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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茵为爱 类型:小说推荐 作者:兰思思 角色:成茵杨帆 热门网文大神“兰思思”的新书《茵为爱》墙裂推荐给大家阅读。精彩无弹窗版本简述:成茵一口气奔到马路尽头,在三岔口停留了几秒,又重启脚步,朝人影稀疏的护城河畔跑去。堤岸两旁栽着葱郁的常青树,许是圣诞节即将来临,树上扎满了亮闪闪的小灯泡,像一颗颗晶莹的珍珠。成茵在一座石桥上站定,初冬的夜晚,空气清冷,河边连个行走的人影都没有,四周静谧得怪异,好似把此地与喧哗纷繁的闹市割裂开来了一般,其实这里离市区也就七八分钟的步行距离。她俯视河水,树上的珍珠投影到河面上,如梦似幻。河畔的一排老房子里,不知哪家传出越剧唱腔,咿咿呀呀,婀娜婉转,让这个本就寂冷的世界越发显得凄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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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法王座:庄毕凡=装逼犯? 李氏:能被枪毙的经济犯可不只是经济犯罪 仙界网络直播间:天界神仙都是原始人,大毒草 茵为爱

《茵为爱》在线阅读

爱比恋更冷


成茵一口气奔到马路尽头,在三岔口停留了几秒,又重启脚步,朝人影稀疏的护城河畔跑去。

堤岸两旁栽着葱郁的常青树,许是圣诞节即将来临,树上扎满了亮闪闪的小灯泡,像一颗颗晶莹的珍珠。

成茵在一座石桥上站定,初冬的夜晚,空气清冷,河边连个行走的人影都没有,四周静谧得怪异,好似把此地与喧哗纷繁的闹市割裂开来了一般,其实这里离市区也就七八分钟的步行距离。

她俯视河水,树上的珍珠投影到河面上,如梦似幻。

河畔的一排老房子里,不知哪家传出越剧唱腔,咿咿呀呀,婀娜婉转,让这个本就寂冷的世界越发显得凄凉。

成茵先是坐在桥栏上发呆,后来忍不住把双腿跨过石栏,荡悠在半空中,底下就是无声的流水,仿佛只有如此高危的动作才能缓解她严重失衡的心理。

包里的手机响了又停,停了又响,她连碰一碰的**也没有,任其自生自灭。

疼痛渐渐袭来,她用左手压住腹部,任泪水扑簌簌滚落下来,视线渐渐模糊。

想不到时隔多年,她会再一次为杨帆痛到肝肠寸断。但这次和高二那年还不一样,彼时,她的忧伤只是针对爱情本身,是一个包含着虚幻与猜测的凄美梦境,不掺杂质;而今天,她完全沉浸在了现实里。

现实是一把刀,残忍锋利,劈掉所有朦胧的诗意,深深扎进体内,让她连唏嘘都顾不上,只是感觉到皮肉撕裂的疼痛。

心里那盆断断续续燃烧的火焰至此也终于化为灰烬,她所有的幻想都被扑灭。

她明白自己这次是被伤到了自尊,很深。

眼泪爬满面颊,冰冷的感觉让成茵十分不适,她抬起手臂,也顾不上心疼那件天价外套,胡乱在脸上擦了几把,仰头望天。

幽寒的冬夜,连天空都被过滤得很纯净,如一匹墨色的绢,几颗明亮的星星,静静地闪着光,不起波澜地注视她,带着点儿慈悲。

看了许久,成茵激烈的心绪在不知不觉中缓和下来。

手机再次响起,她低头盯住震动的手袋,在接与不接之间犹豫。

一定是杨帆打来的,刚才跑出餐厅时她表现得过于激愤,也许会吓着他。

不管她觉得自己有多受伤,公平来讲,和杨帆没多大关系,她似乎不该用这种消失的方式来折磨他。

那么,就接吧,平静地告诉他,自己没事,以后也不会再烦他。

她边想边把手伸向手袋,还没打开,铃声嘎然而止。她的手在手袋沿口上磨蹭了几下,还是缩了回来。

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杨帆,之前和唐晔信誓旦旦的勇气不过是因为对未知的结局还充满了期待,如果她一早就知道是这样的结果,打死她都不肯做这样鲁莽的事。

可时间已然退不回去了。

她颓然垂下双眸,无意识地望向脚下的护城河,什么也不想,就这么干坐着,她现在还没办法平心静气地面对任何人。

河面上漂浮过来一个白色的不明物体,由远及近,她完全是无意识地研究起它来。

马甲袋?塑料饭盒?还是牛奶盒?可直到它即将飘过自己所在位置的下方,成茵也没确认那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她无聊的心被好奇攥紧,忍不住用双手勾住石栏,然后俯下身子,想在错过它之前再仔细辨认一下。

恰在此时,自石桥右方的台阶上传来一声突如其来的爆喝,“周成茵!”

成茵被吓得一哆嗦,转首回看之际,却惊悚地察觉自己抓着栏杆的右手突然之间打滑,而她的身子还保持着俯冲的姿势!

