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节选

湖水冷得刺骨!杨大拼命划手,抬头,呼吸——哈!水铺天盖地,划不动啊!

真特么冷!

空调开太低了吧。又梦见游泳!杨大暗想,裹紧了被子。恍惚见一灰头土脸女人,穿着肚兜短裤?朝她蹲了蹲身,转头远去,毫不留恋。

真是不能看《红楼》了,你看脑补了些啥?人家可卿晴雯好歹是美女。杨大啊杨大,为啥美女到你脑子里就如此一言难尽了!

一夜乱梦,鼻尖恍惚还闻到灰尘加脚臭味。杨大睁眼,外头麻麻亮——昨天忘拉窗帘了?环顾四周——土墙——没别的了,真真是家徒四壁。

身上盖的薄被,摸起来十分粗糙,一股灰土加脚臭味,梦中的味道来源找到了。身下——草?她不信邪地抽了一根出来,不错,真是稻草。800度的近视眼倒是好了,这么暗的光线也能看清。

杨大觉得自己昨天加班到错乱了,这一个梦套一个梦的,一个还比一个扯淡。闹钟还没响呢,睡吧睡吧!

这一睡恍惚变成了个古代女人,先时过着普通农村女孩子的生活——洗衣做饭打猪草捡柴带弟弟妹妹,家里富裕后还要割牛草放牛。父母就是普通父母,每天上山下地,为生活奔忙。

忽一下,又是结婚拜堂的情形,院子里箱子柜子洗脸盆架子被子衣裳,还有马桶?这是古代的嫁妆?

还没等她好奇完,再忽一下,一个吊梢眼老婆子对她“刷刷”两耳光,旁边一年轻男人冲过来飞起一脚将她踹在地上,继续拳打脚踢。杨大恨得牙痒,想爬起来还手,却偏偏疼得抱住肚子,半点动不了。

那老婆子在一边痛骂“养只母鸡不下蛋还能杀肉吃,养你作甚?贼婆娘,还不起来做饭,等老娘呢?”伴随着“砰砰砰”的声音。

杨大睁眼,声音还在继续,有人砸门,“贼淫妇,还不起来?挺你娘的尸!我儿不在屋里,娼妇婆娘偷人了起不来!”是梦中那个老婆子的声音。杨大呆愣了几秒,狠狠揪自己一把,疼得泪飚。

她跳起来!这屋子,这床,就是昨夜梦中的样子。低头看看自己,肚兜短裤,胳膊腿上青一块紫一块,撩起肚兜一看,肚子上腰上也是青紫一片。此时才觉得浑身疼,伸手摸摸脸,也疼。

老婆子还在骂,杨大抓起床头衣裳裤子胡乱套上,还有个围裙样的东西,穿法有点像一片式裙子,但没那么紧身。围裙裹到一半,外面砸门声愈来愈大,老婆子千淫妇万烂货地骂,口口声声要打死懒婆娘。

略想一想,杨大把围裙扔到一边,将头发紧紧挽成个坨坨,检查一下裤腰,束紧,袖子挽到手肘,四下一看,没什么趁手的武器,走到门后,老式的门闩,差不多有30公分长,好东西啊!

她整个身子顶住门,慢慢将门闩抽下来拿在手里。再猛一下拉开门,一把将老婆子捉住衣领拽进来,一脚将门踢得掩住,手上门闩对着大腿屁股就是几下子。

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间,见对方还没反应过来,杨大索性将门闩往床上一扔,人往前一扑,骑在老婆子身上,左手怼住胸口,右手狠狠掐打她胸和腰。

几息之后,婆子嗷嗷叫着“没天理啊,儿媳妇打婆婆呀!”一面手乱抓,狠挠杨大手臂。杨大肾上腺素上头,也不觉疼,随手在泥地上一抠,塞进婆子嘴里。腿上也下作,膝盖狠怼婆子裤裆,怼得婆子白眼乱翻。杨大打得手软,才起身坐床上喘息。

婆子身子弓成虾米,口中呻吟呼痛,屋里一股尿骚气。杨大看婆子身下一片水迹,自己膝盖也是湿的,“呸”了一声,脑中无数次挨打挨骂的记忆格外清晰。管他妈此刻是梦是醒呢!梦里也不能挨欺负,打回去骂回去,不然醒了憋屈。杨大居高临下看这婆子,嘴里寻仇,“敢骂老子!哼!老淫妇,老贱人,你跟你儿子原地配种吧。”

