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节选

三月,春回大地。

天刚蒙蒙亮,清河村的人家,就已接二连三地升起了炊烟。

如今正是春耕时节,家家户户都在忙着整地播种,大清早急匆匆吃完饭,就得下地去忙活了。

村西头,最靠近山脚的一户小院,里面静悄悄的,只有烟囱上徐徐升起的白烟,无声地昭告着存在感。

宁佩玉揭开米缸盖子,里面已经空了,仅剩底部覆着薄薄的一层白米,拢起来也就一捧不到的量。狠了狠心,她将所有米都悉数扫出来,略洗了洗,就全下进锅里煮着。

忙完了这些,她才坐到矮凳上,不时地往灶里添根柴火。

山中的清晨一向还有些寒凉,灶膛里的火烧得旺,烤的人浑身暖意融融,思绪一下子飞远。

谁能想到,这个在农家小院熟练生火做饭的姑娘,三个月前,还是京城养尊处优的尚书千金?

反正“宁佩玉”是没想到。

更没想到的是,她因为每天作死熬夜追剧看小说,把自己整嗝屁了,职场社畜宁潇潇,就这样穿越成了大成朝的宁佩玉。

而原主,昨天带着弟弟上山挖野菜,不慎失足跌下山坡,磕到了脑袋,再次醒来已经灵魂易主。

一夜时间,宁佩玉将原主记忆悉数继承,心中不无感叹。

三个月前,也就是去年年关,原主爹还是当朝吏部尚书,堂堂二品大员,却被人构陷参与党争以权谋私,引得圣上震怒,不仅被夺职抄家,贬为庶人,驱逐出京,家中长子更是受人戕害,不治而亡。

宁家人辗转来到这个小山村,一路辛酸不说,遭此变故,所有人都已心神悲沮。

因此,几个月来,家中气氛实属消沉。

宁佩玉叹了口气,既来之则安之,老天既给了这个重头活过的机会,她自会好好把握。

“姐姐,你怎么起的这么早,头还疼吗?”

一道软糯的童声,把宁佩玉拉回现实。

回过头,就见眼前站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满含担忧的盯着自己,一双大眼睛水汪汪的,甚是惹人心疼。

宁家除却早逝的长子,现有四口人,分别是父亲宁渊,母亲苏氏,独女宁佩玉,和幼子宁佩璟,开口说话的正是原主七岁的弟弟宁佩璟。

也难怪,昨天原主从山上摔下去,怕是吓坏了小朋友。

宁佩玉摸了摸后脑勺,在发丝掩盖之下,头上有一处淤青在隐隐作痛,不过尚能忍受。

“阿璟,姐姐不疼了,饿了吧?粥马上就好。”宁佩玉笑笑,起身将锅盖掀开,又用铲子搅了搅锅里沸腾着的粥。

宁佩璟将信将疑地看了一会儿,见姐姐在灶间忙碌,瞧着是没什么大碍了,才把心放回肚子里。

昨天他可是真吓到了。

姐姐滚下山坡,怎么叫都叫不醒,他急得大哭,正要去找爹娘,姐姐却又醒了,说自己没事,还让他不要跟爹娘说,免得他们担心。

小小的宁佩璟心里藏着事,既怕爹娘发现端倪,又怕姐姐有什么长短,因此一大早就醒了,此刻确认姐姐无虞后,再闻到锅里不断溢出的米香,肚子便“叽咕”闹腾起来。

宁佩玉也听见了,忍不住打趣他,“阿璟肚子里是住着一只青蛙吗,瞧,它好像饿了。”

闻言,宁佩璟脸一红,嘴一瘪,辩解道:“青蛙是闻见饭香,才饿的。若是闻不见,青蛙只管睡觉便不觉得饿。”

“青蛙小公子,去喊爹娘吃饭吧。”

宁佩玉不再逗他,把洗净切好的野菜下进锅中——正是这一把野菜,才让原主丢了命,而自己机缘巧合穿了过来。

造化弄人呐,在心里默叹了一句,宁佩玉把粥又煮了一滚儿便撤了火,准备洗手吃饭。

自年前那一遭事后,宁家彻底告别了往日繁盛的簪缨世族做派,礼不下庶人,他们如今也只是清河村普普通通的平头百姓,什么诗书、礼仪、规矩,人既要活着,便通通不大过摆在眼前的“吃饭”二字。

家里人丁单薄,没有了仆婢随侍,更显得空旷,四人在灶屋搭一张桌子坐下,还略觉宽敞。

早饭十分简单,只有一锅野菜粥。事实上,三个月来他们一直都是这么吃的,甚至,粥里的野菜,还是苏氏见家里实在没有菜吃,上山去挖的——她当然不认识什么野菜,挖回来的煮出来不是苦便是涩。

邻居王婶子心软看不过去,拉着苏氏教她辨认了几种人能吃的野菜,偶尔也会摘点自家菜园的菜送来,这才让家里的餐食里好歹有了绿色,而不是顿顿喝稀粥。

野菜粥火候很足,不稠也不稀,入口绵滑,米香四溢,混合着野菜独有的清香,大清早喝上这么一碗,四肢百骸都暖呼呼的。

家里虽落魄了,但长久以来的习惯还在,几人围坐在一起喝粥,动作优雅斯文,愣是一点声音都没发出。

宁佩玉悄悄打量一圈,见爹娘乃至弟弟脸上,一贯的没有丝毫笑意,神色淡淡的,麻木中透露着些许哀颓。

这可不行。

心里想着,她喝粥的动作便粗鲁起来,勺子刮碰碗壁发出“铛铛”的声响,在安静的灶屋显得尤为刺耳。不止如此,她用勺子挖满一大勺粥,极不注意形象地用嘴吹凉了后,大口吸溜着吃,一时间,灶屋里充斥着她的喝粥声。

宁佩璟诧异地抬头看了姐姐一眼,见她眼里满满的狡黠,愣了愣,又继续埋头喝粥。

宁渊对此没什么反应,苏氏却皱了皱眉。

顿了顿,苏氏还是温言提醒道:“玉儿,食不言,寝不语,用饭时不可这么没规矩”,一如往日般温柔慈爱。

“娘,都说入乡随俗,我见村里人都是这么吃饭的,看着多香呀。”宁佩玉俏皮一笑。

反正,不管是身份还是灵魂,她都已不是原来的那个京中贵女。

听闻此话,宁渊放下了碗,神思略有些恍惚。

是啊,好一个入乡随俗。

他们来这许久,却几乎不出大门,固守在这方寸之地里,每一天都只能算是得过且过,罢官之苦,丧子之痛,哪一个都重如千钧。

但人不能只活在过去,他们失去了一个孩子,却还有两个孩子仍正在长成。

“玉儿说得对,咱们入乡随俗,呼噜,呼噜~”,宁渊也大口吸溜着碗底的粥,狼吞虎咽的样子竟与村夫无二。

宁佩璟年纪小,见爹爹和姐姐都如此,便有样学样,三人大口喝着粥,神情一脸满足。

苏氏先是有些错愕,但瞧见丈夫脸上的一丝释然,心里长久以来的酸涩,也被冲淡了些许。

他们,的确该往前看。

一捧米煮的粥,就算混了一把野菜,每人也才分得大半碗,堪堪吃个五六分饱。

可这,是家里的最后一顿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