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节选

萧岚翻腾了几圈,皱着眉睁不开眼。

她是被嘈杂的吵架声扰醒的,也不知道是楼上还是楼下,气势汹汹,声调一句比一句高,还说高档洋房住的都是有素质的人家,就这素质?

下一笔货款到账,她一定要换个独栋别墅。

没有邻居!

缓了半天,她迷迷糊糊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一间简陋昏暗的房间里,身下是蓝白格子的粗棉布床单,身上盖着米黄色的毛巾被。

摸着手感扎实的纯棉床单,她想起来这应该是母亲亲手织的。

只是后来不断的搬家,蓝白的粗棉床单又重又土,早被抛弃在某个房子里了。

房间里的主要光源来自北墙上的小透气窗,看天色应该是傍晚了。西南角门缝底下的光线随着越拔越高的声音不断涌入。

萧岚不敢相信,她五十岁的生日愿望真的实现了?

人过半百的生日,她说着不在意,女儿女婿还是张罗了一场,热热闹闹过完,散场更显冷清。

怎么会冷清呢?客厅里女儿逗猫啪嗒啪嗒跑来跑去,女婿玩VR游戏咋咋呼呼,夹杂着胖崽急眼的喵呜嗷呜声……

就是冷清啊。

不知道从何时起,她的手机响起除了客户就是供应商,噢,还有每周一次老父亲报告血压血糖的电话。

其余再没有了。

同学,朋友,闺蜜,兄弟,姐妹,慢慢都断了联系。

以前,老同学打电话来聊往事聊工作,闺蜜见面视频控诉老公不忠孩子不乖,她觉得又琐碎又浪费时间,几次之后一听话头只安慰两句就匆忙挂断。

她的时间如此宝贵,要做生意要存钱买房要拓宽眼界,哪有空听分析指导他们的平庸人生?

赚来了金钱,丢失了生活。

后悔已晚。

在生日时,女儿问自己有什么愿望,她许下了——

萧岚拉开门,光线和吵闹声猛的向她袭来。

尚有几分眩晕的大脑可以确定两件事——

第一,她重生了。

第二,再晚来一会儿,她的小网吧又要不保。

扫视了一圈——灰色的大理石地砖,泛黄的白色电脑桌,上面坐着一台台大肚电脑,以及,站在大厅里,拉扯推搡的两个人。

一个是她雇的技术员童亮,就是后来俗称的网管,来自哈工大计算机系毕业的高材生,最常用技能:开机,关机,敲一敲。

另一个则是上辈子导致她网吧关门的主因,刘纯的母亲陈晓梅。

此时,她情绪激动眼眶发红,一手紧紧扯着刘纯的后领,一手颤抖指着童亮——

“少跟我啰嗦,让你老板滚出来,窝藏好人家的孩子,诱骗高中生玩游戏,我要去举报你们,让你们关店,把你们全送进派出所……

打扮再知性的人,一旦大声吼叫,面容也不自觉的狰狞。

被她歪缠久了,原本只是不断安抚,劝她安静的童亮听到这话也来火气,“陈女士,麻烦你注意下言行,不要让自己的泼妇行为打扰别的客人!如果你想去举报……”