短短几秒内,她的右手在空中乱抓了几下,身体重心早已飞速前移,她连“救命”都没来得及喊出,便象个蹩脚的跳水运动员那样,头朝下扑通一声堕入河中!

河水迅速浸润了她的衣衫,很快,刺骨的寒冷像狰狞的鬼手,攥住了她身体的每个部位。

成茵不会游泳,只会在河水中笨拙地扑腾,只要一张口,冰冷浑浊的水就朝嘴巴里灌,恶心与恐惧交织在一起,让她感觉自己正在死亡边缘挣扎。

这段时间似乎很漫长,因为她把各种滋味都尝了个遍,但其实很短暂,前后不过十几秒的时间,头顶上方很快就传来一声呼喊,“成茵!”

她依稀辨别出那是杨帆失控的嗓音。

紧接着,在她前方不远处溅起一通水花,杨帆也跳了下来……

七八分钟后,浑身湿透的杨帆把不断打寒战的成茵拽上了堤岸。

“我,我……你……”成茵磕巴着上下牙,劫后余生的呆滞和刺骨的寒冷令她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别说话,赶紧跟我走!”杨帆是咬着牙吩咐的。

他也冷得要命,脏兮兮的河水把他原本清朗的一张脸给搅得面目峥嵘,活似广告海报上清新亮丽的模特被恶作剧似的涂花了脸。这是成茵第一次见识他的狼狈。

其实她是想谴责他来着,干嘛那么大声朝她吼,吓得自己失手“跳”了回河。

不过现在显然不是鉴定事故责任的时候,杨帆正单手挟持着她,脚下生风地往开阔的路口奔。

街上车流如水,很快,一辆空车停在他们面前,杨帆火速打开车门,把成茵先塞了进去。

等的哥看清楚他们的模样,那两人已经都钻进车里了,他立刻嚷嚷起来,“你们怎么搞成这样啊?我的后座完蛋啦!”

杨帆从兜里掏出钱夹,所幸里面的东西没湿透,他抽了两张钞票递过去,“不好意思,等我们下了车你找地方去清理一下,麻烦了。”

的哥收了钱才没再罗嗦。

坐在打暖气的车里,成茵不再像刚才站在风里时那样冷得全身骨头都像缩了起来,但浑身上下湿乎乎的感觉实在不好受。她偷眼瞟了下杨帆,他比自己好不到哪儿去,脸上的河水虽已被他用手掳去,但白净的肤色难掩肮脏的痕迹,不仅如此,他此时的脸色还微微发青,紧抿双唇,看都不看成茵,大概是在生气。

她有些迷惑,不知道他是要送自己回家,还是到别的什么地方去,又不敢开口问,杨帆根本无意和她说话,只在必要的时候为的哥指点下迷津。

他态度冷淡,成茵也愤怒不起来,不管她是怎么跌入河中的,毕竟是他救了自己,现在他搞得这一身狼狈,不能不说是因自己而起。她的愧疚与羞惭刹时又增添了几分,有点无地自容。

车子停在一个陌生的小区,司机抛下他们后迫不及待地扬长而去。

成茵乖乖跟在杨帆身边,跟着他走进小区,很快就进了一幢公寓楼,乘电梯上去后,杨帆从裤兜里掏出钥匙,娴熟地开门,成茵才确定他是把自己带回了他的寓所。

进了门,成茵站在玄关不敢走进去,她浑身湿嗒嗒的,怕弄脏了整洁的地板。

杨帆也不招呼她,径自走进房间,很快又出来,手上多了几件干净衣服。他拿着衣服进了洗手间,不久便有哗哗的水声传出。

成茵正尴尬地站在门口进退维谷,杨帆已经从洗手间里出来了,也不怎么看她,简洁地吩咐,“先去洗个澡,把脏衣服换下来。”语气不容置疑。

“哦。”成茵闷闷地应了一声,接过杨帆递给她的一双大凉拖,换上后缓步走了过去。

刚到洗手间门口,她才想起来应该跟杨帆客气一声的,他自己也湿透了,可是等她转身,杨帆的影子已经不见。

冲着澡,成茵细细琢磨这一晚杨帆的各种言行,越想越不是滋味。

在餐厅时,他虽说是拒绝了自己,可言行举止都无可挑剔,也透着处处为她着想的体贴,可等她从河里被他捞上岸来之后,他对她的态度就变了,整个人都散发着冷冰冰的气场,当然不是因为河水冰寒,那是一种发自他内心的冷淡。

难道这才是真实的杨帆?而成茵仿佛是在坠河的瞬间把从前看他的有色眼镜给丢失在河里了,因而在此刻才得以看清楚他?

