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节选


第1章 丑女
沧淮国,天启四十八年,初秋。
是夜,京郊走马栈道,天雷滚滚,电闪雷鸣,天像被捅了窟窿,大雨不断线地往下砸。
林中,几名头戴斗笠的黑衣人刚刚下马,为首的那人背上扛着大麻袋。
大雨已经下了三日,满地泥泞,杂草丛生。
“就这儿吧,够隐蔽。”
说完,直接将麻袋朝下一扔,另外几个黑衣人得令开始挖坑。
“随便挖挖得了,都死透了,也跑不出来,这里本就是乱葬岗,偶有暴露的尸体,不会引起谁怀疑。”
为首的似乎很不耐烦。
这样的天气,本该在屋里喝大酒,要不是看在钱的面子上,他们不会接这桩生意。
“是,老大。”
剩余几人一路冒雨奔波至此,也早烦了。
抬着麻袋,顺势一扔,骨碌碌滚到浅坑中,几人立即开始填土。
松软的稀泥根本盖不严实,他们也不在乎。
“好了吗?好了赶紧走。”
为首的黑衣人说完,已经率先上马。
几人草草添了几铲子稀泥,纷纷策马远去……
瓢泼似的大雨不见停歇的架势,突然,一道闪电咔嚓一声照亮夜空,劈下林中一棵老树的枝丫。
混着焦木的味道,断枝倒在一旁,碾过稀泥,将麻袋豁开一道口子,正好露出一张耷拉着的小脸。
透着死人才有的苍白。
女尸本就斑斑点点的脸上,砸下豆大的雨点,看起来倒和此处是绝配:污秽丛生。
陆朝颜是被疼醒的,心口的钝痛让她闷哼出声,冰冷的雨点砸在脸上,浑身透着沉重。
她也很奇怪,自己不是在异界大战中魂飞魄散了吗?
竟然会感到疼?
不但疼,还脏,泥土混着焦味钻进鼻腔,稍稍感知也知道周身满是晦气。
待她有些意识后,或奸细、或童稚、或沉闷地声音杂乱无章地灌入耳中。
“小姑奶奶,快醒醒,这里不是您该来的地方。”
“我明明感应到她醒了,怎么还不睁眼?”
“小祖宗快醒醒,快离开这里。”
声音实在嘈杂,惹她头疼。
陆朝颜猛地睁开眼睛,入眼是无数的脑袋……鬼脑袋!
五感瞬间回归,彻底清醒,她眯着眼,充满危险的眼神:“走开点!”
“咳咳!”
声音还算甜美,但干痒的嗓子刚出声,就感觉到异样,灼烧般疼痛。
“您可算醒了,您别,别动怒,我们这就走。”
一只老鬼颤巍巍说,所有野鬼都退避三舍,扭头要跑。
“回来,我还有话要问!”
陆朝颜素手一抬,愣住。
“怎么不管用?”
“我的法力呢?”
脑袋突然又是一阵钝痛,大战三百回合都没这么疼过。
抱头缓了一会儿,记忆丝丝缕缕涌入,半晌,才又清明起来。
“原来大战后,我没有魂飞魄散,而是魂魄脱离异界,穿到这副身躯上。”
她猛地低头看去,纤细瘦弱且无力的胳膊,大红的喜服满是污糟,披头散发,周身除了一件喜服,没有任何值钱之物。
印象中,原主陆朝颜还是个满脸黑斑的丑女。
堂堂瑞王侧妃,陆将军之女,新婚之夜被弄死,埋尸在乱葬岗。
这是什么狗屁不通的人生,记忆中全是被欺压的童年和少年,甚至还缺失了一部分记忆。
“战败而已,也不用玩我吧?”
她无语望天,嗓子已经恢复一些,但还疼着,看来不久前刚被灌过毒。
仰天长啸一声:“我不要,我不服,给我换一个躯壳,听到没?”
轰隆隆、咔嚓嚓,电闪雷鸣的光照亮夜空,似乎是九重天给她的回应。
“呸!”刚才仰头时,灌了一嘴泥腥味的雨水,她啐了一口。
晃晃悠悠站起来,陆朝颜很快和新身份妥协,但她的妥协是有选择性的。
她目光幽冷,面沉如水,朝着林外看去。
“瑞王府是吧?成亲是吧?好妹妹是吧?行,是你,是你们找死,可别怪我!”
陆朝颜刚迈出一步,忽然想到什么,回头对着林中招手:“跟上……”
子夜时分,瑞王府大门外。
“瓢泼大雨的日子结亲,果然晦气!”
陆朝颜穿着一身能拧出水,满是污秽的喜服站在门外百米处,认真地盯着那风雨交杂中暮气沉沉的府邸。
已是深夜,守门的侍卫都在打瞌睡。
府内,除了张灯结彩的红绸红灯笼,没有丝毫喜气,大喜的日子,府内竟然未宴宾客。
当今堂堂瑞王,按说也是天潢贵胄。
可他的大婚之日,若不是亲眼所见,没人会相信府内竟还不如寻常百姓家成亲时热闹。
后院,此时一个同样身着喜服的女子正在骂骂咧咧:“去催催,王爷怎么还不来?”
跪在地上的小丫头不过十三四岁,瑟瑟发抖地说:“小姐别急,今日还有一位侧妃同嫁入府中,没准……”
“不可能!”喜塌上的女子打断丫鬟,眼珠子快瞪出去:“陆家的那位已经被……”
她没说完,眼神暗了暗,露出凶光,忽然转了语调,只剩鄙睨:“就那个满脸黑斑的丑妇,她也配在我之前?”
女子的红指甲嵌入掌心,愤恨道。
丫鬟立刻求饶似的一个劲地对她磕头,咚咚地响:“是,小姐说得对,她不配。”
“也许是王爷有事耽搁,今晚哪里也不去呢?”
丫鬟试着开导她,但眼睛仍不敢正视自家主子。
“会吗?”
女子咬着嘴唇,喃喃自语似的道:“我倒是听说瑞王常年闭门不出,是因为身有咳疾,也可能是身体不适?”
女子手里的红手帕快被绞碎,攀上瑞王是她和她那破败家族的唯一机会,就算是个病痨鬼,她也认了。
她此次进京,既然来了,就没想过再回到那边塞的不毛之地。
再说,沧淮国的皇子,皇帝唯一封了王的儿子,就算有疾,太医院也会尽力治疗吧?
女子还在纠结,小丫鬟又抖着嗓子匍匐在地道:“小姐,其实还有一事,奴婢没讲。”
“你个废物,有什么快说。”
“今日成亲行礼时,您蒙着盖头,自然目不斜视,也看不见什么,但奴婢看见了,看见……”
小丫鬟连手指都在抖,不太敢说。
“看见什么你倒是说呀!”
女子气急,她最不喜欢小丫鬟的畏畏缩缩,自己又不是恶鬼,能吃了她不成?


第2章 活见鬼
“奴婢看见瑞王是个残疾。”
“什么?”
“他走路一拐一拐,很艰难的样子。”
女子的脸苍白如死灰:“他,瑞王,他,他是个瘸子!”
女子的双眼瞬间变得通红,彻底呆住。
“我以为我会飞上枝头当凤凰,这么一来岂不是入了贼窝。”
当今天下,纵然不在京城生长,也人人皆知:落下残疾的王,不能继承皇位。
“滚,你给我滚,滚!”
她来之前没人告诉过她,瑞王的情况,她还曾经天真地幻想过美好的未来。
小丫鬟被突然暴怒的主子撒气,连滚带爬地跑了……
“不,不会,一定只是暂时的摔伤,不是真瘸,我可是要飞上枝头变凤凰的人!”
“你恐怕飞不上枝头了!”
清冷犹如地狱深处而来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紧接着,木门被一阵强力的大风吹开,一个红色身影带着水汽,以极快的速度进了屋。
披散的头发盖住半边脸的陆朝颜,浑身满是湿漉漉的污泥,像刚从地底下钻出来似的森然表情。
她明明在笑,对着女子笑的妩媚,可那份妩媚配上她那张脸,加之低垂的双臂,怎么看怎么可怖。
“啊!”
女子刚刚抬眼,陆朝颜已经到了身前,她大张着嘴,忘了合上:“你,你不是已经……”
女子认出了她,眼球瞪得凸出去,整个人僵住,本能地往床上缩。
“不可能,我一定是活见鬼,幻觉,是幻觉,是我太善良,所以会有心理负担,一定是这样。”
女子喘着粗气,自我安慰,她不敢正视近在迟滞的陆朝颜,只能骗自己什么都没看见。
“好妹妹,你不是中午才说要和我一起侍奉王爷吗?还说从今天起,你就是我亲妹妹,那我死了,你也不能独活呀!”
陆朝颜甜美的声线透出阴冷,每一个字都狠狠砸在对方的心上。
她靠近过去,缓缓爬上床,爬到她的身边,沾染泥土带着黑斑的脸,滴答滴答,就在她身侧。
“好妹妹,你看看我呀?”
“啊!不,不,别靠近我,不是我要杀你,是你挡了我的路,你去死,你快去死!”
同样穿着喜服的女子被吓到疯癫,人被逼到绝境,反而有了勇气。
她猛地推倒陆朝颜,双手死死掐住她的脖颈。
“你去死,去死,我不管你是人是鬼,我能杀你一次,就能杀你第二次!”
用尽全力,疯了似的叫喊,而她身下,陆朝颜似乎很平静,只是饶有兴致地看着她:“所以,你承认了?”
