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节选

大显王朝京城地处偏北,气温比南方略低些。

眼看着今儿虽然已经是上元节了,可算起来毕竟还是正月隆冬的,外面依旧冷得慌,叫人都不想直起腰板。

容月长公主一身华服,青葱玉手里捧着贴身宫女青檀早早备下的暖炉子,坐在暖阁的芙蓉榻子上,一双丹凤眼媚态资生,远远地瞧着院中正在打扫的琴音和笛声。

宝月阁里一直静悄悄的,连宫人们也都跟着越发安静。

她不由地想起年前的日子。

自去年行过及笄礼奉太皇太后懿旨搬过来后,算起来时间也不过才一个多月。大概是自入了冬便终日下雪的缘故,这生活日复一日的毫无变化,让人觉着像是又过了一年。

太后娘娘早说了,眼看着长公主们都大了,需得跟着婆子宫女们学学女红针线、琴棋书画之类的。过两年也请皇上注意着,看看朝中大臣家的子孙们或者新晋的状元榜眼,有合适的给挑选一个。早日都嫁出去了,也算是了了先皇的心愿。

宝月阁地界偏僻,靠近后苑,少有人来,是个适合修身养性的场所。

原要一起搬过来的还有大姐姐和二姐姐,可太后娘娘泪眼婆娑地哭诉说瑾萱马上要嫁人了,以后也不知何时能见面,想趁着人还在宫里,留在跟前说说话。皇上又说婉仪太嫔自入冬以来一直体弱多病总不见好,又只有欣荣长公主侍奉在跟前,就又让搬了回去。

如此,这硕大的景福宫,便只容月一人住着了。

一个人也挺好,比起从前养在坤宁宫,安静自在。

晨起见身边的宫人们忙忙碌碌进进出出的,手里拿着不知从何处采来的几枝刚冒出小绿芽的杨枝插在宫门上。容月以前都随着朱娘娘住在坤宁宫,从未见过这些,想着应该是和插艾蒿一样,觉得好奇便问了一句。

青檀说这是民间的上元节习俗,表示春天万物生发的意思。皇上挂念着太后娘娘的凤体,今日一大早特意让任公公去后苑采的,为的是祈愿太后娘娘身体康健。奴婢见长公主自搬过来后就闷闷不乐,便也跟着去采了几枝,以求个好兆头,愿长公主见到这新鲜颜色,心情也能跟着好起来。

青檀是自小服侍容月的,比容月只大了两岁,两人也算是一起长大的。原先宝月阁中还有个管事的老婆子,两年前婆子染了风寒,被送到宫外的开圣尼寺,再也没回来。容月便让青檀顶了她的差,负责这宝月阁中的大小事情。

好在这宫里琐事少,又少有人来,青檀又是有经验的,做起来得心应手。

容月抿嘴笑了笑,“就你心思多。” 又拿她打趣,“若是让太后娘娘知道了,定要说你拿宫外那些不良的东西引诱长公主,误她修身养性。万一再寻不到个好驸马,那可怎么办呦。”

青檀只说不敢,见长公主又要拿自己寻开心,便寻了个由头,说最近这些日子,因着天气冷,琴音和笛声有些懈怠,要去看看她们有没有偷懒,匆匆退了出去。

琴音和笛声年级还小,贪玩也是正常的。有青檀时不时提点,容月乐得清闲,也懒得去管这些小事。

她向来不喜欢太多人杵在自己眼前,房中四下无人,便一人挪到正厅中品茶。

这是用除夕家宴上皇上亲自赏赐的凤凰山北苑贡茶研磨而成的七宝擂茶,混合了大米、花生、芝麻、绿豆、食盐、山苍子和生姜等,味道浓郁绵长,最适合天冷的时候吃了。

她捧着茶盏,一抬头便看见了门上随风轻轻摆动的杨树枝。

青檀说是从后苑采摘来的,想起从年底搬到宝月阁到今日,自己还未踏出过院门,便在心底暗自筹划。

整日在各宫太妃面前总要装着一副谨言慎行的模样,今日他们都去了宣德楼,趁着宫人们不注意溜出去玩耍片刻,说不定就疏解这么些日子的苦闷。

正想着就听见玉蕊的声音远远地传了进来,“三姐姐,你在吗?”

