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节选
第一章、愚昧医盲
“死亡时间，2020年7月28日上午9点35分。”
和死亡时间一起响起的是孩子的哭声，护士谭星心情很沉重的看向顾桑榆，她饱满的额头上布满了汗珠，谭星正想伸手来帮她擦，却被其躲开，谭星能看出顾医生此时心情是极差的。
“顾医生，你已经尽力了。”谭星安慰道。
死在面前的这个产妇，从怀孕之后就听她婆婆的，从不来医院检查，等到见红了才送进村里的卫生所生产，一直到卫生所发现她情况不对才赶紧通知了他们医院安排救护车去接人。
可从见红到一直进入产科抢救室，耽误的时间太久了，进入产房不到二十分钟产妇就发生羊水栓塞的情况，顾桑榆已经竭尽全力挽救，不过最终还是只保住了孩子。
但这种情况下，手术室里所有的人都清楚，这般凶险的情况下，如果不是顾桑榆在，也许孩子都保不住，她着实已经尽力了。
顾桑榆从两年前入职上海市人民医院，谭星就一直很崇拜她，年轻漂亮有能力的产科医生在整个上海，大概也只能找到一个顾桑榆，不过这样的情况即使是顾桑榆再神通广大也回天乏术。
“产妇之前从来没有在我们医院做过检查，我们根本就不知道她到底有什么基础病，在这种情况危急的情况下，能保住孩子就很不错了。”谭星见顾桑榆一言不发，暖心的宽慰道。
“我没事，把孩子送到新生儿科观察，我们出去和产妇家属……见个面。”顾桑榆表情沉重，行医多年，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这么不负责任的家属，怀胎十月竟然一次产检都没做过，孕妇血压血糖都是超标的，孩子也是脐带绕颈三周，这种情况下，本来是一尸两命，还好这孩子命大，在窒息前被救了出来。
“孩子很健康，是个女孩，但是产妇……我们已经尽力了。”顾桑榆从手术室出来，很冷静的对病人家属说道。
说实话，她很想谴责这一家人，为什么这么无知，为什么这么不把怀孕当大事。
可当她看到急救室外一脸担忧的老太太和裤腿满是泥土手里拿着扳手的中年男子，她谴责的话压在喉咙里却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也许人家条件实在太差，确实是没钱来医院做各式各样的检查呢？
但顾桑榆没想到，这面容良善的老妪下一秒说出来的话却是让她瞬间怒火中烧。
“不可能，俺家那边的神算子算过，俺儿媳妇的肚子里是个男娃，咋个可能是个女娃娃！”
顾桑榆想破脑袋都没想到，老太太根本就不关心自己儿媳妇的死活，第一反应竟然是孩子的性别。
“你们从来没做过产检，产妇身上这么多的基础病你们竟然还敢把她放在条件那么差的村卫生院生产，现在出了这样的事情，你还在关心是孙子还是孙女，里面那个到底是不是你儿媳妇，是不是你老婆！”
顾桑榆保持着自己的冷静，但是边上的谭星却是忍不住了，说到最后一句话，还恶狠狠的盯着那个一言不发的中年男子。
“娘……小翠没得了……”男子用着和他母亲一样的方言，声音颤抖的说道，听到媳妇儿要生孩子了，他满有干劲的想着做完今天的工，就回家抱儿子，听到出事了，他忙不迭的就往城里赶，拦不到车，他还在工地上拿了把扳手暴力拦车，没想到赶紧赶忙都没能看到媳妇儿最后一眼……
虽然说小翠没能给他生儿子，但是毕竟也是这十多年来风风雨雨陪着自己走过来的女人啊！
“儿啊！俺们老刘家是要绝后啊！又是个女娃儿，家里已经是三个女娃儿了，加着这个都四个女娃儿了！作孽啊！我听着小翠怀孕，特意问了神算子！明明就是个带把儿的，你现在告诉我又是个女娃儿！还说我娃儿的娘为了生个赔钱的货色，把命都赔咯！你这是活生生要我的命啊！”