被掐住喉咙,声音有点变调。
面对面目狰狞的女子,她知道自己这张脸此时比她更可怕,却依然扬起嘴角。
看起来就像从地狱中爬出来的女鬼。
“你去死,快去死!”
女子下了大力气,陆朝颜皱了皱眉,不想再陪她玩游戏。
突然翻身而起,瞬间两人就转换了方向。
陆朝颜将女子压下,反手掐住对方的脖子,她看到那双眸子中一闪而过的错愕与惊怒。
“你叫什么来着?”
陆朝颜努力回想:“算了,不重要,将死之人,不必费力气记住。”
女子拼命挣扎,呜咽出声,但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字。
她不明白,明明已经被灌下毒药,死透了的陆朝颜怎么会回来,一个迷糊蛋怎么突然变了性情,怎么会突然之间力大如牛?
“你一定有很多疑问,不要紧,下去问阎王爷吧。”
陆朝颜看穿她的心思,手上开始加力,不出意外,几秒之后就能掐死对方。
但很快,她偏了偏头,瞟了一眼看似空无一人的内室,浅笑道:“别光顾着拍手叫好,我把她留给你们玩玩,好不好?”
“一路走来很辛苦,不能让你们没有参与感。”
陆朝颜说完,耸了耸肩,像是对待一个厌弃的玩具,翻身下了床。
离开房间之前,甚至贴心地替对方关好了门。
屋内,传出更加恐怖的喊声,大雨滂沱,院中没有下人值守,那声音糅杂在雨中,消散殆尽。
回廊尽头,是陆朝颜悄然离开的一抹红色身影,鬼魅般无声无息……
而此时,距离瑞王府几里外,京郊别院。
书房内,摇椅上的男人,正在窗边赏雨。
眉目如画,配上刀削斧凿般的轮廓更加让人惊艳。
他正眯着眼,透着几分慵懒的神色,如星辰般沉寂的眸中不时有精光闪过,使人不敢细细探究。
若说有哪里不对,便是他异常苍白的脸色,显出几分无力,但也正因如此,反倒有种病弱美人之感。
“主子,小心风冷,您的咳疾刚好些。”
侍卫模样的男人刚进屋,脚下还带着水渍,上前合上窗。
贵为瑞王,身边却常年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
即使身体不便,也只有几个心腹侍卫守着。
眼前的雨景被隔绝在外,他却没有阻止。
怔然一瞬,自嘲般地道:“有什么要紧,最多不过十年寿命,就算不犯咳疾,连日阴雨,也腿痛难忍。”
侍卫忙蹲下,替他轻揉双膝,仰头担忧地问:“要不要请太医来?”
默默摇头,目光还停留在窗棂上,似乎能透过窗户看出去,又似乎刚才他只是望着外头,并没有将雨景看进眼里。
“诚昭,王府那边现下什么情况?”
大婚之夜,新郎却悄悄离府另居别院,传出去,少不了又是一番风言风语。
提起王府的情况,蔚诚昭的脊背瞬间绷直,猛地深吸了一口气。
站起来在江饮溪耳边低语几句。
很快,虽然忍痛却一直懒散神色的江饮溪终于沉了脸。
他的嘴角有些颤抖,别过头去:“陆家的那位小姐可有事?”听起来声音有些许急切。
蔚诚昭有些疑惑,但还是摇摇头:“无碍,她竟然自己走了回去,我赶去郊外时扑了空,不愧是将军之女。”
说起陆朝颜,蔚诚昭有些后怕。
就连江饮溪也没想到,同嫁入府中的另一位,会如此歹毒。
“准备动手。”江饮溪毫不犹豫地说。
蔚诚昭抿了抿嘴道:“不用我们出手了。”
他再次凑近江饮溪,又是一阵低语。
这一次,江饮溪的表情换了几换,震惊,欣慰,犹豫,甚至夹杂着几分疑惑。
“主子,需要报官吗?”
江饮溪想了一瞬,摆摆手,眼中露出一抹笑色,目光灼灼。
“你倒是个妙人,有意思。”


第3章 罗刹女
天刚破晓,瑞王府后院的惊叫声划破天际。
“死人啦!快来人呐!”
“这是昨日刚嫁入府的云侧妃啊,怎么会,快,先出去,别靠近。”
“啊,这,她那个样子像是被活活吓死的!”
“小姐,小姐,呜呜呜,才几个时辰怎么会这样,我昨晚就不该离开……”
府中的小厮和丫鬟挤在门口,一个个掩面私语,看不出多少悲伤,更多是惊诧和害怕。
唯有云侧妃的贴身丫鬟哭倒在地。
没人敢真正上前。
“王爷呢?快去禀报王爷!”来得稍晚些的周嬷嬷俨然成了众人的主心骨。
她还算镇定,只是面色铁青,皱着眉,一脸看见脏东西的样子。
“周嬷嬷,王爷昨晚连夜出府去了别院。”
听到别院,周嬷嬷没了刚才高声嚷嚷的咋呼劲。
那地方,非请勿入,即便她是从宫里来的,也不敢随意遣人过去触王爷霉头。
“昨夜新婚,王爷不在府中?”
周嬷嬷目光幽幽盯着凑过来跟自己耳语的小厮。
小厮被她目露凶光的模样吓到,怂唧唧地说:“王爷的事,小的哪敢管,昨晚我守夜,无意中看见王爷出了府邸。”
新婚当晚,瑞王没有留宿两位侧妃的任何一间后院,周嬷嬷抽了抽嘴角,没再追问。
“去,到后院水榭居,请颜侧妃。”
王爷不在,云侧妃刚嫁进来就横死,为今之计,能做主的好像只剩陆朝颜。
可是,府里又有几个人能服她?
“真要去请?”
几个小厮却没动,互相看看,十分犹豫。
“废什么话,快去!”
到底是宫里来的,气势吓人,几个小厮得令,忙不迭跑开。
刚到水榭居门口,几人还在推搡,却见陆朝颜伸着懒腰走出来。
瞧她那模样,心情颇好,似乎还准备去逛园子。
“颜侧妃,出事了,您,您……”
其中一个被推出去的小厮,低垂着头,囫囵话都说不全,更不敢看她。
京城人人都在传:陆朝颜是个罗刹女,谁招惹谁倒霉,体质邪性,走哪儿死哪儿。
传言中,在边塞时,陆将军作战打仗都要带着她,就是为了用她那张脸吓死敌人。
虽是过分夸张的谣言,但可见陆朝颜的这张脸有多么‘声名在外。’
见上前的小厮畏畏缩缩,而陆朝颜仿佛没听见,还继续往外走,另一个小厮壮了胆子拦住她的去路。
“侧妃请跟我们去一趟云侧妃的住处,出大事了,王爷不在,周嬷嬷让小的们来请您。”说着拱手行了个礼。
陆朝颜被堵住去路,眼神中带了几分不耐烦。
“出什么事儿了?不能等王爷回来再说吗?我人生地不熟,刚嫁入府能做什么主?”
“还请颜侧妃亲自去看看,您一看就明白。”
陆朝颜怎么可能不知道出了何事,只是懒得演戏,但事情找上门,也在意料之中,只好半推半就跟了过去。
“颜侧妃来了!”刚跨进院子,不知是谁喊了一嗓子,众人纷纷紧贴墙角站立。
陆朝颜觉得他们都格外怕自己,对自己退避三舍。
周嬷嬷除外。
“颜侧妃,您可算来了,云侧妃出事了,她,死了。”
陆朝颜凝视周嬷嬷一眼,心道:这个语气和表情,是在责怪我?
她没理会周嬷嬷,径直略过她,走进内室。
屋内,小丫鬟还在哭,瞥见陆朝颜进来,强行用手捂住嘴。
“是死透了,看起来死了有几个时辰。”双手抱臂,站在床前,背对众人。
旁人看不见她嘴角的微笑,却也能听出她的漫不经心。
身后众人大惊:同嫁入府的侧妃横死在喜床上,她竟然如此镇定?
周嬷嬷似乎有所不满,上前几步,捂着心脏勉强看了几眼。
“眼睛还没闭上,嘴巴大张,脸上和脖子上全是指甲挠出的血道子,不会是他杀吧?”
周嬷嬷说完,睨视一眼仍旧不动声色的陆朝颜。
“颜侧妃,您要不要派人去通知王爷,或是宫里?侧妃暴毙,可是天大的事。”
陆朝颜轻叹一口气,仍旧不说话。
周嬷嬷急了:“您倒是说话啊!还是说您心虚,不敢去禀报,毕竟两位侧妃,没了一位,那剩下的一位岂不是……”
‘啪’地一声,周嬷嬷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陆朝颜一记响亮的巴掌扇翻在地。
“你,你敢打我?”
