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节选
明月皇朝,政宗十三年,冬月十五,大雪。
鹿筱柒走在茫茫大雪中,深一脚浅一脚,走得极其困难。
凛冽的寒风兜头兜脸地撞过来,每一口呼吸都像是吸进了一腔冰针,扎得她五脏六腑都疼。
她看了一眼怀里紧紧抱着的金丝楠木盒子,双手紧了又紧,眼泪控制不住地滑落下来,心脏疼得几乎要窒息。
盒子里装着的是她那已有八个月,却被人用药硬生生打下来的孩子。
小小的人儿早已没了气息,血淋淋的被冰在里头,看得她痛不欲生。
五岁那年,她被父亲的继室赶出了家门,无依无靠,无家可归。
十岁的宋时樾用一个热乎乎的肉包子将她骗回了景阳王府。
自那时起,没有安全感的她便赖上了他。
小尾巴一样时时跟在他身后,险些连沐浴,就寝也跟着了。
及笄那年,她对他说:“时樾哥哥,你娶我为你的王妃可好?”
可他仅是微笑着摸了摸她的头,不发一语。
宋时樾弱冠生辰那日,府中大摆宴席。
不胜酒力的她,不过是喝了三杯果子酒,便已醉得不轻,晕晕乎乎的,不知今夕何夕。
酒壮怂人胆,她觉着自己已经十五岁,可以为人妻了,便爬上了宋时樾的床,揪着他的衣领让他从了她。
她早已相思成疾,情到深处时,声声唤着“夫君”。
也不知因何缘故,本还抗拒着的宋时樾,听她唤他夫君竟嘴角带笑,眸华似水地从了她。
一夜缠绵后,她尚未醒来,宋时樾便离开了王府,多日不回。
问及府中下人,管家答话,王爷是去南陵了,去给未来王妃负荆请罪。
她如遭雷劈!
这才恍然忆起,宋时樾幼时便与南陵君的女儿苏知夏有了婚约。
只是少有人提起,她才忘了这事。
她难过得难以呼吸,日日寝食难安。
祸不单行,世事难料。
那一夜风流,竟让她有了身孕。
她深觉自己不知廉耻,无颜再面对宋时樾,也无法留在王府看着宋时樾迎娶苏知夏。
她便隐瞒了有身孕之事,留书出走,远离京城,在一个小村庄中生活了下来。
时光荏苒,她腹中的胎儿已经八月有余,眼瞧着没多少时日便要临盆了。
奈何,天不待她!
一日夜里,一伙黑衣人把尚在睡梦中的她绑走,带到了破庙之中。
她生生被灌下了一碗堕胎药。
她疼得撕心裂肺之时,听来人口口声声说,是王爷不许她生下这个孩子。
说她鹿筱柒不知廉耻爬上了王爷的床,妄想以此攀上王爷。
说她就是个没脸没皮的贱妇,不配给王爷生孩子。
她不信,统统都不信!
宋时樾虽是淡漠,却绝不会对她如此绝情。
而且怀孕之事,她瞒得甚紧,宋时樾绝无可能知晓。
可来人扔给了她一封信,她认得信上的笔迹就是宋时樾的。
信上只有寥寥几字:杀了孩子,鹿筱柒自生自灭。
末尾还印有宋时樾的私章!
那个似血一般的章印,如一把淬了毒的长剑,寒光凛凛地扎进了她的心里,将她伤得支离破碎。
那一夜,死去的,又何止她的孩子。
还有她那深埋入骨的眷恋!
眼泪融化了睫毛上的雪花,鹿筱柒抬手抹去。
这样的人,她还去想他做什么?
同一屋檐下,唤了十年时樾哥哥的感情,都不足以让她躲起来偷偷生下一个孩子。
如若再给她一次机会,她宁愿从未遇见他!
从未……
“鹿小姐,您怎么了?”
门房的声音唤醒了鹿筱柒。
她抹去眼泪,轻轻摇了摇头:“无事。”
望着头顶上写着“景阳王府”四个大金字的牌匾,她眸光晦暗,终究还是回到了这里。
想到这府邸的主人,她便恨得浑身颤抖,一切的罪魁祸首就在里头。
若非想看看,他是否当真那样绝情,她如何都不愿回到这里。
景阳王府前厅,景阳王宋时樾正端着茶杯喝茶。
知道她进来,他眼角都不抬一下:“既然已经走了,还回来做什么?”
她回来做什么?
她能回来做什么!
鹿筱柒忍住要上去咬死他的冲动,把手里的金丝楠木盒子轻轻放在桌上,手指颤抖地摩挲了一圈,心里的酸痛难以掩藏。
须臾,她才转头看着宋时樾,扬起一抹带着心酸的冷笑:“我不过是来还从王爷这里拿走的宝贝。”
宋时樾闻言,端着茶杯往嘴边送的动作顿了顿,眉头微微一皱。
继而,他淡淡道:“不需要,给出去的东西,本王从不收回。”
“王爷就不看看里头是什么?你就这么厌恶我,甚至连给了我的东西都一同厌恶?要知道,我曾视他等同我的命。”
眼前的男人却让人夺走了她的“命”,让她如同行尸走肉一般活着。
宋时樾这才抬起头来,睨了她一眼,又扫了一眼桌上的金丝楠木盒子。
不过仅是一瞬,目光又移回了茶杯上,他仍旧捏着杯盖轻轻地刮着,自始至终也未见他喝过一口。
他淡淡地吐出了两个字:“不必!”
“呵呵,好个不必,宋时樾,我算是看清你了,这个还给你,算是还了你多年的照顾之恩,只是希望你不管多厌恶我都好,还请善待他,至少……至少请不要随意丢弃。”
说罢,鹿筱柒不舍地看了一眼桌上的盒子,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身后传来了茶杯落地的声音,还有下人惊慌失措下跪请罪的声音,鹿筱柒全然不闻。
鹿筱柒拒绝了门房安排的马车,只是精神恍惚,漫无目的地走着。
雪花落满了她的肩头,天气很冷,却冷不过她的心。
“她在这。”
一道粗犷的男声唤醒了鹿筱柒,抬头望去,却见一排的黑衣人提着刀站在前面不远处看着她。
看样子竟像是找她多时。
她尚未反应过来,他们便冲了过来,她反手拔下头上的发簪,摆出迎战的姿势:“你们是何人?”
领头的黑衣人冷笑一声:“你得罪了谁,你还不知道吗?主子说,你活着,便是耻辱。”
耻辱?
是宋时樾派来的!
她活至今日,接触到的人寥寥无几,仇恨大到要取她性命的,仅有宋时樾一个。
鹿筱柒脚下一软,险些摔倒。
他就这么讨厌她?竟视她为耻辱。
看来宋时樾真是爱惨了苏知夏那个女人,竟为了那个女人扫除了一切可能会让那个女人不高兴的因素。
直到这一刻,鹿筱柒才彻底醒悟,她这十年的真心真真是喂了狗。
他要她死,她偏不如他的意,握着银簪的手紧了紧,奋力迎战。
可惜双拳终究难敌四手,在杀了五个黑衣人之后,鹿筱柒已经挨了十八刀,被一脚踢飞,落在了一处屋顶上,又滚落下来,重重砸在了雪地上,震起了一圈雪花。
一口鲜血喷洒而出,洒落在洁白的雪地上,宛若开出了一地的红梅,刺目,妖艳。
“宋时樾,我恨……”
一句话未完,鹿筱柒头一歪,昏死过去。
一名黑衣人提着刀,一步一步朝她走来,刀身寒光流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