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节选
“凡我道门中人，欲证大道必先斩情忘欲；
若能斩断过往，炼化七情，勘破六欲，方能得以超脱。”
暮色渐暗，妙高峰下，耷拉着一大一小两座木屋。
木屋前方，一位白发老者正语重心长地阐述着道门精义。
顺着目光看去，那是一位十六七岁的青年，此刻正一言不发地劈着柴火。
青年名叫林沐，那略显稚嫩的脸上毫无表情，偏那眼神中透着说不出的倔强。
“你终究是放不下！”老者喟然一叹：“如今颖王登基称帝，赵师弟又入了宫廷，以你如今的修为只怕下山都困难，谈何报仇？”
嘭叭……
伴着木柴裂开的声音，青年开口了：“您是在教我势不可逆，知难而退？”
“既入道门，自当清静无为……” 老者抚须而笑，凛冽的山风吹动，带起衣袂不住翻飞，在暮色中隐有出尘之感。
“老头，您超脱了么？”青年转过头来，饶有兴致地看着老者。
老者轻咳一声，怅然道：“道祖如今尚且不得圆满，何况是我？”
“别装了，此时又没外人！” 青年闻言，嘴角微微翘起，“您老的大名，我在内门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您就是不愿意！”
青年言语透着轻松，但眼神却始终坚定。
老头微微摇头，倏然一挥右手，一块柴火突然跃起落在手中，缓缓抚摸过几近光滑的裂面后，不由微微皱眉。
沉默片刻过后，老者抛下柴火，缓步上前。
“斧子。”
声音不大，但在青年林沐听来，似乎有着奇异的魔力，让人生不出抗拒的念头。
老者接过，气定神闲地站到了林沐先前的足迹之上，单手持斧往下一劈，随即放下斧子缓步而去。
“明日起不用劈柴了，卯时到后山林中等我。”
林沐并没有回应，老头适才轻描淡写的一劈，似乎破开了他心中多日的迷雾，心中隐隐多了些许明悟，不过转瞬间便消散一空。
想了半天不得要领，林沐索性放弃了，缓缓走到木墩之前，脸上不由得挂满黑线。适才光顾体悟老头一劈的玄妙，竟然没有发现木墩上的柴火居然还是完整的。
就在这时，自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林沐回头看去，只见一道小小的身影正朝着自己冲来。
眨眼的功夫稚童就冲到近前，不由分说抓起林沐的手，“沐哥，跟我走。”
“去哪啊？”被一个稚童拖着走，林沐有点哭笑不得。
“今天是朔日啊，还吃不吃饭了？”稚童语气中带着埋怨，脚下也快了几分，“在外门要领月奉得自己去百凡殿。”
就这么一问一答，两人缓缓下了山去。
山风拂过，木墩上那原本完整的柴火，不知何时已成了两半。
……
……
暮色中的百凡殿格外热闹，隔得老远，林沐就看到了殿前排的长长的人龙。
“沐哥你走快点，晚了老头子该发脾气了！”
稚童说着，拉着林沐快步冲到了队伍后方，小手不断比划着，似乎在数着前方的人数。
就在这时，几名青年有说有笑地从殿门而出，一身锈纹玄色道袍，身负的长剑都在彰显着内门弟子的身份。
突然，为首的青年目光无意间扫过队伍，脚步突然一滞，接着脸上泛起了温和的笑容。
“哟！这不是林师弟嘛，怎么还亲自过来领月奉啊？这不都是送到各自的小院么？”
林沐气定神闲地站在队伍中，似乎眼前的一切与自己无关。稚童咬着指头，不时看看几人，又看看身后的林沐，眼中充满了疑惑。
“师兄你忘了么？林师弟已经不在内门了，如今在司薪峰烧炭呢！”
另一位内门弟子适时附耳解释道，只是那耳语，偏偏听来又是那么清楚。
“瞧我这记性，还请林师弟不要怪罪，不知道基可否痊愈，我这里刚好领了些灵药……”
这一唱一和，引来边上众人不住侧目，要是目光能杀人，只怕这两人身上早已千疮百孔。
“你们几个，是在取笑沐哥么？”
几名内门弟子一听，神色诧异地看向了林沐身前，发现稚童正一脸不善的看着己方几人。
为首青年霎时面色一变，竟挤出了些许笑容。
“我们是和林师弟叙旧呢，小弟弟这话从何说起？”青年说话间看向了林沐，“那林师弟我们就先走了，改日再会。”
“哼！”
稚童正想反驳，无奈年纪太小加之拙于言辞，只能气鼓鼓地晃着小拳头等着几人离开。
林沐无奈地笑笑，缓缓转头看向远处云雾缭绕的留仙峰，泛起一丝苦笑。
不知过了多久，林沐感觉有人在拽自己的衣服，急忙回过神来，发现正是稚童，急忙挤出笑容。
“沐哥，发什么呆呢？”稚童的脸上余怒未消，“是不是刚才那几个家伙？”
“我没事，只是想到了一些东西。”
稚童眼珠滴溜一转，接着拉着林沐的手郑重说道：“放心好了沐哥，要是我修行好了，要把他们都打趴下，哼！”
语气虽然稚嫩，却透着一股子坚定。
林沐闻言不由得一笑，看着稚童温声说道：“修行是没错，不过为何要将他们打趴下？”
“替你出气啊！”
听到稚童不假思索的话语，林沐突然一怔，缓缓蹲下身来与稚童目光平视。
“你还小，这些事情不用去理会。”