她无从查知。

温暖的水流冲去了身上的污秽和寒冷,成茵觉得自己又活过来了。

她跨出浴缸,毛巾架上挂着一块干净的白色浴巾,这应该是杨帆平时用的吧,她伸出去的手缩了回来,脸上泛起的微热和心中的别扭使得她不太愿意碰它,只是卫生间里除了这块浴巾可以擦拭外,再没别的替代物了,她总不能等身子自动晾干了再穿衣服吧。再说,干净衣服也都是他的,包括内衣短裤。

想了想,她决定还是不赌气了,咬咬牙,拽下浴巾迅速擦干了身体,又把杨帆给她取好的内衣、毛衫一一套上,那样子不能说不怪诞,好在杨帆不胖,衣裤除了袖子、裤腿比较长之外,还不算太离谱。

等她穿戴完毕,站在镜子前自我打量时,忽然被一个念头擒住,一丝怪异的表情从她脸上掠过,她僵滞在了原地。

杨帆不会以为她刚才坠河是故意的吧?!

她细细回忆坠河前后的每一个细节,他的厉声喝斥,她跌下去前瞬间捕捉到的他脸上那难以置信和急切的表情,以及上岸后他僵硬的面色,越想越有可能。

那她岂不是冤死了!

她猛地拉开门,想找杨帆火速解释几句,她怎么会知道伤春悲秋的下场会这样惨?

客厅里没人,沙发上搁着件厚实的棉外套,大概是为她准备的,不过室内开了暖气,她并不觉得冷。

成茵在客厅**扬起嗓子唤了杨帆几声,无人应答,便挪步朝阳台方向走,走过没几步,蓦地发现客厅的右边并非像她想的那样只是一个缩进去的房间——除了面对面的两个房间外,还有个观景窗台和一间面积稍小的洗手间,真是别有洞天。

洗手间里的地上堆着几件脏衣服,显然是杨帆刚换下来的,高高挂起的花洒间或滴下几点水。

成茵百无聊赖地在寓所内漫步,不知杨帆去了哪里。

她感到口渴,便去厨房找了个干净杯子,在饮水机边接了水,重新回到客厅沙发上干坐着。

大约过了半小时,门铃响起,成茵浑身一振,心知是杨帆回来了,也没细思他怎么不用钥匙,就快步过去拉门,她急切地想跟他澄清误会。

门一开,成茵脸上刚刚堆积起来的“沉痛”表情一下子扑了个空,很快就被错愕和不知所措覆盖。

门外站着的并非杨帆,而是姚远和李卉,四只手上都拎了东西,跟成茵里外相对,大眼瞪小眼。

“茵茵,你怎么在这儿?”

如果不是手上有东西,姚远真想使劲擦擦自己的眼睛,他做梦都不会想到有朝一日会在杨帆的家里看见成茵,她还穿着他的衣服,头发还湿漉漉的,显然刚洗过澡!

一旁的李卉吃惊程度一点都不逊色于姚远,半张着嘴巴,连话都不会说了。

“大哥,大嫂,我……”

成茵暗忖,这可真是说来话长了,而且她也无法和盘托出啊!说自己倒追人不成功,还掉河里了,那她不是糗大发了。

她支吾的神色和脸上的难堪却成功地给了门口那一对他们猜测中的答案,明白过来后,两人的表情更怪诞扭曲了。

李卉先缓过神来,拎着这沉甸甸的物事跟门口练什么功呢,她一脚跨进门去。

姚远也从震愕中苏醒过来,一双含着惊诧的眼睛始终凝在成茵脸上,连走路都不忘盯住她,成茵使劲咳嗽了两声,闪到一边给他让路,顺手把门给带上。

李卉在室内转悠了一周,遍寻杨帆不着,又转回来问成茵,“杨帆他人呢?他明明告诉我今天会在家的呀!”

成茵拿手指摩挲了下鼻子,“我也不知道他去哪儿了。”

姚远夫妇都无语地瞪着她,成茵赶紧补充,“那个,他,他应该很快就会回来的。”

仿佛为了印证她的供词,门外适时传来开锁的声音,室内的三人立刻屏息凝神,目光一致投向门口——即将进来的这个人应该可以给他们一个合理解释了吧。

杨帆一踏进门就感觉到六道目光齐刷刷扑向自己,他微微一怔,看明白是李卉和姚远,脸上随即露出明朗的笑容,“姐,姐夫,你们怎么这时候来了?”

他轻松的微笑为缓解室内几近凝固的空气起到了不小的作用,成茵望着他那张笑脸,心里不知怎么酸溜溜的,她直觉他播洒笑容的范围里不会包括自己,因为打他走进来之后就没正眼瞧她,仿佛她压根就不存在。

李卉说:“我前天不是在电话里跟你说了嘛,我跟姚远今天要回田坊看奶奶,结果她非要我们给你带这么些个吃的过来。”

杨帆把手上的几个纸袋子往沙发上一撂,笑容又温柔了几分,“外婆身体挺好的吧?”