周嬷嬷懵了,指着陆朝颜狠狠道,似乎还不敢相信发生了什么。
她是梅贵妃的乳娘,平时在宫里都是横着走的,到了瑞王府后,更没人敢忤逆她。
陆朝颜在她眼里,不过是边塞来得臭丫头。
“打你都算轻的,身为下人,竟敢用如此语气跟主子说话,还胡乱揣测,往主子身上栽赃人命,信不信我立刻剜了你的舌头。”
嗖地一下抽出腰间的匕首,陆朝颜目光冷淡地落在周嬷嬷身上。
她名声在外,加之这副表情,门口看热闹的小厮和丫鬟早就吓尿。
就连周嬷嬷也没了方才的气势,下意识地捂住嘴,惊恐地看着她。
陆朝颜很满意她的识相,撇过头又看了一眼喜床上早已死透的人。
收起匕首,拍拍手吩咐道:“谁也不许去打搅王爷,从此刻开始,不许靠近这间屋子,一切等王爷回来后再计较。”
陆朝颜虽刚从边塞入京不久,但对于别院生人勿进也略有耳闻,周嬷嬷方才那么说,分明是拿她当枪使。
临抬脚出门之前,她吩咐道:“把周嬷嬷绑了,等王爷回来一并发落。”
今天第一次见这个周嬷嬷,就让她很不爽。
陆朝颜来了又好像没来,处理了又好像没处理,用异界的话说:薛定谔的处理方式。
她前脚刚踏出院门,脸上还挂着五个指印的周嬷嬷就鬼哭狼嚎地被绑起来丢进柴房。
自此时起,府中下人对她的议论就没断过。
“我今日可算见识了罗刹女的厉害,连周嬷嬷都敢打敢绑,不怕梅贵妃降罪?”
“我更害怕的是她的邪性,不是说走哪儿死哪儿嘛,传言是真的啊!”
“哎呦,你别往屋里指,怪瘆人,老天保佑,王爷快回来,否则云侧妃这跟曝尸荒野也没什么区别。”
“陆朝颜才来第一天,就出了这么样的事,太可怕了,还有她那张脸,你们刚才看了吧?也太丑了,怪不得王爷连夜逃了!”
“快别说了,屋里还躺着一个死人呢,我们又不是这个院子的下人,快走吧。”
“就是,太可怕了,这都是什么事儿啊,我去通知护院先把这里封起来。”


第4章 温香软玉
两日后。
陆朝颜刚吃了早饭,府中的小厮再次登门。
还不到二十四个时辰,不同院子里的小厮已经轮换着来了好几拨。
她坐在太师椅上,挠着耳朵眼,依旧懒洋洋的样子:“又怎么啦?”
小厮跪地,整张脸皱在一起,求她道:“颜侧妃,现下刚立秋不久,气温高,尸体真的不能再放,再放会影响日后仵作来验尸,而且味太大,也害怕不是?”
想到府里有一具发臭的尸体,多少人夜不能寐。
小厮不敢抬头,一个劲的磕头:“求颜侧妃去请王爷,府里总不能一直放着尸体。”
陆朝颜说等王爷回来再处理,真就撒手不管,该吃吃该喝喝,每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她哪里知道府中乱成什么样。
正说着,水榭居外忽然有人来禀:“启禀颜侧妃,王爷回府了!”
方才来禀事的小厮立刻抖了抖,真正的主子回来了,他们终于不用每日担惊受怕。
陆朝颜挑眉,笑吟吟道:“知道了,直接将王爷请去云侧妃的院儿里吧。”
说完,又闲适地靠回太师椅上,对着跪地的小厮摆手:“你也去吧。”
前来报信的小厮和跪地的小厮互相看看,同时抬头疑问道:“颜侧妃不去恭迎王爷?”
这个边塞来得陆朝颜当真胆大妄为,目中无人。
“我去干嘛?”
陆朝颜露出惊诧的表情:“王爷之后肯定少不了忙碌一番,我去,岂不碍事?”
“等尘埃落定之后,我再去觐见王爷,相信他不会与我一个小女子计较。”
陆朝颜露出善解人意且无害的表情,打发了他们去。
她知道,王爷回来了,府里,要‘热闹’了。
伸着懒腰站起来,陆朝颜关好门,径直走到内室。
掀开帷幔,大红的喜床上躺着两个满身是伤,尚在昏迷的小丫头,都是十三四岁的年纪:“怎么就是不醒呢?”
这两日,没少灌汤药,银针也扎了好几次。
原主虽貌丑,却对医术天赋异禀。
传言中陆将军每次上战场都带上她是真,但让她用脸去吓人自然是假。
作为军医,她的使命是救治伤员。
“紫芙,冬葵?”伸手拍了拍两人的脸蛋,冬葵的睫毛动了动,似乎有转醒的迹象。
她们都是陆朝颜的贴身侍女,大雨滂沱那晚,陆朝颜被强行灌下毒药后带走。
紫芙和冬葵为了救她,差点被云侧妃的手下打死。
幸得一个厨娘求情,下手的人才将奄奄一息的两人扔回水榭居,没有和陆朝颜一样被送出门。
否则,她们应该也早死了!
看着床上尚在昏迷,蜷缩在一起的两人,陆朝颜的眼神暗了暗。
扭头向外望去,听到外头的动静,这声势,确认是江饮溪无误。
如她所猜,江饮溪入府后,不等回话的小厮去见,大步流星直接去了云侧妃的后院。
江饮溪推开被封住的大门,刚迈入院中没几步,皱了眉头:这味儿,真窜!
身后一步,蔚诚昭同样默默掩住口鼻。
接下来,府中上下一连几日都在忙碌,请仵作,入皇宫,发丧文,殓尸体……
等一切尘埃落定,一连多日的大雨也停了,王府中逐渐安定下来,但气氛仍然压抑。
——
“小姐,王爷回来也有几日了,咱们也总不能一直这么耽搁着。”
刚清醒没几天,走路还不太利索的冬葵红了眼。
“是啊!王爷不来,您可以去请个安,提醒一下他,您的存在,让他不要太过分。”
一旁,伤势稍轻一点的紫芙附和道。
两人都替陆朝颜感到不值,自入府后,江饮溪一直对陆朝颜不管不问,这算怎么回事?
知道陆朝颜长得不够白净,可是娶妻娶贤,他若有意见,为何当初不否了这桩婚事?
“瞧你们,刚能站起来就开始操心我,多操心一下自己。”
圆桌前,陆朝颜毫不上心的表情,推了药瓶过去:“这是今日新制的药丸,一人一颗,温水服下,现在就吃。”
虽然两个丫头一直在念叨江饮溪的无情冷漠,可在她看来,却觉得江饮溪对自己还算挺不错。
至少,云侧妃死后,最该被押进宫问话的她,没有得到任何上面降罪的风声。
更何况,她如此处理云侧妃的尸体,江饮溪也没责罚他,甚至都没遣人来训话,俸银也没扣。
从某个方面来讲,这是冷待,也是保护,她不会不明白。
“小姐,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心大?”冬葵啧了一声,恨铁不成钢似的问。
“可能是因为死过一次了吧,我突然想开了,要什么男人,我有医术,逍遥自在地活着不好吗?”
“可是您已经嫁过了呀!”
紫芙那架势,恨不得嫁过来的是自己,要好好给陆朝颜展示一下怎么讨好夫君。
“行,你们别恼,我去,去还不行吗?”陆朝颜拗不过二人,求饶似的说。
两个丫头面上一喜,浑身也不疼了,笑意盈盈地就要替她张罗。
半个时辰后,陆朝颜出了水榭居,一身粉色襦裙,缓缓朝净心阁走去。
紫芙和冬葵腿脚尚且不便,她不信任旁人,没带随从。
“是,是颜侧妃,您来做什么?”守门的小厮诚惶诚恐地问,表情怪异。
“我来请安,入府半月,还未曾见过王爷。”陆朝颜看出他的不对劲:“我听说王爷今天未出府。”
一句话,将小厮的嘴巴堵死:别跟我扯谎。
“这,要不……您稍候,等奴才进去通报一声。”
“不必了,这个时间,王爷也不可能在办公。”陆朝颜说着,脚已经迈进院子。
“等等,颜侧妃,容我先通禀一声,容我……”
小厮的腿脚竟然没跑过她,肉眼可见地慌张。
推开门,刚迈进去一步,陆朝颜便见莹莹点点的烛火摆了一屋子,在光亮可鉴的地面上映出倒影。
满室花香和果香幽幽袭来,纱幔低垂,半遮半掩。
“虽是晌午,王爷讲究情调,午睡也要弄出氛围感。”小厮口不择言地在编。
陆朝颜回头看他,小厮被冒着寒气的眼神吓到,立刻闭了嘴,整个人仿佛石化。
提裙步入,幽幽开口:“妾身来给王爷请安,王爷万福。”
话音未落,单手掀开帷幔,内室的情景一览无余。
榻上,半敞衣襟地江饮溪正眯着眼怀抱温香软玉,沉醉其中。
两人脸色潮红,正低低笑语,陆朝颜似乎还听见一句:“王爷,不要嘛,温柔一点好不好?”


第5章 风波又起
被捉奸的既视感。
陆朝颜愣住,江饮溪也愣住。
怀中的娇俏美人儿则惊了一下,随即又钻进江饮溪的臂弯:“王爷,这是谁?”
像是看见什么脏东西,美人儿吓坏了。
江饮溪很快恢复常色,轻轻拍着美人儿的背,在她薄如蝉翼的里衣上揉搓:“别怕,这是本王的侧妃。”
“天呐!”又是一声低低的惊呼,大概那美人儿没想到江饮溪会有如此貌丑的侧妃。
怪不得,要白日宣Yin,找别的替代品来快活。
“原来王爷在忙,是妾身思虑不周,叨扰了,既然如此,妾身先告退。”
陆朝颜甚至比江饮溪还来得淡定,后退三步,立刻转身离开。
脚下顿了顿,扭头看了一眼桌上和地上四散的烛台道:“现下天光,点这么多烛火,岂不浪费?更何况,王爷要注意安全啊!”
