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节选

红色蔓延,如她大婚那日一样,喜庆,光亮,只是还多了份炙热。

她漫无目的,左顾右盼,似是在这一片红火之中寻找什么,却又脑中一片空明,记不得什么。

“母亲……母亲……救我……母亲……”

这是在呼唤她么,这奶声奶气的嗓音听着耳熟,却又实是想不起来。

眼前出现一个穿着粉色小袄的人影,只是那模样实着狼狈,小小的人儿被粗壮的房梁压着,动弹不得,只是不住的朝她看,不住的向她喊:“母亲……”

是了,她忆起来了,这是她的女儿,她要救她出来。

可是,还没待她过去,又是一根木头塌下来,断了她救女儿的路。

“囡囡,再等一等……”她只能这么喊。

木头上的温度,高的吓人,她便是隔着衣料,也不敢多触碰一下。

她努力搬开横在她面前的木头,刚想对着女儿笑一笑,却眼瞧着又一根木头掉下,砸到那个刚刚还瞧着她的小人儿的脑袋上,原本还亮着的眼睛,一下子黯淡无光。

“囡囡……”

“姑娘,姑娘,快醒醒……”

一个清丽的声音,引着躺在床上的人儿睁开眼睛。

窗外,天才刚蒙蒙亮。

她坐起身来,任坐在床边的小丫头给她擦拭额头上的汗珠。

“姑娘可是又梦魇了?”

无力的点点头,“青茶,什么时辰了?”只一开口,谢泱便发现自己声音哑得厉害。

青茶递了一杯水,细细的喂了谢泱喝下去,才道:“寅时刚过,姑娘可还要再睡一会儿么?”

“不了。”谢泱神色淡淡,“沐浴吧。”

青茶下去准备用具。

谢泱缓缓起身,坐到妆镜前,瞧着自己稚嫩的脸庞却沉稳老成的眼神。

一场大火烧的痛彻心扉,不过二十六岁的年华,却要和繁华世间彻底告别。她不争,不抢,可却依旧被人所忌惮,觊觎。

她本不想信,只觉得一场熊熊烈焰不过真的是因为天干物燥,而有哪个粗心贪睡的丫头不小心打翻了还燃着的灯烛。

后来呢?后来她是真的死了。

她明明倒下去,连呼吸都困难,却忽而复得了一身轻松,能款款站起身来。

站起身来是的是她,倒在地上的也是她。

她成了孤魂野鬼。

她本没有那么强烈的反抗精神的,不过是想着在走那奈何桥的时候能多抱一抱她的女儿罢了,便避开了来引她上路的牛头马面。

这一避,便是六年。

她瞧见胞姐下堂自缢,瞧见父兄双双英年早逝,瞧见妹妹成了后宫之主,又瞧见整个泉晟王朝的覆灭。

这才一怔忪,被前来寻她的白无常抓个正着。

黄泉路上,她隐约听到后边有小鬼议论:

“若是有孟婆娘娘的默许,摔下那盛孟婆汤的碗,跳下奈何桥,便可重活一世。”

奈何桥上,她端着碗的手微微有些颤抖,孟婆照例的问和前人一样的问题:

“高谢氏?”

她答:“是。”

“冥辰何时?”

“元丰三十六年二月十七子时。”

“死因何状?”

“火焚而不得出。”

孟婆记录登册的手顿了一顿,忽然勾着嘴角笑了一笑:道:

“高谢氏,你可有悔?”

悔么?自然是悔的。

她的家,她的国,在她死后短短几年都不复存在,谁不唏嘘,谁不悔未能报国。

“可你阳寿未尽,死于人祸,命格悉数改尽。”孟婆故意把话截住,瞧着她眼神里的喜意:“想跳便跳吧。“

她不敢犹豫,摔了碗,跳了桥。

身后,恍惚有孟婆的声音:“要么重头来过,要么魂飞魄散,可不是我说了算。到底,老天造弄,纯蠢同音。“

桥上看着不深,桥下竟是无渊。

然后?

然后再睁眼,便是元丰二十三年,身边伏着的还是只染了几缕银丝的奶娘苏嬷嬷,丫头青茶依旧在外屋里忙里忙外,仿佛自己不过是体力不支多沉睡了十几个时辰。

可后来一晚一晚,她再也没有得过安静的夜,闭目所见,都是铺天盖地的红色,那炙热的温度,不知湿透了她多少件薄衫。

有时候,她都恍惚觉得,那才是真实,自己现在所处不过是梦境。

“姑娘,水备好了,沐浴吧。”青茶在屋外唤到。

谢泱默声起身,随着青茶沐浴。

青茶瞧瞧四娘面无表情的脸,想了想,带有些迟疑的开口:“姑娘有什么心事么?”

谢泱脸上未起波澜,只是抬眼瞅了一眼这个递给自己皂角的小丫头:“怎么了?”

