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节选


第1章 你活该
我小时候帮家里干活,割草,锄地,喂猪喂鸡,稍微有点慢或者没把活干好,母亲就会脱下鞋把我狠揍一顿。
我宁是倔强地不肯说一句服软的话,母亲边揍我,边骂我。她打累了,会把鞋放在屁股底下坐着歇一会。
一次,母亲去邻村的蔬菜队干活,回来的时候,她肩膀上扛着一麻袋烂白菜和野菜,我在院子里看见就跑过去接她。可我母亲张嘴就骂我,“养你有什么用?只吃不干活,还不如喂头猪,过年还能卖钱。”
母亲把麻袋扔到地上,我力气小,反复扛了三次没扛起来。惹得母亲对我抽嘴巴,两巴掌下去,我的眼睛火冒金星,她脱下鞋又开始抽我。
我站在马路上就开始哭,我越哭,母亲打得越狠。她咬牙切齿地说:“你快去死吧,活着就是负担,如果不是因为你们三个,我早回老家了。”
母亲是南方人,为了脱离贫穷,嫁到了北方城市的农村,可父亲家也是穷得叮当响。土坯房子,家里只有三口泥缸子,一个枣红色的柜子。
尽管如此,母亲还是先后生下了姐姐和我,还有弟弟。我在家排行老二,我的出生没有给家里带来喜悦,反而是负累。
刚出生那天,一看我是女孩,母亲和父亲就要把我送人,已经联系好了人家,是爷爷把我留下的。因为留下我,母亲和爷爷反目,经常打骂爷爷,给爷爷脸色看,甚至不给爷爷吃饭,还把爷爷赶在凉房里住。
我早知道,母亲不喜欢我,所以随便给我取了个名字叫木木。她说我长得像极了木桩子,凸凸凹凸,没看头,而且我反应也迟钝。
我也知道,母亲把我当作出气筒,就如现在这样,她心情不好就会打骂我,干活累了会打骂我,买不起肉吃会打骂我,穷得揭不开锅也会打骂我。
相比之下,姐姐和弟弟却是幸福极了。母亲再次把麻袋扛在肩膀上,边往家走,边骂我,废物。
到家后,母亲开始做饭,喂人也喂猪。我远远地站在院子里的树底下抹眼泪,不敢哭出声音,就蹲下捂着嘴。
“快死过来。”母亲扯着嗓子喊了一声,我全身哆嗦一下,慢慢走过去。
母亲递给我一袋面粉,“晾在猪窝顶子上去。”我接过来面粉,把塑料布摊平放在猪窝顶上,然后把面粉放在上面晒。
我做完这些进屋吃饭,等吃完饭出来,顿时我就傻眼了,面粉全部掉在猪窝里,和猪粪搅和在一起。母亲气得脱下鞋,对着我的脸开始猛抽,这样抽打着我,她并不解气,找来一根麻绳把我绑在大门上,用放羊的皮鞭抽我。
“废物,废物,饭桶,你能干啥?死了算了,废物。”一声声咒骂,骂得我没了自尊;一鞭鞭抽打,打得我体无完肤。
我姐姐放学回来,站在一边笑,还说着,“好好打,惹妈不高兴。”我弟弟坐在炕上,敲打窗户。
父亲刚从庄稼地里干活回来,看到这一幕,不声不响进屋吃饭。
母亲打累了,回屋大口大口喝水,而我仍然绑在大门上。
这一年,我七岁。七岁的我,懂得了羞耻心。邻居盯着我看,我会脸红。衣服破了,露肉,我会脸红。母亲骂我的词语,我不懂,但我知道,肯定不是好话,不然我的心怎么会隐隐作痛!
傍晚时,太阳落山,姐姐放学,父亲从庄稼地里回来,我才从大门上下来。母亲骂骂咧咧地嫌父亲给我解绑,嫌父亲窝囊不会说一句像样的话,嫌爷爷是累赘,嫌我是个吃白食的货。
小小年纪的我,终于领悟到“公平”这两个字的含义。我的倔强不允许我再沉默下去,为什么我就是吃白食的?为什么我就是废物?为什么我就是饭桶?而我的姐姐和弟弟却享受着不一般的待遇?