李卉一边把带来的东西取出来,摆摊似的放在餐桌上,一边絮絮叨叨地讲,“硬朗着呢!就是很惦记你,说你爸妈都不在身边,也不知道会不会照顾自己。哦,对了,这里头还有她炖的一锅童子鸡汤,她说很补身子的。我跟姚远一路坐车过来不知担了多少心,就怕罐子里的汤洒出来。”

“让你们费心了。”杨帆嘴上客套着,赶忙上前帮李卉把还有余温的陶罐从包里取出来。

他们姐弟俩拉家常的时候,姚远也一把将成茵拽到阳台,迎面而来的冷风让她打了好几个喷嚏。

“茵茵,快告诉我,这究竟怎么回事?”姚远虎视眈眈盯着她。

成茵使劲抽着鼻子搪塞,“哥,你就别问了。”

“这怎么能不问呢!你都跟他,你们!”姚远急得干瞪眼,“这要让小姑知道,非拿刀片了你不可!”

“我们什么事也没有!”成茵蹙眉回答。

“谁信啊!”姚远指指她身上的衣服,“没事你穿他的衣服干嘛?你还在他这儿洗澡!你们俩究竟什么时候那个……嗯?”

成茵快被他追杀得烦死了,脱口就说了实话,“我不小心掉河里了,是他把我救起来的,就这么简单!”

姚远眼睛飞快地眨,神色怪异,“你还能编得更离谱一点么?”

“哎呀,我没编!”成茵跺着脚嚷,又一个喷嚏尾随而至。

姚远还待继续追问下去,杨帆拿着沙发上那件棉外套走了出来,递给成茵,“快把衣服穿上,小心着凉了。”

成茵满腹委屈地接过来,默默穿好,姚远的目光从她脸上挪到杨帆脸上,表情异常严肃,“杨帆,今儿这事,你可得给我们个交待。”

“哥!”成茵又羞又急,“你别跟这儿添乱了行不行?我们什么事也没有!”

她的肩上忽然多了一条胳膊,她错愕地扭过脸去,杨帆已经轻轻揽住了她。

“姐夫,你放心,我会照顾好成茵。”

成茵不尴不尬地被他搂着,脸上的表情着实让姚远看不明白,他不是心思细腻之人,只觉得隐隐有什么不妥,具体又说不上来,半张着嘴巴,说不出合适的话来。

“姚远,不早了,咱们赶紧回家吧!”李卉在客厅冲姚远嚷嚷。

姚远还没从剧情转折中恢复过来,伸出食指对杨帆点了又点,还是不知该用哪句台词合适,李卉已经走过来拽他了。

“哎呀,赶紧走吧!在这儿碍什么事呢!”李卉拉着他一边朝外走,一边低声嘀咕,“没看出来他们尴尬得要命吗,你还问还问!”

“可这事……”姚远挣扎着,显然不甘心。

“这什么这,你忘了你自己当初的德性了!”李卉用力拧他一把,“为了躲我妈,你连床底下都钻过,现在倒正义凛然起来了!”

李卉嗓子尖,虽然是压低了声音在说话,但成茵还是一字不落地听了进去,想笑又笑不出来。

姚远立刻软下来,嘟嘟哝哝地跟着李卉收拾了东西往门口走,不久就传来李卉扯直了嗓门的道别声,“杨帆,茵茵,我们走了哈!门给你们关上!好好休息!”

等成茵醒悟过来时,她肩上那条胳膊早已消失,杨帆又恢复了之前的淡漠,“阳台里冷,进去吧。”

回到客厅,杨帆把沙发上那几个纸袋子递给她,视线在她身上一扫,“这些是给你买的,也不知道尺码合不合适,反正比你现在穿的强些,等你换好了我就送你回去。”

成茵接在手里,却没马上行动,咬了会儿唇,开口解释,“刚才我……我不是故意跳进河里的。”

她听着自己结结巴巴的语速,简直和此地无银三百两没什么分别,她有点生自己的气,平日里那点机灵劲儿怎么一到杨帆跟前就全没了。

“我想看清楚河面上飘着的一个东西,没想到你忽然喊了一嗓子,我就……”

杨帆似乎有点哭笑不得,但脸上绷紧的线条到底和缓了些,“别说了,快去把衣服换了。”

成茵顿住口,悄悄打量他的神情,并无了悟之色,他果然没有误会自己?

除了内衣裤,从衬衫到大衣,杨帆是成套买的,连吊牌都没来得及剪掉,件件价格不菲,成茵一一换上,没想到都很合身,只是眼下她没有心情去镜子跟前欣赏自己的倩影。

她把脏衣服塞进袋子,犹豫了一下,把就穿了一会儿的杨帆的衣物也装进去。

出来时,杨帆正站在观景窗台前望着外面的街市等她。

“你的衣服,等我洗干净了再还你。还有买那些衣服的钱,我也会一并还给你。”

杨帆眉毛都没抬一下,“不用了。”

他从餐桌旁的橱柜里取出一瓶酒和一只酒杯,倒了小半杯威士忌递给成茵,“喝一点,暖暖身子,外面这会儿很冷。”

成茵默默接过,喝了一口,烟熏火燎的滋味沿着喉咙直线往胃里灌去,很快,身上就起了一阵暖意。

出了寓所,杨帆的车居然已经在楼下,成茵有点纳闷,不知道他是怎么在一小时不到的时间内又取了车,又给自己买衣服的。

不过她什么也没问,自己情绪低落不说,杨帆的铁板脸更加激不起她说话的**。

到家已近十点,成茵道了谢正要下车,杨帆忽又叫住她。

“成茵,你已经长大了,以后不能再这么任性,知道吗?”他恢复了在西餐厅时的口吻,语重心长。

成茵立刻明白他还是认为自己坠河是故意的,她憋屈死了,“真不是我自己要跳的,我……”

没等她讲完,杨帆就打断她,他的隐忍仿佛到此刻已至尽头。

“那你坐在石栏上干什么?我给你打了那么多次电话,你为什么不接?你知不知道当时我有多着急!还有,万一我不会游泳怎么办?万一你真出了事,我怎么跟你家里交待?”