这话任谁听了去,都得夸陆朝颜是个贤内助,不但丝毫不介意自己夫君偷人,还提醒他注意安全。
随着她不带一丝留恋地转身离开,榻上噙着笑意地江饮溪暗暗收紧了手。
小厮眼看陆朝颜去而复返,知道她肯定撞见了里面的风月场面,偷笑着去迎她:“颜侧妃,您慢走。”
抬眼送她离开之后,小厮偷偷啐了一口:“就你也配,不瞧瞧自己长得什么鬼样子,那一脸的黑麻子。”
净心阁内室。
“王爷,您抓痛妾身了。”小美人儿的肩头感觉快被捏碎似的疼,挣扎了一下,递上一个可怜兮兮地表情。
“妾身?”江饮溪的脸色此刻白的吓人,低垂眼眸看着怀中的美人儿,似乎很不满意她擅自用这个词。
“不,不,是民女,民女。”美人儿被他突变的脸色惊到,还没搞明白怎么回事?
让人接自己来时,明明还那样温柔又急切,仿佛一刻也等不得,怎么突然就变了脸?
她可是醉红楼的头牌,这世上还有男人能抵挡得住自己的魅力?
再抬眼,幽冷的目光,让她大气都不敢出,那弃之敝履般的眼神,难道不该看刚才的那个丑妇才该有的吗?
小美人儿还在怔愣,忽然,原本捏住自己肩头的手一松,紧接着背部受力,感觉到自己瞬间飞了出去。
狠狠砸在地上:“啊!”惊叫了一声,还没来得及爬起来,就听冷冷的声音传来。
“穿好你的衣服,滚出去。”不需要多么大的音量,江饮溪也足够震慑旁人。
小美人儿还一脑袋浆糊,就出于本能连滚带爬逃了出去……
净心阁再度安静下来,榻上,江饮溪拍了拍自己的衣服,刚才那里蹭上了脂粉气,他不喜欢。
窗户开了一条缝,随着一阵风,一个呼吸的工夫,室内的所有烛火尽数熄灭。
再抬眼,蔚诚昭已立于榻前。
“主子,这么做会不会过分了?要是她承受不住,想不开怎么办?虽然您是想保护她,才刻意冷落,但她不知道啊!”
“她不会。”江饮溪摇头,带了几分不甘心。
“为何这么说?”蔚诚昭没看见刚才的一幕,自然不明。
江饮溪再次摇头,忽然觉得有些乏:“她对我不上心,自然就不会伤心。”
蔚诚昭从没想到,这世上还有女子见过江饮溪会不动心的,但看江饮溪眸光微沉,似乎有些郁闷,便闭了口。
蔚诚昭:怪人,都是怪人!
“奇怪,好生奇怪……”回水榭居的路上,陆朝颜一直在郁闷。
不为别的,就为江饮溪这个不必要的举动。
她不傻,她可不像原主,是个自怨自艾,情商差劲的医痴。
“他为什么要找个女人来气我?”
“是觉得我会在乎,会伤心,会就此远离?”
“所以说,他是希望我远离他,不要和他扯上关系?可是他为什么这么做?”
陆朝颜进屋后,几乎一眼就看出了端倪。
那一室的铺排,临时拉来的美人儿都是做给自己看的。
从江饮溪怀抱美人儿的动作就能看得出他内心在抗拒,两人的上半身虽紧紧贴着,可重要的部位都没挨上。
而且,看似江饮溪搂着美人儿在亲昵,实则他是在用力控制对方,不让对方靠得太近。
陆朝颜上一世是什么人,那可是异界出了名的小魔女,虽然只有十六岁,但察言观色的本事却是相当出众。
陆朝颜刚来,对这里的一切都不熟悉,虽然想不明白,但她决定先按照江饮溪所愿,不去招惹他。
等安定后,再从长计议。
回去后,陆朝颜没有细说去请安时的事,只说累了,吩咐紫芙和冬葵快些打水洗漱,纵然两人好奇,也没从她嘴里问出什么。
将近子时。
睡熟的她,忽然感到有什么灼热地东西顺着她的腰线摩挲上来,似乎是……男人的手。
“放开我!”一声惊呼,顿时,睡意全无。
她提膝就朝对方的胯下撞去,奈何对方早有准备,那个动作竟然没撼动他半分。
‘是个练家子。’陆朝颜暗暗道。
男人低头靠得更近,呼出的气息带着一股暧昧的灼烧。
霍然睁眼,黑暗中,看见一个戴面具的男人正压在自己身上。
慌忙偏头躲过,内心恍如有一道惊雷闪过:有人算计我?
当真是:风波又起!
“不要……”陆朝颜伸手去推那人,却被紧紧抓住手腕。
闻到她身上的香气,黑暗的环境下,刺激了男人的欲望,对方像是尝到腥的猫,呼吸越发急促。
“本王都不嫌弃你,你还有什么可矫情!”
男人的动作更直接也更粗鲁,伸手去扯她的腰带,并将罗群向上推起。
再进一步……就不敢想了……
门外的回廊远远有脚步声传来。
有人来了!来者不善!
脚步声越来越近,若被人发现,她一定会死无葬身之地,而且还背着肮脏骂名!
不能坐以待毙:“滚开!”她大喝一声,但似乎没什么威慑力。
“你不是江饮溪。”
对方愣了愣,一声轻笑:“本王带着半张青狐面具,就不认识了?没一点情趣。”
“你,你真是王爷?”陆朝颜疑惑一句,手上松了力道。
男人浅笑,稍稍离开她几寸,手劲略松:“这里是什么地方,外人岂敢?”
“王爷,那你,你为何这般……”陆朝颜犹豫地说,看上去已不那么抗拒。
话语未毕,右手已经悄然抽出枕头下的金钗,紧紧攥在手中。
突然,噗——金簪狠狠插入白皙的肌肤中,涌出鲜红刺目的血来。


第6章 污我清誉
男人一抖,嘴角微微抽搐,来不及躲闪,陆朝颜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又是呲呲两下。
稳准狠。
暗红的血染上衣衫,男人低头去看,面具下一张脸要拧出水来:“你要弑夫?”
“我说过你不是江饮溪。”
陆朝颜的眸子陡然失了温度,哪有方才半分怯懦或柔情。
“你被下春药,想必是受人胁迫,不得已来此演这一出,我放过你,刚才那三下已替你解了药性,不想死的就快走!”
她的话已经很明白,不必多说,孰轻孰重,想必男人能想通。
既是受人威胁,现在逃走,总比等会儿押到瑞王面前去五马分尸要强。
“你怎知我不是看上你,自愿来此?”男人阴沉一笑。
旋即,叩门声响起。
“侧妃娘娘,府中下人来禀,有贼人闯入水榭居,您没事吧?”
周嬷嬷这个老太婆,这么快就被放出来啦?
外间话音刚落,陆朝颜就听见推门声。
“你认为我会信?”你能看上一个嫁作人妇的丑女?
她冷眼推了一把男人:“还不快滚!”
闻言,男人终于慢悠悠从她身上爬起来,似乎并不着急,眸色已恢复清明。
急匆匆闯入的脚步声表明来人不止一个。
纷乱的脚步声即将转过屏风之际,眼前一道黑影闪过,窗户似开过,又似从未动过。
周嬷嬷领着同是宫里来的几个下人绕过屏风之时,只剩陆朝颜睡眼惺忪地坐在床边。
“大晚上不睡觉,捉贼捉到我房间来?”她抚平衣裙,声音淡淡。
一个姑姑模样的女人站出来,咋咋呼呼:“不是我等要打扰侧妃休息,而是奴婢亲眼看见有野男人进了侧妃的房间。”
“野男人?几时?长什么样子?穿什么衣衫?”她轻挑眉头,一副悠闲姿态。
“就在刚才,一刻钟之前,戴着面具,模样看不清,穿着青衫。”
陆朝颜斜眼看向她,脑中回忆一下,的确分毫不差。
“可是被我说中?”说着上前一步,咄咄逼人之态:“侧妃果然在偷人!”
周嬷嬷见陆朝颜没反驳,立即指挥手下道:“秦姑姑,无需跟她废话,那个野男人肯定还在屋里,来人呐,给我搜。”
叮铃哐啷的声响惊动了水榭居一众下人,紫芙和冬葵要和周嬷嬷带来的人拼了,被陆朝颜用眼神制止。
一刻钟后。
“找到了吗?”用手扇了扇风,不太耐烦的陆朝颜打着哈欠,照例没用正眼看人。
“来人呐,去院子里搜,那个男人肯定跑不远。”周嬷嬷和秦姑姑默默对视一眼,气急败坏道。
大概他们没想到被下了药的男人,竟然还能忍得住,还能跑!
陆朝颜叹了口气,任她们去闹,现在还不是出手的时候。
很快,几个小厮摇着头回来,人,显然没捉到。
周嬷嬷愣在原地,正想后招,院子里突然有人来报:王爷到!
