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节选

婚房内。

阮瀛轻轻掀开喜帕,从床上站起来,端起旁边桌子上的茶水喝了一口,简单活动有些僵硬的身体。

小丫鬟烟儿看了,连忙拉住她,“小姐,您不能起来,快坐下。”

阮瀛楚楚眉目微挑,垂眸细看自己玉葱般的十指,指甲上的艳艳蔻丹是她昨天涂上去的。

“小姐,快坐下,人来了。”烟儿拉了一把阮瀛,她立即端正坐下,重新把喜帕搭在头上。

一群小丫鬟列队进来,在屋子里摆放好东西后相继离开。

耀眼的烛光跳跃着,拼命地往上窜,外面的热闹声也一阵紧似一阵,和这空旷死寂的新房形成鲜明对比。

阮瀛再次掀开喜帕,走到梳妆台前,轻轻抬起高傲的尖下巴,柔荑轻轻拿起青黛在自己的眉毛上细细描摹,良久冲着镜中的自己,神秘一笑,仿佛一切成竹在胸。

烟儿无可奈何地站在她旁边,知道自己说服不了她,只能留心外面的动静。

不一会儿,阮瀛离开梳妆台,在屋子里踱步。

烟儿整理衣物时把匕首取出放在她的枕头底下,她看了,轻轻说了句,“烟儿,放到我的书箱里吧!”

烟儿听了欲开口询问,沉思不及三秒就抽出匕首放进床底下的藤条书箱里。

阮瀛看着窗外不由出了神,如果她还在百年后的那个时空,此时此刻,她应该还没有下班,还在K大学图书馆对藏书分类编目,把新买的书籍、报刊分编上架。

失足落水穿越到这个动荡堪比三国时期的朝代,还要嫁给一个为了活命不得不装病的活死人为妻,她想想都觉得头大。

她要离开,她要全身而退。

“小姐,我拿过来的蜜桔,你怎么不吃一个?”

阮瀛听了,微回过神来,一缕清柔的月色透过疏疏落落的枝丫洒在窗棂上,窗棂宛如镀了一层银。

她转回身,“我不吃,你吃吧!”

“也是,你以前给我说过,晚上吃东西不好。”烟儿一回头,阮瀛已不在原处,再看她时,她已在茶几边坐着,以手支颐,楚楚眉目微挑,神情似喜非嗔。那背影冶艳寥落,显出一种难以描摹的拘谨和不适,竟似换了一个人。

良久回过神来,茶几暗角处的一份报纸引起了她的注意。

报纸标题赫然写着,“先有苏城穗吉女,今有黎城俏青衣。才子佳人鸳鸯佩,从古至今未绝迹。”

文很短小,通篇未点名道姓,但是从行文里透出的蛛丝马迹,很容易就能猜出来文中所指。

譬如,“该青衣五岁入梨园,得名师指教,唱腔缠绵婉转、柔漫悠远。台下座无虚席,车马骈阗,全得一人抬举。”

文采用春秋笔法,微言大义,透过一笔一划,将作者的嘲弄和吐沫表达的淋漓尽致。这种鸳鸯蝴蝶派的做法,现代网络上常常出现,没有想到,古人比我们现代人会玩多了!

不过她可不关心这种儒雅斯文的讽刺法,她看着报刊上的那个美丽青衣背影,感慨良多!

此青衣名云锦,黎城名伶,五岁时入戏园,后涉足影坛,成为无声电影翘楚。活到二十世纪末,曾出过一本自传,也是在这本自传里,详尽数次救褚景辰于危难,也说了二者并非情人关系,是纯粹的竹马青梅情意。

阮瀛看完轻轻问了句,“烟儿,这报纸是谁拿来的?”