林沐缓缓抚摸稚童的发髻，温声说道：“有些事情，沐哥自己来就好。”
……
……
卯时未至，东方熹微，林中显得有些昏暗。
昏暗当中，林沐身形就如同枯木一般静静而立，比老头说的卯时足足提前了半个时辰。林中的鸟叫虫鸣声此起彼伏颇为热闹，但他的心中却无比的平静。
近三个月八十三日说长不长，但足已让这一切成为习惯。
回想今日醒来，他习惯性地走到柴火堆处，正想抄起斧子之时却被木墩上裂开的柴火吸引了目光。
只见木墩之上的柴火不均匀地分成了两半，切面处并不光滑，但林沐一摸之下就发现了不对劲。柴火表面凸起纹理竟是完整的，似乎是被剥成两半一般，这让他不由得回想起老头那轻描淡写的一劈。
一阵山风吹过，无数枯叶随风而下。
回过神来的林沐见到这般景象，胸中泛起一股奇妙的感觉，信手拾起地上一截枯枝，随即整个人冲进了这叶雨之中。
劈、刺、挂、撩诸般剑招随念而出，一截枯枝在他手中竟不输剑，一阵狂舞过后，只见枯叶片片落在地上，或裂或碎……
林沐收势而立，看着周围一丈之内的碎叶，脸上略带黯然。
道基受损之后，竟无法凝出气机，观想之法所得有限，
“意在剑先，运转由心；”
“势不可尽，利不可久。”
老头的声音突兀地响起，虽短短十六字，但林沐听来却犹如醍醐灌顶一般，灵魂没来由地颤栗起来。
竟然是这般？
先前一直求快……竟都错了么？
约过了一刻左右，林沐缓缓回过神来，朝着老头出声的方向深深一礼，接着缓缓直起身来。
这一次，他索性闭上了眼睛，静静等待风来。
风再起，叶飘落。
林沐再次迎了上去，与先前不同，这一次的他如闲庭信步一般的随意，枯枝挥动似那蝴蝶翩翩扇动的翅膀。
风声渐息，林沐缓缓睁开双眼，看着地上齐齐划开的落叶，脸上总算是有了笑容。
突然，一阵破风声响起，林沐循声看去，便见一截粗壮的树枝朝着自己飞射而来。
林沐下意识伸出枯枝去挑，可一出手他便意识到了不对，他不是从前的他，剑也非正经的剑。
他有了退却的心思。
不过念头一闪即逝，林沐心中涌起一股奇妙的感觉，要是这粗枝就能让自己退避，那今后的路该如何去走？
粗枝来势甚急，两相交击，手中枯枝一触之下早已寸寸断开。
手中已无剑，自己难道就这么没用？
电光火石之间，林沐不由得回想起老头的话语，如同黑暗中升起的明星。
有如福临心至一般，林沐瞬间撒手弃掉枯枝残柄，将粗枝揽过，一个旋身卸去力道接着反掷而出。
嘭的一声，粗枝掉在数丈之外，但林沐还没来得及高兴，便有粗枝接踵袭来。
林沐依样画葫芦，颇为轻松地应付着，不过没多久就发现了不对劲，这一根接着一根，自己要是这样去接怕不得累死。
如是想着，他的动作慢了下来，伸手揽过之后没再掷出，而是挟在手中尝试去引导其中蕴含的劲道，接着朝着来向反掷而去。
掷出之时，林沐加上了自己的力量。
嘭嘭声不绝于耳，十数根粗枝先后落地，是被掷出的那根打落的。
“不错，竟然能领悟到这般程度！”
林沐急忙长身拱手，“多谢前辈指点，林沐愿拜前辈为师，还请前辈收留。”
“别急，还有！”
话音未落，林沐便听到一阵嗡嗡声在林间响起，数不尽的枯枝再次袭来，和此前不同，这一次是来自四面八方。
林沐呆立原地，霎时没了反应。
……
“你说要拜我为师？”
老头看着眼前颇为狼狈的青年，脸上浮起微笑，“那你为何要躲开，这样似乎不是你的作风。”
“弟子，噢哟，”
林沐说话间，牵扯到了痛处，不由得倒吸凉气，“弟子见不可力敌，只能退避了，难道错了？”
话一说完，就见老头的笑容逐渐消失，定定看着自己，林沐顿时不知所以，难道要打掉全部才是对的？
林沐陷入了犹豫，不过接着眼神便恢复了坚定。
自己的选择没错！
“不然，若你执意打掉所有树枝，如何还能站在这里？”老头抚须笑道，目光中带着狡黠。
林沐霎时无语，这老头真黑，竟然来真的？
顿了顿，老头继续说道：“再说了，我也不需要那种食古不化的弟子。”
“师父，你答应了？”林沐大喜过望。
“也可以不答应。”
老头说着，缓步走向山去。
“师父你可不能耍赖！”林沐急忙跟上，生怕老头反悔。
一路行到木屋之前，老头忽然停下，回身望着一脸期待的林沐，不由得笑了。
“林中有阵法，明日起自行修炼，口诀是……”
林沐急忙点头，将口诀记下。
“另外，你明日起带着你师兄一起，多少约束于他。”
听完老头的话语，林沐脑中冒出了问号，这峰上难道有别的师兄？
“他年纪也不小了，是时候奠基了，” 老头继续说着，突然瞥到一脸呆滞的林沐，突然笑道：“不用想了，就是他！”
说话间，朝着不远处自顾玩耍的稚童一指。
“他是师兄……”林沐感觉自己要疯了，这什么破规矩！
“你似乎不情愿？”老者笑着打趣道。
“那倒不是！”林沐哪敢说实话，急忙挤出笑脸，“师父有命弟子自当遵从。”
老头微微颔首，自顾入了房中。
林沐看看小屋，又看看远处玩耍的稚童，额头顿时满是黑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