眼见气氛越来越僵,话越说越硬,萧岚连忙上前。

“童亮,这是怎么了,跟客人起什么冲突了?”她直接出言打断,没等童亮把‘想举报就随便你’说完。

上辈子萧岚要面子,不愿意直面与人争执的场景,一直躲在屋里等骚乱结束,还庆幸避开了纠纷。

然而,第二天‘网瘾高中生从网吧回家后跳楼身亡’的新闻迅速发酵,席卷全城。他母亲捧着灵位带着丧葬队闹上门,萧岚才傻眼。

混乱之中,迫于社会舆论,萧岚稀里糊涂掏空家底赔了五万块了断此事,原本的故交好友更是怕被当成恶毒同伙,此事后纷纷疏远。

虽然高中生是在自己家跳楼身亡,但事件平息后,依旧有风言风语传播,说萧岚的网吧有他的鬼魂出没,新客人不敢上门,老客也越来越稀少。

网吧平日里是摇钱树,这种时候就成了吞金兽,水电人工还容易,电费网费这两项大开销逐渐无力支撑。

再加上更新机器时,向好友借来周转的一笔钱要还,萧岚心灰意冷把店转让换钱还债,自己外出打拼,发誓要赚大钱住大城市,再不回小县城。

多年后,萧岚借来案宗了解这段过往,才发现这桩命案起因实在简单,陷在里的每一个人都又蠢又可怜。

重来一次,萧岚绝不会让事情重演。

“不好意思,陈女士。”过往种种不过脑中一瞬,萧岚定下基调,先安抚情绪为上,“我店里的小伙子刚毕业,不太会说话,您大人大量就别跟他计较。”

陈晓梅听到声音,把愤愤的视线落到萧岚脸上——利落的卷发凌乱丰盈,浓眉长飞入鬓,桃花眼轮廓深深,挺直的鼻梁下,红唇未语先笑,整张脸秾艳昳丽,眉梢一挑,透露出不好惹的气息。

把要脱口的脏话吞回,陈晓梅别过头冷哼:“怪不得他一副青瓜蛋子的蠢样,终于出来个会说人话的。”

即使不敢撒泼,也不忘言语上刺激别人,暗地里占上风。

“你!”

萧岚余光瞥见童亮紧握拳头青筋泛起的手,“小亮,去D4看看,那边客人在举手示意。”担心他忍不住气愤激情开麦,随意指了一个机位让他去照顾。

“啊?有人举手吗?”

“有!”

反正一片昏暗中,她说那边客人招手就招手。

即使没有,主动询问后就有需求了,实在没有就当做点人文关怀。

“我想,这其中肯定是有点误会。”萧岚把气鼓鼓的童亮支走,目光专注,语气温和,用词肯定把他俩这场争执定性,“我这店可是广开大门迎四方,安安稳稳做生意,一应手续证件齐全。”

说着,指指背后墙上的一溜证。

重生前做了半辈子生意,与各种各样的人打交道,什么场面没处理过?

这种时候,不必与人争口舌上下,心平气和地表达自己的需求,明确冲突原因后,态度明确的说出自己的想法,才能有效解决问题。

陈晓梅目光从她身后的墙上滑过,深吸了口气,压下胸腔里翻腾的燥意。

她手依旧攥着领口不松,恨恨刮了一眼刘纯,“这个死孩子离家出走了两天,我动员亲戚朋友找遍了全城,谁知道在你这里藏着!”

萧岚皱眉:“你确定有人找?我托人到处找他的家长……”

看刘纯渐渐充血的脖子,她没忍住多嘴:“孩子这样多难受,先松开吧。”

听到质疑的话,陈晓梅情绪上来,白眼一翻:“我自己的孩子肯定会找,不用你多嘴多舌瞎好心。”

说着,拎后领的手更使劲,“再说了,我生的,我养的,让他活就活,勒死他也是应该……”

被她大力拖曳,刘纯大半个身子探出圈椅,头上的耳机歪倒在肩膀上,手不停,头不回,似乎没听到围绕他的争执。

实际上,他都听进去,且在心里发了芽。

这样僵持着不是办法,逃避更是解决不了问题。

叹了口气,萧岚上前,走到母子俩旁边,拂过刘纯的后背,巧劲迫使陈晓敏的手松开。

“陈女士,有些话,气头上也不应该说。”

眼见儿子呼哧呼哧的直喘,陈晓梅看着空空的手掌,愣了愣,自己刚刚在干吗?

一瞬间,脊背上爬满冷汗,后怕不已。

陈晓梅爱怜儿子,不敢再动手,所有的怨气都冲萧岚撒过去。

她的儿子从小聪明伶俐,乖巧听话,挨打挨骂从不还嘴抵抗,这次竟然离家出走,肯定是受人引诱。

本来就没考上南开在复读,成绩退步掉出前三名就需要努力追赶,在网吧呆了几天,浪费大好的学习时间,还不知道怎么补回来呢!

