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节选

祖屋的耳房里有一口井。

姥爷说他很小的时候这个耳房就存在了,里面堆放着几代人的杂物。至于祖屋推倒重建时看到这口井,他和我一样的吃惊。

祖屋所在的华兰村真的是山村,来这里需要经过三山十八沟,交通极不发达。幸亏国家力量强大,早就修好了盘山公路也通上了电。

屋子背后就是一段很陡的山坡,小时候在祖屋避暑我就常常幻想,有一天会不会山顶落下一块巨石,把祖屋砸个稀巴烂,我就不用再补让我哭出声的开学作业。

直到我再不用做作业,我都未能如愿。

我叫井石陆,隶属于某知名生物科技公司,目前的状态正处在休假中。井石陆这个名字来源于一个和我血缘很淡的人。在我们那个地方,村子里面总会有各种各样的相师,姥爷的大哥就是其中最有名的一个。我满月酒那天,他喝的上头,拎着酒瓶一个人围着我晃悠,说我将来必定手持宝剑,白马挥鞭,只是命中定有一劫。说话中间,老头被我童子尿滋了一脸,再后来老家伙醒酒后就不再言语,只是说这孩子以后就叫井石陆。

姥爷的大哥,在我的印象中一直是一个老老头的存在,在给姥爷花甲祝寿的时候,这个老老头已经过了88个生日了。老老头给别人看了一辈子的面相,攒了一辈子的经验,却从没能算清楚自己的晚年。老老头膝下三个儿子,一傻,一瘸,还有一个光棍终生,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三个我应该叫舅舅的人,这三人先于老头无疾而终,那个时候的人们总在背后说他命太长,命里霸了儿孙的福报,实际上也却是如此,老老头终年109岁,是那个山村罕见的长寿。

三年前,老老头去了。村子里人们发现他的时候,他穿戴整洁,华发一丝不苟,整个人笔直的躺倒在耳房里。周边是散落一地的粮食和豆子。人们都说老老头一个人独居,这样的离去是一场意外,明显就是踩到豆子摔了一跤。

可我不这样觉得,老老头的牙齿早就下岗了,所有探望他的人都不可能给他豆子,其次是那一天老老头把家收拾的很干净,就是有预感到自己的离去,再不愿麻烦后人,但疑惑的是,光凭他一个人是不可能把玻璃擦得那么干净的。

老老头离去之后,姥爷也就再也没有回乡的理由,直到三年后姥爷彻底放弃了都市生物工程师的生活,渴望回乡定居,而我也刚好处于大工程刚结束的空档期,就决定和姥爷回祖屋看看。当然,回乡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翻修重建,姥爷在老家的侄子的邻居推荐了一个小工队,专门承接危房改建的业务,领头的工头姓左,负责开挖机,人比较瘦小,长得也比较黑。

施工队很巧的定了三月十八开工,这一天是难得的黄道吉日,往年这个小山村常常会在这一天请戏班子连唱三天,说这天是是村里谷神的诞辰,谷神爷会在这一天重返村庄,再看看人间模样。戏完了之后就是接连一周的赶集,一年之中,只有这几天,山村外面的新奇玩意都会赶着进来,刺激着村民们的消费欲望。那个时候我总是缠着姥爷给我买一种拇指大的绿果,吃完后舌头和嘴巴也是绿绿的。小时候不觉得奇怪,长大后才明白自己吃了一嘴的色素。

只是近几年大多数年轻人都去外出打工,壮劳力流失的太快。三月十八唱戏的习俗,因为没人张罗操办,早已经消失了,至于之后一周的赶集也彻底被进城网购所取代。

今年三月十八这一天,村子里如往常一样,并没有热闹起来。施工队划了一天的水,太阳即将下班的时候,左工头跳进了推土机,操作起来。推土机第一次扒拉,房顶的砖扑簌着往下掉,第二次扒拉,房子的四壁轰然坍塌,半分钟后铲车顺带将废砖烂瓦铲走,这当口,施工队就要下班。按照工程量算账的话,他扒拉这几下就已经赚了我2000块钱。