“报纸?什么报纸?”小丫鬟边收拾东西边问。

阮瀛浓睫深敛细细思索起来,她第一次掀开喜帕时,茶几上只有一杯水,中间来了一群小丫鬟,其中一个似有苏城口音的丫鬟过来添了一下茶水。

思索完,阮瀛把这份已泛黄的陈年旧报对折一下,放进床头柜里。刚进府门一日,已经有人不希望她好,那既然如此,正面迎战吧!

酉时一刻。

外面传来《牡丹亭》唱词:“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花旦千般婉转、万般幽怨的唱着,千转万回之间,乐音袅袅,丝竹声声,余韵悠长。

“咳咳咳……”一个人摇摇欲坠的走来,走到阮瀛身前,在一众人前,咳得声更大了,恨不得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阮瀛不由得屏住呼吸,轻轻扭过头,这可不是佯装,完全是真的肺结核。

那人拿起秤砣挑起喜帕,旋即把秤砣扔到地上,人往床上一歪再也不动弹。喜娘看了立即把他拉起,说到:“六少爷,三夫人说了,你身子不好,我们的繁文缛节该免就免,但是这合卺酒还是要喝的。”

那人听了,慢悠悠的站起来,接过瓢,心不在焉的和阮瀛喝了交杯酒。

一阵喧闹之后,婚房又变的清寂起来。

小丫鬟们把床铺好后,微欠身说了句:“请六少爷、六少奶奶安置。”就躬身鱼贯退去。

阮瀛坐在床沿儿上一动不动,聆听着屋内窸窸窣窣的宽衣解带声,那人解衣的动作轻柔而缓慢,只是在动作结束的瞬间才急促而凛冽。

他躺下后,轻轻拍了拍床,病怏怏说了句:“睡吧!”

阮瀛轻轻扭转身,惭愧羞赧的回道:“六少,宛央近日身体不适,恐怕侍奉不了您。”

他听了,再次干咳起来,许久干裂的嘴唇才蹦出几个字,“好,睡吧!”

阮瀛听了,关了床头的橘光灯,衣不解带的侧身躺下,悄悄从枕头套里面拿出之前缝制的口罩,戴了上去。

第二日敬过茶,一大家子围坐一起开始用早餐。吃饭间,三夫人不紧不慢说了句:“老爷,老六也成亲了,他在军中没有官职,按照以前的惯例,是该给他们小夫妻置办些产业。”

褚振雄一听,“也好,老六媳妇世家从商,在买卖上应该有些心得,你看着吧,给他们些也好,好让有些人无时间狎妓冶游。”顿了一顿,“只是不可以拿着褚家军的名号当令箭,行事为人必须在法规范围内,不可唐突冒然践越规矩之底线,本分为人,方能广结善缘。”

阮瀛听了,扫了一眼褚景辰,他还在专心致志吃饭,完全不理会桌面上的事。她旋即站起,轻轻答道:“儿媳谨遵父命。”

三夫人看了,点头示意她坐下,旋即又问:“给他们什么好呢?”

大少爷褚景萧、三少爷褚景岩在军中任职,名下没有任何产业,五少爷褚景翔已过世,七小姐褚景念已出嫁、八小姐褚静秋年纪尚小,名下更不可能有产业,现在褚家的所有产业都在四少爷褚景旭手里。

褚景旭一听,立即回道:“我一心教书无心商事,依我看把我名下的产业都给六弟……”

他的话未及说完,已经哎呦了一声,因为坐在三夫人和四嫂蓝雯芝中间,阮瀛也不好猜到底是谁跺的他。

“哎呦”声之后,褚景旭就拿起筷子,不再言语。

三夫人拿起帕子,擦了擦嘴,说道:“都给……是有些不妥,依我看,要不这样,就把服装厂给老六吧!”

刚才跺四少的是四少奶奶。

褚振雄沉思半晌,方开了口,“还是把那几间当铺给老六吧,六媳妇家就是做服装的,再让她接手服装,唯恐给人垄断之嫌。”

三夫人一听,笑道:“六媳妇儿,那几间当铺是你们的了。”

吴氏才是正妻,吴氏未言一句,奈何三夫人在此做好人?

