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节选

天昭国,永宁县。

小昭寺位于永年县城南,乃本县香火最为鼎盛的寺庙,无论何时路过那烟雾缭绕的正殿,都可见面目慈悲的金身佛像脚下匍匐着虔诚跪拜的身影,每逢佳节盛会,来此敬香祈福的善男信女更是络绎不绝。

此时月明星稀,乌雀无声,朦胧夜色为庄严肃穆的庙宇披上一层薄纱,使其心无旁骛地于墨色群山的臂弯之中沉沉睡去。

万籁俱寂时,忽听得“嘎吱”一声,寺庙后院的小木门从里向外被推开了。头戴荆簪、身着麻衣、腰佩直刀的少女自后门而出,疾行于阴暗山林之间。

不同于小昭寺的金碧辉煌,后山有一偏僻静谧处坐落着一间破败的山神庙,从小昭寺后门出发步行一刻可至。少女此行目的地便是那人迹罕至的山神庙。

穿过荒草丛生的道路,一座年久失修、摇摇欲坠的庙宇赫然映入眼帘,它的屋顶只剩几片残瓦,四面墙体倒塌大半,檐下、墙角挂满晶莹蛛丝,被岁月腐蚀得面目模糊的神像在清冷月光的照耀下,显得分外阴森。

少女眉心微蹙,只看了那神像一眼便将目光锁定在庙前的桃树上。

那是一株野桃树,树身粗壮,需两人合抱才能围住。它至少有百年树龄,据小昭寺年逾古稀的主持回忆,自他开始记事时,后山的这棵桃树就生长在这里了。彼时小昭寺还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寺庙,远不及现在这般恢宏壮观,反倒是后山的山神庙因求姻缘颇灵而名噪一时,游人纷至沓来,连带着庙前年岁悠久、枝叶繁茂的桃树也受到了年轻人的青睐。痴男怨女们将它视作姻缘树,往它身上挂红色祈愿带、刻着双方名字的木牌......

少女走近桃树,随手抓住一块木牌。斑驳的木牌早已看不清当初刻上的名字,红色祈愿带也在风吹日晒中褪色成一缕缕残红。

许是得了山中灵气滋养,人间五月芳菲已尽,这棵无人呵护的桃树却绽放得灿烂、妍丽,一朵朵娇艳的桃花紧挨着、簇拥着、挤满了向四面八方伸展的枝条,一阵风起,粉里透出殷殷血色的花瓣像是活了过来,如蝴蝶振翅,似天女散花,与褪色的祈愿带一起,在深沉的夜色中翻涌成潮。

一片花瓣掠过少女鲜润的嘴唇,空气中隐隐传来丝丝香甜味道。

少女闭上眼睛的同时,右手握住腰间佩刀。

煞气席卷着粉里透红的花瓣向少女面门袭来,少女忽地睁开眼睛,只见银光一闪,刀身所过之处,肉眼难以察觉的凶恶煞气已被劈成两半而后随风消散。

“你是何人?”风中传来娇滴滴的女声,放眼四下除了握刀的少女却不见旁人。

少女抬起头看着眼前盛放的桃树微微一笑,素面朝天的脸称得上秀气,却因面黄肌瘦显得有些寡淡。

“婉约派余霖铃。”少女自报身份,声音清澈洪亮。

“婉约派?没听过,不知贵派在天枢榜上名列几何?”娇滴滴的女声问道。

名叫余霖铃的少女面色微僵,清亮的眸子流露出些许尴尬之意。天枢榜是对各大修真门派综合实力进行排序的榜单,榜单只有五十个名次,各门各派皆以登上榜单为荣,排名越高,名气越大,而不在榜单之上的门派通通被视为不入流的门派。

“不曾上榜。”

那女声嗤笑道:“原来是登不上天枢榜的末流门派。”

余霖铃颇感羞恼,嘴硬道:“即便我派登不上天枢榜,对付你这小小的桃妖也绰绰有余。”

被指出身份的桃妖怒道:“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胆敢大放厥词,便是凌云派的内门弟子在此,我也能叫他有来无回。”

“凌云派的内门弟子未必会来此地,但飘渺宫宫主的亲传弟子很快会出现,我倒要看看你如何叫她有来无回。”

“你说什么?”桃妖的声音失了娇气,只剩下惊恐,“你方才说谁会来此?”

余霖铃却不愿与她多言,横刀于胸前,做好备战姿势后放出狠话,“废话少说,出招吧!”

