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节选

天色晦暗,乌鸦盘桓,冬日的京城不外乎如此。

唯独宫里礼乐声响彻天际,今天是江水湄的封后大典,她刚刚成为本朝皇后。

可此时此刻,江水湄却只穿了一身单衣跪在坤宁宫的地上。院中黑压压一片全是西厂亲卫,而西厂督公岁渡就坐在正殿中拨弄自己手上一串佛珠。

宫人噤若寒蝉,没一个敢抬头,当今皇帝醉心修仙,十多年不上朝,倚重内侍,岁渡早都独揽前朝后宫大权,哪怕那一位是新晋皇后娘娘也没用。

岁渡手边是一碗黑乎乎的汤药,还冒着热气,岁渡轻轻笑了一声,仍是没看江水湄,只说,

“皇后娘娘,您这是做什么,臣惶恐啊。”

江水湄直起身子又重重叩头,

“求督公放过我的孩子。”

她怀孕已有三个多月。

她日日穿着宽松,只有太医与她几个丫鬟知情,今天岁渡却突然过来坤宁宫,显然是消息走漏了。

岁渡与梁贵妃素来一脉,对她忠心耿耿,而现如今梁贵妃还未生育,他绝不会允江水湄作为皇后先生下这个孩子。

岁渡手上的串子被撂在桌面上,岁渡站起来走近江水湄,捞起她后颈叫她被迫抬头,他问她,

“要不是前日本督抓了何太医,还不知道你有这么大一桩喜事,怎么,你想瞒我瞒到什么时候?”

恶名在外的岁督公有一张含霜卷雪似的脸,他最爱穿白色,干干净净得像手上从未沾过血,只有凑近了才能看清他眉眼间都是来自地下的阴霾。

现在他就离她很近,近得她闻得到他身上熟悉的檀香气息。

江水湄阖上眼才将眼泪倒逼回去,岁渡从前也说过爱她的,后来却又哄着她伴驾争宠为他铺路。

她爱他,她听话,她答应了。

宫中险恶,梁贵妃梁慎殊几次三番想要她死,她却不能反击,因为岁渡不许。

她额角上这个伤疤是梁慎殊用茶盏砸的,她第一个孩子是折在梁慎殊手里的,她恨透了梁慎殊。

这一切岁渡都清清楚楚,又视而不见。

梁慎殊可是岁渡的白月光啊,她江水湄怎么配和梁慎殊比?

江水湄压住心底翻滚的酸涩,继续求岁渡,

“督公,好歹是一条命,就算生下来抱走养也好,能不能高抬贵手,就算是……看在我们这么多年的”,她噎了一下,“就算是看在我这么多年对西厂忠心耿耿的份上。”

岁渡居高临下,看着跪在自己脚边的江水湄,眼神像打量一件残破瓷器,

“你如果真的忠心耿耿,就根本不会有这个孩子,本督竟不知你几时在暗中培养的何太医,你好本事。”

江水湄抬头瞥见岁渡嘴角一丝嘲讽,也对,她忘了,岁渡本人就最会怀柔,所以他才不吃求情这套。

“督公多虑,我发过誓的,要为西厂尽忠,只是皇帝陛下还不知我是您的人,想必督公贵人事忙,不愿再多一件事来烦心?又或者,督公一定要逼我去求乾清宫?”

这句话说出口,坤宁宫的空气都凝滞一秒,直到岁渡轻轻笑一声,

“我的湄儿,这是在威胁我呢。”

下一秒,岁渡就把她从地上拎起来,他扳过她的肩膀让她面向正门,厂卫的长刀明晃晃架在她的几个亲近丫鬟脖颈边。

岁渡低着头对江水湄说话,就像情人间的呢喃,“我是舍不得杀你,但他们可就不一样了,你想让这些人都给你的孩子陪葬?”

跪了一院子的宫人,都不过是十几岁的女孩子,江水湄无论如何也不能罔顾她们的性命。

正迟疑着,跪在最前头的枕寒却突然起身,推开她面前的厂卫朝宫门跑过去,“娘娘莫怕,奴婢去请皇上来。”

“别——”江水湄正要出口拦她,门边一个厂卫手中的长刀已经穿透枕寒的胸膛,直愣愣钉在了宫门上,血溅了满墙,枕寒还保持着站立的姿态,直到出刀的厂卫收手,她才倒在血泊里。

江水湄几乎是向前扑了一步,“枕寒?”

连岁渡都没能摁住她,江水湄冲出去在枕寒身边蹲下来,机械地去捂她的伤口,“枕寒,枕寒”,又回头不知冲着谁歇斯底里,

“都愣着干什么,去叫太医啊——”

没有人应答,没有人动。

于是她自顾自站起来朝宫门走,被两柄长刀拦住才停下来,她的泪水还在往下淌,“让开。”

岁渡也走过来,他扫了这两名厂卫一眼,两个人才撤了刀站好,岁渡拽住她的胳膊,

“她已经死了。”

是,谁被刀捅进心口也活不了,枕寒死透了,他说得对,他说得都对。

江水湄甩开岁渡的手,从旁边人手里夺下一把剑就要去找那个杀了枕寒的厂卫,岁渡又按住她,“我会处置。”

江水湄问,“如何处置?”

“我自有定夺。”

“就是他不能死咯?”

岁渡没回答。

江水湄失望至极,又说,“放开。”

岁渡没动。

江水湄反手冲岁渡胸口拍去,这一掌凝聚了她大半的内力,掌风之劲,在岁渡闪开以后连着炸了院中三尊水缸。

她脸上恨意昭彰,岁渡的声音有一丝讶异,

“你想杀我?”

“我不能吗?我不应该吗?”

提着长剑的江水湄站在北风里,长发上下翻飞,霜色中衣染了星星点点的血迹,脸上是决绝的狠戾,岁渡微愣,其实她这样也很美,只是这夸赞不合时宜。

四周的厂卫想上前,被岁渡抬手示意退下,他的声音轻飘飘的,像寺院里最后一声钟,

“你忘了你的武功还是本督教的?”

江水湄不答话,提起剑就冲着岁渡过来,剑刃横在他眼前,被他抬手卡住动弹不得,她左手运功朝他下腹拍过去,岁渡后撤,松开她的剑。

江水湄又上前,岁渡开口,“你知道吗,我的剑法你学了十中之九,可最后三招,你没学全。”

的确,很快她就露出破绽,被岁渡逼进死角,他对她早有防备,一早埋下后手。

江水湄冷笑,

“想来督公深谋远虑,早知道将来有一天要逼我进绝路?”

“是本督逼你的还是你自己选的?”

岁渡反手绕过江水湄的剑,手刀切中她的手腕,剧痛让她没能拿住剑柄,剑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岁渡拽着江水湄进门,扼住她把她摁在茶案上,

“你现如今是真的翅膀硬了?”

江水湄的长发在桌案上铺开,领口松散露出纤长的脖颈,摆成一个予取予求的姿态,这姿势太过屈辱,她撇开头不看去他。

他捏着她尖削的下颌把她的脸转过来,又问了一遍,“是吗?”而后拂过她的鬓角,一路向下。

江水湄紧咬着牙关,眼眶泛红盯住岁渡,死命不让自己的眼泪流出来,曾经他这双手也教过她挽弓握笔的,而现如今他当着满宫人的面来折辱她。

岁渡收紧扼住江水湄脖颈的手,她青色的血管在他手底跳动,但她连挣扎也没有,就这么眼眶红红地看着他,片刻,他终于回头说了一句,

“都滚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