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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陆离
“你疯了!”
榻上的人浑身抽搐,挣扎着将手伸向床边的黄带子,眼里满是怒火。
嘶啦——
是布帛断裂的声音。
“陛下是想扯下这个?”陆离嘴角噙笑,芊芊玉指捏着那断掉的半截黄带,“这种小事,还是让臣来代劳吧。”
黄带子断,君死存疑,凡在场之人,全部处死。
这个只剩一口气的男人,还是没死心。
陆离裹在一身白色长袍里,手上戴着一只满是裂痕的镯子。她将黄带子塞进男子的手里,语气平静地像是在聊家常:“陛下,事已至此,又何必挣扎。”
规矩是人定的,而人是可控的,这宫中上下,早已换了个主子。带子断不断,都是一样的。
她将自己手上的镯子取下,将内里绘有家徽的一面亮出来:“您啊,可还记得这个?”
刀剑交错,中间是一个大大的徐字。
床上的男子见此猛然瞪大了眼,已分不清是在摇头还是颤抖,他口齿不清道:“你是……是……徐家……”
是二十年前,以谋逆之罪被诛杀九族的徐家。
可是,斩草除根,他当年分明确认了,没留下一个活口,面前这人究竟是?
陆离没回答他,她摸了摸手上的镯子,思绪飘向远处:“阿伯跟我说,当初您不为先帝所喜,被派去驻守边疆,幸得我父亲照料,才保了条命回来。”
“您曾起誓,待我父如兄弟,手足永不害,若有违,阎罗殿前不能容。”
狡兔死,走狗烹。这誓言不到六年,便以满门抄斩做了结局。
也不知他午夜梦回,见徐家冤魂,心中作何感想?
“呵,果然,帝王无情。”陆离紧盯着面前人的眼眸,瞧见其中刻骨铭心的恨,她不由冷笑:“我以为这么年过去了,旧事重提,您总该有些愧疚。”
瞧那喷火的目光,心里怕不是在想当初下的手不够狠,居然有一条漏网之鱼。
选贤用能、治国良策怎么学都学不会,阴谋诡计、无情无义倒是无师自通。
“也罢,对您这样的人怀有这样的期待,是我的过错。”陆离冷漠的看着床上的人,“看在您将死的份上,我就大发慈悲的解了您的困惑吧。”
“我母亲当日诞下的,是一对双胞胎。”
她出生之时,便是父母的祭日,一同走的,还有早她一刻钟出生的孪生哥哥。
她拔掉头上的簪子,三千青丝随意散落。
纷总总其离合兮,斑陆离其上下。他们兄妹,本该一个叫徐陆,一个叫徐离。
“你!”床上的男子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
他钦点的状元,亲手提上来的首辅,居然是女儿身!
观天楼的钟声敲响,是时辰到了。
陆离束好发,转身,不再浪费任何表情在身后人身上。
门外,霞光万丈,瑞气千条。
门口守着一个五六岁大的孩子,见她出来,飞快地扑过来,如鲸向海。
“陆哥哥!”
陆离不动声色地避开,拉过他的手,“殿下,往后,可不能如此叫臣了。”
……
爬满青苔的巨石,一个碧衣小姑娘趴在上面睡的酣然。她身旁还有一只小兔子,此刻正一口一口地吃着她的辫子。
许是吃的不得劲,兔子又瞧上了小丫头的脸,鼻子微耸,丈量了两下就一口咬上去。
“嘶——”
陆离被这剧痛惊醒,一巴掌朝着源头挥过去,直接把兔子从山脚抽到山头。
坐起身来,眼前是一片陌生。
她有些茫然,这是哪儿?她不是在跟人密谋怎么收拾那群不同意变法的老不死么?
难道是事情败露,被人先下手为强给他绑了?
她环顾四周,尽是好山好水。白云回望合,青霭入看无,分野中峰变,阴晴众壑殊。宛若仙境,让她不禁啧啧称奇。
行啊,不愧是大世家,还藏着这样的好地方。
拍了拍手,准备查探一番,猛地发现自己的手……
这是她的手么?这么小?怎么像是五六岁小孩子的?
还不待她深思,太阳穴处便传来一阵疼痛,脑中涌上来一段段不属于她的记忆。
陌生的世界、陌生的规则、陌生的人脸,一一在她脑海浮现。
两段记忆记忆交杂、融合。
她是谁?
她是威远候徐邺城之女,是武朝年纪最小状元,是武朝首辅,是百姓口中的父母官,她叫陆离。
她是谁?
她是灵芝化形,是逍遥宗五长老的关门弟子,是逍遥门内门弟子口中的山精野怪,因忧思过重,抑郁而终,她也叫陆离。
陆离看着自己陌生的身体,狠狠地拍了拍自己的脸。
她这是,变成另一个人了?
不是,是变成草了?
还求仙问道,修行造化,这不是话本里的么?她这是到了个多荒诞的地方啊?
她费尽心机干倒了忘恩负义的老皇帝,踩扁了蠢蠢欲动的周边三国稳定边防,就差变法革新挖去朝廷的蛀虫了。
为了报仇,为了守护自家老头子守了一辈子的武朝百姓,她准备了这么多年,就差临门一脚,就成了另一个人?
就差最后一步啊!
“贼老天!”
陆离张口便骂,伴随她的回音同时响起的还有道晴天霹雳。
她哪遇见过这种事情,吓得一个哆嗦。
“哈,骗人的吧,哪有这种事情。”陆离不愿意相信,不住地摇头,“我一定是没睡醒。”
以大石头为床,以天为被,又睡了过去。
梦里,她将这小灵芝的一切又经历了个遍,这段记忆才算接受完整。
陆离是一株灵芝,长在归墟二百五十载。一年前被路过的逍遥宗五长老杨清风给摘了,在即将入人嘴的时候成了人形。
五长老丢了到嘴的零嘴儿,也不愿吃亏,直接把人捞走,她就这样成了五长老的关门弟子。
以非人类的身份,突然被带到了大门派,还一下子成了关门弟子。如此,自然免不了被排挤。
虽说活了二百五十载,但归墟多的是妖兽,她没有与人相处的经验,心若白纸,只能懵懵懂懂的活在嫉妒与针对之中,被欺骗、被伤害。
最终自封于连云峰,不再出山,也再不与人交流。
她没有朋友,没有能诉说心事的人,封闭自己岁月里,她只反复地问自己,为什么。
找不到答案,便渐变寡言,渐变胆怯,渐渐的,走向死亡。
阳光、雨露、逍遥宗,这三个词成了她的一辈子。前两者是一世的温柔,后者是唯一的哀愁。
这样的人生,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