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节选

“吃饭!” 阴暗潮湿的牢门被踹开,一个瘦高的少年随手把装食物的笼屉丢进牢内。

几只肮脏的手立时一拥而上,争抢着够洒落在地的大白馒头:

“我的!我的!”

“你拿了一个馒头了!那个留给我!”

“不!给我的孩子留点!这里有个孩子!”

一群老弱病孺争先恐后地抢夺并不足以让每个人吃饱的食物,这些人大多衣着华贵。如果没被绑架,这些腌臜的食物莫说入他们的眼,就连他们的下人都不会对糙米馒头提起任何兴趣。

事实上三天前这些少爷夫人也确实对摆在他们眼前的馊饭不屑一顾,但三天都没有他们口口声声的官爷大人来救他们,再金贵的胃口也被饿怕了。

束了高马尾的少年生了一副好皮囊,高眉深目,凤眸微挑,粗糙的衣服遮不住劲瘦高挑的身形。

他对发生在眼下的争抢嗤之以鼻,冷漠地将牢门重新落锁,“啪嗒”一声,收回钥匙,在指尖绕了一圈,正要转身离开,一只染血的手抓住了他的裤腿。

“符誉,救我!”

是邓青青,理论上来说,她是他的主人。

“嗤。”少年倒不急着走了,转身一提裤腿,将自己几天没洗也觉得比她的手干净的裤腿解救出来,蹲下,好好欣赏了一阵邓青青此时的狼狈。

他视力极佳,能清楚地看到她满脸脏污,髻发散乱,珠环钗佩都被夺走,土匪们的手法并不温柔,她的脸上还有挣扎时被尖锐的簪子划破的痕迹,平常光鲜亮丽的衣服也稀烂,若说盛装打扮的她还有几分姿色,现在的她也绝对称得上丑陋不堪。

然而这在符誉却是最美妙的画。

邓青青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她真的怕了,这几天在牢里,没有符誉,那些人对她动手动脚,抢她的被子抢她的草席,一点食物也不留给她,好几次都差点被几个疯婆子挠花脸,她怕了,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救我符誉,救救我,你要什么都可以!”

几天前她还不是这种态度,趾高气扬地指使他干这干那,因被绑架的恐惧对他大发娇小姐脾气。

虽然知道她的道歉并不真诚,符誉还是升起一种快意,她的鞭子落在他身上的时候有没有想到自己会有这一天?

符誉左耳上的耳环愉悦地晃了晃,正要说什么,外面响起一阵催促,“送完饭快点出来!磨磨唧唧小心老子揍你!”

负责看管的土匪的脏话和谩骂都没能影响符誉的好心情,符誉和他们不是一伙的。他摊了摊手,打消了她所有念想,“你看,不是我不救你,我自己还是个阶下囚呢。”

邓青青抬头,不可置信,她都这么求他了,作为他的主人,她都这么低三下四地求他了,为什么他还不救救她,哪怕让她的处境比现在好点。

符誉拍了拍裤腿,撑着膝盖起身,双手插兜,好心地用脚尖指了指她身后,“喏,再不抢,你今天的食物又要没了。”

果然,邓青青一听这话,立马掉头去看,馒头所剩无几,顾不得符誉的冷漠怪异,她尖锐地喊,“我的,那是我的!”

门口再次传来催促,有脚步声靠近,符誉嘴上应道:“来了来了。”

却在欣赏完邓青青被一个老太婆薅住头发嗷嗷惨叫后才转身。

抢食的人质见符誉没有要帮邓青青的意思,更加肆无忌惮,甚至看出了他的隐隐厌恶而有意表现般地揪扯、撕咬。

符誉很依依不舍地欣赏着这场面,迎面碰到一脸不耐烦的王三。

王三见他舍不得出来的样子,以为他心疼,左手还拿着符誉孝敬的鸡腿,“干嘛呢你,又要照顾你的女主人?”

“别乱来,那是老大指名要对付的女人!”察觉到自己泄露了什么,王三立马噤声。

符誉敏锐地抓住这个字眼,眼神闪了闪。

王三又告诫了几句,照例对后面争抢哄闹的人吼道:“吵什么吵?再吵把你们剁碎了喂狼!”

