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节选

“乱世姑息,有多少强权,飞扬跋扈。枉杀男儿欺孤女,拼得此身碎骨。”

北风劲吹,飞雪乱舞,一阵凄怆愤懑的歌声冲向万里彤云,荡向幽幽远山。

声音发自宁夏东部的苦水河上,一辆马车沿着冰封的河道向南疾驰。

两条人影分坐车前,左侧的汉子身形魁梧,稳稳坐在车前,竟将车门遮去大半,右侧的女人却身量不足,她虽是双手插袖,环抱膝前,但就算是坐在那汉子怀里,也嫌宽敞了些,远看过去,倒像是他放在车前的黑色包袱。

马车里,徐不器听见歌声,忍不住掀开马车的车帘,远远望见一个瘦小的孤影迎面走来,心中甚觉奇怪,他自从按照三皇子杨不谅教他的办法治理宁夏地面以来,虽然不敢说路不拾遗,但也断不至于路有饿殍,不禁喃喃自语。

驾车的汉子快行一阵,只见眼前的轮廓渐渐清晰,却是个衣衫褴褛的小女孩,看身形不过十岁上下,不由得叹息一声,放缓速度,向徐不器道:“王爷,是个小女娃,八成是从关中逃难过来的。看来,朝中还真是不太平。”

那女人突然冷笑一声,道:“哼,何止是不太平。现在三大柱国和几位皇子的眼睛都死死盯着那龙椅,哪还有心思管百姓的死活。”

徐不器叹道:“这个本王也有所耳闻。说有些官兵......”

那女人打断道:“官兵?带头的就是这帮官兵,打着抓奸细的名头烧杀掳掠,无恶不作,有好东西他们先抢,有漂亮女人他们先要,遇到人多民悍的地方,便勾连着附近的土匪一起抢。完事了随便砍下几颗人头就说是敌国奸细,拿上去报功,再领朝廷的奖赏,还好升官。”

那汉子见她越说越激愤,担心吓着迎面走来的小女孩,忙止住她。

那女人狠狠瞪他一眼,立时乖乖的闭了嘴。

徐不器命两人停住,跳下马车,解下身上的棉袍递给那女人,看着十几步外的小女孩,说道:“你去把这个给她,让她过来,本王问她几句话”。

那女人答应一声“是”,身体顿时腾空而起,几个翻滚便即落地,接过棉袍,向前快走几步,便向那小女孩喊话。

那小女孩见她方才还似一个黑包袱似的坐在车前,不知怎的,脚尖着地的瞬间,身形忽的伸展,眨眼间竟变成个细腰长腿的女人,不禁呆住,心里惊叹不已,直到那女人喊了好几遍,她方才回过神来。

不自觉的走了几步,但见她一身黑服直裹到脸上,口中说着“少爷要问话”等语,身后的汉子又满面虬髯,模样甚是吓人,立即停住脚步,圆圆的脸上,一双圆圆的眼珠不断在两人身上打转,看见两人腰间一长一短两柄剑时,便再不肯向前一步。

那女人登时明白,不再向前,蹲下身半举着手里的棉袍,道:“小姑娘,你别怕,我们少爷看你一个人在冰天雪地里赶路,怕你冻着,让我把这个给你。”

小女孩顺着他手指处,目光移向徐不器,见他脸挂微笑、模样俊朗,怎么看也不像是坏人,这才小心翼翼的又上前走了几步,探问道:“你们是去关中,还是回关中?”

那女人和汉子统皆一愣,不知道她问这话是何用意。

徐不器从那女人手上拿过棉袍,走到女孩身边,冲她笑道:“小姑娘,自然是去关中。”

这意思便是说,他们不是关中人,此行不过是去一趟关中。

他见这女孩小小年纪,就已有这等心思,心里不觉有几分叹服。

女孩这才壮着胆子从他手里接过棉袍,紧紧裹在身上,说道:“看不起谁呢?谁是小姑娘,我都十七岁了,我姐姐像我这么大的时候,都生孩子了。”

那汉子登时一愣,看了那女人一眼。

那女人略略打量女孩一眼,喃喃道:“年纪虽然大了点,但的确是个好苗子。如果从现在开始训练,倒也还来得及,只是不知道她愿不愿意。”

那女孩起初听她说,不禁纳罕起来,心想我才十七岁,花一样的年纪,怎么就年纪大了,当听到“好苗子”“训练”几个字的时候,猜她多半是要教自己本领,心绪不禁翻腾起来,若是自己能早点遇到她,也不至于遭此大难。

这般想着,忍不住多看了那女人几眼。

徐不器看在眼里,笑问道:“你是关中人?叫什么名字?北上要去哪里?”

那女孩道:“我叫沐兰,村里来了官兵,说是拿盗贼奸细,却到处烧杀抢掠。爹爹哥哥拼死才让我逃了出来。以前,常听他们说河套徐王爷治下自有另一番景象,远非关中可比,就连女孩儿也可以投军,我便要到银川去投奔徐王爷。”

那女人眼角露出笑意,问道:“你姐姐呢?”

那女孩微微握紧了拳头,说道:“她,她,让那帮畜生给......”

徐不器见她虽然眼里噙泪,但始终没有哭出来,心里不禁生起一股怜惜,微笑着摸了摸她的脸,掏出一块玉牌递给她,说道:“拿好了,如果有什么事情,就把这块玉牌拿出来,多少还是顶点用的。”

那女孩接过玉牌,翻来覆去看了好一会儿,只见正面刻着“镇北”两个字,背面刻着些图案,虽不知是什么,但见几人俱是不凡,徐不器又贴身携带,想来是个珍贵稀罕的物件,便小心翼翼的贴身揣入怀中放好了。

徐不器命那汉子将马车解开,吩咐道:“雁北,你亲自把她送到银川。”

那汉子点点头,双手将小女孩抱上马背,看了那女人一眼,随即翻身上马向北而去。

那女人直目送他背影消失在道路尽头,方才慢慢转过身来。

徐不器叹道:“南燕,你们俩有十年了吧?”

那女人点点头。

徐不器又道:“既然这样,你也回趟银川,事情办完立刻来找本王。记住,再带上五十组人。这一路走来,本王总觉得这长安城会有事发生,还是早做准备的好。”

南燕凝视着徐不器,眼睛睁得大大的,满是不安的眼神,情人卫的职责本就是护他周全,如今要她这个情人卫指挥使让他只身涉险,叫她如何放心得下,说道:

“王爷,不是我多嘴,当年老王爷和先帝出生入死,才有了如今的大庆朝。

他们倒好,就凭着几句不知道哪个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几句话,便将老王爷赶出朝堂。

哼,这说得好听点是封王了,但朝野上下谁人不知,这和配边又有什么区别?

老王爷旧部可被先帝强夺得所剩无几了,最后逼得老王爷含恨而终。

如今倒好,先帝两腿一蹬,偏叫您来收拾这烂摊子,天下哪有这般道理!

更何况,三殿下明明知道您手里的这份遗诏有多少人在盯着,还偏偏让您悄悄溜出来,一个人去,要不是我和雁北及时发现追出来,您说这万一有个好歹......您也不用再拿什么为天下百姓的话来教训我,不行,绝对不行!沿途我已经安排好了,用不着再调人过来。”

说话间,只见一条黑影翻滚,南燕的身影已自半空落下,紧紧贴在剩下那匹马身上。

几步外看去,竟已分不清那究竟是一个黑色包袱,还是一个活生生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