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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戮仙 类型:奇幻玄幻 作者:萧鼎 角色:沈泰沈石 如果你喜欢看奇幻玄幻小说,一定不要错过“萧鼎”的一本书《戮仙》。简要概述:跨出门槛,喧嚣声如潮水一般从沈石的身边涌过,在这条天一楼所在同时也是西芦城内最热闹繁华的马蹄街上,川流不息的人流在街头流淌着。宽敞的街道两侧,放眼看去,一排排都是门面敞开的店面商铺,不知有多少人在这些街头店堂间穿梭来往,而天一楼在这条长街之上,毫无疑问就是其中规模最大气势鹤立鸡群的一处所在,不论从来往客流还是店铺本身的高大堂皇,都是如此。而唯一能够与天一楼相抗衡的,便是在长街的对面稍靠前不远处,另有一家古香古色气势不凡的建筑,无论从哪方面看去,似乎都并不在天一楼之下。那也就是西芦城中与天一楼并称两大首屈一指的大商铺,在宽大厚重的门扉牌匾上,写着三个金漆大字:神仙会。站在天一楼的门口,沈石目光自然而然地便向着街对面那家热闹非凡的神仙会分店看了一眼,眼中的神情有些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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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戮仙》在线阅读

第三章 少年


跨出门槛,喧嚣声如潮水一般从沈石的身边涌过,在这条天一楼所在同时也是西芦城内最热闹繁华的马蹄街上,川流不息的人流在街头流淌着。

宽敞的街道两侧,放眼看去,一排排都是门面敞开的店面商铺,不知有多少人在这些街头店堂间穿梭来往,而天一楼在这条长街之上,毫无疑问就是其中规模最大气势鹤立鸡群的一处所在,不论从来往客流还是店铺本身的高大堂皇,都是如此。而唯一能够与天一楼相抗衡的,便是在长街的对面稍靠前不远处,另有一家古香古色气势不凡的建筑,无论从哪方面看去,似乎都并不在天一楼之下。

那也就是西芦城中与天一楼并称两大首屈一指的大商铺,在宽大厚重的门扉牌匾上,写着三个金漆大字:神仙会。

站在天一楼的门口,沈石目光自然而然地便向着街对面那家热闹非凡的神仙会分店看了一眼,眼中的神情有些复杂。

神仙会,这是一个如雷贯耳般的名字,不像天一楼只在西芦城内富有名声,事实上,神仙会可以说是一个有史以来鸿蒙诸界中实力最庞大的巨型商会,它的势力覆盖到了人族已知的所有地盘,所谓“鸿蒙一城九十州,处处皆有神仙会”,而这一点在过往岁月中哪怕是在昔日天妖王庭时代,也从未有任何商家曾经做到过。

这个商会历史悠久,源远流长,传说早在万年之前人妖两族血战的时代,便已诞生在战火纷飞中,为曾经被鸿蒙百族所肆意欺凌侮辱的人族,为当时仍然稚嫩弱小的人族六位圣人,提供了强有力的支持。

而万年之下,这个神秘而强大的商会非但没有像许多修真门派那样起伏兴灭,反而一直在沉默安静但迅猛地发展着。时至今日,鸿蒙主界里一城九十州,所有重要的城池地方,几乎都会有一家神仙会的分堂店面,不分昼夜地聚敛着财富。而万年之下所积累出雄厚到不可思议的巨大信誉,让神仙会无论在哪里,都是修真界里所有修士们买卖货物的第一选择。

而与如此恐怖的财力势力相应的,是神仙会虽然一直以来都只是低调做着生意,但在鸿蒙诸界中,除去如今正是如日中天的修真界“四正七玄”十一家名门大派,差不多所有人,无论是人数众多的散修还是身世不凡的世家名门子弟,都私下公认这神仙会其实就是鸿蒙主界上的第十二家强大势力。

甚至还有不少人认为,以神仙会如此可怖的财力、无所不在的触角,无孔不入的眼线,虽是一介商会,但其所供奉豢养的修真高手几乎不可计数,与其交好的修真界门派世家更是多如繁星。以此计算,只怕神仙会暗中的实力,还要超过了明面上煊赫无比的四正七玄。

不过这个说法自然都是某些无聊人士茶余饭后的谈资而已,至少明面上,神仙会从来没有对修真界的权势表露过有任何明显的染指意图。一直以来,神仙会都只是低调地赚钱做生意而已,而也正是在这种背景之下,面对如此强大乃至于几乎难以匹敌的商会对手,沈石的老爹沈泰却差不多是以一人之力,在这个西芦城内竟然硬生生地将天一楼做成了与神仙会难分伯仲的大商铺,实在是一个奇迹。

当然,这个“奇迹”的范围,也仅仅是局限于西芦城一城之中,放到广袤的鸿蒙主界里来看的话,根本就无足轻重。但是放眼鸿蒙诸界无数大城小镇,又有几人可以做到这一点?是以沈泰这个矮胖男子,这些年来以低微道行,却是日益受到玄阴门的看重,连带着沈石也得了好处,从玄阴门内传出消息,可以额外赠他一个名额,顺利拜入玄阴门下修行。

这份待遇听着似乎没什么特别之处,但是只要看看这满街满巷混得落魄无比每日都在为了一两枚灵晶而奔走的那些散修们,就会知道有一个强大的修真门派做出身靠山,是多么重要的事了。

玄阴门算是阴州之内最强大的修真门阀,虽说真要计较起来,与四正七玄那等修真界顶尖名门还是要差了许多,但是在阴州这百万里的庞大地界中,已经算是足够强大。同时天阴山也是一处灵山宝地,在山脉深处有一条被修真界最为看重的灵脉,能够吸纳天地灵气,进而凝聚产出灵晶,光是这一点,便比那些散修强到不知哪里去了。

“神仙会么……”他慢慢地从那个牌匾上收回目光,眼睛向自己所在的天一楼门外街头边扫了两眼,只见来来往往的人流之外,在门边台阶下,或站或坐,也有几个看着像是散修一般的男子站在门边,神情懒散,有一句每一句地闲聊着,目光或看着街头人流,或有意无意地向天一楼门口来往的人们瞄上一眼。

沈石笑了笑,却是径直走了过去。

那四五个貌似散修的家伙,原先靠墙坐着的三人都没有起身的意思,倒是两个站着闲聊的男子,一个是络腮胡子一个更年轻些,其中络腮胡子的汉子笑道:“去去去,别来惹麻烦,我们可都是闲汉。”

沈石嗤笑一声,道:“得了吧,全西芦城都知道你们几个就是天一楼的护卫,还每天装模作样地冒充散修,累不累啊。”

天一楼生意做得这么大,每日为玄阴门赚取了无数灵晶,这等财源要地,玄阴门怎么可能不看重,自然明里暗里都要派一些修士高手看护着,不然早就被人给吃干抹净了。

那年轻些的男子笑道:“小家伙你说得轻松,我们可不像你有个招财童子似的老爹,无数的灵晶每日都在手间过着。这不是穷得没办法,只好过来这里替你老爹看门护院,好歹也能赚几个灵晶回山修炼嘛。”

