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节选
第1章 潘驴邓小闲
时值亥正，夜色正浓。
灯火大道旁岔出的幽静小路里，喧嚣正散，秋风正凉。
“噔噔噔”踏过碎雨和落叶，蓬蓬头小姐姐揽着黑长直姑娘，两双大长腿迈进小路深处的小院。
“是这里！是这里！”蓬蓬头双脚雀跃得欢快，撒开手，指着院里的红色门头。
隐隐的乐声从门缝里流出来。昏黄的灯光从玻璃后溢出来。
“真偏僻。”黑长直驻足，滑开手机打开小红书看一眼，接着道，“嗯，five club”。
“快点啦~”蓬蓬头撒欢似的撞开大红门，直扑吧台，一幅坚挺厚实的前装甲砸在上面，“哇~”
整面墙的酒瓶和蒸汽朋克风的齿轮时钟，勾引着她的好奇心。
“哇！”她右侧的中年酒客正巧看见这一幕，手上的啤酒差点撒进裤裆，忍不住叹出声来。
闻声，蓬蓬头姑娘转头看去。
只见中年男酒客轻轻举杯示意，目光灼灼，满脸堆笑，堆出满脸的褶子宛若败菊。
美好的画面给她吓得一哆嗦，赶紧用力再次转头，不忍直视。
左边，再入眼的人儿却像极了一股清流仿佛洗涤了她的双眼。
他，有点特别诶！蓬蓬头姑娘不由呆住。
葱白修长的手指收拾得整齐干净。指尖徐徐划过泛黄的书页，由上及下，从右往左。有时悬空停驻，仿佛长考深思。有时不住敲击，仿佛击节而叹。
另一只手虚虚托腮。二指夹着把玩细长竹制书鉴，上面挂还刻着半阙文字。
半灰的长发从耳旁鬓角垂着掩住大半张侧颜。只看得见柔和的下颌以及稍薄略白的嘴角微微翘起，笑得格外清淡。
大半个身子被藏在墨色的广袖云袍之下。即使是坐在酒吧的高脚矮背转椅上，背脊依然挺得笔直。
喧嚣酒馆，线装古书，醉生梦死，闹中取静，组成一幅极冲突的画面。
乍一眼，着实叫人讶异。
“彭彭，花痴呢？”黑长直从后面把叫彭彭的姑娘搂进怀里，在她耳边轻声揶揄。
“丁！满！满！怎么可能！”彭彭一个头锤杵进闺蜜饱满柔软的前包围，以示不满，却又觉得自己脸颊突然热得微痒，连忙用力拱了拱。
许是触感属实美妙，干脆偏起蓬蓬脑袋，枕在了上面。
“你是猪么？又拱又睡。是不是想死？”丁满语气略带威胁，手上的动作却是柔柔薅住彭彭的茂盛头发，轻轻往出拔。
“不要~呵呵~不要~”软软糯糯带着笑，彭彭双手护住脑袋，使劲往后仰着身子一顿乱拱，也不知道是在反抗还是撒娇，“我是猪猪，那丁满你就是猫鼬，是狐獴，是黑眼圈大老鼠！”
“咬死你哦”清冷的嗓音里意外的满是宠溺，丁满说完便低头一口含住彭彭的鼻头。
一头黑长直落下，躲进去两张俏脸也遮住了许多香艳，残余下更许多的遐思。
“咕咚”中年酒客吞咽口水的声响已经不能更明显，双眼发亮，笑容也愈发灿烂。
闻声，彭彭赶忙从丁满的怀里钻出来，一脸羞红地左转过身去倚住吧台，好躲开来自中年酒客那饱含深意的目光。动作有些扭捏，但配上她一身色彩明艳的远动套装，却显得格外娇憨。
而旁边的丁满就不一样了。只见她淡定地松开彭彭，然后撩起右鬓的长发别向耳后，缓缓转头，接着挺直了脊背肩颈和头部。
一身黑白修身职业款，秀出霸道的身材，更透出霸道的气场。一双上挑的眉眼微微蹙起，迎着中年酒客的目光就逼了回去。
须臾间，中年男便萎了。只好猛灌一口杯中酒，以作掩饰。
一时间，这一角吧台，气氛好尴尬。
“呵呵呵呵”
还好，一位身量高挑皮肤白皙的美少妇笑呵呵走过来，适时插入到丁满的右侧，挡住了碍眼的中年男。
“你叫丁满，她叫彭彭，你们——”白皙少妇故意拖个长音，歪着脑袋，好看的眼睛笑成弯月，开起玩笑来，“《狮子王》？《彭彭丁满历险记》？啊酷那么塔塔？”
丁满眼见是个美人倒是换上好脸色，仔细打量一番，没有作正面回应，而是带着几分调笑，反问道：“我认为，你应该问我们喝点什么。对不对老板娘？我在小红书上看过你。啧，还真白。”
“别。我们这里老板他娘就在，老板娘是没有的。可别把我叫老了，我叫秦梦如。那么，你们二位看看？”秦梦如不以为杵，并递上菜单。