青茶见谢泱接话,语气里的担忧便少了大半:“姑娘自从前几日醒了之后,变了很多,话都少了许多。”

前几日,谢家谢茵谢茵顽劣,将谢泱竟推入池塘。

虽得及时相救,依旧是大病了一场。

只是这次,再醒来,谢泱便已经不是原来的谢泱了。

但是,没法解释。

自己都不解,能说什么呢?

青茶见谢泱不开口,继续道:“姑娘也别怪七姑娘,七姑娘还小,不懂事也是有的。姑娘若是不解气,便去老夫人那儿狠狠的告七姑娘一状。但若是因为这个气坏了自己的身体,不值得。”

“罢了,家以和为贵。”谢泱轻轻地摇了摇头。她知道连氏谨小慎微,对自己与长兄长姊从未苛责,可对自己所出的儿女却更是袒护,尤其是这个七妹。去祖母跟前告状,谢茵受不受罚是一回事,若是连氏分辩几句,祖母还会觉得自己闹得家和不宁,从而心生不喜。

更何况,连氏分辩的话术,自己又不是没听过……

“茵儿吓着了,卧床好几天了,每隔几个时辰就要起一次热,请了好几次医馆先生,都说靠茵儿自己挺过来。”

敬寿堂里,护国公府的主母连氏,就站在花厅当中,语气略带哭腔的这么解释,不仅如此,还一手捏着丝巾,要时不时的往眼角拭拭泪痕。

谢泱坐在一旁,面上不显,心中却是冷笑连连,自己这个寒冬腊月被推下池塘的都已然身子大好,谢茵这个始作俑者却病倒在了床上,真是可笑。

坐在上首的谢老夫人见谢泱听闻这话没有反应,看向自己这个孙女儿的眼神里便多了一份赞许,嘴里却道:“你这个母亲是怎么当的?好好的怎么就能吓到了呢?”

连氏强笑着应了,刚想说些什么,便听一旁有人开口:

“前几日见着,还是活蹦乱跳的,母亲可确定七妹是因为四姐落水才吓到的?”开口的是五娘谢祎,这倒是符合她的一贯作风,“不会是有了亏心事儿,梦魇了,才吓到了吧?”

这话谢泱听着爽快。自己这位五妹妹向来行事风格就和自己不同,她最喜欢不动声色的把事情闹大,看谁自乱阵脚,看谁露出狐狸尾巴。依她看来,凡事处处忍让才真是玷污了她的姓氏,别人做了见不得人的事,自然是要小心翼翼瞧着她的脸色行事的。谢祎说话,看似漫不经心脱口而出,但事后细细想来,总能惊叹恰到好处分寸得当。

果然谢祎这话说的轻轻巧巧,连氏却是确确实实脸色一白,瞪一眼对方,却发现她却满不在乎,只好又对老夫人强笑道:“母亲您瞧瞧,这都说的哪儿的话。”

谢祎瞧着就是丝毫不介意自己引发的这场闹剧要如何收场,可谢泱却是清清楚楚的瞧见老夫人眉头微皱了一皱。

老夫人不接连氏的话茬,只道:“等七娘好了,让她来老婆子我这儿来领罚,你这个娘管不好,老婆子我来替你管一管。”

这话说的就重了,连氏忙俯首称是,偏谢祎还不肯消停,开口道:“若是开此先例,祖母以后岂不是要忙的很?

连氏一怔,脸色更是惨淡,也不顾其他,开口低声训斥:“五娘,那可是你亲妹妹。”

七娘谢祎与五娘谢茵一母同胞,同出自于连氏。

谁知谢祎只是嗤笑:“母亲此言差矣,这护国公府正院内,个个都是祎儿的亲姐妹,并不只谢茵一个。”

连氏闻言,知道是自己说错了话,正想开口解释,便听老夫人开口:“你竟还没有你姑娘看得清明。”

连氏讪讪一笑,忙又是低头认错,余光一瞥见身边跟着自己的婆子宋嬷嬷给自己使眼色,便又低声道:“母亲,今日有下面庄子上来的管事等着述职,您看……”

老夫人将眉头皱得更深,还闭上眼去揉了眉心,站在老夫人身后的魏嬷嬷便道:“夫人若是有事忙,便快快去吧。这一家子还要靠夫人操持呢。“

连氏如得赦令,忙就行礼退出了敬寿堂。

谢泱与谢祎两个见状,也一同告辞。

门外,连氏领着宋嬷嬷并未匆匆走远,见到谢泱与谢祎出来,便拉了谢祎在一旁说话。谢泱瞧着,行个礼告辞,却并未走远,躲在拐角隐蔽处偷听。

“如若不是你那几句话,你妹妹何苦受罚?”连氏果然不满谢祎在敬寿堂那事不关己的几句话。

“她当日推四姐下水,不过是为了自己一时痛快。今日我在祖母面前,也是为了一时痛快。为何母亲只愿骂我?” 谢祎的解释,不紧不慢,不痛不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