“他可是个高中生啊,什么规章制度能让学生进来上网?还玩这种不三不四的游戏……”

萧岚冷然,走到前台拿起开机登记册,翻找到刘纯的开机记录,又从柜子里拿出县里年前发的指导文件。

一起递给陈晓梅。

陈晓梅板着一张脸,一副‘我看你怎么解释’的烦躁表情,可见萧岚毫不迟疑的动作,心里多少有点动摇。

“是不是符合规定,你一看就知道。”

说实话,之前萧岚确实有收留未成年人上网。

毕竟是不小的消费群体,任谁都会动心。

再说了,满城的游戏厅里不乏小孩子出没,老虎机拳王机前挥舞的都是嫩胳膊嫩手。

抱着法不责众的心理,人进来了,她也不往外赶。

直到年前,在南区派出所任职的好友唐丽连夜通知,才开始拒绝未成年入场。

此后,教育局联合各部门针对学生寒假的大巡查进行了一个多月,停业整顿了不少店铺,同时也出了禁止未成年进网吧的法规。

对于唐丽的提前警告,萧岚严格遵守,每个来开机上网的客人都要提供身份证做登记,不符合的都好声好气地劝他们回家。

陈晓梅半信半疑。

接过印有开机登记表抬头的本子打算仔细翻看,日期、机位、人名和身份证号记录的整齐清晰。

一眼就看到儿子刘纯的信息,默默看了三遍,把登记册轻轻放回萧岚背后的桌子上。

“这个规定就不合理。”看过文件,陈晓梅气焰已低,喏喏着辩解:“虽然我儿子已经满十八岁了,但他还是小孩子,什么都不懂需要大人指点……”

小声嘀咕了两句,想起来什么后,她又发问:“就算我儿子符合上网规定,可他穿着校服,一看就是个学生啊!”

“连续待了两天两夜,你就不能劝他去上学,你就没想劝他回家,你就没想通知我们一声?”

陈晓梅想到连续奔波找人的辛苦,胸口的火又窜上来。

萧岚正色道:“首先,不是穿着校服一定是学生,这个你必须要承认。”

“刘纯已经满了十八岁,一米八的大高个,来的时候满脸沧桑,恕我直言,实在没有学生的气质。”

陈晓梅有心反驳,看看儿子的身高体格,沉默不语。

“至于劝说,怎么会不劝?”萧岚揉揉眉心接着说,“我这边没有高中生上网,在路口拦了几个穿校服的孩子,让他们认认人。附近几所高中的学生都说不认识他,只有一个其他区的学生说可能认识,明天周一早上到学校问问老师。”

“我想,作为一个非亲非故的网吧老板,我做的已经不错了。”

陈晓梅听到这里,尤撑着口气:“没有学校管,你就不能想办法通知我们?”

萧岚招招手,示意她往门口走。

“没你们的联系方式,你儿子这两天情绪很差,嘴很紧,问什么都不说。”

把人带到店门口,指着巨大的门板,“没什么好办法,让我店里的小伙子写了个牌子立在显眼的位置,盼望刘纯的家长能看到,结果过了两天两夜,你才找过来……”

棕红色的门板,白色的字迹硕大清晰,即使在百米开外,也能看的清楚。

陈晓梅盯着木板,通红的眼眶里水光闪烁,仍强忍着不肯哭出来。

盯着木板,萧岚问出了前后两辈子的疑问:“你们真的有派人满城找他?”

上辈子,母子二人离去后,萧岚嫌难看,当天就把这块木板洗净归还到隔壁火锅店的仓库里。

第二天出事后,萧岚百口莫辩,规章制度没人看,传话的高中生找不到,更没有一项实物可证她找过刘纯的家长。

所有一切,只能证明她是黑心老板,强行收留高中生上网,让他染上网瘾,痛不欲生下跳楼身亡。

想到前世种种,萧岚忍不住心中愤慨,嗤笑:“算了,说这么多,你估计也觉得我像黄鼠狼给鸡拜年。”

没安好心。

陈晓梅垂头站着,无力感充满了整个身体,根本无法集中精神思考接收来的混乱信息,只低低说:“不,你是个好人。”

突然被发了好人卡,萧岚实在别扭,没好气道:“我只是个有孩子的坏人,以己度人罢了。”

哪有母亲不爱自己孩子呢?

解释清楚,不起纠纷,平和理智的母亲自然不会说出刺激孩子的话语。

那高中生跳楼案,明天也不会再发生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