沈石撇了撇嘴,“呸”了一声,笑道:“别胡扯了,这楼里的事你们还不知道,每一颗赚来的灵晶,还不都是要上缴宗门之内,我爹就是个替宗门干活的伙计。”

那四五个男子都是笑出声来,却也没人反驳沈石的话,那络腮胡子的男子笑道:“好啦,你也不是没好处,前些日子不就听说了吗,你这臭小子要跟那些个附庸本门几百年的世家子弟一样,轻轻松松就入了门吗?”说着摇头叹了口气,像是回忆起了当年某些事,带了几分自嘲之意,道,“想当年,我为了拜入宗门,那吃的苦头啊……”

沈石笑了笑,对着这些个男子一拱手,微笑道:“所以日后若是到了天阴山上,还要请诸位大哥多多照顾了。”

那络腮胡子的汉子一挥手,笑骂道:“快滚快滚,有你那位老爹在,别说咱们这些不上台面的凝元境弟子,便是那几位高高在上的‘神意境’长老们,一个个还不是要对你客客气气的。我还指望着你以后照顾我呢!”

一阵哄笑从他身后传了过来,那三四个男子都是笑出声,神态温和亲切,显然这么多年在天一楼这里,沈石也是颇得人缘的样子,哪怕是这些在玄阴门内已经跨入凝元境勇猛精进的修士们,与他也是惯熟。

沈石正与这些玄阴门派遣出来暗中护卫天一楼的弟子聊着,忽只听背后不远处有个声音突然传来,道:“咦,这不是沈家的小石头吗?”

沈石转身望去,眉头皱了一下,只见身后站着数人,其中当先一人是个与他差不多岁数大小的少年,面容白净,个头比他稍高几分,身后跟着几个家丁小厮般的人物。

沈石嘴角扯动了一下,脸上神情淡了下来,道:“王大少爷,有事么?”

这位姓王的少年看着家世应该不错,身上自然而然地带着一股傲人气势,此刻正似笑非笑地打量一番沈石,随后笑道:“小石头,咱们也是好久不见了啊,不过今年宗门开山收徒,听说你也是得了宗门恩典,可以免试入门了啊?”

沈石深深看了他一眼,道:“这事还没谱呢,我哪知道,倒是王侯你怎样,会入选玄阴门修炼么?”

这个名字取得极大的少年傲然道:“我们王家为宗门效力两百余年,自然是有这份资格的。而且今年我们得到的名额不止一个,一共有五人。”说着,他用力伸出手掌,五个手指在沈石的面前用力挥动着。

沈石目光在这些手指上看了一眼,腮边肌肉仿佛轻轻颤抖了一下,随后道:“厉害,厉害;佩服,佩服。”

王侯哼了一声,斜眼看了沈石一眼,似乎颇有几分看不起眼前这个家伙的样子,目光一转,忽地笑道:“对了,你还记得我家那只黑毛獒不?”

沈石脸色微微一沉,没有说话,那王侯看着他的神情,突然高兴起来,哈哈笑道:“我还记得小时候咱们两个,还有孙家、李家、欧家几个小鬼一起玩耍的时候,那只黑毛獒就整天跟着。结果有一次这只大狗发狂咬人,不追其他人偏偏就咬你一个,哎呀,那时候追得可惨了罢?”

沈石看了他一眼,脸上神情淡淡的,道:“是啊,那次可把我吓坏了。”

王侯哈哈大笑,神态得意之极,只听沈石又问了一句,道:“那只大狗现在怎样了?”

王侯笑容一窒,耸了耸肩,道:“两年前有一次黑毛獒溜出门,结果就不见了,也不知是不是跟哪只母狗跑了吧?”

沈石哦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王侯嘿嘿一笑,道:“小石头,以后入了宗门,咱们还有另外几家的小孩,都算是同门师兄弟了,虽说你家底薄些,但也没什么,能入宗门就好。到时候就看咱们谁修行得更快罢。”

沈石微微一笑,道:“好啊。”

王侯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忽然仰天大笑,随后转身扬长而去,沈石看着他的背影凝视片刻,随后转过身,脸上倒也没什么气恼之色,对那几个汉子笑道:“小孩吵嘴,让诸位大哥见笑了。”

那几个汉子都是发笑,络腮胡子向那边看了一眼,笑道:“哦,那就是王家的少爷么?”

沈石点了点头,道:“是啊,长房嫡孙呢。”说着又跟这几位聊了几句,便说是还有些事离开,向着前头长街上走去。

在他身后,几个汉子收回了目光,依旧懒洋洋的站着坐着在天一楼之外,其中那个稍年轻些的男子笑道:“好像王家的那个小子有点看不起小石头啊。”

络腮胡子嗤笑一声,带了几分不屑,道:“王家不就是仗着资历老么,看不起沈家父子,他们也不想想如今这天一楼是什么地位,就凭他们……呃?”话音未落,络腮胡子忽然眉头皱了一下,似乎想到了什么。

那年轻人奇道:“陈师兄,怎么了?”

这位姓陈的络腮胡子面上神情突然浮现出几分古怪神色,并没有马上回答这位师弟的问话,而是先转过看了一眼沈石离开的方向,看了片刻之后,这才转过头来,脸上表情有些古怪,道:“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年轻人道:“怎么了?”

络腮胡子干笑一声,道:“两年前,小石头有一天突然拉着我到街头闲逛,后来在一条巷子里见到一只黑毛大狗,这小家伙就说想吃狗肉,缠着我出手宰了它,然后生火烤肉,两个人一起吃了顿狗肉宴。”

此言一出,剩余几人顿时都是个个面色精彩,一时间竟是无人说话,好半晌之后还是那年轻人撇了撇嘴,苦笑一声,道:“这年头的小鬼,厉害啊……。”

第四章 屠夫


西芦城地处要冲,繁荣兴盛,来往各路修士颇多,算是这万里之内修真界的重心所在。不过正如世间常态,天才总是少数,凡人俯拾皆是,人口数十万的西芦城池之中,普通的凡人百姓,终究还是占了大头。

对普通百姓来说,修士,哪怕是在修真界中混得最惨的散修,对他们来说也是神通广大的仙人一般,敬畏无比。只是人仙殊途,几乎所有的修士对待凡人都是轻视远离的态度,而凡人对待修士很多时候也是敬而远之。

毕竟说是修真修仙,却往往也有人修着修着就把自己修成了魔头邪鬼,这些年妖魔邪道大肆屠戮凡人的惨剧,可也是没少发生。便是这阴州境内,虽然在鸿蒙主界一城九十州的浩瀚界土中算是偏远之地,但在三十年前也发生过一场邪魔发狂屠城的恶事,将阴州东北一座数千人的小城给屠灭了干净。