丁满一边接过菜单一边拍拍彭彭的头顶：“哎，你看一下，想喝什么？”
彭彭没有回应。
此时的她又在观察看书的灰发男子。
他依然挺拔地坐在那里，依然是那副样子，好像刚刚发生的嬉闹丝毫没有影响到他，沉静专注，仿佛陷进去书里的世界一样。
他似乎与这个现实世界是疏离的。
文静，出尘，孤独感，神秘感，甚至绝世而独立，一系列很危险的词汇，一股脑闯进彭彭的脑袋。
人麻了。
“回魂了，痴女。”丁满见彭彭没有反应，只好牵着她的耳朵，扯回头来。
“诶！疼疼疼！”一瞬间，彭彭就从发呆进去张牙舞爪的状态，结果看到了秦梦如，又立马害起羞来，卡成一幅手足无措的样子，尴尬地打招呼，“姐姐你好，你好好看。”
好好的一句话，楞是被说出了结巴的感觉。
“你也好好好好看。”秦梦如被逗得掩住嘴，肩膀一抖一抖地说到。
“嘿嘿嘿”彭彭傻笑。
“嘿你个头，刚刚让你看单子，你看哪呢？”丁满挥了挥手里的菜单，表示不满。
“哦，哦。你倒是给我呀！”彭彭一把抢过菜单，看了没两眼，似乎想起了什么，忽然看向秦梦如，“你是老板娘？”
秦梦如笑笑不说话。
“傻瓜，叫梦姐。”丁满语带宠溺，然后给了秦梦如一个询问的眼神。
秦梦如点头。
“梦姐，问你哦，在酒吧看书是正常的吧？”彭彭忽闪着大眼睛，充满着求知欲。
“她第一次进酒吧。”丁满帮着解释一句。
“是正常的吧？”秦梦如对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也不是很确定，思索了一下，答到，“毕竟我也常常在店里看书。”
“哦，所以，是我的想法比较不正常咯。”彭彭的眼神低落下来。
“怎么会呢？谁特么大晚上在酒吧看书！那是有人在装逼。”丁满连忙安抚彭彭，并斜眼撇向那个灰头发怪人。
顺着丁满的眼神看过去，秦梦如算是搞明白两个妹纸在说啥了，接着道：“你们在说他吖。对他这个岔道鬼来说，就十分正常了。”
“岔道鬼？”彭彭没听明白。
“我们这里的方言。就是思想上进了岔道，思路比较歪的意思。”秦梦如解释道。
“难怪这么装。这傻逼谁啊？”丁满很是不屑。
“他是我老公的……发小”
秦梦如话还没说完，彭彭便一脸惊奇的抢问打断：“你老公？”
“不是。”
“老板？”
“不是。”
“客人？”
“不是。”
“难道是房东？”
……
你怎么不问问，神仙？妖怪？你就不能让我把话说完么？这性子，这脑回路，只怕也是一个岔了道的。
秦梦如默默无语。
恰在此时。
旁边一直被三个妹纸无视的中年酒客烦闷的喝下最后一口杯中酒，重重地搁在吧台上，大叫一声：“服务员！续杯！”
于是，灰头发怪人终于动了。
只见他轻轻合上书页，一手执着细长书鉴，一手挽起长发，在脑后三两下扎起一个杂乱的发髻。书鉴作簪，插在髻中，摇摇欲坠，松松垮垮。
他从高脚凳上挪下来，脚步不声不响不疾不徐，上身基本不动，鬼似的从腰门飘进吧台里头。
走到中年酒客的位置，探身拿过酒杯，他露出一个亲和又失真的笑。道一句，老哥稍等。他的声音与笑同款，温柔又平淡。
也不等客人的反应，他迅速地转过身去，在生啤龙头上开始打酒。他的身影又一次掩进宽大的袍子里。
吧台外面的彭彭和丁满看了个全程。
“哈哈哈哈”丁满笑得肆意，左手架上彭彭的肩膀，花枝乱颤的，“看到没有，什么叫背影杀手。”
哦，原来他长这样子的吖。彭彭想着。
“袍服花衬衫，上印皮卡丘，绝了！”
哦，原来他审美这么特别，他也喜欢皮卡丘吖。
“彭彭，你看他的肚子，扣子都快崩不住了。”
哦，原来他是肉肉的，灰头发显老，但胖子显年轻吖。
“脚步虚浮，面无血色，双眼无神，死宅一枚。”
哦，果然好文静，一胖毁所有，但一白遮百丑吖。
“你看他的圆眼镜，酒瓶子底了属于是。他好像一个人哦。”
哦，原来他像个人吖！？我怀疑你在骂人！
“那谁？那谁！杜海涛他妈！”
哦，原来他像明星吖，杜海涛，她妈？！
“噗嗤”彭彭终于打断了胡思乱想，一下没忍住，笑出声来。