陆朝颜悄悄让冬葵去请瑞王,这下,可算有热闹看。
“奴才参见王爷。”
屋里屋外的奴才跪了一地,陆朝颜不紧不慢的起身,披了件外衫走出去。
“妾身见过王爷。”
江饮溪脸色铁青,目光看向众人,无一例外皆是冰冷,大手一挥:“起来吧。”
转身瘸着腿入屋,紧随其后的蔚诚昭扶了他一把,稳稳落座。
“周嬷嬷,水榭居这么晚还灯火通明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来说。”
江饮溪不怒自威,扫过水榭居寝殿的一地狼藉。
看来陆朝颜镇不住周嬷嬷,已经被欺负过一轮,江饮溪再抬头,面色像个活阎罗。
“是,王爷。”周嬷嬷不敢抬头,瞥了一眼秦姑姑,姿态恭敬,声音带着微颤。
“禀王爷,秦姑姑看见侧妃屋里进了陌生男子,怕有贼人图谋不轨,特意带人来护侧妃周全。”
‘噗嗤,’陆朝颜没忍住笑出声。
“你们方才可不是这么说,明明是说我在偷男人,是来抓奸的吧?”
“难道不是吗?”秦姑姑显然没看见周嬷嬷的眼色,嗖地一下站出来。
“那个男人我可是看得清楚,许是我去通知周嬷嬷耽误了时间,才来迟了,你们已经颠鸾倒凤过一番。”
秦姑姑指着陆朝颜的鼻子,满眼不屑,外加三分恶心的语气道。
“王爷可要替妾身做主啊!”陆朝颜懒理没脑子的疯婆娘,转身咚的一声直愣愣跪下。
“王爷,您可听见了?”陆朝颜说着,狠狠扣头下去,起来时,额前红了一片。
“秦姑姑口出妄言,污我清誉,颠鸾倒凤这话都能当着您的面说出来,岂不是对您大不敬,将您比作那书中的武大郎,这王府中的黑白是非几时由她秦姑姑说了算!”
陆朝颜还嫌火上浇油不够,硬生生挤出几滴眼泪来,通红的眼角更添委屈。
只是配上她那张满是黑斑的脸,一般人真生不出心疼来。
门外,已经有下人在窃窃私语。
秦姑姑这时才恍然大悟自己太过僭越,又扫到周嬷嬷的脸色,扑通一声也跪下去。
“王爷,奴才绝不是这个意思,奴才是想要替王爷分忧,事关侧妃清誉,更关乎皇家体面和子嗣传承,自然是宁可错杀,不能放过。”
“这都能扯上皇家体面和子嗣传承,你亲眼看见野男人在床上和我亲热?还是说你在向王爷递话,要王爷将我错杀?好狠的心呐!”
陆朝颜散着头发,本就可怖,现又哭花了脸,指着秦姑姑咬牙切齿的说话,更加唬人。
秦姑姑被她激到,一张脸憋个通红:“你,你混淆视听,我几时说要王爷杀了你!”
“你?”江饮溪似乎是不满秦姑姑对陆朝颜的称呼,双手握拳,骨节隐隐发白,他已经忍了许久。
“不,不是,是侧妃,侧妃娘娘,还请王爷恕罪,奴才一时激动,口不择言。”
周嬷嬷见情势陷入僵局,想站出来打圆场,却不想被陆朝颜抢了先。
“启禀王爷,妾身愿自证清白!”又是一记重重的叩头,再磕下去,额头非破皮不可。
江饮溪咬着后牙槽:“如何自证?”
你还嫌本王的心不够乱吗?
寻常女人遇到这种有损清誉之事,若放在民间,大概只有以死明志。
此话一出,屋内外,一双双眼睛齐刷刷看过去,什么表情都有。
其中,大部分人都在等着看撞柱身亡的好戏上演,如果真能那样,倒也佩服这个丑八怪是个烈女……


第7章 杀无赦
陆朝颜怎会不知道在场诸位都在想什么,顿觉又好气又好笑。
我们看我像那种不长脑子的贞洁烈女吗?
想我自杀?做梦!
目光扫视众人,骇人的神色毫无掩藏,与方才可怜见的模样判若两人。
陆朝颜心意已决,对着江饮溪行拱手礼,上半身直愣愣的挺起来。
“如何自证?自然是立刻验明正身,如此,才能还妾身一个清白。”
江饮溪暗暗舒了一口气,微微偏头示意。
蔚诚昭立刻冲着门外喊:“去,传医女来水榭居。”
“不必!”
陆朝颜打断蔚诚昭,撑在地上自顾自站起来,转身用鬼一样哭花的脸和殷红的额头对着秦姑姑,朝她走去。
“听闻秦姑姑之前在宫中主要负责为秀女验身,老手就在这里,还请什么医女,论起此事,那些天天和药材打交道的府中医女,怎比得上秦姑姑专业。”
她的意思很明显:非秦姑姑为她验明正身不可。
秦姑姑瞪大了双眼,一脸戒备地盯着她,不知道陆朝颜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也有道理,是秦姑姑最先怀疑陆侧妃清白,理当由她来验,才能避免徇私舞弊。”
蔚诚昭向江饮溪进言,江饮溪眯了眯眼,靠在椅背上,露出一贯的慵懒神色。
“既如此,秦姑姑和陆侧妃就去内室吧。”
无所谓似的挥了挥手,不再言语。
瑞王发话,秦姑姑就是不愿意也没办法,就连周嬷嬷也不敢多嘴,继续当缩头乌龟。
成败在此一举,秦姑姑心里也在打鼓,她在赌那个被下了药的男人到底有没有得手?
她猜:有。
毕竟那些药量可不轻,就是老虎服下也能失了理智。
也许这个丑八怪只是虚张声势呢?等会儿发现你不是处女,我要你死无葬身之地!
秦姑姑轻哼一声,与周嬷嬷偷偷交换眼神,立刻跟上已经朝里间走去的陆朝颜。
“秦姑姑,开始吧,这么晚了,别耽误大家休息。”
说完,陆朝颜做了个惊掉人下巴的举动。
她大喇喇地当着秦姑姑的面嗖地一下解了腰带,迅速褪下里裤,翻身往床上一滚,躺好,双腿岔开,呈M形。
在异界时,妇科检查都是这么做的,那床还比这里的专业。
秦姑姑倒吸一口凉气,心里骂翻了天:果真是个荡妇,裤子脱的迅速,脸都不带红一下,哪有一点小女儿家的娇羞。
陆朝颜睨她一眼,怎会看不出她鄙睨的眼神,心道:我这一脸黑斑,我脸红,你确定能看得出来?
“秦姑姑,你检不检查?”稍显不耐。
“检查!”秦姑姑嫌恶的说。
一门之隔的外间,所有人都屏息凝神在等结果。
就连方才一脸懒散的江饮溪和笃定的蔚诚昭都显出点紧张感,随着时间的流逝,这种紧张愈发浓烈。
一刻钟,像是过了一个时辰那样漫长。
伴随开门的声音,所有人的目光齐齐汇聚过去。
周嬷嬷几乎要把秦姑姑的脸盯穿,只想看出点蛛丝马迹。
奈何秦姑姑一直低着头,不与任何人眼神交流。
周嬷嬷拧眉,预感不好。
“王爷,妾身的清白,交给秦姑姑来说吧。”
陆朝颜话音刚落,就听一声脆响,秦姑姑跪的标准。
颤抖着声音道:“回禀王爷,陆侧妃,她,她的确是完璧之身,恐是老奴看走了眼。”
“还请,请王爷发落。”秦姑姑此时哪有一丝刚闯进水榭居时的嚣张。
陆朝颜听她说完,目光不着痕迹地落在周嬷嬷身上,只见她双拳紧握,瞪着秦姑姑,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江饮溪活动一下手腕,声音听起来不带任何情绪,淡淡问道:“只是看走了眼?”
一声轻笑,打断江饮溪,陆朝颜抢过话去。
“恐怕不只看走眼这么简单吧?空口白牙,不经查证就说我偷男人,这可是诬蔑,诬蔑当朝王府侧妃,可是重罪。”
“我,我真是眼花……”秦姑姑颤颤巍巍挤出几滴眼泪来,吓得不轻。
周嬷嬷看在眼里,有些诧异,秦姑姑向来泼辣,就算诬告没成功,也不至于吓成这样,她更像是看到了什么别的可怕景象。
“一句眼花不能当说辞,这事要是传出去,被有心人杜撰,我这后半生可怎么见人?”
终于轮到她发难,她绝不会错过这么好的机会。
“你想如何处置?”江饮溪凝视陆朝颜,眸中带了几分探究。
“妾身不敢做主。”
“但说无妨,既与你有关,你来做主也未尝不可。”
一众下人面前,江饮溪给足了她话语权和尊重。
陆朝颜回望她,满眼写着:你小子还挺上道。
微微俯身行礼:“多谢王爷。”
陆朝颜露出即将胜利的笑容。
她咬牙道:“依妾身浅见,唯有杀无赦,方能以儆效尤,叫府中上下不要出去乱讲话,以免有损妾身清誉,也保全王爷和瑞王府的名声。”
“什么!”
“杀无赦!”
周嬷嬷和秦姑姑同时道,秦姑姑更是除了惊异,面如死灰。
她只是一颗棋子,原以为是助人一臂之力,没想到却是加紧迈入了死期!