所以在一座城池中,往往修士与凡人都是保持着一种井水不犯河水的情况,不过总也有些胆大之人,会想着与那些实力强大的修士们做生意,以期得些好处。

此刻沈石走过长街上,就看到了在路边颇有一些并无道行在身的普通人,随便在地上摆上一块布匹,再放上一点不知哪来的货物,便自成一个小摊,然后大着胆子向着过往的散修们兜售着。这其中卖的东西多数都是些他们山上采摘的药材,又或是不知哪里淘来捡到的古旧玩意,以沈石在天一楼里千锤百炼出来的独到眼光,自然看出这些人的东西多数都是无用之物,又或是赝品假货之类,便也一笑而过。

听着身边小贩叫嚷着这是几品几品灵草,那是什么什么奇石,又或是神神秘秘拎了个残破香炉说这是某处深山上古真仙陵墓中出土的法宝,也是西芦城中奇特的一景。

走过修士聚集最集中的马蹄街,再绕过几个路口,那份喧嚣便悄悄消失在身后,周围显得安静了许多,毕竟在普通凡人的世界里,平静度日才是常态。

沈石自小就是在这西芦城中长大的,对这座城池,特别是自家所在马蹄街附近这片街道,更是早就烂熟无比,闭着眼睛都不会走错。此刻温暖的日头渐渐升高,路旁人家种种世态,也在他面前,在这里的大街小巷里安静地上演着。

沈石绕过几个在路上嬉笑玩闹的小孩,拐进了一条小巷,巷口不大,里面稀疏住着几户人家,罕有人声,看起来十分的僻静。只是沈石看起来对这里却十分熟悉,一路走到了巷子最深处,然后便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气。

一道有些破旧的屋门虚掩着,隐约可见里头几间小屋围着一处天井院子,就在他刚想走上前去的时候,门后忽然换来一阵尖锐急促的嘶喊声,但片刻后只听“噗噗”两声低沉声音,那叫声戛然而止,似乎所有的声音都被硬生生憋了回去。

空气中的血腥气,似乎又浓烈了几分。

沈石笑了笑,推开门扉,便看见在天井边上,一个身材魁梧的大汉赤着上身,铁打一般的身材上一块块肌肉如铁铸般贲起,犹如城外荒野上那些可怕妖兽,一看就觉得似乎有用不完的强悍力气蕴含其中。

此刻这个大汉半弯着腰,脚下踩着一只被捆牢四肢的肥猪,手中提着一把锋利的屠刀,刀锋淌血,正从猪的喉咙间离开。刚才那一阵动静,显然就是这位貌似屠夫的汉子正在杀猪了。

听到门口动静,屠夫站直身子,转头看来,见是沈石站在门口,他也没有什么异样神色,对面前这有些血腥的一幕被这个才十二岁的少年看到也并无异样,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沈石看了一眼地上已经死透的肥猪,脸上同样没有什么畏惧厌恶之色,一切如常,只是笑着对这个屠夫打招呼道:“大叔,这么早就在杀猪啊。”

屠夫“嗯”了一声,声音听着有些低沉嘶哑,瓮声瓮气地道:“你怎么来了?”

沈石走到他的身边,笑道:“我爹叫我过来买点肉啊。”

屠夫面色忽地一冷,默然片刻,点了点头,道:“就在今天?”

沈石只觉得自己的喉咙忽然有些干涩,也不知道到底是紧张还是被这周围有些浓烈的血腥气给刺激到的,低声道:“是。”

屠夫看了他一眼,道:“进来罢。”

沈石走了过去,看他与这屠夫间的模样,虽说话不太多,但彼此间倒似乎有几分熟悉。屠夫也没闲着,一边示意沈石过来,一边单手抓住地上肥猪,嘿了一声,竟是直接就把这几百斤重的大肥猪拎了起来,随手丢到一旁。

天井后头,“呼呼哧哧”之声忽地响起,此起彼伏。

屠夫转过身子,站在沈石的面前,单论体形,他比还是少年的沈石强壮到不知哪儿去了,至少高了他三个头,手臂更是粗得赛过沈石的大腿,尤其是现在手中提着一把兀自淌血的杀猪刀,加上他那副身材,真是一股杀气扑面而来。

不过沈石看着却是从容,目光在屠夫手间那把染血的杀猪刀上扫了一眼,反而神情间对这位凶神恶煞一般的屠夫居然还颇有几分亲近之意。

屠夫上下打量了沈石两眼,忽地开口道:“把衣服脱了。”

沈石一怔,道:“什么?”

屠夫手掌抖动,那把锋利铮亮的杀猪刀在他手指间顺滑无比地打了个转,掉了个头,刀柄朝向沈石,只听他低沉的声音淡淡地说道:“杀两只?”

沈石抬头,望向屠夫,屠夫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过了片刻,沈石忽地一笑,伸手接过那把见血的屠刀,同时伸手去解衣衫,微笑道:

“好啊。”

春风吹过西芦城上,吹进城中的大街小巷,阳光暖暖地洒落在这个安静的人间地方。小巷子里平静如常,破旧的房门依然虚掩着,只是过了一会之后,忽有嘶鸣声再度响起,跟着又是异响低沉,带着一丝冰冷决绝,无情地截断了那声嘶喊。

风儿吹过,巷子里的血腥味道,似乎又浓了少许。

※※※

“我也想过苟且偷生,守着小石头,就这般忍气吞声地过一辈子算了。”袅袅轻烟里,沈泰不知何时又回到了供奉着他亡妻灵位的静室里,独自一人站在香案前,看着那三根即将烧完的细香,轻声地说着话,“真的,我真的曾经这样想过。”

沈泰看了一眼那块灵牌,面上掠过一丝悲伤苦涩之意,低声道:“我是不是很没用,是不是根本就不像一个男人?明明当年是李兴怀觊觎你的美色,意图不轨,你抵死不从侥幸逃脱,可终究一场重伤落下了崩血病根,在生产小石头后因此而亡。这一切从头到尾,我明明都知道,可我就是没办法替你报仇,我什么都做不到,还要拼命给玄阴门干活,将这天一楼打理得热火朝天……”

残香细细,几许灰烬落下,犹如女子泪滴。

“他是世家子弟,天资又好,年纪轻轻就修到了凝元境界,上头还有个与神仙似的元丹境老祖李老怪,放眼整个阴州都是呼风唤雨的大人物,咱们两人却都只是连最低的炼气境都过不去的凡人,怎么办,怎么办……你走了之后,我常常整夜整夜的睡不着,每次惊醒,脑子里想得都是你的样子。”

“我想报仇,很想很想,想的我都快要疯了,可是每次天亮以后,我还得装出一副笑脸,在天一楼里走着,笑给别人看……”

“我知道,你临走的时候劝我别想着报仇了,他们是天,我们是蝼蚁,加上又有了小石头,只要照顾好儿子就行了。”

“小石头很乖,很懂事,我什么都没有瞒着他,什么都告诉他,从小到大,我那样苛责督促他,总让他做一些别人家小孩不可能去做的苦事,他也从无怨言。小白,你会不会怪我?我知道我其实很没用,实在是我护不住他,为了让他日后能更多几分自立,我也只好狠下心了。”

不知不觉中,一滴水珠落在香案之上,沈泰低头看了看,轻轻伸手抹去了水痕。

“我本想在这天一楼中用心做事,替小石头尽力打下一份家业基础,我本以为真的有希望,他们甚至答应让小石头上山了。可是……咱们终究还是蝼蚁吧,李家那边的一句话,就把小石头的弟子名份拿走了,我知道,他们同样眼红天一楼这里很久了,这每日赚进无数灵晶的聚宝盆,他们怕是早就忍不住了罢,大祸只在反掌之间,对不对?”