她将门闩提在手里,拉开门朝厨房走去。边走边整理记忆,娘家十六年,婆家四年。此地吴家村,夫家姓吴,吴姓是本村大族。公公在时颇能干,攒下一百多亩田地。丈夫十一二岁公公死了,婆母守着田产收租子,守寡带儿,为人刻薄泼皮,丈夫唯母命是从。

嫁来四年,不曾有孕,母子俩对她朝打暮骂,苦得来眼泪水泡饭吃。

昨日婆婆称要休了她这不下蛋的母鸡,她壮着胆子要男人随自己一起去镇上医馆看看,换来一顿毒打。婆婆让丈夫去他姨妈家,说是半年前姨妈就有意给他相看新妇,又骂她若是不自己下堂求去,就留在家中做老妈子服侍新人。她登时心灰意冷,恨不得立时三刻就死了投胎去。

杨大有些不安,这感受太真实了,仿佛就是自己亲身经历,再想想昨晚给自己行礼的女人——她的三观需要重塑!

她拒绝再想。先解决眼前问题要紧。离婚是肯定要离的,这男人是不能要了。可凭什么要灰溜溜去呢!没怀娃不定是谁的错呢!记忆中妈宝男是个快枪手,可怜她成亲四年,还从未享受过人间欢乐!

她打开厨房门,屋里的利器只有一把菜刀。她想了想,把菜刀藏到碗柜底下地缝里。又打开厨房后门,右转是一个小小杂物间,里面两把锄头一把砍刀一把斧头,她将它们都拿出来藏到房檐下柴火堆里。然后找了一根大约一米长,手臂粗的棍子防身,拖在手中朝大路上走。

这地方离镇上不远,就十多里,大路就在屋子几百米处,她娘家村子赶集就要路过这里。她在路边等了一小会儿,果然见娘家有村民路过,农村很多都是亲连亲,依辈分她要叫对方三爷爷。杨大早将棍子抛在身旁,老远就扑通一声跪下哭道“三爷爷,求您老人家带信!好歹让我爹娘小叔来看我最后一眼。”

老人家唬了一跳,看她鼻青脸肿,两只小臂抓得血痕累累,裙子也没拴,脚下一双烂草鞋,脚趾都有血迹斑斑。气道“混账,欺我杨家没人吗?”

杨大抹眼泪“我婆婆丈夫要治死我娶新人,昨日已是去相看了!”

三爷爷跺脚,对她道,“你起来,你爹妈今日卖鸡,走得早,估摸着一会儿就要回来。我去了先找他们。让他们找了你小叔来给你做主。”紧走几步,又回头说她,“你是个傻子吗?打你也不晓得跑,站那干挨!”

杨大看他走远,拖着棍子往回走。她娘家父母有兄弟四人,她爹是老大。爷爷奶奶颇会持家,几个儿子很是抱团。

兄弟几个都念过几天村学,会写自己名字。小儿子天分犹佳,二十岁时过了童生试,也算是正经读书人。他脑子活,并不一味死读书,上山下地也颇做得来。又写得一笔好字,十几岁时便写春联代写书信等等挣银钱。他老师是个秀才,在镇上开私塾,与村学老塾师有些交情,收了他在门下读书,看他机灵,把小女儿许配给他。谁知童生试过,考了几年,总差点运道,过了二十五岁,索性不再考,在镇子不远的张家村村学坐馆。

张家村出了个举人,将学堂祠堂修建一新,学堂后带个小院给先生一家人住。张举人亲自面试,见他虽无秀才功名,学识却颇扎实,人又灵便,很是欣赏。虽是村学,一年也有个十来两银钱。三节两寿村民又送些肉菜米粮,自己再抄抄书卖卖字。老家田地佃给几个哥哥种,一年收些口粮,日子也颇为过得。家中小辈读书,便都在小叔处,为一大家人提供不少便利,省了许多嚼用。

