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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身故
寒冬腊月,昨夜一场大雪,将京城裹上了一席白袍。
清晨的暖阳照射下来,让人感觉到丝丝暖意,屋外的积雪在这股暖意下,慢慢融化,白袍慢慢变薄。而后温度渐低,在这寒冬里越发让人感到刺骨了。
顾莞宁已大病三个月了,她无力地歪坐在床上,咳疾越发严重了。
这咳疾,自嫁人以来,反反复复,也曾好过一段时日,但最终还是很快复发了。
或许是内心根本不愿它好全,所以身子一爽利,又复发了。
一阵冷风吹过,刺骨寒意袭来,内心的冰冷与身子的虚弱,让她倍感疲累,暗自思索不知自己能否熬过这个寒冬。
顾莞宁是丞相顾怀的二女儿,是个庶女。
亲娘是个商户女,生的美貌异常。一次出门,无意中被当时只是朝议大夫的顾怀看中,偷偷私下打听是哪户人家。听说是个商户女,顾怀不管不顾,亲自登门游说,说要纳为良妾。
商户人家重利,懂得民不与官斗,就同意这件婚事。这样顾怀就如意娶得林氏这个貌美倾城的美娇娘。
林氏身子娇弱,生养不易,加上生顾莞宁的时候胎相不好,难产。刚进产房没多久就大出血,堪堪生下顾莞宁之后就咽气撒手而去了。
顾府也就一妻一妾,顺理成章的,顾怀就让大夫人孙氏抚养顾莞宁,所以顾莞宁是大夫人孙氏一手养大的。
林姨娘在世时,大夫人孙氏本就对小户女的林氏颇为不喜。
更何况林氏生的妖娆妩媚,加上顾怀独宠林氏,害的自己独守空房。所以孙氏心中不忿,酸眉醋眼,百般刁难,是以顾府矛盾不断。
林姨娘去世后,孙氏对抚养顾莞宁也是心有怨言,即使知道孩子是无辜的。但心中总有一股气,连带着自己的子女也跟顾莞宁关系并非特别亲近。
过了两年,顾莞宁稍稍长大一点。顾怀又纳了白氏,新人进门,孙氏也慢慢淡了心中那份恨意。
再说顾莞宁是自己一手养大的,且顾怀喜爱这个孩子更胜于自己亲生女儿,想要多加培养,连带着去她房里的次数也多了,她也就没起刻薄的心思。
况且白氏这个新人在府里越发得宠,她比自己貌美、年轻,孙氏怕白氏恃宠生娇,所以孙氏对顾莞宁更好一点了。
她把顾莞宁当做一个很好的争宠工具的同事,并没有表现再多的情谊。
往往是人前一套,人后一套。
毕竟不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心偏一点也说得过去。
随着顾莞宁的长大,过人的美貌凸显出来,顾怀越加看重。
他也在顾莞宁十三岁那年官至丞相。
随着各个皇子们的长大,也生出了站队的心思。
嫡女顾清芸前两年已嫁入安宁伯府做正妻,无法攀高枝,只能轮到自己的二女儿。
这个有倾城之姿的女儿,论才学,论品貌,论父亲官位,都可以嫁一位皇子。虽说庶女身份嫁太子皇子有点高攀,但是做个侧妃也是可以的。
大夫人在丞相的授意下倾力培养,虽心中稍有不怨,但为了讨夫君欢心,也装作贤良淑德的模样,极力教导。
抵不过内心的不平,还是无法避免偏心之态,私下里虽有苛待,但无过分举动。
元景十六年,太后五十岁千秋诞,顾相携家眷入宫庆贺。
那天刚及笄的顾莞宁盛装打扮,跟着大夫人第一次出入宫廷,一袭红衣娇艳夺目。
宴会上,顾菀宁被算计失身于翰林院修撰楚翰文。
顾莞宁早就知道楚翰文已有心爱之人。他师从太子太傅,爱慕太子太傅嫡女沈凝雪。
但是,命运捉弄,楚翰文与顾莞宁衣衫不整被人瞧见了,且碍于顾莞宁丞相之女的身份,害两人从此咫尺天涯。
至此,楚翰文迁怒顾莞宁,认为顾莞宁不知廉耻,才害他失去了沈凝雪。
之后的日子里,楚翰文心有怨恨,对顾莞宁这个妻子表现得厌恶至极,颇为不耐烦。
因此,下人冷嘲热讽她婚前失贞,婚后无法获得丈夫的宠爱,苛待起来理所应当。同时,楚翰文也默认了下人的苛待,所以这些下人越发得寸进尺。
许是看透人情冷暖,顾莞宁多年来越发沉稳、平静。是以多年来顾菀宁对楚翰文一直冷言冷语。