“你就是废物,因为生你,差点没命,因为生你,我上缴十斤白面,因为生你,杀了一只鸡。你挨打挨骂,你就是活该。”母亲数落着我的“罪恶,”数落着对我的不满。
父亲闲暇时,会去“站桥头。”站桥头就是打零工,有人雇工,会到桥头找工人。有包工头也到桥头上找搬砖的小工,因为“站桥头”的人工资都很少,一天给五六块钱他们就知足。那个年代,正式工的工资一天最多十块钱。
有时候,父亲在桥头站一天也揽不到活,没活干就没钱可赚。母亲会破口大骂,骂父亲是窝囊废,骂父亲没本事,连一顿饭钱都挣不回来。父亲委屈巴巴地说:“我站了一天,又饿又渴,没人雇我干活,我也没办法。”
我深刻体会到,贫穷是错,是罪,是惩罚,是无休止的谩骂和鞭打,是扭曲人心的罪魁祸首。
母亲把生活的不如意,生活的苦难,全部发泄到我身上。
很快,我上小学了。学校统一服装,父亲不愿给钱,让我穿姐姐退下来的校服。姐姐比我高两届,每届学生的服装都不一样,我说不行。父亲和母亲同时说:“凭什么挑剔?给你穿就不错了。”
父亲在母亲面前,不论什么时候都是唯唯诺诺的样子。母亲骂他,他竖起耳朵听着。母亲打他,他乖乖站在原地。父亲是村里出了名的老实人,怕老婆,窝囊废,都是他的代名词。
老师让买新华字典,父亲也不愿给我买,让我和姐姐轮着用。六一儿童节时,姐姐和弟弟都由学校安排出去玩,唯独没有我的份。
母亲给姐姐买了件新衣服,趁姐姐不注意的时候,我偷着试穿了一下,不料被姐姐看见。姐姐抓着我的头发往墙上撞,我和她撕打在一起。
母亲过来拉住我,却对姐姐说:“使劲打,打死她,没用的东西。”父亲则说:“这个家没有安静的时候。”弟弟也用小手拍打我,“我是家里的儿子,爸妈最喜欢我。”
我“啊”地大喊一声,把弟弟推倒,把姐姐踹了一脚,母亲恶狠狠地扇我耳光。甚至不忘骂我两句,“贱货,废物,饭桶。”
让我感到最耻辱的就是我的穿着破烂,尤其是脚上的鞋,鞋帮和鞋底裂开,我不敢抬脚走路,只能踩着鞋拖着地面走。同学们跟在我身后,学我走路,盯着我的鞋,编顺口溜。他们一边叫我木头桩,一边用树枝抽我,还往我身上扔垃圾。
他们的笑容在阳光下显得那么灿烂;他们的笑声像村里的扩音器那么刺耳。
我没有玩伴,没有人站出来保护我。
我一气之下跑出学校,跑到山上,钻进山洞里。当天晚上我没回家,我以为父母会找我,可仅仅是我以为。我在山洞里睡着了醒来,醒来又睡着。半夜我饿得实在不行,爬出山洞想找点能吃的东西,可我看到的都是墓碑。
没错,这里是乱坟岗。我居然在乱坟岗待了一天一夜,饥饿使我忘记了害怕,我拿起墓碑前的供果吃了起来。
第二天早晨,我回家了。母亲用擀面杖迎接我,她打断了我的腿,同时咒骂着,“还有脸回来?怎么不去死,废物。”这次,我两个月没去学校。
我不知道别人家排行老二的孩子,父母是怎样对待的,不知道别人家的父母是怎样对待女儿的,可我知道我的父母是怎样对待我的。因此,许多年后,我没有自信面对各种工作,没有自信与他人交往,更没有自信谈恋爱。
成长或许只是瞬间的事,我的童年在乌云笼罩的环境下结束了。儿时贫穷带来的耻辱时时在我脑子里播放,挥之不去。我坚定的认为,贫穷就是错,我要脱掉贫穷的帽子,纠正这个错误,就要千倍万倍的努力,努力,再努力。
改变命运的唯一方式,就是勤奋读书。然而,我的豪言壮志在家庭的破败下,很快土崩瓦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