这一连串的质问训得成茵哑口无言,她张了张嘴,很想再为自己辩解点什么,可仔细回顾发生的一切,难道不正是由她一个人引发的一出闹剧么?

杨帆何其无辜,被自己扯下水,还得为她遮顾面子,他对自己说的那些话,虽然不好听,却不无道理。

可也正因为有道理,她才越发难以忍受,没有人会甘心情愿承认自己的失败。

“……对不起。”她嗫嚅着,拼命忍住要掉下来的眼泪。

有生以来,她还从未感到这么屈辱过,而这屈辱,根本是她自找的。

泪水还是没忍住,吧嗒吧嗒掉在衣服上,她断断续续的啜泣让杨帆的心也软了下来。

“别哭,把眼泪擦干净,让你爸爸妈妈看见就不好了。”他抽了两张纸巾给她,沉吟了一下,又道:“小卉和姚远那边,我会想办法解释,这些你都不用操心……回去以后,别再胡思乱想,好好过日子。”

他越是为她着想,成茵就越觉得难受,她真想恨恨地冲他嚷一句,“你不用替我藏着掖着,我一人做事一人当!”

可如此一来,他一定又会觉得她很任性很不懂事。

最终什么也没说,她再次道了谢,又道了别,默默下车,留给杨帆的是一个还算洒脱的背影,而她心中的挫败与痛楚,大概只有自己能感觉得到。

回到家,周老爹还在客厅看电视,见她回来,揉揉眼睛问:“今天怎么加班加这么晚啊?你再不回来,我都打算去你公司……”

话说到一半,他忽然发现成茵一身打扮全变了,而且精神状态也跟出门前大相迥异,灰头土脸的。

“茵茵,你的衣服……”

成茵什么话也没说,兀自进卫生间把衣服都丢进了洗衣机。

在房间整理资料的妈妈听到动静也跑出来,丝毫看不出异样地眉飞色舞,“茵茵,明天中午妈妈请客,这个月我的成绩是全部门最好的,真是太……”

成茵目光笔直地与她妈擦身而过,进了自己房间,“砰”一声把门关上。

周妈妈莫名其妙,继而责备起老爹来,“看看这孩子,都是你惯的!”

“赖我,都赖我。”周老爹嘴上应和着,却是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关了灯,成茵蜷缩在被子里,外面传来父母收拾东西并相继进房间的声音,很快,四周寂静下来。

她在黑暗中睁着眼睛,其实也没在想什么,全身疲累无比,且时冷时热,像发了疟疾。

她以为今夜一定又会失眠,可过了会儿,沉沉的睡意就征服了她,她认命地阖上眼睛,潜入梦境,以后的事等以后再说吧。

半夜,成茵却发起了高烧,她咬牙强撑着起来,挪到父母房间外,用力拍门。

半个小时以后,她已经在医院挂起了点滴。

成茵这一病就是一个多礼拜,前面三天连床都下不了,把老爹老妈心疼得要命,老爹更是每天变着法儿给她做好吃的,可惜她一点胃口也没有。

对她这场突如其来的病,老爹无法不起疑心,可无论他怎么问,小丫头就是不肯开口,只推说是疲劳所致。

但她明显瘦了下来,话也比从前少得多,眉宇间时不时流露出来的郁郁寡欢让老爹又是忧心又是无奈。闺女一大,就有了心事,而且也不太肯跟父母交流了。

杨帆在约会后的翌日给成茵发来一条问候短信,当时她正在挂点滴,吃力地给他回了一条,“我很好,谢谢!”

此后,他没再与她联络。

又一个周末来临,唐晔上门来看她,他从周妈妈那里得知成茵生病快一周了。

唐晔敲门进来时,成茵还猫在床上看小说,他似笑非笑地盯着她,“怎么,连我都不想见了?”

她跟杨帆约会的第二天,唐晔就给她打过电话,她支支吾吾的什么也不想说,唐晔也就没再追问。

成茵尴尬地笑笑,示意他把门关上。

唐晔在她床边的小软椅里坐下,先伸手揉了揉她的短发,这举止里的宽慰一下子让成茵鼻子发酸。

“三哥,你全知道了?”