“奴才……”
“陆侧妃说得有理,就算不为你,为了瑞王府的名声,也要重办。”
江饮溪怎会给秦姑姑说话的机会,一双冷眸看过去,秦姑姑眼前一花,差点晕倒。
扑通一声,周嬷嬷终于跪下。
厚着老脸求道:“王爷息怒,侧妃息怒,这是误会,秦姑姑是宫里来的人,之前侍奉梅妃娘娘十几载,也未出过差错,还请宽恕她这一次。”
周嬷嬷是梅妃乳娘,又是梅妃让她带人入府,这时候搬出梅妃来压人也无可厚非。
但她不知,江饮溪虽是梅妃养子,却最讨厌旁人用梅妃来压他。
江饮溪的脸色渐渐苍白 ,清眸渗出丝缕的杀气。
“周嬷嬷可是在给王爷递话?王府究竟是王爷做主,还是远在宫里的梅妃做主呢?”陆朝颜帮衬道。
“自然是王爷做主,老奴只是提点王爷。”
“王爷几时轮到你来提点?”蔚诚昭腰间的佩剑已经控制不住想要拔出来。
周嬷嬷看了眼江饮溪和蔚诚昭,认命地闭了眼:“是,老奴不敢提点王爷,是老奴多嘴,还请王爷责罚。”
江饮溪弯了嘴角,对陆朝颜道:“你来发落。”
“遵命。”陆朝颜摸了摸额头,用淡然的语调说出狠戾的话。
“来人,将秦姑姑拖出去乱棍打死,尸体丢到城外乱葬岗,用草席掩埋。”
“周嬷嬷管教下属不力,偏听偏信,罚俸三月,以示告诫。”
提到城外乱葬岗,她心口堵得慌。


第8章 差点撞上
“杀无赦……”江饮溪跟着道,似在反复玩味这几个字,很快点了头:“好,侧妃要杀无赦,便杀无赦。”
江饮溪说完,看了一眼门外,立刻就有府中侍卫进来。
陆朝颜忍不住多看了江饮溪几眼:他竟然不惊讶?这个江饮溪诚如外界所传那般,弑杀无情。
感受到她的目光,江饮溪也回望过去,眼中带有一丝不解:不是你要杀的吗?怎么鄙夷起我来?
两人你看我,我看你,明明如陌生人般,却互相读懂对方眼中的意思。
陆朝颜偷偷对他眨眼:不是鄙夷,是赞赏,王爷您误会我啦。
江饮溪被她盯到不自在,不着痕迹地抖了抖,周身有种冷飕飕的感觉。
两人还来不及有更多互动,就被秦姑姑杀猪似的哭喊声惊到。
“不要啊!王爷,饶了奴才这一次吧,看在奴才多年入宫侍奉的份上。”
“救命呐,求求王爷不要杀奴才,奴才再也不敢啦!”
“周嬷嬷,周嬷嬷,救我,帮我跟王爷求求情啊!”
“梅妃娘娘,娘娘救奴才啊,娘娘救我!”
“陆朝颜,你个毒妇,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我要变成厉鬼,我诅咒你,我咒你一辈子都是个丑八怪,永远得不到王爷的宠爱,我要杀了你!”
“啊!啊!不要杀我……”
秦姑姑的声音随着她被拖远,越来越小,但余音还萦绕在水榭居内。
陆朝颜嗤笑一声,掏了掏耳朵,对秦姑姑的诅咒不以为然。
变成厉鬼要报仇?行,你来试试!
还咒我永远得不到王爷的宠爱?这事儿不用你诅咒,我自己这几天都不敢照镜子,怕被恶心死。
正常男人谁看得上我这张脸?
陆朝颜还在自嘲,心里却感觉舒坦得多,她忽略掉众人见鬼似的目光,却堵不住自己的耳朵。
“陆朝颜可真狠,都说相由心生,看来是真的,可你们说王爷怎么就不罚她呢?”
“罚她做什么?”
“大半晚上,惊动整个王府,还闹出野男人这么一出,就是没有真的偷人,也算有失分寸,行为乖张!”
“有道理,这要是在宫里,随便一点小事都要罚的,不知道王爷会怎么处理。”
陆朝颜啧了一声,等她抬眸,门内门外,已经安静如鸡。
但江饮溪似乎也听到了人群中的议论声,不知道在想什么。
“妾身恭送王爷。”
料想江饮溪也不会在自己屋里过夜,见好就收,送走他最为妥帖。
江饮溪在蔚诚昭的搀扶下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腿脚,才慢悠悠往外走。
“别回头,别跟我说话,千万别找我麻烦……”
她跟在后头,在心里默念,同时拿眼神去瞟江饮溪和蔚诚昭。
外界还有传言,江饮溪不近女色是因为长年只与几个贴身侍卫亲近,而蔚诚昭便是最受重用那一个。
江饮溪与蔚诚昭有龙阳之癖。
虽说传言不可尽信,但从背后看着两人相扶而出,她还真琢磨出点不同的意味来。
脑子里难免想到从前看过的那些耽美小说:不知道江饮溪是攻还是受,更像是个受吧?毕竟身体不好。
病弱嗜血受?
她将江饮溪YY了一番,完全没意识到对方会突然转身。
差点一头撞上江饮溪的胸膛!
“哎呦!”幸亏,蔚诚昭眼疾手快,一把拉住她,将她和江饮溪隔开一点距离。
“对不起。”陆朝颜说着,看了眼蔚诚昭挡住自己的手:这是害怕我沾染你家小受啊?
她差点笑出声。
江饮溪和蔚诚昭的眼中同样透出不解。
“陆侧妃,听罚。”
“哈?”几个意思?
“深夜叨扰本王休息,实为逾矩,罚禁足一个月,闭门思过。”
“王爷,您这就不讲道理啦!”
此时的陆朝颜哪里知道江饮溪的难处,更不知,他禁足于她,实则为保护,只是此刻不能言明。
幽幽地看着拒绝沟通的江饮溪出了院门,徒留陆朝颜风中凌乱。
江饮溪一走,下人瞥见她一副吃瘪的表情,又开始窃窃私语。
“还以为王爷多向着她,原来也不过如此。”
“可不是,没准王爷只是借她的手搓搓宫里那位的锐气,瞧刚才把她得意的。”
“快别说了,走吧,走吧。”
陆朝颜还没缓过来,已经被紫芙和冬葵架回屋里去。
主仆三人抱在一起,心有余悸了好一会儿,当然,主要是紫芙和冬葵吓坏了。
等到再次就寝,屋内只剩她一人时,已经是丑时。
“姑奶奶,刚才可真好玩。”
“可不是,那个秦姑姑,被吓到的样子,想起来就好笑,我都怕她直接尿在屋里。”
“哎呦,可别,多恶心呐!”
“你一个孤魂野鬼,还怕恶心?”
“我是怕姑奶奶觉得恶心!”
人一走,五鬼便聚在榻旁热闹起来,陆朝颜被他们吵得睡不着。
“行啦,你们五个,以后不许叫我姑奶奶,我又没多老。”她坐在榻上,手撑着下巴,看着他们五个。
一个孩童,一个老人,一个年轻女子,一个年轻男子,一个中年男子,也不知道是怎么死的,怎么就流落到要做孤鬼野鬼的地步。
“那叫您什么呀?”小孩子带着童稚的声音问。
那声音旁人听了就是鸡皮疙瘩起一层的幽冷尖锐,可听在陆朝颜耳里,还挺可爱。
“叫我小姐姐,我喜欢别人这么喊我。”
“我也叫您小姐姐吗?”中年男鬼问。
“不愿意?”她翻了个白眼。
“不,自然不会,您收留我们,还帮我们稳住神魂,一切都听小姐姐吩咐。”中年男鬼对着陆朝颜恭敬行礼。
那个礼仪她看着眼熟,好像是某种宫廷礼仪。
她没有深究。
“小姐姐可是不太高兴?”老鬼露出关切的表情。
“这个江饮溪,我明明是受害者,他却罚我禁足,真是奇怪!”
她倒没有多生气,只是觉得江饮溪这人,实在摸不透,想一出是一出。
陆朝颜摆手:“罢了,不想他了,禁足而已,能困住我吗?睡吧。”
翻身躺下,很快,有五鬼镇守,她迅速进入梦乡。
待她睡熟,五鬼互相看了看,似乎打定了什么主意。
由老鬼带着,前后脚轻飘飘的走出水榭居,径直往净心阁的方向去……
浓重的血腥味充斥了满室,是只有陆朝颜才能闻到的别样血腥味,混杂着大量阴气,将她呛醒。
一睁眼,天刚破晓。
满腹狐疑的撑起身来,刚扭头,差点被眼前的一幕吓到:“这,这是怎么回事?”


第9章 好看的小和尚
五鬼是孤魂野鬼,乱葬岗的风水又极差,将他们的鬼气养的不好。
但再差,也不至于倒地不起,虚弱到快要烟消云散。
更何况,自从陆朝颜收了他们之后,用功法将他们护住,即便在王府里,也相安无事。
“小姐姐,救救我们。”
嘤嘤嘤地小孩求救,发出类似鬼哭的声音。
五鬼中,那个孩子的阴气最重,勉强还能沟通。
“到底怎么回事?可是有人发现你们?”
是谁?敢在姑奶奶头上动土!
