精彩节选

近日中京有件大事。

街头巷尾,无论贩姑走卒,谈说起这事,都津津有味。

“唉,听说了没?那婺平卿家的少主,敢跟太女殿下抢男人呢!”

“是啊!你们说她得有多大的胆子?这可是女皇钦定的亲事,她竟敢与准太女夫暗中私会!怪不得是让人从宫里抬着出来的的呢!”

从旁路过一着浅色衫裙的少女,杏眼长眉,侧耳听到这段对话后放慢脚步,走带=到人群外侧凑热闹。

街口的谈论仍在继续:“只是不知道,这传说中的衍国质子,是否真的龙章凤姿,才能引得昔日太女的狗腿季蕴徵出手相抢啊,啧,也真是命大,听说受了三十杖呢!”

“是啊是啊。”众人附和。

少女听得频频点头,侧身含笑插了句话:“他长得还行,多谢夸奖,我确实命大。”说罢便潇洒转身走了,留下一众人不知所措地愣在原地。

方才聊得热火朝天的高壮女子目瞪口呆:“她,她是……”

没错,她确实是。

这件中京一代传奇轶事,还要从女皇弃了欲图谋反的皇长女,令立了没心没肺的二皇女融献为储君开始说起。

封储盛典的小宴定在皇家园林愉庆原的凭澜池边上。声势浩大的女皇仪仗早就停在东面上座,受封储君的皇次女融献端坐在南,云鬓簪凤,紫衣绣金。

不时有臣子拖家带口地来拜贺,年轻的储君虽笑着一一受过礼,心中却是免不了焦躁。

她猜到了这场宴会的意图。

融献唤来一旁的随从,问道:“陛下在哪儿?”

今日跟着她的是心腹思谯。思谯年过二十,早年被人从亳郡卖到中京,早就没有亲人家眷。亳郡旧称谯,融献便给她起名为思谯。

思谯低眉上前,低声附耳:“在凭澜池湖心亭接见衍国质子,约莫一刻钟后驾临。”

融献点点头,随即将目光投在波光粼粼的凭澜池。

愉庆原风光无限好,春日融融百花竟放,垂柳浮在湖面分外轻柔,池边尚有鸳鸯戏水,好不自在。融献心里却塞了团乱麻,根本无心于良辰美景。

她摆弄着手上的钏子。良久,吩咐道:“叫季蕴徵来见我。”

思谯称是。

女皇此前便有意将衍国质子况钰指给融献为正君,明里暗里提了好几次,她都敷衍过去了,母亲大人微微一笑也没说什么。况钰来大洵为质三载,一直住在彻侯魏持抒镇守的燕平,此次却来中京,还得到觐见的机会,可见大局已定,没什么转圜的余地了。

融献想起意中人彻侯府小公子魏渺,更是低落。

谁会想要意中人做侧室呢?在融献看来,魏渺光风霁月,那年马场一见他进退有礼,身在内宅马术却毫不逊她,不由心爱慕之,当即决定非他不婚。

那年的融献只有十三岁。

此后素以勇猛誉满中京的季蕴徵今日是随长姐婺平卿季清丛来赴宴的。

季家当今是三大世家中最没落的家族,蕴徵同季清丛是同母同父的亲姐妹。但双亲早逝,季清丛也素来以行事保守出名,是以自她十五岁袭爵至今七年,季家仍是最没落的家族。

于是蕴徵不大爱同别家的贵女来往,今日本也无意附会寒暄,实在是已经待在在芸窗读了半年书,年初文试也已考过,无论如何也待不住家了。而今春景正好,吹风游湖方才不算辜负时光。

她笑眯眯地伸手在额间挡了挡阳光。

当今储君融献与她幼年结识,作为皇家私塾的伴读,从五岁启蒙读到前年及笄结业,如今两人相识已有十二载,可当得上无话不说,平生半个知己。

挚友一朝从皇女升为储君,也没有不亲自道贺拜见的道理。季蕴徵如是想着,捞起衫裙的衣袖,蹲在玉霄园的老梅树底下挖坑。

她记得有一年万寿,头一次和长姐季清丛喝得酣醉,年轻的婺平卿大人架子端的极稳,怕人看见她们俩烂醉如泥耽误季家名声,就顺手把剩下的两坛醴酒埋在这颗老梅树底下。

酒是燕平特产,季清丛袭爵时魏府彻侯持抒专门托人送来的。再加上梅树下沉浸了数年,天下望去左不过也只有这两坛了。好容易想起了这么个稀罕玩意,季蕴徵便想着转赠融献,也算是个体面的贺礼。

