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节选

夜色如墨,悬挂当空的一轮圆月宛如镶嵌于黑色幕布中的乳白色玉珏,倾泻着皎洁的柔光。

七重浮屠塔下,灯火通明。塔顶屋檐四角吊挂的四盏风铃,在夜风摇曳下,发出悦耳的响声。

“师傅,您开开门。您信徒儿,徒儿定能找到高人,治好您的顽疾!”一身明黄色龙纹鱼服的胤帝站在塔门前,正用力的拍打着塔门。

在胤帝身后,乌压压的跪了一群宫人。

内侍总管康福海就跪在胤帝身侧,仰头努了努唇想说什么,到底是没敢开口。

“师傅,求您见见徒儿,大雍朝不能没有师傅,徒儿也不能没有师傅呀!”胤帝也跪了下来,声音里染着哭腔。

宫人们全都低下头,不敢将眼前年轻帝王狼狈的模样收入眼底。

“阿辰,回去吧!师傅大限已至,往后的路,就靠你自己了。”隔着厚重的塔门,一道疲惫的女音缓缓传来。

而后,任由胤帝如何哭喊,门内都再也没了声响。

浮屠塔内,紫檀木雕花矮桌上放着一柄黄金烛台,与人手臂粗的蜡烛散着晕黄的光。女子的面容映在光影里,错落的累累伤痕让原本白皙的面容显得狰狞而可怖。

顾非晚伸出手,将眼前的烛台握在手心,光影斑驳中,回忆走马观花般在脑海中一幕一幕的揭过。

若是要用一个词来形容她的一生,她想到的是惨烈。

从无父无母的孤女,到深得太后宠爱的珑安郡主,再到统治了大雍三十年的皇太后。她得到了许多,也失去了许多。

顾非晚掌着烛台,慢慢起身,沿着红木阶梯走上第二层。

她原是21世纪考古博士,在一次任务中,误踩机关丧命,胎穿到大雍朝。

五岁丧母,八岁认亲,十岁被封郡主,一步步似乎走得柳暗花明,却又身不由己。

一路向上,顾非晚踏上第三层。

溯源王府的覆灭,逼得她只能跟萧暝合谋。

想起萧暝,顾非晚心中一阵钝痛。

她更愿意唤他阿絮,他是她床前的白月光,心口的朱砂痣。她为他坏了身子,废了功夫,毁了容貌,还被他囚禁于这阴森高塔中足足三年。

可是,她也没让他好过,她在他的后宫搅动风云,将他的子嗣祸害的一干二净。

最终,还亲手喂了他一瓶鹤顶红。

他们之间,早已算不清谁欠了谁。

这副身子到底是沉疴已久,走到第五层时,顾非晚只觉得全身瘫软无力,气喘吁吁。索性,她抱着烛台在阶梯上坐下来,靠着扶手,她微微眯了眯眼眸。

掌权之后,世间对她的评价褒贬不一,毁誉参半。

世家权贵骂她牝鸡司晨,妖后祸国,将几代帝王推行的政令毁得干干净净。

而寒门百姓却奉她如菩萨,说她的新政将他们从泥泞里拉出来,日子不再煎熬。

如今……

顾非晚抿唇笑了笑,今上胤帝是她从宗室众多孩子中挑出来的,又带在身边亲自教养二十余年。即便她不在了,无论是江山还是朝堂,他都能处理的好。

如是想着,顾非晚的心松了下来,起身走向顶层。

站在塔顶,顾非晚抬头望着高悬的明月,月光落在她身上,仿佛渡了一层银色光晕。有风拂来,她脸颊两侧的青丝被撩开,露出来的狰狞面容亦显得平静柔和。

“该结束了。”顾非晚低喃一句,手中烛台应声落地。

火光溅到木地板上,“嘭”的一下炸开,高耸的宝塔顿成火海。

早些日子,顾非晚借故浮屠塔患蛇,让人在塔内各处皆是洒了硫磺。如今火花一现,火势便一发不可收拾,不过眨眼间,七重高塔如数燃尽。

顾非晚坐在火光里,如同入定的高僧,无悲无喜。

“师傅,师傅!”看到火起,康福海连忙将胤帝拉出,退至安全的地方。

“松开,放开朕,来人,都是死人么,还不救火。”胤帝疯狂的踢向拉着自己的宫人,大声的叱喝着。

早已有宫人带人来救火,无奈火势太猛,潜火队来了,也无济于事。

顾非晚就这样跟浮屠塔一起,在胤帝眼前化作灰烬。

至于她生平的一切,都只留在世人的评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