“没,没人发现,是我们不甘心您被瑞王禁足,想找他报复,戏弄他一番,谁曾想,他身上的王气甚重,我们刚碰到他,就被……”
“不必再说,我明白了。”
陆朝颜早看出江饮溪身上的王气,这才叮嘱他们离他远一点,谁知,这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还专门去招惹他。
不过,话说回来,他们也是为了替自己出气。
陆朝颜让她噤声,保存鬼气,便开始在屋里翻箱倒柜。
一番折腾,好不容易在博古架上找到一个气场清明的白瓷净瓶,看起来是个古物件。
默念咒语,手指微动,在屋内沿着特定的步伐走动,待咒语完毕,指尖划过净瓶上方,又指向五鬼。
嗖嗖几声后,痛苦地蜷缩在地上的五鬼,尽数被收入净瓶中。
陆朝颜还魂后,还从未用这具新身体施过咒术,这具躯体太过孱弱,又无根基,一个简单的咒术便让她头昏眼花。
长舒一口气,擦了擦额角的细汗,顺着榻边坐下。
凝视净瓶,幽幽开口:“你们几个这段时间就暂时在此休养,我不召唤,不许出来,记住,这里是瑞王府,江饮溪更是招惹不得。”
她过于专注,又耗费大量精力,以至于,窗户被人撬开一条缝,有人在听墙角都没发现。
偷听的人是院子里被周嬷嬷买通的一个粗使小丫鬟,黑漆漆的瞳孔看进去,只见陆朝颜拿着白瓷瓶子正自言自语。
说什么听不太清,断断续续听到:休养,王府,江饮溪之类。
看她看来,陆朝颜的举动十分怪异,已是凉爽秋日,却在擦汗,神情也十分严肃,配上她那张脸,妥妥不受宠的深闺怨妇。
很快,水榭居院落的一角,传出窃窃私语。
“快去禀报,颜侧妃恐是被王爷禁足,这里,不太正常了。”
小丫鬟指了指脑袋,前来传话的人立刻明白,转眼不见了踪迹 。
不出两日。
陆朝颜被怀疑清白不在,继而被王爷禁足,又精神失常的流言,传遍了府内。
除了没人敢去净心阁嚼舌根子外,其余人等,无人不知。
陆朝颜听了这些传闻,除了认为身边有奸细,该加强戒备外,不以为然。
倒是气坏了紫芙和冬葵。
两个小丫头为她打抱不平,将水榭居内每个下人都盘问了一番,结果可想而知。
“我说你们两个别闹腾啦,能问出来的那还叫奸细吗?”
陆朝颜摇着纸扇,秋日渐浓,夜晚更凉,唯有她还时常觉得热。
“小姐,这可事关您的清誉啊!”冬葵皱着眉头愤愤不平。
“可不是,本就被禁足,哪里也去不了,还被人污了名声,这口气,您咽的下去,我可咽不下。”
陆朝颜觉得好笑,想问冬葵:咽不下你又能如何?
想了想,还是作罢。
只是冬葵的一句话,点醒了她。
“谁说被人禁足就哪里都去不了?”
她摇着扇子站起来,扭了扭胯,转身回屋:“乏了,今夜都早点歇息吧。”
话虽如此,当晚不到卯时,她便悄悄起身,开始梳洗。
趁着天色微亮之时,留书一封,悄然从翻墙出了王府,直奔近郊的岱山而去。
她本想戴上面纱,畅玩一日京城,但又怕太过招摇,会被人认出,索性直接出城,山水一日游。
一个禁足令而已,哪里困得住她?
说走就走,她丝毫不在乎别人的感受和看法。
山路蜿蜒,幸得风景不错,既有南方的秀丽之风,又有北方的巍峨之感。
一路走来,等她感觉腿酸想休息时,已行至山中的一条小溪边。
陆朝颜第一次见到池渊,就在这里。
此时,池渊正在小溪的另一边打坐,两人中间隔着潺潺溪水。
几乎是一眼就被吸引住,他的面相极其阳光俊朗,就算身在异界时,也很少见过这般好看又清心寡欲的人。
陆朝颜忍不住端详一阵,竟忍不住开始幻想:这人若热烈起来,不知是怎样一番灼人心肺的模样?
陆朝颜猜测对方八成是附近哪个山门的小和尚,一身洗得发白的长衫,应该是和尚服。
光亮可鉴的脑袋,寸草不生,更衬出他的清瘦。
“不知是哪家庙宇不受重视的弟子,跑到这里来打坐。”
陆朝颜嘀咕一句,心生怜悯,拿出自己带来的干粮看了一眼……
直到被她盯了许久,对方才缓缓睁开眼,一双清目不染纤尘似的回望过来。
“嘿,小和尚,你在这里打坐了多久?你饿吗?”
在异界,陆朝颜这种自来熟的性格,被称为:社交牛逼症。
奈何,对方似乎有社恐,照例淡淡凝望她,没有回应。
“问你话呢?”
陆朝颜感觉哪里不对劲,调笑道:“我虽然是个美女,但你也不用这么一瞬不瞬地盯着我啊!”
刚说完,陆朝颜就红了脸:完蛋,忘了自己现在是什么鬼样子,八成把人家给吓到。
她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转眼又恢复常色:“你要吃点吗?”
她扬了扬自己手里的干粮,对方依旧在打坐,一动不动。
要不是陆朝颜确定他在看自己,都要怀疑自己存在的真实性。
一直不被理睬,任谁都有点恼。
好看的小和尚也不能没礼貌,她站起来,拍拍灰凝声道:“跟你说话呢,你这人怎么……”
忽然,她的目光向一处汇集过去,面露惊讶。
她看见小和尚放在腿上的右手虎口处正渗着血,两个黑黢黢的窟窿看起来极深。
“你被毒蛇咬了!”
溅起的水花搅动溪边的宁静,陆朝颜扔了手里的干粮,三两下踏水过去。
蹲下身,一把捞起对方的手:“你怎么不求救呢?”
真是个怪人!
两人目光交汇一瞬,陆朝颜低头又去查看他的伤势。
而小和尚却依旧微丝未动地盯着陆朝颜在看,眼中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阴郁。


第10章 这姑娘挺有意思
当陆朝颜再次抬头时,小和尚眼中的那一抹难以察觉的阴郁悄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细细打量。
“什么样的蛇咬了你,记得吗?”
她觉得这小子怕不是缺根筋,被毒蛇咬伤,还能如此淡定等死。
“一条黑黄相间的蛇。”想了一下又补充道:“环状。”
与他本人的禁欲系长相比起来,他的声音更加出尘,回答问题时,模样虽然呆,却透出骨子里的智慧超然。
“是金环蛇无疑。”
陆朝颜脑中快速回顾原主的医学常识,然后俯下身,做了一个惊人的举动。
医者父母心,为小和尚吸蛇毒这事,她没有过多考虑,饶是前世的她,大概率也会为朋友赴汤蹈火。
但她忘了,自己重生,不再是异界小公主,小和尚也不是自己的朋友。
在她的唇碰到他手上的虎口时,他明显瑟缩一下,眉间微皱,但很快恢复平静,只是眼中多了些许复杂的目光。
他还在观察她:“你,不必。”
“不知道还来得及不,但金环蛇在蛇类中并不算最毒,希望有用。”
她连吸几口,直到血色呈鲜红色,才丢开他的手,到溪边去漱口。
回头时,用干净的溪水顺带洗了把脸,站起来,叉着腰命令道:“在这里等着。”
环顾四周又道:“光这样不行,古人云:毒物出现之处,百步之内必有解药,我去附近找找。”
说完,快步离开,压根没给对方拒绝地机会。
身后,一道视线追随了她很久,直到她消失在竹林里。
大约一刻钟后,她带着一小把三叶青和鱼腥草再次出现在溪边。
“这是治疗金环蛇毒的草药,砸碎了敷在伤口上,一天二次换药,连续一周大概能完全清除蛇毒。”
晃了晃手中的草药 ,抽出一部分,随意捡了块石头,开始一通乱砸。
微凉混着腥气的草药抹在虎口上时,陆朝颜感觉小和尚紧绷的身体终于稍稍放松。
“就像这么抹上去,然后用布裹住,记住了吗?”
她给他示范,抽出自己的手帕包扎好,然后将剩余的草药塞在他怀里。
“记住。”小和尚似乎无趣得很,半天才挤出两个字。
“我救了你,连声道谢都没有,这么不会来事儿,难怪你在山门不受重视。”
陆朝颜睨了他一眼,不是真的怪罪,毕竟:美男无罪。
可是,她必须要走了。
自己刚才替对方吸毒,多少会沾上余毒,光漱口可不行,她得赶回城里去抓几服药。
好不容易重生,不能不明不白地死在一条未蒙面的金环蛇上。
一声再见也没说,嗔怪一句,踏水而过,便从来时的路,很快消失在林中。
两人的相遇,开始得突然,结束得突兀。
“嘿嘿!”
偷笑声从竹林里传来,小和尚并未在意,起身掸了掸灰尘,哪有半分中毒之人的晦暗。
“还要偷看到几时?”一双瑞凤眼凝视过去,准备捕捉到竹林顶端的那人。
被人发现,顿时无趣,那人轻轻落地,带下几片竹叶,散落在小和尚脚边。
“池渊大师兄,你怎么没杀了那个无礼的丑丫头。”
一双冷目看过去,来的人顿时怂了:“那个,不是丑丫头,是好心的姑娘。”
“她不知我在练习功法,无意冒犯。”
池渊似乎并不放在心上:“焚天,你怎么会来?”
“来看看大师兄的万毒功第五层进展如何啊!”