余霖铃自知修为不及桃妖,也做好了被桃妖打伤的准备,却不曾想到她与桃妖实力差距如此之大,期盼的救星还未赶到,她便被桃妖当作“储备粮食”,用树枝包裹成茧悬挂在繁茂的枝干之间。

余霖铃并不担心自己的处境,虽然此时的她被树枝紧密地包裹着只留一个脑袋露在外面,因为她知道这桃妖罪大恶极,却非无药可救。

正常情况下,桃妖只吸食那些对幻化成人形后的她起了色心的男人的阳气,几乎不会伤害女人。而余霖铃是第一个主动到它的地盘来挑衅它的女人,即便如此,它也并未在打败余霖铃后立刻杀了她。只要不再继续激怒桃妖,余霖铃相信自己一时半会不会有性命之忧。而她之所以对这个第一次见面的桃妖如此了解,是因为这个精怪横行的世界其实是一本名为《神途》的修真小说,而她是这本小说的作者——换言之,是她创造了这个世界。

她在脑海里搜索关于这个桃妖的信息时,发现有些细节已经被她遗忘了,例如这桃妖姓甚名谁?

怨不得她记性差,距她胎穿到这个“修真世界”已经过了十六年,许多“现实世界”的记忆已经变得模糊。

树下传来的歌声打断了余霖铃的沉思。透过繁密的花枝,余霖铃看见粉衣女子背对她坐在一块大石头上,一边哼着歌一边用桃木梳梳头,余霖铃一下就明白了,那粉衣女子是幻化成人的桃妖。

在余霖铃的设定中,这桃妖并非纯粹是百年老树修炼成精,而是枉死于桃树下的女子怨气不散,依附于灵智未开的桃树之上,与桃树成共生关系,久而久之便成了桃妖,而那枉死的女子生前是卖唱歌女,成精后仍保留了这爱唱歌的习性。

荒山野岭,夜半歌声,女子梳头,此情此景,实在是瘆人,饶是与师兄走南闯北捉妖驱鬼多年的余霖铃也不禁打了个寒颤。

“女主大大,我滴亲闺女啊,我已经千呼万唤了,你咋还没出来。”余霖铃嘀咕着,暗自怀疑她是否记错了女主登场的日子。

粉衣女子忽然转过头,一双美丽的桃花眼警惕地盯着余霖铃。

“你在那嘀咕什么?”

余霖铃眼珠转了转,装出少女天真模样,好奇地问:“我说你打扮这么漂亮,是要去会情郎吗?你的情郎是人是妖?”

桃妖冷哼一声,“明知故问,难道你不是我那情郎的家人请来对付我的捉妖师?”

“冤枉啊,桃姑娘,我与你那情郎毫无瓜葛,他姓甚名谁家在何方,我一概不知。”若是双手能够自由活动,余霖铃此时定要举起三根手指对天发誓。

桃妖掩唇笑了笑,“我原以为你是个贪财的,没想到你仅仅是个不要命的。”

敌强我弱,救星又不知何时才会出现,此刻的余霖铃一点脾气也没有,冲着桃妖憨笑,“我哪里是个不要命的,我惜命的很。我出生那年恰逢旱灾,庄稼颗粒无收,父母觉得我体弱多病又是女孩,难养活,是家里的累赘,便将我遗弃在深山,幸好我师父路过将我捡了去,一年四季药不离口,才勉强活了下来。我这身体也是跟着师父和师兄学道修行后逐渐好起来的。”

桃妖闻言不仅不为所动,面色反而更显凶厉,“你以为卖惨便能让我放过你吗?”

余霖铃连忙解释道:“天地可鉴!我没有这样的想法,我不过是话多了些。师父便一直嫌弃我是个话痨,扰他清修,待我能识文断字后便迫不及待地将我丢给师兄管教,他知道我这张嘴一开口说话就停不下来,所以他老人家就算是在弥留之际也不愿意让我候在跟前听遗言。”

桃妖想要说什么,眼角的余光却忽然瞥见一人静静站在远处,似在观察她们这方的动静。桃妖的心脏紧缩了一下,那人是何时出现的?

桃妖定睛看去,只见那是个年轻僧人。

他站在月色中,眉目如同被蒙上一层虚幻的薄纱,有着远山的沉静飘渺,也有碧水的温柔清雅,神情庄严而又慈悲,高挺的鼻梁下淡色薄唇微抿,再往下修长洁净的双手合十,竖在胸前,白皙的右手腕上挂着一串色泽温润的白玉念珠,一袭月白素色僧袍随风轻扬,衬着僧人高雅出尘的气质,让人见之忘俗,

余霖铃也注意到那人了,不同于桃妖的迷茫,看见僧人的那刻她便知道对方身份了,心里不由得“咯噔”了一下。

来的人怎会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