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节选

房间的天花板以一块块长条木板拼接而成,且有相当大的面积开裂出了狰狞的缝隙,相连处遍布拇指粗细的圆头铁钉,做工之粗糙,让人处之胆颤。

目光横扫,四面墙都糊满废旧纸张,偶有脱落的地方露出地下几十米处的天然土层和挖掘时留下的铲痕,房间的四角和墙壁中央都有锈蚀的工字形钢材充当立柱,上下分别插入天花板和夯实的土地。

虽说是人住的房间,但没准矿山里的坑道都比这里坚固。

这不足十平米的地方还用木板隔出一间只挂布帘的卫生间,一只旧马桶、一面破碎过的镜子、再加上紧挨卫生间的空板床和一张桌子就是这里的全部陈设。

一个身材偏矮、瘦弱的年轻男人蜷缩在空板床上,双臂紧紧抱住自己,眉头紧锁,脸色痛苦,眼角的泪痕尚未干透,就被新的泪水掩盖,好像正在经历一场无法醒来的噩梦。

一座山深林幽中的豪华别墅正在坍塌,大地的震动仍愈演愈烈,不远处裹挟着山石碎木的环形风暴即将吞没这里,并且还会向更远处仿佛无止境的碾压过去。

别墅中,身材婀娜的美貌妇人将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紧紧护在承重墙和自己的怀里,她扭着脸,神色惊恐的伸手抓向自己的丈夫。

不远处,年逾四十的魁梧男人脸色又急又怒,疯狂扑向自己生命中最爱的两个女人。

但就在这一刻,风暴彻底摧毁别墅,坍塌的废墟和这一家三口刹那间淹没在汹涌的乱流之中。

“嗬~~~~~!”

回魂似的喘息声乍然响起,瘦弱的年轻人猛然在空板床上弹起上半身,长时间没有修剪过的头发和汗水黏在苍白的脸上,冷汗浸透了他的后背,眼角处也已分不清汗水和泪水。

他就这样呆坐了一刻钟,而后才打量起四周。

既陌生又糟糕的环境没有引起他丝毫异样的反应,表情木然的起身下床,三两步就将“他”的家看了个遍,最后他在卫生间那面破碎过的镜子前驻足,双手撑在墙上,审视着镜中的自己,又是久久不动。

直到他的眼睛缓缓眨了一下,瘦弱的年轻人才出了长长的一口气,低声自语。

“钟离三?”

死在别墅中的魁梧男人叫程杰,当过兵,上过战场那种,退伍后因缘就错成为华夏地下世界中一手遮天的黑道魁首,43岁退隐山林,仅与一妻一女共度过了三年的幸福时光,便在一场突如其来的地震和风暴中全家罹难。

对于程杰,或者镜子前的钟离三来说,那已是上辈子的故事了。

程杰心里清楚,处在那种毁天灭地般的灾难中,自己一家是断然不可能幸免的,只是为何自己会复活在这个名叫钟离三的年轻人身上?

长相清秀,但骨瘦如柴,脸色苍白,手无缚鸡之力,一看就是长期吃不饱饭的可怜人。

程杰,不,钟离三看着镜子中的自己,脸色由木然变得犹如一潭死水。

这是他上辈子作为黑道魁首时,让那些纵横捭阖的枭雄或者泯灭人性的恶棍一齐惧如梦魇的神情。

“精神还有些混乱,一开始回忆就头疼。那么……我现在是一个活在社会底层的可怜虫?”

钟离三先将身穿的衬衫下摆在腰间打了个结,物理抑制一下腹中如潮的饥饿感,这次他仔细的搜寻房间,最终将目光落在墙壁和角落的苔藓上,无奈道:“真正的一贫如洗…苔藓也不能吃,否则就是换个死法的事儿。”

他坐回床上,目光没有焦点的盯着对面的墙壁,忍着撕裂般的头疼检索记忆。

“钟离三,25岁,住在九沽城18号地窟第7层,也就是倒数第二层的13号房间…住址里没一个数字是吉利的。每天依靠完成‘哨所’发布的一星杂役任务换取口粮…居然还要将任务奖励的六成上交给所在地区的‘担保人’作为中介费,六成太黑了,与黑社会收保护费何异。”

“地窟……哨所又是什么?”

钟离三拍拍有些混乱的脑袋,他还需要时间来消化这个年轻人25年来的记忆碎片。

“一周前父母双双死于施工事故,前去索要抚恤金的自己也被黑心老板打断腿,因此无法接取完成哨所发布的任务……”

“每天不干活就没口粮,也就是说这个年轻人很可能饿死在这个房间了,那么我是借尸还魂?九沽城……很熟悉,但华夏肯定没有这个名字的省市。”

现在的月份是……

“联盟历2521年7月14号,‘天地变色纪念日’。”

钟离三的眼睛猛然睁大。

“2521年!500年后?”

“天地变色……7月14号,就是我和溪儿娘俩遇难的那一天。难道我不止死后借尸还魂……还穿越了?”