“咱俩都是蝼蚁啊,可是我心里想过的,就算是蝼蚁,但他们这般逼我,不给我和小石头活路,那么我拼死也要狠狠反咬他们一口,才不枉来这世上走一遭,对不对?”

“小白,你泉下有知,要保佑我和小石头啊。”

矮胖的男子擦了擦眼睛,然后重新露出惯常温和的笑容,对着那面灵牌,呵呵笑了一声。

残烟飘散,些许红光悄然隐没,那是香炉中的三根清香终于烧尽。

沈泰走上一步,从摆放在香案另一侧的一盒细香中又抽了三根,重新点着了,再一次插在香炉中。透过再度缓缓飘起的轻烟,深深地看了一眼那块灵牌,然后转身走了出去,再不回头。

手心里,紧握成拳,那是一个发白老旧的小小沙漏,细沙悄无声息地流过,似已然走远的那些过往岁月。

第五章 暗算


热闹繁华的马蹄街上,人潮汹涌人气旺盛,让这里与隔了几条街外的那条僻静小巷犹如是天壤之别,无数来往行走的修士们或闲适或匆忙地在这条街道上走过,偶尔有人会抬头看看天色,因为天阴山脉的存在,西芦城上空常年都是阴霾的模样,不过对这些散修来说,这并不是值得他们关心留意的事情。大街之上,或许在每一个人的背影中都有各自特别的故事,只是从不为人所知。

天一楼内,生意依然火爆,几十个柜台上,大量的修真灵材被人不断地买走,换回了一袋又一袋的灵晶。如今的人族修真一道,经过万年以来的长足发展,早已有了近乎完备的体系,在这其中很重要的一个常识就是,除了公认的天赋根骨资质外,修士想要修炼仙道,最重要的便是这些外物灵材的消耗支持,甚至在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些灵材的重要性,几乎不在修士本人的天资之下。

一个经常服食灵丹妙药加上灵晶充足日日安心修炼的修士,哪怕天资稍差,到最后的成就也绝对会超过天资良好但窘迫穷困的人。

这也正是数量庞大的散修是修真界最底层的根本原因,因为散修们都是无门无派无背景的修士,因为种种机遇有意无意中踏入了修真一途,天资根骨如何且不论,只在财力上说,他们天然地就比如今现存的修真门阀差了无数倍。你纵然天资根骨再好,但连基本的灵晶都无法保证的话,又怎能指望会修炼出什么好结果来?

毕竟在鸿蒙世界里,人族与当年号称天之骄子的妖族不同。

妖族是真正的天选神族,天然肉身就强过人族百倍,最重要的是妖族甚至可以以肉身本源,直接吸纳天地灵气修炼妖族各种特有的本命神通,呼风唤雨移山填海,种种异能可畏可怖。与此相比,在那个妖族统治鸿蒙诸界的漫长黑暗时代中,当初的鸿蒙百族里,妖族稳居魁首,人族却是天生脆弱,并且不知为何,人族的体质根本无法吸纳到一丝一毫的天地灵气,所以也就没有任何神通能力可言。

人族唯一与众不同的地方,就是会生……

广袤浩瀚的鸿蒙世界里,漫长的天妖王庭黑暗时代中,脆弱的人族一直处于所有种族的最底层,虽然人族的人口数量是如此巨大,甚至超过了其他所有百族加起来的总数还要多上了十数倍,但是却被以妖族为首的强悍种族们任意侵凌,犹如一大群被圈养起来的家畜。

一群圈养的绵羊肥猪,又怎能指望他们去与狂暴凶狠的虎狼争斗呢?

那被后世人族称为黑暗时代的一段漫长岁月,并不是随便乱说的。那个时候的人族,确实是看不到任何光明的前景,随意的一个上层种族,都可以将人族任意欺辱,人族被迫做着各种最低贱的工作,为奴为仆,拼命劳作,供养着那些高高在上的天选之族。甚至于在很多时候,以妖族为首的一些强大种族,在遇到祭祀、丧葬、出征等重大典礼的时候,会直接屠杀大量的人族,进行活祭或殉葬之类的血腥仪式,根本不会将人族视作是与他们一样的鸿蒙百族之一,而不过是与圈养牲畜一样的畜生。

在如此恐怖的岁月中,人族的命运可想而知,若不是人族本身的繁殖力实在强大,始终以庞大人数坚持着本族的繁衍,只怕早就被那些天选神族们杀光了。

如此黑暗的命运令人窒息而绝望,犹如乌云一般始终笼罩在人族的头顶之上,直到在天妖王庭末期,一个改变了整个鸿蒙诸界气数命运的小东西被人发现了。

那就是灵晶,一种只出产于灵山龙脉汇聚天地灵气最盛之处的小石头,通体晶莹剔透,指头大小,棱状模样,看去很漂亮的小东西,原本只是被当做毫无用处的低档饰品,但在某一天某一刻,又或是机缘凑巧命运转折,不知怎么的,有人却发现人族竟然可以通过一些特殊的法门,从这些灵晶中吸纳天地灵气入体……

充盈于鸿蒙诸界天地之间,无形无色无味看不见摸不着却又无所不在的天地灵气,众所周知,正是鸿蒙所有种族各种力量神通的基础根源所在。妖族之所以如此强大恐怖,就在于他们是唯一能以肉身直接吸纳天地灵气入体修炼的天选之族,而其他鸿蒙百族也差不多都能以各种法子吸取天地灵气,唯一做不到的就是人族,这也是造成人族实力孱弱进而命运悲惨被人欺凌的根源。

但是从那以后,一切都改变了。

种种悲歌往事,又或是壮丽传说与悲壮战争,到了今时今日,都已成为万年之前的遥远回忆。当年曾经强盛不可一世的妖族,还有同样骄狂过的其他异族,逃的逃,死的死,早已消失在鸿蒙世界的边缘,或是消散于岁月光阴的无情过往中。时至今日,这个广袤浩瀚的鸿蒙世界里,人族才是主宰,人族才是主人,就已经说明了一切。