容月端着茶盏跑到月牙桌后面,踮起脚尖透过窗棂缝隙看了一眼,肃穆萧瑟的庭院中,玉蕊身上穿着的红色小袄用的正是除夕夜家宴上官家赏赐给婉仪太嫔的绫罗,上面还刺着几朵梅花。昨日见她还不是这身,定是让尚衣局连夜赶制出来的。

身后还跟着两个小宫女,主仆三人正急匆匆地朝正厅中来。

“三姐姐,你怎么还有心思在这里品茶呀,宣德门前可热闹了,你也不去瞧瞧?” 玉蕊很快来到跟前,拉着容月的衣袖,满眼都是惊奇。

玉蕊虽与容月同岁,可毕竟晚出生了几日,所以要叫她一声姐姐。因她出生那日关外打了大胜仗,先皇一日之间双喜临门,便欢喜得很,格外宠爱玉蕊,是含在蜜罐中长大的。当时婉仪太嫔又得盛宠,玉蕊因此娇惯些。她素来不喜欢内庭诸多繁杂礼仪,经常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容月早就见怪不怪了。

想她如此说,定又是瞒着身边的宫人去了宣德楼胡闹,怕是早已将太后娘娘的教导抛在了脑后。见她一直拉着自己的衣袖不肯放手,便只好鞠着一张笑脸假装热情,问她宣德门前都有什么好玩的。

“今儿是上元节,皇上要与民同乐,一大早就带着太后娘娘在宣德楼上看热闹呢。三姐姐难道不知道?”玉蕊还以为她不知今日是上元节,不过想想也不觉得奇怪,三姐姐在宫里一向低调,连这积年无人居住的宝月阁都愿意长住,算错了日子也是很正常的。

容月当然知道今儿是上元节,只不过她一向不喜欢抛头露面惹人注意,索性偷个懒,躲在宝月阁里自娱自乐。刚还想着趁眼下宫内无人,值班的侍卫也松懈些,溜去后苑看红梅的。

没想到,玉蕊就来了。

“好妹妹,你还是自己去吧,我想起宣德楼就忍不住打寒颤。这么冷的天,还坐得那样高,岂不是上赶着白白让冷风吹着打。”容月捂着嘴咳嗽两声,“前些日子着了风寒,刚好些,太后娘娘吩咐了要静养。”

既如此玉蕊也不便再强求,三姐姐自去年夏天掉进荷花池后便一直体弱多病,这是阖宫都知晓的情况。可眼下大姐姐挑了驸马,整日在宫里准备嫁妆,二姐姐又仗着皇上是她的亲弟弟一向不与几个姐妹交好。

唉,眼下只好回睿思殿完成娘娘留下的功课了。

容月看她闷闷不乐,吩咐青檀去厨房包些新做的点心让她身边的小宫女带回去。最近她闲来无事,从宝月阁的偏殿中翻出了一本食谱,也不知是谁留下的,便拿来与几个宫人尝试着做了点,没想到还挺可口的。

玉蕊自幼便喜欢甜食,小时候容月偷溜出宫买了包越梅回来,一溜烟功夫就让她吃完了。她看着精致可口五颜六色的点心,心情顿时好了起来,忙拿起一块塞进嘴里,还未咽下去,就急着说:“谢谢三姐姐,真好吃。”

方才听玉蕊说起宣德楼前的热闹,容月便想起外城今日该是何等的繁华。从前养在坤宁宫的时候,她经常溜出宫看热闹。算起来,自皇上登基后,宫里戒备森严许多,她已经有些日子没出去了。