即使后来,楚翰文知晓当年是沈凝雪不愿嫁她的真相,跟她主动示好,也被她严词拒绝。
元景帝16岁登基称帝,在位25年,国泰民安。
元景二十五年,元景帝41岁,仍身体康健。太子齐宁26岁那年,他逼宫夺位,许是等不及他父皇退位让贤了。
同年六月,太子齐宁登基称帝,史称建安帝。
——
“夫人,老爷来了。”李嬷嬷通报,并携着楚翰文向房内走去。
“老爷,夫人身子不适,前两日染了风寒,您还是别进去了,以免过上病气。”香儿行礼道。暗想:夫人与老爷关系不睦,等等又要吵起来了。
床幔里面传来女子的咳嗽声,“咳咳咳,妾身偶感风寒,老爷还是请回吧。”
“你身子怎样,风寒严重吗?这些奴婢连伺候人都做不好。”楚翰文稍显怒容,迅速绕过屏风,往床边走去。
“老爷恕罪。”永宁宫一众奴婢听到楚翰文的话,立马跪下,纷纷露出恐惧之色。
“你何必跟奴婢生气,与他们无关。你没事还是走吧。”顾莞宁不愿与楚翰文客套,实话实说赶他走。
“你还是这般不愿见我,还是因为以前的事情吗?我······以前总归是我对不住你,菀宁你原谅我,以后我会好好待你,过去的已经过去了。”语气高了几分,略微带点怒容。这个女人还是不识好歹。说着楚翰文往前撩起床幔,皱眉看着床上躺着的女人。
她容貌绝美,身姿妖娆,蹙眉间还沾染了些许媚态与风韵,感染风寒后无力的身躯露出些许柔弱感,让人生出保护欲和占有欲。像是黄泉路上的曼珠沙华令人神往,又犹如罂粟般令人沉迷,眼神露出的疏离感,又犹如雪莲般高山远止,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
“妾身这般很好,老爷不必担忧。咳咳咳······”顾莞宁淡淡说道。
“良田千倾,日餐不过一斛;华屋万间,夜卧不过五尺。粗惨淡饭与珍馔佳馐在我眼里毫无差别。平平淡淡才是我想要的日子。”
“你还是离开吧,你我本不是一路人,何必强颜欢笑,勉为其难迁就双方。”顾莞宁疏离地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俊朗的面容,凌厉的眼神,略显清冷的气质,这些年愈发沉稳。看着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想到他这些年做的那些事,她实在不想跟他再打交道。
多年来的疏远与薄待,顾莞宁心中虽也有责怪,但多年过去也淡薄起来了,本就毫无爱意何谈恨意。
两人的结合本就是命运的捉弄和旁人的算计,更何况这些年刻薄似刀子般剜心的言语与无端的争吵,早就耗光了那本就不多的容忍和幻想。以及他撺掇太子弑君夺位,这样的人着实令她不喜。
自己本事一棵浮萍,一颗棋子,谈何感情,谈何爱恨。
这么多年来,顾莞宁无悲无喜,她的心如死水一般,心无怨怼与憧憬,就如一滩死水里面放再多的活鱼也无法生存一般。
“你为何不肯原谅我?这么多年了,这点小事就不能过去吗?”楚翰文在床边坐下,伸手想要抓住顾莞宁的手,思考片刻又放下。
继续说,“太子太傅是我恩师,凝雪与我也私交甚好。那日,你我之事,让我迫不得已娶你。我之后迁怒于你,打你进府后对你百般苛待,总是冷脸于你。”
“后来我发觉自己错了,也曾向你示好,而你总是落我的脸面,每次说话丝毫不给我台阶下。我总是对你以笑脸,你又轻轻松松把这笑脸打散。以至于我们之后种种,关系越来越疏远,越来越恶劣。”楚翰文顿了顿。
“现在我一心想要挽回,你再给我一个机会。重新开始好不好,归根结底是我最初的冷淡与傲慢伤到了你。”说着楚翰文抓起顾莞宁的手,想要极力挽回这段错误的关系。
顾莞宁似是察觉到了,无论怎么好言好语都无法让面前这个人认清自己的心意。
“这辈子我从未奢求太多,我只想好好过自己的日子,不屑争宠,不想与人纷争。现在陛下已荣登大宝,你又受到陛下赏识,想之,肯定有数不尽的荣华富贵和美艳娇妾,何必来招惹我呢?”说着顾莞宁挣脱了抓着自己手的楚翰文,冷漠地看着他,露出厌恶的神情。