“嗯。”

成茵的眼圈立刻红了。

唐晔望着她委屈的模样,不知怎么就想起她五年级暑假去少年宫学书法时候的事。

那时周老爹和周妈妈白天都要上班,接送成茵的事就落在唐晔身上。

通常,他会送她到车站,有公交车可以直达少年宫,她回来也是坐车,而他就在车站等她。

有一天,成茵坐回程车时车子在路上抛锚了,她压根不懂遇上这种事只要凭车票就可以免费换乘另一班车,也不会嘴巴甜甜地去跟公车司机打商量,结果在烈日下爆走了半个多小时。等看到守候在车站已是心急如焚的唐晔时,她那张脸上的表情和眼下一模一样。

成茵从小就是这种不懂拐弯一条道走到黑的脾气,可真往南墙上撞了之后,她又会痛得哇哇大哭。

唐晔伸手揽住她的肩,“想哭就哭吧,我是换好旧衣服来的,弄脏也没关系!”

成茵一肚子的委屈就此破了功,想哭都哭不出来,咬牙推开唐晔,“你就臭美吧!”

她突然想起什么来,“三哥,你怎么会知道的?是,是他告诉你的?”

“不是,我猜的。”

成茵瞪住他,“这么说,你早就知道是这结果了?”

唐晔不语。

成茵顿觉胸口发闷,气不打一处来,“那你干嘛还把我推出去丢人?”

唐晔笑道:“你别急,听我慢慢说。其实,那天我跟杨帆提了这茬之后他一直不置可否,我就明白八成没戏。这也不能怪杨帆,你们俩隔得实在远,互相根本不了解,别说是他,我都很意外。”

成茵恼道,“这个调调你都扯了八百多遍了,说重点!”

“重点就是,如果我要就这么把结果告诉你,你会甘心吗?你会从此以后对杨帆死心么?你吧,根本就一直是沉浸在自己的幻觉里,不让你和杨帆好好谈谈,你是醒不过来的。”

成茵怔住,这个问题她倒真没想过,或许还真像唐晔担心的那样,即便知道不可能,也还是会对杨帆怀着藕断丝连的莫名情愫吧。

唐晔继续道:“再说,杨帆也坚持要跟你见面谈,我和他打交道不是一天两天了,知道他是个有分寸的人,所以就同意了。”

“茵茵,虽然你现在觉得难过,不过从长远来看,对你还是有好处的,你知道你的问题是什么吗?”

“什么?”成茵迷惘。

“你的心里搁着一尊神像,总觉得别人都不如他,可实际上这樽像是你自己创造的。如果不把它打碎,你就永远看不到其他人的好。那你将来还怎么好好谈恋爱,还怎么跟别人结婚?”

成茵细细咀嚼三哥的话,似乎挺有道理。

唐晔见她神情认真,明白她已经把话听进去了,便放下心来,乐呵呵地玩笑起来,“杨帆在跟你见面前可是问了我不少关于你的问题,你平时都做些什么,喜欢什么,看什么书,是不是特别爱幻想等等,很多我都忘啦。你看,栽在一个咨询师手里也没什么丢人的,至少他会认真对待,如果是平常人,哪有这份耐心啊!”

“结果还不都一样。”成茵无精打采。

“总是会有点不一样的,杨帆这家伙喜欢说实话,不过他从来不会有害人之心,如果他是个小人,我连口都不会跟他开。”说到这里,唐晔挑眉问她,“对了,你跟他也算相处过了,还觉得他是你心里那匹白马吗?”

这个问题成茵一时回答不上来,想了半天嘀咕了一句,“我确实一点也不了解他。”

“你看,你总算还是明白了一点。”

周老爹敲了敲门,在门口喊,“小晔,茵茵,吃饭啦!”

“就来!”唐晔高声回了一句,扭头又对成茵道:“好了,这事就算过去了,反正就咱仨知道,我肯定不会说,他也不会,你就更不会了,咱们内部消化,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成茵一通咳嗽,连脸都涨红了,支吾着道:“大哥大嫂也知道。”

“嗯?”

成茵只得把那晚的事前前后后又给唐晔简短复述了一遍,唐晔如听天方夜谭,想笑又不敢笑,最后还得安慰成茵,“你放心,杨帆人品靠谱,既然他连我都没说实话,姚远李卉那边相信他也摆得平,你就别担心啦。”

这么丢人的事,成茵却发现唐晔眉眼里满满的笑意,她暗自腹诽着三哥,心里的郁闷却因为这一通排遣而顺畅了不少。

身体恢复得差不多的时候,成茵开始琢磨怎么把杨帆的衣服以及他替自己出的那笔服装费还回去。虽然杨帆早就说过不用她,但这个情她是决计不肯领的。

她也想过让三哥帮着还,反正他和杨帆经常见面,转念便想到杨帆那日教训自己的那几句话来,顿觉分外刺耳,唉,自己的事还是自己想法子解决好了。

她借用杨帆的那身衣服此刻就端端正正躺在她的橱柜里,是老爹帮她洗的,晚上他拿进来时还特地提醒了她,她只是闷闷地应一声,老爹见她无意坦白,只得藏下疑问,不复赘言。

她鼓起勇气给杨帆发了条短信,没多久,杨帆的电话就打过来了,先询问了下她的身体状况,他已经从唐晔那里得知成茵患了重感冒。

“已经好多了。”成茵亦是客套地回应。

杨帆沉默片刻,大约也不知道该安慰她些什么,最后说,“衣服的事,我已经说过了,你别放心上。”