老太太一屁股坐在地上开始哭天喊地，顾桑榆眉头紧锁，虽然心里很不痛快，但是病人家属的情绪确实是需要控制，她也不可能让这一个老太太影响了整楼的人休息。
“阿姨，产妇今年四十五岁，本来就属于高龄产妇了，在怀孕过程中应该格外重视，她送到我们这里来的时候已经意识不太清楚了，我们已经很尽力了，但是已经回天乏术，所以在情急之下只能保住孩子，而且您儿媳妇生的也的确是个女儿，你的孙女很健康，并且很漂亮，在新生儿科稍作观察就能跟着你们回家了。”
顾桑榆强忍心里的愤怒，但是这宽慰的话在老太太耳中却变了味道，老太太停止哭闹，用那布满血丝的眼死死的盯着顾桑榆，“谁让你保孩子？保住孩子你给俺老刘家养大吗？我花那些钱娶的儿媳妇，一个孙儿都没给我家生出来，就被你们给这么治死了？”
顾桑榆语塞，她第一次见识了什么叫做蛮不讲理。
谁给她的勇气这么不分青红皂白的乱扣屎盆子？
此时，围观的人越来越多，眼见着盖着白布的产妇从急救室被推出来，这对母子的情绪更加不受控制，死命的拉扯着顾桑榆，逼问其给个说法。
在推搡之间，老太太不知什么时候夺过了儿子手中的扳手，随后和疯牛一般挣脱身边的人，抬手向顾桑榆的头部挥下。
在顾桑榆失去意识之前，她迷迷糊糊的思考着一个问题。
现在的老人家是不是只有在公交车上才最柔弱。
“顾医生！”
顾桑榆周身的力气被抽空，软绵绵的瘫软下去。
原来，人死的时候……听觉真的是最后消失的啊。
一秒……两秒……
意识慢慢的恢复，而眼前的景象根本就不是在医院。
雾蒙蒙的一片像是电视剧里的天堂一般。
而烟雾缭绕间，慢慢映入眼帘的青石红瓦的杭州小镇让神识薄弱的顾桑榆仿佛被一只强而有力的手抓住了心脏。
这竟是她的家乡！
她是死了吗？不然魂魄怎么到家里来了呢?
这就是传说中的魂归故里？
她飘进生活了十五年的宅子，堂屋里，一穿着中山服蓄着胡须的老爷子让她瞬间泪目，这是她去世七年的爷爷。
“榆儿，爷爷需要你记住顾家的祖训，不问悬壶济世，只求四字，医者仁心！”顾老爷子对着面前的小桑榆，铿锵有力的嘱咐着。
七八岁的小桑榆看着爷爷，坚定的点点头，眼神中没有稚儿的懵懂无知，倒有种超乎常人的坚毅。
顾桑榆的母亲因生她难产，曾许下誓言海誓山盟的父亲因爱妻撒手人寰，一时之下无法接受，他是名满杭州城的妙手名医，但却无法救活自己的妻子。
这是多大的讽刺与痛苦。
在桑榆一岁时，他最终还是厌恶了没有发妻的这个世界，吞药自尽。
而顾老爷子幼年丧母，中年丧妻，晚年丧子。
人间的三大悲剧都印证在了这个救死扶伤一辈子的老人身上，不过他并未向世间低头，而是竭力抚养顾桑榆这根顾家最后的独苗。
而顾桑榆也没有辜负爷爷的栽培，小小年纪就有了杭州城小华佗的美称，也顺利保送了首都医科大学，不过爷爷并未看到她顺利毕业，正式穿上白大褂治病救人的一天就因多年郁疾而离开人世。
不过她传承了顾家人医者仁心的初心，对待病人如沐春风，多种疑难杂症轻松化解，并且在二十八岁的年纪就当成了上海人民医院的妇产科主任医生。
而她兢兢业业钻研医术，一片仁心对待下属，殚精竭虑对待工作，最后，还是死在了病人手里。
想到这里，顾桑榆心中一片悲凉。
为何我顾家人做了一辈子的好事，救了无数人的性命，最后还是不得善终呢？
老天，你长眼了吗？
电光火石之间，正在心中谴责老天爷的顾桑榆骤然被一个巨大的漩涡给吸了进去，最后那一刻，她仿佛看到了爷爷望向她的眼神。
我的孩儿，保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