名叫焚天的师弟手上拿着根柳条,痛心疾首又吊儿郎当的模样:“只可惜,准备了一年之久,最后关头却败在一个姑娘手里。”
“焚天真替大师兄感到惋惜,若是这金环毒素能完全吸收,一定会水到渠成,自然生长十来年的金环蛇,可是难找得很。”
焚天替他可惜,这一年来,池渊有多努力,他都看在眼里。
本以为池渊会是他们这代弟子中最先突破五重境的人,结果却功亏一篑。
“左右不过再耽误几个月,寻一条十年金环罢了,人家是好心。”
池渊不以为然,目光又朝着陆朝颜最后消失的竹林望去,眸中目光意味不明。
复又低头看了一眼右手上包扎结实的手帕,只道:“这姑娘挺有意思。”
——
陆朝颜提着药包回瑞王府时,已过了午饭时间。
刚溜进自己屋里,就被等在房里的紫芙和冬葵抓个正着:“哎呦喂,我的小祖宗,你可是回来啦!”
冬葵恼道,一把拉住她,生怕她再跑:“你干什么去了?这是要离家出走吗?被王爷知道,可是要砍脑袋的!”
冬葵还在大呼小叫,紫芙先注意到她手里的油纸:“小姐,这是出门抓药啦?”
“可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要请医女来?”
陆朝颜摇头笑道:“我自己就是大夫,请医女做什么?”
将药递给冬葵:“你去帮我煎药,三碗水出一碗,此后三日,每天早晚各端一碗来。”
冬葵满腹担忧地接过去:“小姐哪里不舒服?今天留书出走是去了药铺?”
“可是府内也有医馆,为何不直接在府内抓药?”紫芙疑惑道。
自从嫁入瑞王府,他们愈发看不懂陆朝颜。
“一点补药而已,没有不舒服。”
她随口说着,便又喊饿,打发了两人分别出去。
两个小丫鬟前脚才出屋,后脚水榭居的房顶上,便有一道影子闪过,消失在夕阳里。
净心阁内。
咳嗽声渐起,江饮溪才好了几日的咳疾又犯,刚喝下一碗极苦的药。
“她回来了?”听到脚步声,便知是蔚诚昭。
在房顶上风吹日山一整日,模样稍显狼狈:“刚回来,已经让人去传膳。”
江饮溪点头,蔚诚昭等了许久也不见他再出声。
“王爷,没有吩咐吗?”
“吩咐什么?”
“颜侧妃禁足期间私自出府,这事儿若是被人知晓,您颜面何在?”
这话像提醒了江饮溪,他收回望向窗外的目光,正色道:“吩咐下去,让府中的那些暗卫不要声张,只当无人知晓。”
蔚诚昭挑眉,果不其然,俯身行礼,答:“遵命。”
他偷偷去看江饮溪,心中甚觉奇怪:面冷心冷的王爷,为何偏偏如此纵容一个丑丫头?
就因为她做了自己的侧妃?必然不是!
“还有事?”知道蔚诚昭偷偷打量自己,偏头问他,表情慵懒。
“启禀王爷,后日,是梅贵妃寿辰,寿礼已备好。”
提起梅贵妃,江饮溪波澜不惊的清眸,陡然掺杂了一丝阴霾。


第10章 这姑娘挺有意思
当陆朝颜再次抬头时,小和尚眼中的那一抹难以察觉的阴郁悄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细细打量。
“什么样的蛇咬了你,记得吗?”
她觉得这小子怕不是缺根筋,被毒蛇咬伤,还能如此淡定等死。
“一条黑黄相间的蛇。”想了一下又补充道:“环状。”
与他本人的禁欲系长相比起来,他的声音更加出尘,回答问题时,模样虽然呆,却透出骨子里的智慧超然。
“是金环蛇无疑。”
陆朝颜脑中快速回顾原主的医学常识,然后俯下身,做了一个惊人的举动。
医者父母心,为小和尚吸蛇毒这事,她没有过多考虑,饶是前世的她,大概率也会为朋友赴汤蹈火。
但她忘了,自己重生,不再是异界小公主,小和尚也不是自己的朋友。
在她的唇碰到他手上的虎口时,他明显瑟缩一下,眉间微皱,但很快恢复平静,只是眼中多了些许复杂的目光。
他还在观察她:“你,不必。”
“不知道还来得及不,但金环蛇在蛇类中并不算最毒,希望有用。”
她连吸几口,直到血色呈鲜红色,才丢开他的手,到溪边去漱口。
回头时,用干净的溪水顺带洗了把脸,站起来,叉着腰命令道:“在这里等着。”
环顾四周又道:“光这样不行,古人云:毒物出现之处,百步之内必有解药,我去附近找找。”
说完,快步离开,压根没给对方拒绝地机会。
身后,一道视线追随了她很久,直到她消失在竹林里。
大约一刻钟后,她带着一小把三叶青和鱼腥草再次出现在溪边。
“这是治疗金环蛇毒的草药,砸碎了敷在伤口上,一天二次换药,连续一周大概能完全清除蛇毒。”
晃了晃手中的草药 ,抽出一部分,随意捡了块石头,开始一通乱砸。
微凉混着腥气的草药抹在虎口上时,陆朝颜感觉小和尚紧绷的身体终于稍稍放松。
“就像这么抹上去,然后用布裹住,记住了吗?”
她给他示范,抽出自己的手帕包扎好,然后将剩余的草药塞在他怀里。
“记住。”小和尚似乎无趣得很,半天才挤出两个字。
“我救了你,连声道谢都没有,这么不会来事儿,难怪你在山门不受重视。”
陆朝颜睨了他一眼,不是真的怪罪,毕竟:美男无罪。
可是,她必须要走了。
自己刚才替对方吸毒,多少会沾上余毒,光漱口可不行,她得赶回城里去抓几服药。
好不容易重生,不能不明不白地死在一条未蒙面的金环蛇上。
一声再见也没说,嗔怪一句,踏水而过,便从来时的路,很快消失在林中。
两人的相遇,开始得突然,结束得突兀。
“嘿嘿!”
偷笑声从竹林里传来,小和尚并未在意,起身掸了掸灰尘,哪有半分中毒之人的晦暗。
“还要偷看到几时?”一双瑞凤眼凝视过去,准备捕捉到竹林顶端的那人。
被人发现,顿时无趣,那人轻轻落地,带下几片竹叶,散落在小和尚脚边。
“池渊大师兄,你怎么没杀了那个无礼的丑丫头。”
一双冷目看过去,来的人顿时怂了:“那个,不是丑丫头,是好心的姑娘。”
“她不知我在练习功法,无意冒犯。”
池渊似乎并不放在心上:“焚天,你怎么会来?”
“来看看大师兄的万毒功第五层进展如何啊!”
名叫焚天的师弟手上拿着根柳条,痛心疾首又吊儿郎当的模样:“只可惜,准备了一年之久,最后关头却败在一个姑娘手里。”
“焚天真替大师兄感到惋惜,若是这金环毒素能完全吸收,一定会水到渠成,自然生长十来年的金环蛇,可是难找得很。”
焚天替他可惜,这一年来,池渊有多努力,他都看在眼里。
本以为池渊会是他们这代弟子中最先突破五重境的人,结果却功亏一篑。
“左右不过再耽误几个月,寻一条十年金环罢了,人家是好心。”
池渊不以为然,目光又朝着陆朝颜最后消失的竹林望去,眸中目光意味不明。
复又低头看了一眼右手上包扎结实的手帕,只道:“这姑娘挺有意思。”
——
陆朝颜提着药包回瑞王府时,已过了午饭时间。
刚溜进自己屋里,就被等在房里的紫芙和冬葵抓个正着:“哎呦喂,我的小祖宗,你可是回来啦!”
冬葵恼道,一把拉住她,生怕她再跑:“你干什么去了?这是要离家出走吗?被王爷知道,可是要砍脑袋的!”
冬葵还在大呼小叫,紫芙先注意到她手里的油纸:“小姐,这是出门抓药啦?”
“可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要请医女来?”
陆朝颜摇头笑道:“我自己就是大夫,请医女做什么?”
将药递给冬葵:“你去帮我煎药,三碗水出一碗,此后三日,每天早晚各端一碗来。”
冬葵满腹担忧地接过去:“小姐哪里不舒服?今天留书出走是去了药铺?”
“可是府内也有医馆,为何不直接在府内抓药?”紫芙疑惑道。
自从嫁入瑞王府,他们愈发看不懂陆朝颜。
“一点补药而已,没有不舒服。”
她随口说着,便又喊饿,打发了两人分别出去。
两个小丫鬟前脚才出屋,后脚水榭居的房顶上,便有一道影子闪过,消失在夕阳里。
净心阁内。
咳嗽声渐起,江饮溪才好了几日的咳疾又犯,刚喝下一碗极苦的药。
“她回来了?”听到脚步声,便知是蔚诚昭。
在房顶上风吹日山一整日,模样稍显狼狈:“刚回来,已经让人去传膳。”
江饮溪点头,蔚诚昭等了许久也不见他再出声。
“王爷,没有吩咐吗?”
“吩咐什么?”
“颜侧妃禁足期间私自出府,这事儿若是被人知晓,您颜面何在?”
这话像提醒了江饮溪,他收回望向窗外的目光,正色道:“吩咐下去,让府中的那些暗卫不要声张,只当无人知晓。”
蔚诚昭挑眉,果不其然,俯身行礼,答:“遵命。”
他偷偷去看江饮溪,心中甚觉奇怪:面冷心冷的王爷,为何偏偏如此纵容一个丑丫头?
就因为她做了自己的侧妃?必然不是!
“还有事?”知道蔚诚昭偷偷打量自己,偏头问他,表情慵懒。
“启禀王爷,后日,是梅贵妃寿辰,寿礼已备好。”
提起梅贵妃,江饮溪波澜不惊的清眸,陡然掺杂了一丝阴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