成茵坚持,“该还的还是要还的,再说,你的衣服还在我这儿呢!我留着也没什么用。”

杨帆只得让一步,“行,你把我的衣服还我就行了。”

“那你给我个邮寄地址,我差快递送过去。”

“别这么麻烦了,这几天我不在家,我让助理去找你取一下。”

成茵没意见。

挂了线,她把要还的钞票装进信封,连同杨帆的衣服一起小心地塞入一个纸袋里。

不跟他直接交涉最好,省得为了钱的事推来让去的。

一切准备妥当后,成茵给杨帆的助理,一个叫舒妍的女孩子打了电话,两人约好了见面地点。

成茵在自家附近的肯德基见到了那个在电话里声音甜甜的女孩,想不到竟是个留着**浪卷发的美女,那精致的脸蛋,那凹凸有致的身材,成茵顿时被深深震撼了。

“你就是安迪的表妹呀!”大美女眨巴着大眼睛,长长的睫毛颤得成茵眼花。

安迪想必是杨帆的英文名。

“嗯啊!”成茵嗓子梗硬,酸意阵阵上涌,敢情杨帆喜欢的竟是这样的尤物,她对他果真是不了解,太不了解了!

舒妍可一点都不知道成茵的心思,兀自友好地笑着解释,“那几件衣服还是安迪让我去买的,也不知道合不合你的意?不过你表哥对你真好,还特别指定了品牌,说是你喜欢的牌子。我那几个表兄我过生日从来不给我送东西!”

成茵一怔,她什么时候过起生日来了?

继而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她就说么,杨帆也没长飞毛腿,能在那么短时间里办好几件事,原来是有美人相助。

总之,这是一场让成茵倍受刺激的会面。她以前对“妒嫉”这个词一直只有个模糊的概念,就连当年看见杨帆和女友勾肩搭背的照片时,也不似像今天这般胃里泛起汩汩的酸意。

聊天的间隙,她的目光总是不自觉地往舒妍那副火爆的身材上溜,杨帆身边整天有这么个妖娆的美女围着转,难怪他……

“呀!这是什么?”舒妍一惊一乍的叫声打断了成茵越扯越远的思绪,她定睛一看,原来是那个装钱的信封不小心从纸袋里滑落了出来。

“哦,我还他的钱。”成茵说着,索性把信封塞到舒妍手上,“还是麻烦你另外收着吧,免得掉了。”

“安迪好像没说还有钱啊!”舒妍的脸上流露出谨慎的疑惑。

“你交给他好了,他知道的。”

舒妍看看表,“哎呀,我得回去了,安迪要我三点半召集一个电话会议。”

她一口一个“安迪”地叫,听得成茵要多别扭有多别扭,巴不得早些与她分道扬镳。

浑然不觉的舒妍还亲切地对她笑,“真高兴能认识你!希望下次我们还能再见面!”

成茵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然后愣愣地看舒妍扭着屁股迈出肯德基的门,后面有一排目光都追随过去。

她猛地抓起杯子,恨恨地把奶茶一饮而尽。

晚上整理衣橱时,她把舒妍帮自己选的那套衣装连同谢湄陪她去淘的那件长呢大衣一并打包,准备送人,以后她穿上这其中无论哪一件,估计都不会高兴得起来。

捐赠对象当然只能是谢湄,这么名贵的衣服,送给别人她会心疼,不过她想好了,务必要叮嘱谢湄不能在自己面前穿。

谢湄最近一直在新加坡接受酒店管理方面的培训,为期一个月。成茵在家休养期间,谢湄曾经抽空给她打过一通长途,怀着一颗热忱的八卦心来打听她奇妙的约会之旅。

成茵没必要瞒她,也瞒不了,一五一十把真相都交待了,末了还无比哀怨地加一句,“我现在一点都不想再看见他了。”

如今再想起杨帆来,成茵的确再也找不到哪怕一丁点儿浪漫的感觉,由此推断,杨帆和唐晔的话都没错,她就是生活在自己的幻觉里。

谢湄没有向她倾销廉价的同情,叹一口气说:“周成茵,你的智商可能比我高一些,但情商方面还真不如我,你都二十四了,正经恋爱没谈几次,却对那个没影子的初恋念念不忘。嗨!要我说,这样也好,从今往后你彻底断了念想,重新开始。”

成茵翻了个白眼,“你怎么跟我三哥说的是一个意思?”

“英雄所见略同!你三哥?是不是开护舒宝的那位?”

“去你的!你才开护舒宝呢!”

