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节选
第1章 死讯
菊月，凤府。
凤佑褪去了最后一身素色木槿纹轻纱，光着纤足踏入了浴池。
热水氤氲中，她闭目沉思，长发倾泻而下又在水中荡漾开来。
外头婢女立了一室，只待服侍主子沐后更衣。
她抬起头，满眼便是那黄花梨木施上夺目的红。
那是今日宫里刚送来的嫁衣，凤冠霞披，织造局遣了九个经验丰富的裁作，足足花了三旬赶制而成。
只因几月前边疆来信，镇北王破了寅水关，不日便能大获全胜。
这一日终将是来了。
是父亲绸缪已久的安排，是自幼便带着的记忆，是圣上钦点的婚约：北王军大获全胜归朝之时，便是与卿成婚之日。
只是没想到来的这么快。
她从没见过他们口中威风凛凛的王，他常年征战在外，婚约可能对他来说不过是政敌的一场阴谋。
不过司云长这个名字，似宿命般刻在她脑子里。
儿时她不懂，亦不过是一个莫不相干的名字，为何隔一日便有嬷嬷过来为她教习，教她如何学会掌家，教她如何拥有王妃之仪，时常为她讲述北王军的战绩。
她素来不屑。
生来她便是流着皇家的血，皇族之尊自不必说。
她父亲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只不过她从不忤逆父亲的安排，虽是在天真烂漫的年纪，却也懂得世族的荣耀是与她生死与共的。
父亲位高至丞相，能有如今泼天权势，定不可能事事都做得光明磊落，除了高深的谋略，亦是需有万人铺路。
她是幺女，上头有三个哥哥。
大哥因仓州一案为保父亲为保族人，如今还身陷囹圄；二哥弃文投军也不过是谋略中的一步。三哥被送入族学，日日与文章策论为伍。
凤氏世代荣华，为家族前赴后继的精神是融在凤氏族人血液里的。
她也不例外。
“小姐，汤池养人，却也不能泡太久。”
贴身侍女天青手里搭了条牙白纱巾在缦账后头轻声唤道。
透过纱缦，依稀能瞧见自家小姐那绰约身影，美得不可方物。
凤佑回过神来，抬了抬眸子。
“扶我起来吧。”
“宫里头的秦嬷嬷还在等着您试完喜服，好回去复命呢。”
天青抖开纱巾，忙上前服侍，并试探问着：“奴婢让她们进来？”
“不必了，就皇外祖母规矩多。”
凤佑伸手裹上了那条牙白素纱巾，带出了一地的汤泉水，自顾走了出去。
“是是是……到底入秋了，外头凉，不如让她们进来……”
天青话来不及说完，便忙追了出去。
只见一女子身披透色轻纱从纱缦后出来，室内众婢闻声忙跪地行礼不敢抬头。
从来都听闻隆华长公主之女凤佑容貌清丽无双，自小养在深闺，外人无可见，莫不是民间传闻吹嗙得多？
如今一见，好一朵出水芙蓉清艳姿，怕是比艳冠皇城的长公主还要美上几分。
秦嬷嬷一愣，毕竟是打小见着长大的，最先回过神来。
她背脊挺得直直得，双手捻着帕子屈身一福：
“请姑娘的安，太后娘娘牵挂着您呢。”
“嬷嬷快起，您是皇外祖母身边的老人，我一个小丫头又如何受得起。”
“还不赶紧伺候小姐更衣。”
秦嬷嬷眼一抬，侍婢们便鱼贯而上。
凤冠，凤簪，金簪，霞帔，帔坠，琳琳种种依次排开，精美奢华自不必说，只那凤冠正中那颗硕大的夜明珠，万里也无一，可谓价值连城。
“嬷嬷怎么亲自过来？”
凤佑乖乖站着，让婢女们为她一层层换上嫁衣。
“太后娘娘金尊玉贵，何事让她这般操心。她老人家向来疼你，现今是你的终生大事，她怎能不上心。这些丫头虽个个伶俐，但到底年纪小了些，遂让老身前来照拂。”
嬷嬷认真摆弄着凤佑身上的大红金丝衬裙。
“离大婚时日无多，这嫁衣大了小了都不成，要抓紧让裁作改了才是。”
“嬷嬷您说镇北王到底是何性情的人，年岁大不了我许多，竟让父亲大人也忌惮三分。”
“王爷是什么样的人老身怎敢妄议，您只记得他是您的夫君便可。”
凤佑莞尔，不再言语，一室安静，只闻衣裳摩搓的窸窸窣窣声。
此时，外头有家仆面有急色来报：“相爷有事让小姐去趟崇明院。”
“稍等片刻，待小姐更衣。”天青回了传话之人。
凤佑褪了身上的大红裙衫，裹了身荼白描金花披风，只带了两个丫鬟，各拎了一盏足行灯，匆匆进了崇明院。
凤相在桌案后凝眉沉思，面上不见阴晴，听闻凤佑进来，屏退了左右。
“阿爹唤我来何事？”
凤佑上前福了福。
凤相未说话，递上来一封无名信笺。
凤佑见阿爹表情古怪，忙伸手去接。看后便是一愣，似是不信，复又认真再看了一遍，柳眉紧锁。
“可信否？”凤佑终是不信。
凤相点点头。
“凤安亲笔来的信，他做事素来谨慎，不然我也不会安排他在军中。为这事，送信之人都跑瘫了三匹千里马，恐怕八九不离十了。”
镇北王坠崖而亡，尸骨无存。
一小行字赫然于纸上。
“他那般九条命的人……”
凤佑喃喃，复杂情绪蜂涌而来。
虽未见过面，但毕竟是她未来夫君。
“接下来阿爹待如何？”
“罢了，罢了。”
凤相叹了口气。
“合着阿爹也是舍不得你，这个婚约当初也是无奈之计。若这死讯是真的，倒也除了老夫的一大绊脚石。”
“当今朝局本是三足之势。镇北王一死，太子恐怕要蠢蠢欲动。太子太傅是何等精明之人，有此人帮衬，太子怎可能坐以待毙，必会找机会对先雍王下手。若让太子……”
凤相眼中意味不明：“若让太子得势，那咱们凤氏危矣。”
“若此时与司家婚约不在，那父亲筹谋已久的计划便付之一炬。解此结便只有一计。女儿明日就进宫面见太后。”
凤相沉默，女儿的话，他何曾没想到。
他思忖良久，终于颔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