而这一切,究其根源,也只不过是那一块小小的,漂亮的,晶莹透明而可爱的小石头而已。

灵晶,便是所有人族修士们的必须之物,只有通过这种小石头,修士们才能吸纳到天地灵力,并且随着道行境界的提升,修士们所需要的灵晶数量同样也在增多。

没有灵晶,就没有修炼。

这句话,放之四海而皆准。

※※※

灵晶是如此的重要,修真之人须臾不能离开,所以如今的修真界中,灵晶已经等同于货币,取代了凡间黄白金银之物。眼下的天一楼中,来来往往的散修要购买各种修炼所需的灵材,付给天一楼的也都是灵晶。

柔和的光泽还有清脆悦耳的灵晶敲打撞击声,构成了一幕幕令修士们心醉沉迷的画面,光影闪烁中,倒映着一张张追求长生成仙梦想的脸庞。纵然这条路上艰难无比漫长曲折,绝大多数人都会倒在或远或近的路途之中,却仍有无数后继者不顾一切地投身其中。

或许,成仙长生,对一个凡人来说始终是有着无法抗拒的诱惑,更何况一旦修道,哪怕无法成仙长生,在这中间仍然可以增加数倍寿命同时拥有移山倒海般的强大力量,又有谁会不着迷呢?

在审视了一圈这前堂里热闹景象,确定如往常一样并无丝毫异常后,沈泰缓步走到天一楼的大门处,向周围左右看了一眼。

一切如常,与往日一样,似乎又是平静的一天。

在门口如闲汉般或站或坐的那几个玄阴门弟子,看到沈泰过来,都是露出笑容点头打了招呼。其实以他们的道行境界,最差的也都是修炼到了凝元境,可谓是真正踏入了修仙的大道,与仍困于炼气境不得寸进的外门弟子,在身份上有天壤之别。至少在玄阴门中,普通的外门弟子见到他们这些内门弟子后,都是要恭恭敬敬的,而他们通常也不会搭理这些弱者。

但是沈泰沈大老板,有了这么一座天一楼做资本,那每日亮瞎眼的灵晶流水也似的过着,光靠这个,便足以让他与众不同了。

沈泰脸上的神情也是温和,笑容可掬地与这几个人点头示意,目光扫过,在站在最前头,之前曾和沈石说过话的那个络腮胡子汉子的脸上停留了一下,然后又施施然走了回去。

穿过热闹喧嚣的店堂,沈泰重新回到了后头庭院里,在某处小花园中的一处僻静凉亭里坐下,看着周围绿树芳草,沉默不语,似乎在想着什么心思。

过了不久,一个人影从小花园的另一侧走了过来,却正是之前在门外暗中护卫天一楼的那个长着络腮胡子的玄阴门弟子。只见此刻他脸色淡然,脚步轻快,目光在小花园中似乎漫无目的地扫过,随后像是无意中看到了凉亭里的沈泰,脚步微微一顿后,便走了过来。

“沈老板,好悠闲啊。”那络腮胡子哈哈一笑,走进了凉亭中。

沈泰看了他一眼,嘴角也浮起一丝笑意,但眼中神色却似乎有些淡淡的冷峻,不过语气还是和平时一样的温和,道:“陈师兄辛苦了,请坐。”

凉亭中有一张圆形石桌,旁边四个石凳,两人分别坐下后,那陈师兄也不说话,只是目光瞄向沈泰,眼中似有深意。

沈泰倒是没什么犹豫,看似随意地从怀中掏出一只普通的小木匣,放到他的面前,平静地道:“前些日子收了一个小玩意,许是会合师兄心意,请笑纳。”

陈师兄看了他一眼,拿起木盒,手指微微用力,打开盒盖才些许缝隙,便只见一道温柔蓝光闪烁而起。

他的手在半空中随即猛地一滞。

“啪嗒!”

一声脆响,木匣盖子被他用力盖上。

陈师兄的呼吸似乎有些粗重起来,也不知道究竟是激动还是紧张,又或是带了几分惶恐惊惧,不过过了片刻,在稳定住心神后,他的脸色重新恢复如常,但看向沈泰的眼神已然是与之前截然不同。

“沈老板好手段。”他盯着沈泰看了一会,低声地道。

沈泰微微眯起了眼,似带了几分自嘲笑了笑,道:“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在这里十几年,一手打造出天一楼今日局面,做这些小事,其实不算什么。”

陈师兄长吸一口气,将那木匣放入怀中,站起身来,道:“既然沈老板做到了这般地步,一切就如我们之前所约行事。”

沈泰点了点头,默然片刻后,低声道:“希望你们能言而有信。”

陈师兄眉头一挑,道:“沈老板放心,鄙会其他不敢说,唯有这守约信誉上,足以自夸天下。”

沈泰缓缓点头,看他模样,似乎对眼前这人的承诺颇为相信,只是这位陈师兄明明是玄阴门内门弟子的身份,此刻与沈泰交谈到最后,却是口口声声自称鄙会什么的,隐隐透着一丝诡异。

眼看那陈师兄转身欲走,沈泰忽然脸色一动,开口道:“陈师兄。”

那络腮胡子的汉子脚步停顿了一下,转过身子,道:“怎么?”

沈泰看着他,道:“沈泰有一事不明,想请教一下师兄,却不知究竟是哪一位前辈授意,要对付李老怪?”

陈师兄微微一笑,道:“沈老板,你问得太多了。”

沈泰抿了抿嘴,一笑置之,陈师兄一拱手,转身大步离去。凉亭里只剩下沈泰一人,这个矮胖的人影缓缓转身,举目远眺,巍峨的天阴山脉在远处笼罩在无穷无尽的阴云之中。

好久之后,他才用细不可闻的声音,轻轻自言自语道:“居然敢直接暗算元丹境的大真人,这人会是谁呢……”

第六章 苦心


西芦城内热闹如常,天一楼依旧是生意火爆,店堂里人来人往人声鼎沸,笑脸交错口舌交谈间,大量的灵材与灵晶交换了主人。有的人兴高采烈心满意足,有的人垂头丧气叹息失望,人间百态,此刻在这些修士们的脸庞上都能一一看见。

只是似乎谁也没有注意到,一个从小到大在这里长大,每日间在这些柜台下灵材间玩耍的少年,已经离开了天一楼,去往另一个地方。

沈泰再一次回到了商铺前堂,负手缓步而走,虽然衣着平凡普通,更没有什么卓尔不群的王霸之气,但是隐隐之中,看着这座商铺店堂,却也有几分荒野之上的狮子淡淡巡视自己领地的模样。

所过之处,那些正在忙碌着的伙计无论男女,都是恭恭敬敬地向他点头问好,沈泰也并无倨傲之色,脸上带了笑意,微微点头。便是有不少散修,因为常来这天一楼,也认得了这位胖子老板,纷纷笑着跟沈泰打了招呼,沈泰也是一一笑着回应,和和气气,令人如沐春风。

