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节选

正值盛夏,窗外的蝉叫得让人心里烦闷。

室内的冰盆冒着凉气,南郡新上贡的婆律香升起缕缕白烟,是秦王特意嘱咐下人点上的安神之物。

榻上卧着一位肤白胜雪的少女,月青色攒花襦裙难掩春色,鬓发边微微沁出薄汗,使这幅香闺夏眠图愈发活色生香。

“走,你快走!”顾妍之仿佛又嗅到了空气中腥甜的气味,眼前血雾弥漫,莫辰身上扎满了利箭,却仍死死抱住她,嘴角挂着笑。

她猛地惊醒,映入眼帘的是冰白的蚕丝幔帐,阿兄以前最喜欢这个颜色。

摸了摸盖着的锦被,是钟粹居的手艺,阿兄以前送过她不少。自他走后,怕睹物思人,许久未用过了。

顾妍之挣扎着想要起身,尚年幼的白芍扶住她,柔声细语,“公主,可是又梦魇了。”

顾妍之闭了眼睛,重新睁开细细看她,可不就是白芍十三四岁的样子吗?小脸红扑扑的,还有婴儿肥,全然不似到裴府后憔悴的样子。

“公主怎么这样瞧奴婢,可是脸上沾了什么?”

看着她天真的神情,顾妍之的泪流得止不住,扑到她怀里反复说:“白芍,我对不起你。”

她明明记得,在断崖边,白芍为了护住她被长剑贯穿,血液喷薄而出,转瞬间把缟素的衣裙染红。那一剑深深没入白芍的胸膛,她拼命用手去捂住伤口,血仍然不断地往外涌。

白芍满脸担忧,扑腾着小手给她顺气。公主自落了水,几乎夜夜做噩梦,今日只是午间小憩,就哭成这样,怕是更严重了。

“现在是乾化几年?”顾妍之平复了情绪,开口询问。

“乾化十七年六月三十日。奴婢去唤叶太医来瞧瞧吧。”白芍见公主连今夕是何夕都不知了,更加担忧,当即就要出去找御医。

“不用,我好了。真的好了,不用请脉。”顾妍之拦住白芍,示意她要起来梳妆。

看来她是真的重生了,四年前,赐婚的圣旨还未下,她还未与裴度成亲。一切都还来得及。

顾妍之记得六月二十四日为观莲节,按旧俗为荷花的生日。那年,柳皇后一时兴起,让宫女们藏了花灯在莲花后面,玩一个泛舟寻宝的游戏。

至于是怎么落水的,她也没了记忆。只知道兄长不顾劝阻闯进宫,硬说柳皇后要害他妹妹,强行将还在昏迷中的玉成公主带到了秦王府。

那半月,所有御医都去了秦王府,连宫中妃子要诊脉,都找不到大夫。秦王扬言,若是玉成公主醒不来,就让整个太医院给她陪葬。

皇上大发雷霆,说顾钦年已弱冠,还如此不知轻重地胡闹,差点收了他的秦王府,还罚了半年俸禄。

顾妍之洗漱完,懒懒地坐在梳妆台前,拨弄腕上的一串白玉菩提根手串,任由白芷给她梳发。

顾妍之一头秀发已经及腰,因为常用桃枝和木槿叶煎水洗头,养得很柔顺。

白芷用檀木梳轻轻将长发梳齐整,松松挽了一个垂鬟分肖髻。小厮来报,秦王此时还在折冲府,如果公主想见他,还需一刻钟才到。

“不必,我去找阿兄吧,正好要跟他要个人。”顾妍之起身戴好白纱及腰的帷帽,点了几个家仆与她同去。

马车行到东市,往来行人络绎不绝。吆喝的小贩穿行其间,像在潮水中灵活游动的鱼儿。

前面不知发生了什么,人群挨挨挤挤,挡住了去路。来往的马车都动弹不得,抱怨之声不绝于耳。车夫不耐烦地扬着鞭子,等了一刻钟,也没找到机会过去。

顾妍之打发一个家丁前去看看情况,“怎么回事?”她见家丁面露难色,追问道。

“回禀公主,是,是羽林卫……”

“有什么好吞吞吐吐的,羽林卫怎么了?”

家丁还未回话,只见人群中闪开一条路,几个身着羽林军铠甲的将士,驱赶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女,往西边走去。

少女又急又怕,哭着回头,像在寻找什么人。

见她走得慢,为首的羽林卫抬手欲打,将少女吓得跌坐在地,如小兽般瑟瑟发抖,手里紧紧抓着的包袱也掉在了地上,有些泛青的粗盐撒了一地。

围观的行人窃窃私语,有个粗壮的声音问:“这小女子犯了什么事,羽林卫要抓她。”

“还不明显?买私盐了。”旁边的人冷笑一声。

“这是何故,只听过抓私盐贩子,没听说抓平民百姓啊。我看那小女子买的这点盐,都不够一家子吃的。”

冷笑的那人压低了声音,“她是在盐商那买的。哪家卖盐的没点靠山?就是官盐和私盐混卖,被发现了拉她去掩人耳目罢了。”

少女听到有人为她说话,大声哭喊起来,“一斗官盐就是十斗米的价格,小女子家贫,买不起官盐,平日都是挖些带有咸味的野菜根,或是用草木灰烧制一些来应急。”

“如果不是我五岁的弟弟,因太久没有吃盐而身体浮肿疲软,头晕无力,站都站不起来,就算借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去买私盐啊。

“官爷,您大发慈悲饶了小女子这一回吧,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道旁的百姓看她哭得狼狈,有不少人帮她说话。

“对啊,饶她一回吧。”

“现在盐确实贵,她也是逼不得已。”

见为她声援的百姓越来越多,几个羽林卫面露狠色,“叛卖私盐可是死罪。我等隶属于羽林军十二卫,为秦王办事,尔等刁民再闹事,就一并捉去下狱!”

一时间无人敢再劝,但都小声说着秦王最是纨绔,纵容属下在洛城横行霸道,昏庸无能。

听到议论声,顾妍之面沉如水。阿兄行事张扬,得罪了不少人。

前世坠崖之时,父皇让他掌管的羽林军第十二卫都已被收回了。重活一世,她决不能再让顾钦失了民心,被奸人所害。

“住手。”

只见一位带着帷帽的贵女拦住几人去路。

虽身量不足,但气度不凡,连身边的丫鬟都是一身蜀锦所制的衣裳,能抵平常人家半年生活用度,可见来头不小。

羽林卫看出此女不是等闲之辈,但不愿露怯,仍扬声道:“谁敢阻挠秦王府办案?”

顾妍之心头火起,咬牙切齿问道:“你们能代表秦王府?”

“你莫要再多管闲事。”

为首的羽林卫一把将跪坐在地的少女拎起来就要走,完成李校尉的吩咐要紧,他并不想与贵女多纠缠,免得节外生枝。

见他们想走,顾妍之示意家丁们拔剑上前拦住。

此时,羽林卫才看出家仆剑上有秦王府的标志,知道此次遇到了硬茬,心中暗叫不好。

一阵风把帷帽掀起了一个角,坐在街边楼上茶馆看热闹的纨绔认出,“这不就是玉成公主吗?”

玉成公主?羽林卫愕然,秦王最宠这个妹妹,此番怕是不得善终,也许这条命都交代在这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