“噗嗤”秦梦如笑得更加夸张，口水都要滋出来，赶紧捂住嘴。
“彭彭你别笑，男生女相，非奸即邪，你给我离他远点，听到没？”丁满说着又半是嫌弃半含深意地打量一番那个背影，恰巧看见了那根书鉴簪子上的文字。
瘦高白秀幼？
这下子，丁满似乎想到了什么。打望一眼吧台不远处的线装书。
果然！《金瓶梅》——兰陵笑笑生。
艹！这胖子有点危险！
胖子也不知道是真没听见还是假装没听见，一门心思做着手上的活计。很快他便打好了酒，转身递给中年酒客。
还是那副德行。丁满看着就不爽，直觉得虚伪。
他上完酒却没有出来，而是站定在那里，看向秦梦如，半晌，轻声说：“梦姐，噗咝噗咝”
秦梦如蛮懂的，立马歪着身子附耳过去。
他也贴过来，用手挡住，在秦梦如耳边悄悄说：“梦姐，我可跟你说，那两个妹纸很危险的。姬里姬气，弯得厉害。”
“嗯。”秦梦如点头表示同意。
“你小心着点。毕竟你长得这么好看。”
“嗯！”秦梦如连连点头表示强烈同意，尤其是后一句。
“可不能对不起我家凯凯兄弟啊。”
“嗯？”
“昂~搞姬的话算不算呢？梦姐，要不然你试试。三个人，很刺激的！”
“啪叽！”闻言，秦梦如一巴掌甩到他宽厚的背上，气鼓鼓叫到，“邓！小！闲！”
邓小闲被拍得一个踉跄，夸张地蹦出去三米远，对秦梦如做了个加油的手势，嘴巴还配合着做着口型。
就知道装！秦梦如鼓着一双杏眼，决定回敬他一根中指。
邓小闲嬉皮笑脸着视若无睹，浑不在意地摆手转身走开。全程没带彭彭丁满一眼。
谁也没看到的视角里，只一个瞬间，他便恢复成面无表情的样子。
热闹是他们的，与我无关。
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拔下书鉴，放下长发，他继续把自己藏起来，又回到他自己的世界里。
人类的悲观并不相通，我只是觉着吵闹罢了。明明耳不聪目不明，偏偏又颇能感受这世间的嘈杂。
不如看书！他随手翻开书页。
一本《金瓶梅》，初看是风月，再看是世情，再后来年纪渐长，读的便是人性了。
邓小闲早就看过不知道多少遍，从哪看不是看呢。
《第三回 定挨光王婆受贿 设圈套浪子私挑》
……
王婆道：“大官人，你听我说：但凡‘挨光’的两个字最难。怎的是‘挨光’？比如如今俗呼‘偷情’就是了。要五件事俱全，方才行的。第一要潘安的貌；第二要驴大行货；第三要邓通般有钱；第四要青春少小，就要绵里针一般软款忍耐；第五要闲工夫。此五件，唤做‘潘驴邓小闲’。都全了，此事便获得着。”
要不要这么巧？邓小闲瞄一眼手里的书鉴，刻的正是“瘦白高秀幼，潘驴邓小闲”，李敖当年的游戏之作。
再转眼间，一阵剧烈的心悸袭来，忽而，心跳又由至急到至缓，时间仿佛也停滞下来，每一下都像重鼓锤在胸口，清晰可闻，灵魂似乎都快要被震出来。
整个世界为之一喑，音乐，女孩的嬉闹，男人的争吵……每一丝声响都分明可辩又莫名地无迹可寻。
视野里一切都在疯狂扭曲。焦距无限蔓延。眼中的文字像是杵在眼前又像是匿于深幽，然后模糊破碎，幻化成一幕艳红的苍老的带痣的嘴角正无声絮叨。
邓小闲下意识要翻动书页。一切便又恢复了正常，只有手指黏在纸上不听使唤。
就像是裸眼掉了几帧，一只毛茸茸的黑猫爪子突兀地出现，正摁在手背上。他甚至能察觉到肉垫上冰凉柔软的触感。
大耳朵，精灵脸，蓝绿异瞳，纤细轻灵，只有肚皮和耳尖有几蔟白毛的黑色德文卷毛猫，蹲坐在吧台上。
口吐人言。
“哼，潘驴邓小闲哈，就你也配？”清脆的萝莉音听着却十足缥缈。
“昂，您哪位？”邓小闲压根没张嘴只是默念。
“你若都算潘驴邓小闲，那我便唤作诚实可小爱罢。”黑猫脸上显不出表情但是长尾巴一甩一甩的，很是调皮。
“可小爱是吧？终于出现了是吧？我等你很久了，你知不知道？”
嘴巴笑成夸张的弧度却抿到不见血色。邓小闲少见地升起剧烈的情绪，脑中无数残忍画面闪现。
可小爱(⊙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