深山老林,猛禽野兽数不胜数,寨主为了恐吓他们,早在进来的那天就把自己的宝贝宠物——两匹老狼放出来,在牢前绕了半个时辰。

老狼被活禽喂养,圈养在后山,他说的喂狼不是随口威胁。

他们就是不要命的疯子,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众人不敢吭声了,只隐约有压抑的低泣。

为什么倒霉的是他们?为什么是他们被遭了这天杀的劫祸?

符誉是和这批人一起被抓来的,这小子总能在山里搞来这些野鸡野兔给兄弟们加餐,如果不是这样,他现在应该也和那群老弱妇孺关在一处,也因此,每当他说要“关照”他的主人时,他们兄弟几个也睁只眼闭只眼。

符誉是个奴隶,这不是什么秘密,他左耳的耳环就是奴隶的标志,一般的奴隶会打上鼻环,他打洞的位置和一般奴隶有点不一样。

他这人也没皮没脸,他们笑他的奴隶身份就笑嘻嘻给人捶肩,接一句:“这不是专门来伺候您的吗?”

大伙又笑:“伺候我们哪有伺候你那娘皮主人来得舒服?” 他也不恼,低头哈腰地应,“是是是。”

所以他能够在其他时间也不被关到牢里,而是在他们床底下像条狗一样有个狗窝,也是因为他天生的贱给大爷们捧得乐意赏给他点特权,当个狗管家。

符誉勾住王三的肩膀,笑出一口大白牙,“今天的鸡可还合大爷的胃口?”

王三被他捧得舒畅,又咬了一口白花花的鸡腿肉,也忘了刚刚问了什么,只道:“再来二两酒就更好了。”

“我今晚就去找大当家的讨碗酒拿来孝敬您。”

“我可去你他娘的吧,他能给你这面?我王三在这干了这么多年也没讨得过几次酒。”

“…”

明漪是被哭声闹醒的,这哭声时近时远,时断时续,时而大如雷鸣,时而小如蚊讷,吵得她不得安宁,她皱皱眉,翻个身,想继续睡。

可一动身体,胸口、额头、腹部传来剧烈的疼,丝丝麻麻,入骨入髓,疼得她不得不睁开眼睛。

疼?她怎么会疼?

明漪几万年没有体会过疼是什么滋味,骤然感受到身体传来的抗议,不得不睁开眼睛。

周围很暗,有黯淡的光束从土墙缝隙中透进来,飞舞的灰尘、浑浊的味道、杂乱的啜泣。

明漪一时有点懵。

我不过睡了一觉,难道滚到了牢里? 明漪不记得自己有睡觉不老实的毛病,何况她不是一般地沉睡。

“大…大师,您醒了?”一个惊喜又带点儿惊恐的声音喊道。

邓青青本来在哭,拿着抢来的染了灰的馒头,一边拼命地往嘴里塞,一边为自己的惨境伤心流泪,哭得直打饱嗝,但是看到已经气息奄奄的明礼大师终于了,一时惊吓高兴以及终于有人能帮自己的窃喜涌上来,也忘了哭了,连忙凑到她跟前。

见明漪要坐起来,邓青青殷切地帮忙把她扶起来,和她诉苦,“大师您可算醒了,我们被关在山匪的地牢里三日,您也昏迷了三日,我这几天尝尽了苦头,现在您醒了,我们…”

邓青青想问我们怎么出去,但环视四周虎视眈眈的人,这些人都欺负过她。 她压低声音,小声问明礼大师,“大师,我们怎么出去?”

她在见识过他隔空取物、百算百中的本事后,虽然他在第一次和山匪打照面时没有发挥出他老人家的神通,但在眼下的绝境里,她还是无比坚信明礼大师能带她出去,带她重新回到夫君身边。

等她出去,她一定要狠狠地抽那个以下犯上的背主奴隶,抽得他皮开肉绽跪地求饶!

但她口中的明礼大师并没有注意到她说的什么,按了按额头的痛处,粘腻不平的触感传到指尖,“嘶。”

明漪抽了口气,然这气没到胸腔,被一股强烈的酸胀挤压感排出体内,她下意识伸手去碰,摸到明显的束缚感。

嚯,自己给自己睡出了束胸,还给自己额头睡出了个大窟窿。

明漪冷静地问:“这是哪里?”

邓青青心里一惊,大师莫不是把脑子给摔坏了?