如此转了一圈,沈泰才回头,又走到西侧那一溜长长收购灵材的柜台边,与其中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头低声聊了一会,面色看去也是颇为轻松,随后又叮嘱了那老头几句,在那白发老头点头答应之后,他才笑着转身出了后门,向后堂走去。

热闹的喧嚣声留在身后,渐渐低沉不可闻,沈泰脸上的笑意也渐渐收敛起来,面色变得有些淡然。当他走过小花园中那一处凉亭边上时,脚步微顿,目光在凉亭间微微流连片刻,默然思索着什么,随后又迈动脚步,向着庭院更深处走了去。

春光里,花影拂动,轻轻遮住了他矮胖的身影。

※※※

长长的马蹄街上,过往的修士们脚步匆匆,在这个本该是春光明媚的季节里,每个人看去似乎都对自己的将来有着美好的憧憬与希望。长街之上,大大小小的商铺依然大开着店门,在无数伙计笑脸相迎中赚取着那些散修辛苦得来的大把大把灵晶,而其中人气最旺的两家,自然就是隐隐对峙于马蹄街两侧,分庭抗礼的天一楼与神仙会在西芦城中的分店。

与近十年内才崛起的天一楼不同,驰骋鸿蒙大陆漫长岁月的神仙会从外观上看去,更多了几分底蕴,在马蹄街上的这家西芦城内分店,外观上并没有如对面那家天一楼般富丽堂皇,但是厚重之中自有股肃穆之意,令人看到之后第一个念头,便是回想起这家巨大商会那辉煌而悠久的历史。相比之下,对面的天一楼倒真有点暴发户的味道。

此时此刻,一张看似普通的素白小笺被封于一纸空白信封里,从神仙会分店的后门传了进来,接手之人只略微看了一眼那信封上角落里的某个菊花形标记,登时面色一沉,立刻大步走上楼梯,通过一条僻静无人的小路直达这里最高的第三层屋宇,敲响了这里唯一的一扇门扉。

信封交过,房门重新合上,脚步匆匆,人影晃动,不消一会功夫,这一封不起眼的书信迅速地递到了一个站在临街靠窗位置,正默默向外眺望的人手上。

这是一个浓烈却安静的女子。

秀发堆鬓,凤钗叼珠,薄唇瑶鼻,明眸闪动,她的背影看去娴静而清雅,但一旦看到她的容颜,却发现这女子在平静之中,竟有股锐利如刀般的英气。她已经不再是十七八岁还显稚嫩的少女,却正是一个女人一生中最成熟美丽的时候,眼波盈盈,身材窈窕,一袭碧纱罗裙扶窗而立,露出胸口几许白皙,隐约可见属于女子的丰腴深沟。

在这座常年阴沉的城池里,她却美得似一朵灿烂盛放的牡丹,浓烈而刺眼,令人不敢直视。

素手白皙,翻开了那一纸小笺,明眸扫过那上头简单的字眼,女子深深呼吸了一下,重新抬起了头,望向自己对面的那座热闹的店堂。

然后,她慢慢露出了一丝冷笑,那一刻,她的美丽犹如化作一柄冷冷的刀锋,在这片热闹喧嚣的街头,安静地闪过无人知晓的锋芒。

与此同时,亲手缔造了天一楼如今兴盛局面的那个矮胖男子,此刻并却不在商铺之内,而是悄然到了离马蹄街数条街道之外某处不起眼的街头小巷,双手插袖面色淡然,看去就像是一个普普通通毫不起眼的凡人,安静地向着小巷深处走去。

前方尽头,是一座僻静庭院,木门虚掩,隐隐有几分血腥气息。

西芦城中的热闹喧嚣,在这个僻静的小巷里头似乎都已经悄然远去,远得像是在另外一个世界般。而从那个热闹繁华所在过来的沈泰,此刻站在这一处屠夫的家门口,眼睛微微眯起,似乎仔细地打量着这里的一切,然后轻轻推开虚掩的房门,走了进去。

木门一开,血气的味道似乎又浓烈了一些,站在门口入眼处,天井小院里的青石地板上,虽然被人用清水冲刷过,但在一些石缝角落间,仍是还能看到星星点点的血迹,带着深暗而刺眼的红。

小院并不大,前方与右侧各有一间堂屋,而曾经在这院子里杀猪的屠夫,此刻并没有看见人影,也不知道是去哪儿了。

沈泰在门口略一停顿,也没有开口叫人或是迟疑什么的,便迈步向右侧的那间屋子走去。屋子门扇窗扉皆开,阳光从屋外照入,显得十分亮堂。

屋子正中有一张圆桌,一把躺椅,旁边还有二三圆凳,看去都有些老旧的样子,但还算结实耐用,朴素之中,带着一丝凡人生活的气息。

沈泰走过去,径直在那把躺椅上坐下,然后把自己肥胖的身子往后一靠,躺椅发出几声“吱呀吱呀”的**声,前后摆动着,带着这个胖子摇晃起来。沈泰闭上了眼睛,露出一丝轻松惬意的神色来。

这时候脚步声忽然从屋外响起,随即一个高大强壮的身影出现在门口,赫然就是前不久曾在这里与少年沈石说话杀猪的那一位屠夫。当他看到这屋中躺椅上突然莫名多了一个胖子的时候,脸上却并没有露出什么异样惊讶的神色,只是微微皱了皱眉,一声不吭地走了过来,在沈泰边上扯过一张圆凳,坐了下来。

“啪”,一声轻响,却是沈泰随手丢过来一个小布袋,落在了桌面之上,而胖子的眼睛似乎仍未有睁开的意思,仍是那样舒适懒散地闭眼躺着,只有口中淡淡地道:“我儿子呢?”

那屠夫看了他一眼,伸手拿过袋子,随手打开,一阵清脆如美玉互击般的悦耳声音伴随着一片瑰丽奇光,从布袋中喷薄而出,美丽幽光之下,是数十枚在修真界中最重要的灵晶,一个个晶莹剔透,完美无瑕如同最珍贵的宝石一般,散发着动人心魄的色彩。

屠夫伸出粗糙布满老茧的大手,抓了一把灵晶握在手中,带了几分凶悍的脸上难得浮现出了一丝满意的微笑。过了片刻,他将灵晶放回布袋之中,看了那个躺椅上的胖子一眼,道:“刚才杀了两只猪,有些累了,我让他去后头洗个身子休息一下,待会就过来。”

“嗯。”沈泰闭着眼睛,身子在躺椅上轻轻上下起伏摇晃着。

屠夫“唔”了一声,声音听起来仍是有几分低沉嘶哑,如在瓮中发音鼓荡一般,听起来颇有几分怪异。或许是想到了什么,屠夫的目光向着庭院天井那里扫了一眼,沉默了好一会之后,忽然开口说道:

“好好的一个孩子,你作甚要我这些年来暗里接近他,教他这些见血杀生的龌蹉事?”

