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节选

“你说什么,你不是咱爸的亲生儿子?”一个年轻的女人靠坐在病床上,手中正抱着一个还没长出头发的小婴儿,此刻她脸上惊愕的表情还未褪去,紧接着就意识到自己刚刚的反应太过激烈。

她略一转过视线,正对上其他几位被吸引来的同室病人家属的目光,大部分人只好在稍显尴尬的状况下扭过头去。然后她才摸摸孩子的头,低声问坐在床前的丈夫:“那爸现在去哪里了?”

她的丈夫揉了一把本就已经抓的散乱的头发,努力让涣散的眼睛勉强提起几分神采:“没什么,爸刚才说去买一包烟,这个时候,让他自己静静也好!”

哪知年轻女人闻言面上满是急色,低声斥道:“你怎么能在这个时候留下爸一个人,如果他做出什么想不开的事情怎么办?”

“这,我……”男子这才恍然,一溜烟跑下楼去。

何毅此刻正恍惚的走在医院前的人行道上,他这一辈子遭遇过数不清的打击,但唯有这次彻底击破了他内心的防御,二十年前他和妻子离婚后,照顾儿子的重担便理所当然的压到了何毅一个人的身上,可即使是这样,他仍然坚定的认为,至少在离开自己的那个瞬间,前妻还是爱着自己的,前妻在自己的心中也一直都是温婉善良的形象。

然而直到今天他才知道,当初前妻留给自己最美好的礼物——也就是儿子的血型是AB型,而自己则是O型,他虽然没有上过大学,但基础的孟德尔遗传定律还是有所了解,这直接就说明了儿子并不是自己的亲生骨肉,难道是当年在医院里抱错了孩子吗?何毅不由苦笑一声,鄙视起自己的自欺欺人。

“爸!”

只听身后传来熟悉的叫喊声,何毅忙转过身来,正看见喘着粗气、脸色通红的儿子。

“爸,不管发生什么,我只知道你永远都是我爸!”

儿子的叫喊声理所当然的吸引了路上行人的视线,大家不约而同都停下脚步。

而何毅听到这声音,如脑子里有一口大钟嗡的一声被人敲响,随之而来的,就是再难抑制的泪水,他抽泣着想要说些什么,却被刺耳的车鸣声打断,而后他便感觉自己被一只铜牛顶到了半空中……

“吃不吃饭了,赶紧给我起来,你说你上这个学有什么用?要我说你想吃上商品粮当真是狗嘴巴贴对联。”

迷迷糊糊中何毅缓缓睁开双眼,看到些微下陷又糊满了报纸的天棚,一盏擦得透亮的白炽灯悬在正中央,这是哪儿,竟然还用这么复古的灯泡,话说自己不是让车给撞了吗?

他一骨碌直起身来,这才发现,自己正坐在一张土炕上,炕上则铺着满是花纹,条理清晰的皮革,靠近火墙一侧的皮革已经被烤得焦黑,这一切都给了他不能言语的熟悉感觉,如身处梦中一样。

抬起头,早已泛黄的报纸上依稀还能看清标题的几个大字——“实践标准与两个凡是!”

“呵!”何毅摇头笑笑:“都说人死前能梦到自己这辈子最大的遗憾,没想到这还是真的!”

突然间,一个穿着打着补丁灰布衣裳的中年妇女猛地推开门,厉声道:“你今天是长本事了是吧?不想去上学就赶紧回村里跟我种地!”

看清来人,何毅笑的更厉害了:“你还别说,这个梦还挺生动形象,到底是最后一次服务了,必须给五星好评!”说罢,他都有用手指仔细戳一戳来人的想法。

见他这样,来人也不做任何答复,面无表情径直离开了。

没一会儿,那中年妇女带回了一根掉发堪比程序猿的扫帚,对着何毅就是一顿猛抽:“我让你生动,让你形象!你跑什么?有胆子做,就得有胆子承担!”

“妈!我错了,别打,别打啦!”这杀猪一般的场景仿佛演练了无数遍,何毅先是跑到外屋地,接着又逃到院子里,最后跑出大门,院子里的大黄狗也一起起哄,摇着尾巴屁颠屁颠跟着何毅跑出老远。

看着母亲整理了一下散乱的围裙,转身回到屋里,何毅这才松下口气!使劲的捋了捋不停的向自己献媚的大黄狗的脑袋,叹道:“旺财,还是你对我最好了!”直到现在,他才相信自己可能真的回到了几十年前……

说起旺财这个名字,本来何家一家人包括何父在内都是不同意的,没啥其他的,这个名字太俗,何志刚好歹是个文化人,比起村里大字不识几个的庄稼汉,何家几个孩子也都算是有点墨水,可是这次李娟也就是何母却动用了她在家里的独裁权,红果果的表达了对金钱与财富的渴望!

带着旺财小心翼翼的摸回门口,何毅把耳朵贴在门上,才听到一个小女孩对李娟道:“妈,今天大哥是不是有点不对劲啊?”

李娟此时正在气头上,没好气的道:“还有什么不一样,把我气死了他也就才消停了!”

“那倒不是,”小女孩摇了摇她的两根小辫子:“大哥今天不光起的晚了,而且也没有背英语单词了!”

李娟这才缓过神来,嘀咕道:“你这么一说还真是。”

门外的何毅赶紧拉开门,小妹的第六感真是绝了,他不得不立刻出现打断了她们母女的谈话。

李娟见他进门,又把胳膊抱得老高,板起脸来。

何毅尴尬的一笑,从饭桌上掉了一个角的盘子里拾起一个玉米饼子,接着回到里屋,扯起衣柜上的书包,冲着另一个房间大喊道:“爸!今天自行车就先给我用了!”

屋子里随之而来的是一个抱怨的声音:“你可别给我搞丢了!”

“你就放心吧!”何毅熟练的从挂在门口的一件蓝色工作服里取出钥匙,风风火火的冲到院子里,终于在那扇已经基本掉净了漆的窗子下面找到了父亲的宝贝。

他眼前的是一辆二十八寸的男士金鹿牌自行车,这自行车还是五年前大伯来串门的时候出钱买的,自从它到了何家就理所当然的成了全家人的宝贝,何志刚每天下班回家后,李娟都会一遍又一遍耐心的把它从头到脚擦个干净,可以说它在何家的地位仅次于何父,完全在何毅之上!

在李娟闪着精光的眼神下,何毅赶紧插上钥匙打开了车锁,接着头也不回的扬尘而去了。

由于村子里是纵横交错的机耕路,何毅只好先推着自行车,走了一阵子,才看到大路。

他们一家居住的村子叫二道河子,像这样的地名在东北还有很多,二道河子离所在的县城林河不远,步行也只有四十分钟,因此这条路的大半都是水泥铺设!

何毅的千层底儿踩着自行车踏板一通猛蹬,不到五分钟就进了城,直到这时,他才停下来检查了一下书包里面的东西!

这书包是李娟用一件旧衣服改的,一眼就能看到上面缝了几个大补丁,何毅本人当然也是拒绝这样的书包的,奈何何父虽然是县农机厂的临时工,也架不住家里有九口人要养,于是每个月攒下的粮票布票等都被李娟换成了钱来贴补生活!

在这个打满补丁的挎包里,除了两本教材外,何毅还发现了几张自己誊抄的模拟试题,他这才确定了自己所处的时间线。

如果记得没错,现在应该是一九八二年,也就是他上高二的那一年,就在下一年发生了一件离谱的事情,直接让他的人生完全转向了不同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