钟离三嘀咕一声:“得找个人验证一下,如果是真的就太不可思议了。”

忽然又想起自己与女儿程溪的一件小事:“记得曾经,我和溪儿还做过给一个写童话故事的断更作家寄刀片的恶作剧,溪儿非常喜欢那个作者写的一则穿越时空的童话…有点讽刺了。”

钟离三揉了揉自己清秀的瓜子脸,努力让自己的脸上出现一些表情。

“好久没有过了,这种感觉真是既熟悉又厌恶……”

当初程杰费了好大劲才从这种状态中走出来,因为女儿程溪曾非常排斥刚回家团聚的他,说那时候的爸爸就像一块没有心跳和温度的石头。

“父母双亡,孤苦无依,身世倒干净,了无牵挂。”

钟离三的脑海中闪过她们娘俩儿被碎石和沙尘埋没时的画面。

“咚、咚咚!”

门外突然响起敲门声。

“小三,你在吗?”

声音很柔软,应该是个少女。

钟离三目光一闪,起身的瞬间险些昏过去,也许再一会儿,他就又被饿死了。

强撑着虚弱的身体,尽力让自己看起来正常一些,钟离三这才拉开房门。

门外是一个脏兮兮的姑娘,想来她也是一个生活在社会底层的可怜人,毕竟再爱干净的天性也挡不住虫蝇垢巷中的污秽。

她编成双股马尾的长发和衣服都打理的很工整,上身衬衫还与钟离三身上那件是同款,略显肥大,能看出她与钟离三差不多瘦弱,但个头比钟离三高不少。

“你在家啊。最近几天都没见你去接任务……”

趁她说话的空当,钟离三想起了她的名字,白敬谨,是自己唯一的伙伴,身世同样凄惨。

白敬谨十岁就成了孤儿,钟离三的父母在世时没少照顾她,可以说,白敬谨是吃钟家饭长大的。

“小白……我这两天身体有些虚弱,所以没去。”

白敬谨欲言又止道:“你要不要紧,我听说你的腿……”

钟离三看看“生前”被黑心老板打断的那条腿,在他复活后已经神奇的复原了。

“哦,没事,已经好了,这几天就是在养伤。”

白敬谨看着钟离三那条腿抿嘴不言,直到钟离三抬起腿大幅度的晃了晃,她这才露出惊喜的神情。

好一会儿后才欣然道:“对了,你肯定饿了吧,我给你带了吃的!”

说着从身后提出一袋透明快餐盒,半盒稀粥和三两半肉包。

“太麻烦了,我这几天囤了口粮,还…不太饿。”

男人的嘴上跑火车,男人的眼睛像钩锁,钟离三的眼睛就跟长在那盒肉包上一样,喉咙不可抑制的吞咽一下,他TM早就闻到肉香味了。

“咕噜咕噜咕噜…”

“别逞强了,哪来的口粮让你囤,墙上的苔藓吗?跟我还客气,快吃吧。”

“那就谢谢了。”

客气一次已经是程杰这位前黑道魁首最后的倔强了,再扛着就是自寻死路。

仅存的理智让他在极度饥饿时选择先吃流食,一口喝光半盒稀粥,而后将一个肉包整个塞进口中咀嚼。

白敬谨看着自己视为最后一个亲人的清秀少年,忽然悲切道:“对不起,我前天从城外回来才知道你和阿爹阿妈的事,如果我在……一定不会让你去找那个老板的。”

钟离三想起了关于白敬谨的一切,她管自己的父母叫阿爹阿妈,不是亲生但比干爹干妈还近,这是一个生活悲惨却满怀善良和乐观的天真女孩,他不想让白敬谨无端自责,转移话题问道:“你哪来的肉包?”

白敬谨登时目光躲闪,吞吞吐吐的不说话。

钟离三揭穿道:“别现编了,你压根不会撒谎。”。

忽然他一楞,停下咀嚼道:“卖肉包那个老色鬼?”

白敬谨使劲摆手,急道:“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昨天来过,但是你不在,我想你受了伤需要补一补,就给答应给他干一天的活,他给我这些肉包。真的,他没把我怎么样。”

钟离三缓缓的咀嚼肉包,想起那个卖肉包的老色鬼是个被人打断命根的阉人,这才稍稍放心。尽管如此,这一天里那个狗东西绝对没少对小白动手动脚。

想着,他的脸上逐渐失去表情,一字一句道:“嗯,我知道了。”

白敬谨小心翼翼的打量钟离三,却根本看不出他的心思,这次见面她总觉得眼前人与曾经的小三有些不一样。

钟离三强行分给白敬谨一两肉包,同时试探道:“小白,我有些睡糊涂了,今天是什么日子?”

白敬谨露出上下八颗小白牙笑道:“你真是糊涂了,今天是苦难日啊。”

“苦难日?”

“天地变色纪念日!大家不习惯这么拗口的叫法,俗称苦难日。你连这都忘啦,走吧,每年这时候在悬空台都会放关于苦难日的纪录片,咱们去看,帮你回忆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