沈泰身下的躺椅忽地安静了下来。

屠夫看了他一眼,面色不变,只是依旧自顾自地说道:“玄阴门下那几个附庸世家,如今的财力物力都远不如你,但是人家家里但凡有个资质差不多的孩子,哪一个不是当做掌上明珠心肝宝贝般的护着。你就这么一个独苗儿子,为何不好好养着,反而非要他自小就沾染这些事,还强逼着他学这学那,看货识材,哪怕十二岁前不能修炼道法,也要强逼他画什么阴阳五行符纹,那些明明都是不入流的小道而已。”

沈泰慢慢地从躺椅上站了起来,看了屠夫一眼,屠夫回视于他,眼神并未有丝毫闪躲。片刻之后,沈泰转过身子,双手负在身后,走到门口向外头眺望而去,小小的庭院里,四道墙围拢了天井处一个小小的天空,他就像是井底一只小小的青蛙,仰望着无垠的天际,视线所及的地方,就只有那一片小小的云彩青天。

矮胖的男子忽然笑了笑,然后转过头来看着屠夫,道:“因为我太弱了。”

屠夫皱了皱眉。

“我太弱了,弱到哪怕有了现如今的局面,仍然还是朝不保夕,生怕一朝醒来手中一切,就会轻而易举地被人拿走。”沈泰面色平淡,从容地似乎像是在说着别人的事一般,安静而带着一丝微笑,看着屠夫说道,

“我手底有几分家业,上不了什么台面,但我还是想传给小石头,所以很担心这点东西被人看上拿走,所以担心的常常睡不着觉。所以我就想着,小石头以后一定不能像我这样弱啊。见过血,杀过生,虽说不是杀人,但总会胆气粗壮些,心性刚强些;他懂得的东西多一点,认得的灵材多一些,虽说看着不起眼,没大用,但是日后修行,或多或少总有几分用处罢。”

屠夫忽地“嘿嘿”冷笑一声,道:“那些个名门大派出来的,又或是世家大族没见过杀伐血气的天才子弟,相同境界里,我一人能杀他们两三个。”

沈泰笑了笑,不以为意,只淡淡地道:“我道行太差,于修道一途上根本教不了他什么,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些东西了。”

那屠夫默然片刻,却是忽然又叹了口气,道:“你说的确有几分道理,只是这些年来你明里暗里对你儿子做的那些事,对一个小孩实在有些过头了,连我都有几分看不下去,有时都担心这孩子到底能不能撑过来。”

沈泰走到桌边,伸手拈起一枚透明闪光的灵晶,面色神情中似掠过一丝黯然,又似更带了几分欣慰慈爱,低低地笑了声,自言自语道:

“还好罢,他总归是平安走到了今天。过往日子吃过的那些苦处,只盼着日后终有一天,会对他自己稍有几分回报就好了。”

第七章 条件


“看不出来,沈老板你原来还是个好爹的材料啊。”

一个悦耳却带了几分冷淡的声音,就在这时忽然从门外传了进来,沈泰与屠夫二人都是脸色一变,但片刻之后看到一个苗条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处的时候,屠夫脸上的神情为之一松,而沈泰眼中则是掠过一丝略带复杂的神色。

他看着眼前这个成熟美丽,平静中却有英气的女子,苦笑了一声,拱了拱手,道:“见过顾掌柜,这些年来一些得罪的地方,还请恕罪。”

顾灵云,顾大掌柜,驰名天下名动鸿蒙的神仙会在西芦城中的分店掌舵人,便是眼前这位娇艳美妇了。只是此刻她看着沈泰的目光,显然并没有多少温和之意,仿佛就像是她娇媚容颜之下始终隐隐蓬勃的浓烈英气一样,目光平静却明亮锐利,看着沈泰,凝视片刻,然后淡淡地道:

“神仙会分店遍布鸿蒙主界,计数当有三千三百一十七家,生意兴隆众所公认,唯有在这西南阴州西芦城内,被人膈应的焦头烂额,十年间掌柜换了三人,轮到灵云到此,也被阁下生生压制了五年不得翻身,在神仙会中已成笑柄,几无晋升之机。你说,你这般得罪于我,我会不会恕罪于你?”

沈泰脸色一僵,面露惊诧之色,而站在他身边原本神情松弛的屠夫,此刻陡然听闻顾灵云初来乍到,便是说了一番如此尖锐如刀的话语,也是一时愕然。

屋子里的气氛陡然间沉寂下来,半点声息也无,似乎谁也没有想到,这个如此美丽的女子竟犹如一把最锋利的刀刃一般,冰冷而炽烈,丝毫不讲情面。

沈泰的眉头渐渐皱了起来,眼底深处亦有股细不可察的忧虑掠过,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看了看前头那位顾灵云冷淡的表情,却是欲言又止。

就在屋子里的气氛越来越是僵冷的时候,忽地一阵轻快的脚步声从远处迅速跑来,还未进房,便听到沈石的声音在屋外道:“大叔,我爹过来了吗……啊,爹,你来了!”

话音未落,一个少年身影已经从门外跑了进来,正是沈泰的独子沈石。看到儿子好端端的站在眼前,沈泰也是神色一松,面上重新露出一丝笑容,伸手摸了摸跑到自己身边儿子的脑袋,微笑着点了点头。

深深看了一眼沈石,沈泰暗自咬了咬牙,忽地转头望向那个依旧站在门口的美丽女子,一躬到地,道:“顾掌柜,以前你我各为其主,在生意上有所冲突争执,但有得罪之处,都是沈泰不明事理的错。如今我……我父子二人已是丧家之犬,还望顾掌柜大人有大量,放我们父子一条生路。”

话说到后头,沈泰垂低头颅,声音神情都已放低身段,便说是恳求也不为过。如此举动让沈石一时震动,张了张嘴,转头看了一眼顾灵云,脸上隐隐有了一丝愤怒之色,然而很快他就察觉身后父亲拉了一下他的衣襟。

沈石转头看了一眼沈泰,却见他仍是弯腰低头,看不见他脸上神情容色,沈石怔怔不能言语,片刻之后,他默默低头,站到了自己父亲身旁,垂首不语,只有垂在身侧的两只手臂,悄然紧握成拳。

此情此景,饶是心肠向来刚硬,从刚才开始一直站在旁边不言不语的屠夫也不由得有些皱眉,迟疑了一下,转头看向顾灵云,皱眉轻声道:“掌柜的,他们……”

顾灵云冷冷向他看了一眼,屠夫后半截话语登时便缩了回去,苦笑一声,摇头转向别处。

脚步轻响,却是顾灵云缓缓走进了屋子,来到沈家父子身前,深深看了一眼面前那个露出几分谦恭之意、兀自垂身不肯起来的男子,忽地冷哼了一声,伸手将沈泰身子扶起,然后走到那张桌边旁若无人地坐了下去,淡淡道:“好了,你也莫做如此模样,咱俩在这西芦城中斗了五年,负荆请罪又或是忍辱负重这些戏码,骗不了人的,别演了。”

屠夫在旁边一怔,转头看来,沈泰却是凝视着娇媚女子片刻,忽地哈哈一笑,走到顾灵云桌子对面坐了下来,抱拳道:“顾掌柜果然目光如炬,佩服佩服。你我虽然为敌多年,但其实相知最深,刚才是在下……”

顾灵云秀眉一挑,道:“我一介未出阁的女子,沈老板你说和我相知最深什么的,这是在占我的便宜么?”

