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节选
第1章 好时节 第一章
往火堆里添了一根柴的空当，抵门的椅子又被风吹倒了。今年的雪尤其大。王瞎子拄着拐杖摸索着，正要把椅子扶起来，便觉出身后站了个人。
“王叔。“
王瞎子皱巴巴的脸这才泛出一丝笑，”小时啊，“他转过来，伸出手想拉她，“快进来烤火，外面冷。”
风雪太大，他没有闻到空气中浓重的血腥味，“你爹娘呢，没跟你一块啊？”
在他的手快碰到她的时候，宋时往后退了一步，“王叔，我，我是来道别的，明日就走。”
“你们要走？去哪啊？昨儿还跟你爹娘喝茶呢，没听他们提起啊？”
听到爹娘两个字，宋时一直木着的脸痉挛似的动了一下，她攥紧了拳头，身体细微的抖，”他们……他们就不跟我一起去了，在这……养老，我以后，我以后会回来看他们的，“她说着，用袖子猛擦了了一把脸，”到时候也来看您，保重。”
“你这孩子，莫不是你爹今日骂你了？”他进了里屋，摸索着找自己的拐杖，“我去说说，小时，你等会，搀着叔去。”
再等他出来时，院子里已没有人，门也被椅子抵上了。
王瞎子开了门，风雪大作，裸露在外的脖子如同刀割。他空洞的眼像黑夜，“小时？”
无人作答。
——
宋时没有离开，她站在一旁，看着王瞎子唤了几声，最后他关上了门。
许是风雪的原因，宋时比之前抖得更厉害，她的嘴唇裂成一道道血口子，眼泪温热，被迎面的寒冷牢固的定在脸上，然后风干。
“小时。”
似乎有人在叫她。她抬起头，眼神飘忽，“娘。”
“娘。”她又叫了一声。
“小时，你一直是个懂事的孩子，照着娘说的做。”
她不解，“娘，发生什么事了？”
“去黄山，世行医馆，找一个叫朱朗仲的人。”娘的手在抖，语气温柔，又似乎冷硬，“他是爹娘的好友，告诉他你是宋晏知的孩子，他会照顾你。”
“为什么我要去那儿？”宋时瘪嘴，像以前千万次的被教训然后撒娇一样，以为是可以转圜的事情，“我不去。”
然后，娘扇了她一巴掌，“宋时！”她从未见过娘这样，娘给她下跪，眼泪掉了下来，“小时，听话。”
宋时想拉她起来，没能拉动，于是妥协，“那我们明日再走吧？”她仍没懂娘话语间的紧张与绝望。也许是一场远游，和爹娘的远游。她想。
“你一个人去。”娘拍着她的背，怀抱和从前一样暖。
“小时，记住，爹娘永远爱你。”
说完，娘就不见了。
宋时手抓向空中，声音似是带了血，“娘！”瞬间被夜吞噬。
是幻觉。
呆立了许久，宋时终于觉得冷了。她已经哭到力竭，再发不出声响。她像是浮在空中，被一根线牵引着，又回到了家中。
血腥味还未散去，似是有形，将她包围。
爹娘已经不见，她亲眼看着他们被杀掉，又被埋葬。她尖叫着冲上去，被为首的人踢中心口，“小姑娘，爹娘替你争来的命，省着点用。”那人蒙着面，声音像食腐的鸦，“况且，他二人已是全尸，入土为安，你该安静些才好。”
宋时痛的回不过气，趴在地上，喉头都是血，浓重的恨意嵌在话中，“我会杀了你。”她又重复了一遍，“我会杀了你们所有人。”
“是吗？”蒙面人轻笑，“好啊，我就站在这里。”
她想站起来，却没有力气，她开始爬。
面前的人咂了咂嘴，“宋时。”
宋时停了下来。
“好奇我怎么知道你的名字？”他摇头，“宋晏知的女儿怎被养的如此……可惜了。”
“算了，因了往日情分，给你一句忠告，别想无谓的事情。”
“你有本事，连我也杀了。”她边说着，仍往他的方向动作着。
蒙面人却不想再跟她废话，摆了摆手，“我懒得动手，你可以自己了结。”说完，已不见身影。
她终于停下，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被留了活口，但也并不在意。在她以为自己就要这样趴在地上死去的时候，一片雪花落在她的指尖。
今年的初雪。
她又试着动了动，这次站了起来。
——
宋时倒了一杯茶，是宋晏知最喜欢的庐山云雾，此时凉的侵骨。
她觉得自己也许是口渴得厉害，否则怎会在这样的夜里，拼命的大口的灌平日根本不会动的茶呢。
往日宋晏知时不时会递给她一杯茶，“小时，尝尝。”
“我不，老人才喝茶。”她偏头，塞了一块甜糕，“再说，太苦了，我喜欢吃甜的。”
宋晏知摇头，也不勉强，但下次，定会又递上一杯，让她尝尝。
除却第一次，之后她从未试过。
爹说，庐山云雾，悠然缭绕，香气环莹四周，是人间至宝。
她不懂，“气味怎能成宝，那玩意儿一会儿就消散了。”
“不会消散，在你心中。”
在心中，是吗？
一壶茶全数进了宋时的肚子，她从几个时辰前开始就一直是空的，脑袋空，肚子空，心空。
此时，却仿佛有种扭曲的饱涨感。
她翻出了宋晏知的庐山云雾，去了爹娘所在之处。
两座孤坟，无名的坟。
宋时躺在他们中间，泪好似是滚烫的，顺着脸颊，滴在泥地里，“爹，娘，我刚刚去找王叔了，我说明日就走。”
“也许是真的去黄山，也许是去你们那里。”
她觉得身体开始没有知觉了，连嘴唇张开都很困难，每一个动作都耗费浑身气力，“其实我更想去你们那里，但我怕娘骂我，也怕你们怪我没去报仇。“
她紧紧抱着庐山云雾的手松开了，垂在了地上，“所以我不做决定，让老天来，若是明日我还活着，我就去黄山。”
“若是没能去，你们也不能怪我啊，都是老天做的。”
“我好累，先睡了。”说完，身体似有感应，在这一刻敛了声息。
漫天风雪，骤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