树下的少女握着把陌刀一点点挖开泥土,刀柄上雕着凌霄,两弯柳叶眉纤长,湖水般的衣摆随风荡着,远看去竟像幅画。

岂知螳螂捕蝉,后有黄雀。

黄雀站在月洞门正中,袖中藏刃,牢牢盯住正欲转身的少女。

况钰虽为质子,却不是个傻的。衍国因地处北面,山丘多难以广耕,又几代与对峙的洵朝开战,零零散散攒到如今,即使衍皇兢兢业业,疆域也不过洵朝一半,只好暂时依附图个休养生息,以待来日。

三年里,燕平边陲的大洵女官员,常常刻意奚落嘲讽。况钰虽不齿,尤知卧薪尝胆谋划大业,暗暗隐忍了三年。

因生长的环境不同,况钰并不理解女子当政,且此国男子更是软弱无能,是以至今无一人得况钰正眼相看。

他刚刚于此送走隐卫临渊,将洵皇有意让他与新储君联姻一事传回。入中京是次良好的机会,况钰又把安排在京的暗桩一一于信中用暗语阐明。

身为质子,私传消息回国是重罪。

是以况钰刚进了月洞门发现季蕴徵时,脉搏快了不止一倍。

杀人的事他虽没亲手干过,可眼下为了自保,况钰顷刻间连分尸藏匿的步骤都想的明明白白。当今女皇不爱梅花,玉霄园一片空荡萧索。在这荒无人烟连园丁都不来打理的玉霄园竟没走几步就碰见了人,鬼鬼祟祟在树后,还带着刀,更是奇怪。

况钰手指发力,用力攥着袖间薄刃,蓄势待发。

蕴徵连续挖了一炷香时间,眼看刀尖已经挑到封布,又怕刀锋利伤到坛子,丢下刀三两下将绑好的坛子徒手挖了出来拎在手上,将刀收回鞘。

什么形象反正也没有了,左右四下无人,倒也不必端个架子,蕴徵想着。何况她向来也不是姐姐那种架子大要端方的人。

一点不端方的季家少主下一刻她拍拍手上的泥,转身欲走。

心机的黄雀就是在这时候被小螳螂发现的。

蕴徵一回头,猛地见月洞门处无声无息地站了个人,也吓了一跳。且竟然是个男子,但这中京公子她哪个没见过,并没有如此长相的人啊,一时间蕴徵脑海里闪过无数可能。

僵持片刻,蕴徵蹙起眉,目光再扫去月洞门,问:“是哪家公子,可是迷路了?”

长衣玉立的男子垂着眼,并不作声。

“你到此何事?”蕴徵扬起下巴,萌生了些警惕。

又一片沉默。

准确来说,这人看起来是压根儿不打算搭理她,且眼神一直盯着她的酒坛子。从没被如此对待过的蕴徵不禁躁从中来:“你不仅不答话,还暗中窥我?好没教养!”

“窥了又如何?”他问,却又不像在问。目光丝毫不躲,将蕴徵打量了个透。

“不如何,只是玉霄园里没什么人烟,出去别说见过我,不然会嫁不出去。”蕴徵换上一副威胁的笑。她平时待人并不是这样的态度。只是俗话说得好,伸手不打笑脸人,既不笑,也就不必以礼相待了。

一副嘲笑的神色,“那我若说出去呢?”他好像并不在意自己这未出阁的名声,问得漫不经心,语气淡淡,“你会‘娶’了我吗?”

蕴徵没听出这话的深意,只哼笑一声,对这赤裸裸的挑衅毫不示弱:“也不是不行。”

“你要考虑什么呢?”

蕴徵皱起眉,心想中京竟然还有这么僭越少教的男子,一点也不矜持。好在看来这人并不认识自己,她便突然就起了玩心,一字一顿,勾着同样挑衅的笑:“我住清悦楼,不怕你就来。”

清悦楼可是中京有名的销金窟,不知折损了多少良家男子。

对方不再言语。

蕴徵心情大好,正欲离开,一道恭敬的声音忽从老梅树后传来:“少主且慢!”她望过去,一个褐色身影快步而来,是思谯。

思谯站定,拱手见礼。

“不必客气,什么事?”

思谯依旧低声:“殿下找您。”

蕴徵点点头:“知道了,这就去。”

只是再一回头,身后哪还有人影,小公子多半是吓得早脚底抹油一溜烟走了。蕴徵忽地泄下气,对自己不受控的欺人太甚报以一个无奈的笑。

“您看。”思谯突然道,她随思谯的指引看向那块生着青苔的石板路。

那人刚站着的地上静静躺着一段拇指长的玉竹挂件,蕴徵走过去拾起来,成色极好,触手温润,雕刻也精细,看起来就像是出自名家的产物。

只是这人跑的也太快了,这叫她还给谁去?

她随思谯悻悻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