沈泰脸上笑容登时一僵,尴尬之色掠过,饶是以他如此圆滑的性子,但面对顾灵云这般尖刻的言语,此刻也真不知道如何圆场了,看来过往五年里,自己还真是将这位神仙会在西芦城中的美女掌柜得罪惨了。

还好顾灵云说完这番话后,并未有继续发难的意思,只是没好气地哼了一声,目光落到站在沈泰身边的沈石身上停留了片刻,道:“这位就是贵公子了罢?”

沈泰连忙点头,心底也是松了一口气,道:“是,小儿沈石,今年十二岁。”随后对沈石道,“这位乃是神仙会的顾灵云顾大掌柜,快叫……云姨?”

这话说到最后,沈泰不由自主地又偷偷瞄了一眼顾灵云,过往五年他虽然与顾灵云并非没有交往,但多数都是在生意场上明刀暗箭的争斗,似今日这般坐下好好聊天还真是第一次。看刚才顾灵云那般不好说话,他还真是害怕这一声云姨会不会又莫名触怒了她。

不过在沈家父子的目光注视中以及沈石有些迟疑地叫出了“云姨”二字后,顾灵云这一次居然没有发火生气,反而是脸色平和地点了点头。

沈泰等了一会,却发现这位美妇并没有继续开口说话的意思,眉头微皱,转头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屠夫,那屠夫干笑一声,却是倚在门口抬头看天去了。

沈泰瞪了他一眼,无奈之下还是厚着脸皮,赔了笑脸,对顾灵云道:“顾掌柜,我与贵会之前所约之事,想来你也已经得到了消息,如今是不是已经到了你们实践承诺的时候了?”

顾灵云白皙的手指在桌子上轻轻弹动几下,面色淡然,道:“神仙会自来最重商誉信诺,我们答应的事,自然不会反悔。”

沈泰大喜,站起身子拱手道:“多谢,如此能否请顾掌柜尽快安排我们父子离开西芦城,毕竟此处乃是玄阴门势力范围,夜长梦多,我们……”

话才说到一半,忽然却被顾灵云挥手打断,随即只见她面色清冷,用手一指沈石,淡淡地道:“你儿子可以走,但是……”她看了一眼沈泰,嘴角微微勾起,沈泰与沈石心中同时一沉,只听她接下去道:“你留下。”

“噗!”一声低沉闷响,却是沈石心情陡然激荡之下,咬牙情不自禁地愤怒踏前一步,但随后便被沈泰一把拉住,饶是如此,沈泰此刻的脸色也是极为难看,重新缓缓坐了下来,半晌之后,才低声道:“为何如此,请顾掌柜教我。”

顾灵云脸色不变,平静地道:“你的事还未做完。”

沈泰面上掠过一丝怒色,沉声道:“顾掌柜说笑了,我分明已将‘阴潮珠’掉包出来,换上了你们给的假货,只要李老怪用此假灵珠修炼,下场如何不问可知。我一介炼气境小人物,如此暗算一位神通广大的元丹境大真人,顾掌柜你居然还说我事未做完,没这个道理罢?”

顾灵云淡淡一笑,道:“沈老板你不也是走投无路,这才狗急跳墙的么?”

沈泰面色陡然一沉,盯着顾灵云,缓缓道:“顾掌柜你果然消息灵通,看来在玄阴门中有不少耳目吧?”

顾灵云像是没听见沈泰的这番话一般,自顾自又接下去说道,“我们之前所约定的,乃是有某位前辈看那李老怪不顺眼,想要惩治此人一番,一旦成功,我们自然保你父子平安,同时安排你们妥善退路逃离玄阴门追杀,再给你儿子一个去名门大派修炼仙道的机会,可是如此?”

沈泰缓缓点头,道:“不错。”

顾灵云看了他一眼,道:“但如今事仍未成,李老怪还未拿到那颗珠子,就算拿到了也还未开始修炼,只要他不出事,这事就不算完。”

沈泰默然良久,随后深深吸了一口气,道:“那你要怎样?”

顾灵云毫不犹豫地道:“你儿子先走,离开阴州,你就与我呆在此处,若此事果然成功,我安排人让你隐名埋姓离开,若不成,万一玄阴门追查到我这里,你便是那替罪羔羊,神仙会自然不会回护于你。”

沈泰眼角肌肉抽搐了一下,道:“你们要把我交出去?”

“玄阴门在这阴州境内势力不小,并非寻常小门小派,而一个元丹境大真人也不是那么好惹的。”

沈泰冷笑一声,带了几分嘲讽之意,顾灵云只当没听懂了,说是元丹境不好惹,说是玄阴门势力不凡,但之前神仙会挖它墙角暗中阴毒行事,又哪里有半分顾忌了?

沉默片刻后,沈泰冷冷道:“你们把我交出去的话,就不怕我把你们拉扯进来?”

顾灵云微微一笑,道:“你儿子不是还在我们手上么。”

沈泰沈石都是霍然抬头,包括那屠夫都是一脸难以言表的神情,呆呆看着这个妩媚娇艳的女子,而顾灵云恍若不觉,神色自若,道:“所以呢,沈老板你就多多求神佛保佑,让那李老怪倒霉些,老老实实地用了那假灵珠罢。”

沈泰脸上神情变幻,痛苦挣扎之色不停闪过,而沈石的脸色也苍白之极,站在父亲身旁,眼中满是担忧之色,身旁的双手因为太过用力,连指甲都深深陷入了掌心之中。

半晌过后,沈泰忽地长叹一声,低声道:“我明白了,一切就按顾掌柜说的做,我留下等那个消息吧。”

顾灵云微微一笑,没有言语,但站在沈泰身边的沈石却是身子微微颤抖了一下,轻轻叫了一声:“爹……”

声音很轻,但话里却仿佛蕴藏了无数情绪,悲愤担忧焦虑,千言万语似也无法说清,到最后只化作了这一句,这一字。

沈泰看着儿子强笑了一下,掉头对顾灵云道:“顾掌柜,在石头临走之前我有些话想跟他单独说说,不知可否?”

顾灵云颔首站起,碧纱罗裙衣襟轻摆,整个人便如一朵娇艳无比在春光中最明媚的花儿,艳光四射,悠然自得地走出了这间屋子。在她身后,屠夫一阵默然无语,随后轻轻叹息一声,也是跟着走了出去。

很快的,这屋中便只剩下了沈家父子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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