不过她随即想到大师几日内一直在昏迷,不明情况也实属正常,况且昏睡三日,期间好几次她都以为大师要死了,说不定都不记得昏迷前他正打算救她的事情。

她有意提醒她记起,“蓟县牛马山的老虫寨,三日前我们被土匪绑来这里,您正巧路过,见我被俘,打算出手相救,却在掏出法器时不慎摔倒,额头磕上石头。”

明漪试图回忆,但脑子很混沌,一想钝钝地疼。

身体不是她的,她清楚自己分明一直在沉睡,刚刚才被哭声唤醒,怎么会三日前对什么山匪绑架的她出手相救? 梦游?绝无可能。

“难怪。” 额头上的伤大抵如她所说,不慎摔倒尖石所伤。

明漪舔了舔干裂的唇,声音气若游丝,“能给点水么?”

胸腔的束缚感太强烈了,她浑身不适,说话也是困难。

见他知道他们的处境也没有害怕的反应,邓青青心里有了底,大师虽然忘了发生了什么,但一身本事肯定没有忘。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得知大师想喝水,邓青青拿出藏在草垛里的牛皮水壶,特地用身子挡住其他人的视线,递过去时仍不舍道:“大师您喝。”

这瓶水是符誉的,换平常她嫌脏绝对不会碰他的东西,但在渴了两天发现草垛底下发现那个奴隶的水囊时,她不得不承认,那一刻她堂堂叶二夫人居然会因为发现一个区区奴隶的水而高兴。

老虫寨的土匪会按时给他们发水,但量只是保证他们不会渴死,其余一律不管。

二只有这么一壶,只有到实在干渴难忍邓青青才会小小地喝一口,且觉这水有股怪味,邓青青把这归结为下等人的东西都有的臭味,故更不想多喝。

“谢谢。”明漪接过水,从她的表情瞧出这水的难得,心中感激,却在收回不小心触到了她的手腕,一愣,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邓青青没注意到她奇怪的眼神,紧张地帮她放哨。

不能让那群疯婆子发现她还有水。 明漪见她神思紧绷,也不好在这时多说什么,拔开水囊瓶塞,然而唇刚碰到壶口就发现了这水有问题。

花神姐姐擅毒,曾押着她学各种各样毒。

她顿了顿,再次看了看戒备得如同护崽老母鸡的姑娘,对方真的很宝贝这得之不易的水,虽不知这姑娘的水打哪来,但恐怕有人想害拿水之人。

不过放的都是最劣质的毒药,山间植物草草捻出的汁,量大会致死,但这毒溶于水,喝一点下去不会有强烈的反应。 这水囊几乎全满,晃动时只有轻微沉闷的响声。

明漪很渴,但没有贪多,她现在的身体很奇怪,感受不到灵力,恐不能很好地压制毒性,喝了一口就还给邓青青了,嘱咐道:“水别多喝,有点问题。”

邓青青胡乱点头,心思没在这上面,将水囊重新藏回草垛子里,捂着酸胀疼痛的腹部坐在明漪身边,期待地问:“我们何时能逃?”

她在这个白天有疯子晚上饿肚子,时不时窜出不怕人的老鼠蟑螂耀武扬威的地方待怕了,虽然瞧不起符誉,可那个臭奴隶是她在这里唯二认识的人,却在来这里的第一天就出了这鬼地方,自那以后,从小被众星捧月着长大的邓青青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孤立无援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即使明礼大师那日未能把她从土匪铁链下救出,但她相信那只是意外,这几日她在最难捱的时候也要照看着不慎摔伤被俘的大师,大师定能带她出去是她能撑到现在的信念。

出去!一定要出去!

明漪:“等人来救我们。”

邓青青眼睛亮了亮,大师还有救兵?

“您早就预料到了?”

明漪:“没有。”

她刚睡醒,怎么会在睡前就算到自己会醒在牢里?

但这里的人衣着虽破烂,还是能看出来家中颇有资产,包括眼前这个对她格外殷勤的小姑娘——以她的年岁,确实称得上一声小姑娘,衣着也不是普通老百姓。 肯定会有人来救他们的。

邓青青却以为大师是谦逊,见大师又云淡风轻地闭上了眼,也不敢再多言吵到大师休息,焦灼地等待大师所说的救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