容月灵机一动,便打发青檀去睿思殿教康国长公主宫里的人做。

太后娘娘说容月长公主体弱多病需要静养,这么多人整日在眼前晃悠,难免扰了清净,便悉数打发了出去。可堂堂长公主,再怎么不受宠,该有的尊荣也是不可少的。太后娘娘如此吩咐,便是要做给朱太妃看的。

容月本就不想应付那么多人,便也不做争执。宝月阁宫人不过三四个,青檀既是管事的,又是贴身伺候她的。如今青檀去了睿思殿,便只剩小扇子、琴音和笛声三人。

她想着今日是上元节,不能让宝月阁太过冷清,就说要办个晚宴热闹热闹。又说自己想歇息片刻,吩咐三人先去厨房准备膳食点心。

长公主待宫人们一向宽厚,从不似楚国长公主和康国长公主那般刁蛮无理,三人是跟着从坤宁宫指派过来的,自是不疑,兴高采烈地领命出去了。

容月从床底下翻出一个鎏金的楠木箱子,从里面掏出一件小黄门的衣裳,又从暖阁上翻出前些日子让青檀给皇上准备的生辰贺礼,一件件套在身上,收拾妥当后又挽起发髻,一身小黄门装扮,溜出了宝月阁。躲在墙角瞥了几眼,见四下无人,大摇大摆地从延和殿旁的角门穿了过去。正担心这样明目张胆地会不会引人注意,看见前面尚食局走出来一群端着膳食的宫人,想着他们应该是去宣德门的,便跟在后面到了宣祐门。趁人不注意,悄悄拐进东华门进了街市。

德容郡君生容月的时候难产,好不容易熬了一个夜晚拼命生下了她,却遇上了大出血,当晚便去了。先皇伤心过度,怨她是个祸害,第二日便将她打发给了入宫多年膝下无子的朱才人。朱才人也算是慈母心肠,悉心养护到了两岁,可有了自己的孩儿后便无暇顾及其他。爹不疼嫡母不爱,又无生母怜惜,身边的人自是比着不上心。容月幼时无人看顾,她却也乐得清闲自在,经常一人女扮男装溜出内庭到宫城闲逛。因心里想着热腾腾的羊羔子酒,还有鳝鱼包子、冬月盘兔和旋炙猪皮肉,她便迈开大步往清风楼去。

清风楼是城里最大的酒楼瓦市,在景灵宫东墙边上,有上下五层,朱漆大门上挂满了五颜六色的彩带,迎风招展,远远就能看见。中间更是有飞桥栏槛,明暗相通,珠帘蔽日。楼内分大厅和包厢,弹琴听曲,喝酒猜拳,闲聊议事,无一不可。

自皇上登临大宝后,先前的圣人成了太后娘娘,估摸着是为了在众太妃中树立威信便盯得紧,容月也是有些日子没出来了。年前中秋夜宴上偷懒,溜到席外恰巧听内庭宫人闲聊时说起清风楼今日的盛况,心里仰慕得紧。

她今日一身富贵人家子弟装扮,绫罗锦缎精心织造的青灰色圆领襦衫,身形虽然略显瘦小,却也难掩气质风度。刚走到门前,店里的伙计就笑盈盈地迎了过来。“客官里面请,今日小店有新出炉的羊羔酒,保管够。”

羊羔酒是清风楼的招牌,色泽白莹,入口绵甘,如羊羔之味甘色美。凡是到这清风楼的客人,若没有喝上一口羊羔酒,那便是没来过清风楼。

清风楼生意火爆,客人进进出出络绎不绝。光是这说话的功夫,就已经有好几个壮汉擦过晗月侧身走了进去。当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这不过一两年的功夫,清风楼竟比原先名贯京城的会仙楼还要热闹。容月这样想着便抬脚跨过门槛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