因此一大家人虽没明说,却是隐隐以小叔为尊。遇到事总要请小叔出面做主。幸好这小叔不是迂腐之人。

杨大心里筹划谋算着,听得老婆子在她自己房间里呻吟怒骂。

她转去厨房,碗柜里只有碗筷等厨具,记忆中,连盐罐子咸菜坛子都锁在婆婆卧房,粮食就更不用说了,每顿做饭老婆子量出来给她。

挨打受气了她也曾向娘家抱怨诉苦,然而在这个时代,没有儿子就没有底气,何况她连女儿也没生一个。娘家人也想了许多办法求了许多偏方让她吃。小婶也来看她,言语间敲打了老婆子几句,也不过是几天又故态复萌。

这个时代,磋磨儿媳是正当,打老婆是常态。即便是新时代,家暴死人也没见谁偿命,倒是女人忍无可忍杀夫还要判死刑判无期。

现代的杨大本名杨云,很普通的名字。有个小三岁的弟弟,所以朋友都杨大杨二地叫习惯了。父母关系不好,三天两头吵架打架,到她上大学终于离了。

她老家在农村,从小看泼妇打架骂架,很是积累了些下流经验,所以打恶婆婆专攻胸口下三路这些见不得人的去处。

杨大英语专业毕业,出来做翻译,摸爬滚打十年,三十二岁,未婚,有车有房,虽工作辛苦,收入也很有看头,日子过得颇滋润。弟弟毕业开了个房产中介公司,风口上也挣了不少。

自己多半是死球了。杨大苦中作乐想,早知道卖了车子房子出去旅游。人生最大的悲哀就是人死了钱还没花完。遗产税是多少来着,好像很贵。还好有弟弟在,有人给父母养老。

饿着肚子胡思乱想,不知过了多久,远远便见一人回来——是那家暴男。那男人见她站在院门口,啐她道“不做饭不喂猪站着干甚?还想讨打?”

杨大恨不能一脚把他踢成太监,又怕对方不要脸赖上自己离不了婚。

老婆子听得儿子声音,顿时嚎起来,直说贼淫妇打婆婆。

渣男忙扑进屋去,见老娘躺在床上声泪俱下,登时大怒,冲出来就要暴打杨大。

杨大早钻进屋,闩了门,任他把门擂得山响,只不吱声,拎着棍子守在窗前,防着渣男打烂窗子冲进来。

一会儿老婆子出来了,支招道“拿斧头来,砍坏了门,还要他老杨家赔呢!养出这样没天理的淫妇,打死了送到老杨家臊他们皮!”

正闹得不可开交,忽听得一声怒吼“混账东西!”擂门声停止。

又一道女声响起,“好哇!你们娘儿母子是要治死我女儿啊!”正是她娘家父母。

杨大忙将棍子藏到床底下,打开门,见爹娘小叔并三爷爷等七八个娘家人,渣男已被老爹摔在院中。

她“哇”一声哭倒在母亲怀里。她娘见她模样狼狈,也哭将起来“我养你十六年,没动过一根手指头。谁知嫁到吴家,这身上竟没一块好肉。”

老婆子见她娘家一堆人,心下发虚,偏偏杨大脸上手上带着幌子,她却伤在不可言说处,恨得坐地下撒起泼来,左一个不下蛋的鸡,右一个欺负孤儿寡母。

杨大怕秀才遇到兵,忙对小叔道,“小叔,我今次定是要和离的。求您让人请了吴家族老来,我有话说。”

小叔见她坚定,便遣了个年轻后辈去请了吴家族老和村长来。一时人到了,吴家村也有些看热闹的跟来。老婆子越发放泼,历数杨大种种罪过,不下蛋,骂丈夫,打婆婆,偷人。众人见杨大满脸伤,知道她胡说,偏偏奈何她不得。

杨大回忆着《红楼》中王熙凤做戏的样子,对族长几个跪了下来,哭道,“婆婆责骂,儿媳并不敢辩。婆婆说我打骂丈夫婆婆,若我真有这样本事,何至于让你们打到这个地步。至于偷人养汉的话,儿媳是不敢认的。我知道婆婆恨我。”停一停,“有些话,我揣在心里多时,今日斗胆禀明长辈,是去是留,全凭各位爷叔做主——就是死了,也让我爹娘亲人心里明白。”又瞅瞅看热闹的人,道,“还麻烦族长请其他爷叔婶子暂且避一避。”

