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节选

隔了很久,苏辞夏还是会做这么一个梦。

放学已久的校园,空落落的只遗了她一人。

不合身的校服包裹着她单薄瘦小的身体,肥大的袖口里藏着冻的骨节发红的手

她握着扫把缓缓地蹲下身,伶仃瘦小一团。

红通通的眼眶,额角还带着打架推搡时在桌角划拉的伤口。

入秋的凉风瑟瑟地吹着,后墙的老梧桐树的叶子席卷,发出了“呜呜”的声响。

墙角旁电线杆子上年久失修的路灯闪了又闪,终于“窣—”地灭了。

光亮瞬间被黑暗包围,要把她吞噬掉。

而就在这时候,她看到了池白敛。

他就站在那个树杈上,侧脸对着一轮皎月,长睫,挺鼻,苍白死气的肤色,嘴唇却是红艳艳的一片。。

她抬眸,静静地看着他。

总觉得他好看的像个小妖精。

那时的苏辞夏想,或许她对池白敛是喜欢的。

就像那些小说里面俗套的一见钟情。

刹那的慌乱悸动之中,似乎只有心跳是真切的。

多年后。

直至苏辞夏瘫倒在那一片血泊里,视线模糊之中望见那人。

冷清清的墨色眼眸映照着银辉粼粼的月色,里头空空荡荡的,始终没有她。

苏辞夏想,她不要再喜欢他了。

被无边的深蓝色包裹,海水深沉的蓝与余晖折射的光斑交叠起伏。

耳边除了水波的晃动声,一片寂静。

随着重力下坠,纤细的身躯渐渐沉落。

黑色的裙摆漾开圈浅浅的弧。

她意识模糊的视线里,最后望见的,是少年氤氲着雾霭的灰绿眼眸。

苏辞夏是被闹铃声吵醒的。

清晨细碎的阳光从窗纱的间隙中洒下来,她眯着惺忪的眼。暖阳的温热落在她的眼皮上,满目是梦境里连绵不绝的红。

濡湿纤长的眼睫轻颤着,她静静的躺在床铺上。胸腔那一块,跳动的心脏,沉闷且平稳。

她没有死……

三天前的周日,苏辞夏是赶着最后一班末班车离开的梧桐镇。

梧桐镇唯一的汽车站建在小镇的郊外的工厂附近。

这里的路还没有修整过,坑坑洼洼的烂土路,过往的行车驶过,尘土飞扬。

周围都是背得鼓鼓囊囊,扛着大包小包的外出打工人,穿着单薄棉布裙背着小书包的苏辞夏站在其中像个异类。

夏天的傍晚暗得慢,夕阳的尾巴还恋恋不舍地攀附在半山腰。

苏辞夏抬眸朝着那抹仍有些炽热的余晖盯了许久,眼眶微微的有点发烫。

直至耳旁边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她才转过身子望向迎面而来的少年。

他赶得急,步子又克制地迈得平缓,看着姿势有点好笑,似乎是顾虑着手上拎着的东西。

“等久了吧,都怪那药店的老头磨磨唧唧,找零找的太慢。”

齐暮一边嘟囔着,一边将左手拿着的纸杯塞给了她。

杯子里的水还是温热的,隐隐的冒着些热气,握在手心是恰好的暖意。

“药店说了,晕车药要提前半小时吃,哝,你赶紧吃了,不然来不及。”

说着,苏辞夏手心里又被塞进了两颗剥开的白色药片。

“吃了可能会些晕,你就趴着座位里头睡觉,不过你得定个闹铃,不然容易睡过头……”

“再则拜托旁人提个醒也好,你行李又不多,抱着应该没问题……”

齐暮是看着苏辞夏咽完药才停下嘴碎的功夫。

他望了眼一旁准备的汽车,却不着急把手里拎着的药袋子给她,

反而从夹克的口袋里掏着东西,再往塑料袋子里塞。

鼓鼓囊囊地抓了一把,苏辞夏来不及从他指缝里偷看,就被他扯走了书包。

“齐暮……你?!”

齐暮拉起拉链,不容拒绝的重新把书包带子往苏辞夏臂膀上套好。

苏辞夏矮了他一个头,按着肩利利落落的被他安排妥当。

“哝,剩余的药都给你放里头了,路上注意安全,别迷迷糊糊的听别人说话……”

“机灵点,别老傻乎乎的相信别人,别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听见没……”

齐暮劈头盖脸的又一通叮嘱,一句回话的机会也不给人留,待到好不容易余出空闲。

苏辞夏还来不及回个嘴却被一把拉扯着撞进了怀里。

夹克硬质的面料撞得鼻尖生疼,少年熟悉的气息瞬间把她淹没。

齐暮抱着她,声调轻柔的缓缓开口:“怎么办……小栀子,我好像有些后怕。”

“深城离这里这么远,你在梧桐镇活了十七年,突然孤身一人踏了出去……”

“外面的世界这么大,要是你被掳走了……”

“我可怎么办啊?”

齐暮说这句话的时候,微微颤抖着。

少年瘦削的下巴搭在肩膀,有温热的水渍滴落,苏辞夏只觉得自己全身都是冷的。

感官被封绝,心脏那块叫做情感的地方被冻得成了块死肉。

她承认,自己还没从这场死后重生的震撼缓过来。

苏辞夏仍记得那时因枪击而从甲板上坠海的自己。

因失重而陨落的纤弱身影,黯红的眼里最后的画面是对面那人身后护住的曼丽女子。

胸口那个汩着鲜血的大洞连同心脏一起被搅得粉碎。

她沉浸于冰冷咸涩的海水里。

弥留之际,她才发现自己竟是如此恨着这个自己曾捧在心尖上的少年。

恨他未能爱过自己,恨他眼里始终无她。

“苏辞夏,这一切都是你自己咎由自取。”

她上辈子为别人哭得太多太久了,眼泪仿佛已经流干了。

直至有温热的液体滴落在脸颊两边,她才真正感知到当下活着的实感。

“小栀子,怎么了?你今天怎么老感觉怪怪的,这次去深城也是临时起意似的。”

“是不是饶一那小子又欺负你了?那混小子也老大不小了,怎么还那么惹人嫌......”

齐暮手忙脚乱地擦着她两腮上的眼泪,嘴里还叫嚣着回去一定要给那小子好看。

谈到这,苏辞夏才想起了那个小小的少年。

那个在初见时在姑姑苏棉逼迫下不情不愿地喊了她一声“姐”的小小少年。

那个平时老爱挤兑她,后头家道中落时自己偷溜去当学徒,却将唯一读书的资格让给了她的小小少年。

上辈子最后停留在她脑海里的记忆却只剩下那一截血淋淋的断臂。

如今面前仍为她擦眼泪的齐暮则死于一场横空出世的车祸中,被撞得支离破碎。

而当时的她呢?

囚禁于池白敛的掌下,不明所以的充当着他乖巧情人的角色,痴梦一样等着他归期的日子。

她大抵是疯魔了吧。

所以在得知消息后还来不及去质问他,却在目睹池白敛陷入危险时下意识用心口挡了那一枪,成了他的替死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