阮瀛看了吴氏一眼,她微闭双眼,正在数念佛珠。

阮瀛边思索边起身,再次微欠身道:“谢谢爹,谢谢娘,谢谢三姨娘,谢谢四哥,谢谢四嫂。”

蓝雯芝不屑的瞥了阮瀛一眼,掩嘴轻笑。

阮瀛看了,不动声色的坐了下去,用眼瞥了褚景辰一眼,发现他还在吃,这么大会儿,那大半碗粥还有半碗,吃饭真的是比乌龟爬还慢。

刚吃完饭,阮瀛就追上褚振雄,“爹,我们刚接手当铺,很多事情不了解,我想看看账目,不知道是否可以?”

“这些事情问你三姨娘就好,一直都是她在管。”

“好,我知道了,那我去给三姨娘说。”

“不用了,你既然给我说就不用再问她了,不过以后有事还是要问她。”

“好。”

褚振雄走远了,阮瀛还站在原地,蓝雯芝走上来,笑嘻嘻的说:“六妹,你可真有福气,上来就接手了当铺,你可要知道,那可是个美差,坐在那儿嗑瓜子就能收钱。”

这一口软糯婉转、轻清柔美的吴侬细语,如果让男子讲来一定颇具儒雅倜傥之气。

“四少奶奶,你该喝药了!”又是一句吴侬软语,穿着褚府丫鬟统一服饰浅绿色素净短褂长裤,身后及腰的麻花辫儿上绑着一根红头绳。

阮瀛细细看了那个小丫鬟,人长得白白净净的,柔枝嫩条一般的存在越发衬的蓝雯芝体态丰腴、凹凸有致。

蓝雯芝一听,甩起手里的锦帕,裁剪得体的深蓝色旗袍摇曳在偌大的餐厅里,随着光线的一明一暗,在时光翻覆中悄然隐去。

“六妹,别跟她一般见识,她是蓝家独女,娇嗔惯了的,不似我们姐妹众多,从小就知道礼让。”

阮瀛循声望去,看到一绝美女子坐在餐桌暗角,清闲雅致,拨茶弄翠,那份恬淡从容、简静清美,唇惹茶香间分明一个娴雅女子。

“三嫂,我以为你走了呢?”阮瀛转回身,向她走过去。

此女可是不凡,正史上关于她的评价向来褒奖,女慈善家、社会活动家、女学者……

但是也有一些不好的传闻,说她残害兄妹,毒杀姨娘……

她见了立即起身,拉住阮瀛的手,轻轻拍了拍,“别往心里去,她这个人就是这样,嘴上爱争个胜负。”

“我知道,谢谢三嫂。”

“恩,那行,那我就先回房了。”

她说完即离开,小牛皮跟鞋轻轻敲击地板,月白色的旗袍紧紧裹着她不盈一握的腰肢,在时光里招摇,氤氲流年的暗香。

阮瀛告别了简若琳,就带上烟儿往楼上走去。一进屋,阮瀛就示意烟儿关上门,轻轻耳语吩咐了几句,烟儿就提上竹篮向外走去。午饭后就回来了,把五张票据交给阮瀛,“小姐,这两张粉红色的是低价典当票据,这三张白色的是绝当票据。”

阮瀛接过来看了看,旋即抽出一张粉色的和一张白色的票据夹进书架的一本书里,把另外三张折叠好放进自己的手提袋里。

“你去的时候没有人看见吧?”

“没有,我只是说回苏府拿你落下的大衣,他们就让我出去了。我是让周妈去买的首饰,让蛋糕铺的小伙计做的典当,绝不会有人想到我们身上。”烟儿说完又问了句:“小姐,我们什么时候过去查账。”

“莫慌,等他个十来日,低价典当的不易上钩,死当才容易露马脚。”

烟儿听了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