吴家众长辈见她话音斯文,行止有礼,又想她平日为人,除了没有孩子,竟也无甚可指摘处。且她话里有话,也不知是什么了不得的事,便将看热闹的撵出院子,关了院门,只留族老族长村长几人并杨家众人。

杨大含羞带臊哭道,“婆婆口口声声骂我不下蛋,为这事不知挨了多少打骂。可当初花烛夜——”抽噎一下,“婆婆叫了相公在她屋子里,只说教儿子洞房,相公半夜才回屋,不过半刻,又去了婆婆房中。”她声音不大却清晰,一边抹泪一边观察众人脸色,“这四年,哪一晚相公不是在婆婆房中待到半夜才回屋。我当真是有冤无处诉啊!”

这话虽让她颠倒夸张了,倒也不算是冤枉渣男。这婆婆有点像张爱玲《金锁记》的曹七巧,变态恋子。渣男洞房夜办完事还去禀报感受,每晚睡前必去母亲房中说会儿话,逗得婆子笑哈哈幺儿宝儿地乱喊。老婆子每每撺掇儿子收拾媳妇,背后动机细思恐极。早上回忆起这段,杨大极怒极恶心之下也想出这么个极缺德的和离办法。反正如果只说对方要休妻再娶,自己没生孩子撕起来都没底气。老婆子天天骂她偷人,她也反栽个屎盆子回去,谁叫这母子俩恶心人呢!

屋里落针可闻,众人面面相觑。还是她娘反应过来,拍着大腿哭天喊地,“老天爷呀,都说寡母带儿嫁不得,我可算是晓得为甚了!天哪,我好好的姑娘,掉到这火坑里,怎生了得啊!”

老婆子回神忙骂,“死娼妇胡说!”渣男更是跳起来就要打,让她老爹又给撅到地上。

小叔气得浑身乱颤,“好,好!你们吴家养的好儿子。”

族长忙道,“孙媳妇,可不敢胡说!”

杨大哭道,“这话我阴在心里四年,连爹娘也不曾说过。今日讲出来,不过是不想含冤而死。”说罢,便一头朝土墙上碰去。慌得她娘一把抱住。母女俩抱头痛哭。

小叔怒道,“死什么!吴家养出这没人伦的畜生,难道叫我杨家女儿赔上性命!走,去县衙告他们!”

慌得吴家族长拉住赔礼。小叔也不过是虚张声势,毕竟这样的事没证据,又是母子相奸这样的大罪名,又是妻告夫,媳告婆,当真逼出了人命,于杨大于杨家都无益。

于是两家子长辈好声好气坐下来,写了和离书,只说成婚四年无子,夫妇皆有过,商量和离,此后各自婚配,任由嫁娶,互不干涉,立此为证。一式三份,男女各一,族长拿一份,众人又签了字,不会写的小叔代签后按了手指印。

族长又将渣男一顿训,“儿大避母,女大避父,你也是上了两天村学,写得来几个字的人。怎可如此不知伦理纲常。”又搓着手看小叔,“亲家叔,你看这事!”

这样的丑话自然是不愿意传出去影响一个村嫁娶的。小叔便道,“这是你们吴家的事,出了这个门我们就忘了。只是你们自己人不乱说就好。”

吴家母子让杨大这大招给轰傻了,竟没反应过来怎么辩驳。

吴母倒是想寻死,偏偏杨大先她一步,气得她咬牙切齿,在地下待要打滚,族长怒道,“这是甚好名声?传出去你儿子还想再娶?村里后辈还能嫁娶?以后再让你儿子进房,我吴家便休了你。”恨得吴母又气又臊,偏偏无法可想。

所以倒是三下五除二便和离了,当初陪嫁有一吊钱,吴家族老也立逼着吴家母子俩给了杨大。杨家七八人,一人背上一两件嫁妆,连马桶也洗净了杨老娘拎着,一行人便回了杨家村。路上杨大问小叔,和离书可要去衙门登记盖章,小叔怪道,“你还知道这个。未经官司和离,族老作证就行,不必去衙门。”杨大点头,回去之后到底从老爹手里要来和离书贴身藏好才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