楚翰文彻底被眼前这个女人的态度所激怒,“你真是给脸不要脸。你以为你是谁,不要以为我离不开你。”
“你百般冷语,说,你是不是心里有别的男人。成亲多年,你总是对我爱答不理,神情冷漠。”似是又想起什么,楚翰文大怒道。
“除了在陛下与你姐姐面前稍显笑意,你从未对别人笑过。你心中那个人到底是谁?”楚翰文怨毒的看着顾莞宁。
顾莞宁简直被面前的人逗乐了,真是觉得自己无所不能。天下女子难道又非得爱上这种爱慕虚荣、贪恋权势的货色,自己又不是眼瞎。
“很可惜,我这辈子从未对任何男子生出过男女情爱之意。”顾莞宁叹了一口气。
“我只是不喜欢你们对我虚伪的态度而已。出嫁前是我父亲,出嫁后是你。“瞥了面前男子一眼。
亲父一生谨小慎微又贪慕虚荣,总是汲汲营营,自私自利又不自知。
对顾莞宁的态度疏离而又表面装作慈爱亲切的样子,一边说为她好,一副担忧亲身女儿慈父模样;另一边,又迫不及待的想要找个法子把亲身女儿卖出去。
成亲后,又遭到了楚翰文的打击。她看透这个虚伪自私的人,贪花好色,爱慕权势,垂涎她的美貌,又放不下初识的羞辱,真真是把伪君子的一面展示的淋漓尽致。
外人都道楚翰文才高八斗、风度翩翩,哪知道背后是个龌龊的伪君子。
“再说您劝人弑君夺位,心性如此歹毒,我已不再愿与你虚以委蛇下去。”说着顾莞宁泪水不断涌出。
“那是太子受不了诱惑,我才说了几句,他就迫不及待的照做了。”楚翰文嘲笑道。
“算了,我不想听,你走吧。你想说,去给愿意听的人说吧。”顾莞宁一脸不耐烦,这个无耻的卑鄙之徒,实在恬不知耻。
顾莞宁上下瞧了瞧面前男子,“虚伪小人何必惺惺作态。”摇摇头,一副鄙夷瞧不起的模样,丝毫不掩饰。
楚翰文被顾莞宁鄙夷的眼神刺痛,她的恶言讽刺,更令楚翰文理智全无。楚翰文个性凉薄,最恨别人瞧不起,他用力地掐住顾莞宁的脖子。
顾莞宁感到一阵窒息感,渐渐地呼吸越来越弱,渐渐地失去知觉,失去对自己身体的控制力。回想这一生的孤苦,她眼角的泪缓缓滑落。
这个女人想这么容易就死去,休想。
我要让你痛苦的活着,让你知道拒绝我的下场。
“我不会让你这么容易死掉,我要让你生不如死。”楚翰文松开攥紧脖颈的右手,又缓缓拂过顾莞宁的脸颊,留恋床上女子美好的面容,又不带感情的离去。
\"香儿,你照顾好她,不要让她死了。告诉她,如果她自尽,我就拿她的亲人下刀。“楚翰文面容冷酷,右手攥紧显示出内心的气愤。
他知道这个女人心善,与丞相府虽有不睦,但是也不会这样轻易让别人替自己陪葬的。
现在的自己已不是曾经那个任人欺凌的角色了。
几个月后。
“咳咳咳咳······”,顾莞宁感觉到身体已经到极限了,呼吸越来越困难,可能自己撑不了多久了。
终于要解脱了吗?愧疚、解脱的心绪漫上心头,忍辱偷生的滋味并不好受。
想想这一生,自己似乎并没有什么留恋的,这辈子也没什么期待的。求仁得仁,有何怨乎?
但是心里还残存着那么一丝丝的不甘,这辈子一直在为别人而活,没有真正为自己活。如果有下辈子,她一定不会再自怨自艾,喜欢的一定争取,下辈子不要再当别人的棋子。
她也曾奢望自己在父母的怀里撒娇,不用讨好逢迎,在外面肆意欢笑,不是现在这副清冷冷漠的模样;也曾奢望自己策马游遍大齐山河。
世事茫茫,光阴有限,算来何必奔忙!人生碌碌,竞短论长,却不道专荣枯有数,得失难量。属看那秋风金谷,夜月乌江,阿房宫冷,铜雀台荒。荣华花上露,富贵草头霜。机关参透,万虑皆忘。夸什么龙楼凤阁,说什么利锁名缰。闲来静处,且将诗酒猖狂。唱一曲归来未晚,歌一调湖海茫茫。逢时遇景,拾翠寻芳,约几个知心密友,到野外溪旁。或琴棋适性,或曲水流觞,或说些善因果报,或论些今古兴亡。看花枝堆锦绣,听鸟语弄笙簧。一任他人情反复,世态炎凉。优游闲岁月,潇洒度时光。
——出自清·沈复《浮生六记·卷六·养生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