就在我感叹金钱流逝的时候,四五个工人一阵惊呼,大家悉悉索索围成了一个圈。我也凑了上去,从我的角度看,只见耳房的原址上赫然出现一个直径一米左右的大洞,远远望去,垂直于地面,像是一口井的模样,此时已经接近黄昏,温和的阳光下,尚且还能看到井的内壁布满了认不清的花纹,我双膝跪地把耳朵贴上去,从里面听不到任何声音。

有人拿手机上的闪光灯朝里晃,里面也有些许光线反射了出来。

“怕不是有宝贝吧。”众人惊呼道。

我们这个地方虽然地区偏远,但是有满满的历史感。姥爷曾送给我一本老县志,直到现在里面的某些东西我都历历在目。在秦王朝设郡的时候,我们属于唯一的产马区,县志中清楚记载着—————多良马,民风剽悍矣。后来长城选址的时候就坐落在了这里,之后几百年间一直无人经营,野蛮生长着。直到北宋时,佛文化盛行,这里修建了不少佛塔,我们这里的老人常说,佛塔都有自己的地下暗层,塔高几层,暗层就有几层,为了镇守宝塔,暗层在修建时会在塔的基地放置不少宝物,也会有虔诚的信徒,将自己毕生的血汗钱一并埋入。前几年有一佛塔翻修,翻修师傅翻到塔基的时候一锄头下去,连带着翻出了许多金银锭,据说整个施工队就地解散,各个都变成了专做投资的矿老板。

说这么多,只是想表明,我们这儿的地下确实有宝贝。

思考间有人捡了一块破瓦丢了下去,我们都屏息等着碎瓦坠入井底传来响声,但是等了半分钟都没有任何声响。

可大家谁都不愿意放弃这一个发财的机会,不顾我和姥爷的脸色,所有的师傅招呼着,一个瘦精瘦精的小年轻腰间绑好了绳子就要下去,只有左工头掏出了手机,不知道干什么。

见状姥爷一下激动起来,这事太不安全!出了事可是算谁的?他的手搂着小年轻的腰就往回走,我也拦着大家叫喊着别冲动。

左工头一看这情况,站了出来制止了大家,接着挨个发了一圈烟。他举着火机来到我这边时,顺手将安全头盔摘了下来,黝黑的脸上顶着粉红的光头,凌乱的长发紧贴着后脑勺一丝不苟,他凑过来低下声音说道:“兄弟,我给你找俩专业的人物,不管能拿出什么东西来,就是下面啥也没有,我也不收你工钱,但是如果拿出东西来,我不多要,给我三成封口费就行。我们工队保证闭嘴。你看这合适不?”

这行为,万一发现文物,这不是私自倒卖吗?这可是国家的东西,我可做不了主。

左工头见状也不再勉强,让我打开手机微信,我扫了扫加了个好友。他就招呼着工队先离开了。

之前为了让挖机和铲车进院子,祖屋的后墙连带着耳房的后墙被打包彻底拆掉了,虽然耳墙后的小路上往来的人并不多,但都是上了年纪的老头老太太,哪怕大爷大娘们腿脚利索,摔不进去,但我还是怕一不留神掉进什么东西,就想着收拾点砖头什么的,把刨出来的井口垫一圈,另一头姥爷也赶忙着去乡里的派出所报备,想着找找县里的文物局的研究员,找点专业人士过来研究研究。

在我忙活的当口,太阳落山了。

看着井口围起的一圈半米高的石块,我安心的去祖屋的旱厕里解决了自己的问题。再回到井边的时候,有个人影正慢慢的从井口爬出来,天刚黑这人就上身赤裸着公然耍流氓,他双手用力一撑,身体一下翻转,从背对着我变成了面对着我,坐在了井沿边上。

“你下去干屁啦!”我大吼着,以为这就是刚刚工队里的拴绳子的精瘦男孩。

对面的人低着头,似乎是大汗淋漓,夕阳的余晖中,他湿漉漉的碎发紧贴着脑门,我看不清他的模样。只是感觉到此人上身裸露出来的皮肤好白,完全不像施工队的人。

一阵微风拂过,顺便带来了他嘴里嘟囔的声音。

我靠了过去,只听到了几个模糊的音节。

他说:

————“井~石~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