成茵曾经很想撮合唐晔与谢湄,还假作偶然地安排两人见过一次面,事后分别问意见,唐晔照例打哈哈不肯说实话,谢湄却对唐晔根本连印象都不深刻,“你三哥是哪位?开护舒宝车的那个?”成茵差点没背过气去。

及至谢湄锁定了唐晔的正确面目,也不过轻描淡写地说一句,“哦,除了相貌斯文,说话和气外,我还真看不出他有什么更高的道行了。”她拖长的声调里透出几分慵懒。

成茵跟唐晔深厚的感情打小根深蒂固,如果换个人这么评价唐晔,她非跟对方吵起来不可,但她知道谢湄一向喜欢马特戴蒙那样的型男,所以没跟她计较这市侩的态度。

不过那次之后,成茵对这桩姻缘也就不那么热络了。并非因为强扭的瓜不甜,往深入一想,她估计谢湄确实不太可能会喜欢唐晔懒散的作风,虽说这样的男人比只知道朝九晚五的忠厚老实之士要有趣得多,但过日子注重的还是些柴米油盐的琐事。唐晔人仗义,对朋友和家人都好得没话说,但在家却绝对属于那种即使看见油瓶倒在地上,也不会想到要扶起来,而是一脚跨过的货色。

谢湄自己已经是懒虫一只了,将来这俩人凑一块儿,日子该怎么过?

几轮训导挨下来,成茵非但没被骂矬,反而有种神清气爽之感。

想想也是,日子照旧在过,天也没塌下来,不过就是破碎了一个少女时期的美梦而已。

当然,已经发生的事情,不可能像水一样不着痕迹地流过。

不久,姚远忽然给她打了个电话,一反常态没有倚老卖老,说起话来吃吃艾艾的。

“茵茵,你跟,你跟杨帆,你们分手了?”

这就叫典型的哪壶不开提哪壶。

“我们根本就没开始过!”她瓮声瓮气地回答。

“那你怎么会跑他家里去?还在他家洗澡??”姚远一下子又利索了。

“我不是都告诉你了嘛,那天晚上我们一起吃的饭,后来我不小心掉河里了,他把我捞上来,顺便去他家收拾残局。”成茵不耐地解释。

“这,这么说,你,哎——“姚远忽然长叹一声,“茵茵,杨帆有什么不好的,你怎么就……”

“哎呀,哥!你别再问了,我头都痛了,反正我们之间没可能!”言毕,成茵恶狠狠地掐断了线,把手机抛在床上,头朝下把自己重重埋进被子。

成茵不知道杨帆是怎么跟姚远他们解释的,也不想知道。

原来要做到知行合一完全不是件容易的事。就算她在心里告诫自己要宽容地看待这件事,可真的有人问上门来,她还是无法控制脾气。

非但如此,如今的她,时常会心浮气躁,原来心情不好的时候去看场欢乐的电影,大笑一场后就什么坎儿都过去了。可现在,她的心头分明多了一层淡淡的忧郁,搅散了,又围拢来,总也挥之不去。

她发现自己对现状也越来越不满意,在一个小企业里无所事事地混班,没有职业规划;成天和同事们聊明星八卦,四处搜罗哪儿有好吃的;有了钱就上网淘宝,买一堆无用的东西回来,到月末再扔给老爹,由他负责心疼地处理掉。

她想不明白自己活着的意义是什么。

她的心里时不时会有股闷闷的气流乘人不备蹿出来给她捣捣乱,让她无缘无故又难受上好一阵。

她可以忍受杨帆不喜欢自己,可以忍受他对她的误会,但她受不了他教训她时那股高高在上的口吻。也或者,这些都是借口,她真正受不了的其实是自己突然丢失掉的骄傲。

她的心上忽然有了一个洞,是被刺穿的自尊。

为了找回失落的骄傲,成茵花了一阵子猛补励志类书籍,什么《单身最快乐》、《让不懂女人的男人走开》、《珍惜自己最重要》。

在读第一本的时候,她感觉很痛快很过瘾,心情像一面被风鼓足的帆,简直全世界哪里都去得。

然而,阖上书本后,她茫然四顾,发现并没有什么实际的东西得到改变,她还是在原来的位置,过着与从前毫无二致的生活。

于是她明白,那些所谓的心灵鸡汤根本治愈不了她。

某个晚上,她午夜梦回,在黑暗里发了好一会儿呆,直到一个模糊的计划变得轮廓清晰。

她猛然间拥被坐起,胸膛里像重新点燃了一盏火把——她为自己无处可逃的郁闷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

墨攻


谢湄从新加坡回来给成茵带了几袋子零食,而成茵回馈给她的是几袋子衣服,还有一句云淡风轻的话,“我打算跳槽了。”

谢湄的心思全在漂亮衣服上,“那就跳呗,这年头跳个槽一点都不稀奇。”

“我想进军咨询业。”

谢湄这才把注意力从衣服上收回,讶然瞪向成茵,“你说什么?你,你要做咨询?”

“是!”成茵答得铿锵有力。

谢湄忧心忡忡,“你怎么还没走出阴影?你这是何必呢,就算跟人怄气,也不用做这么绝呀!你说你在原来的行业里做得好好的……”

“我没跟人怄气,我是想争一口气!”

一想到杨帆拿自己当小孩训的情景,成茵的脊梁骨就挺得笔直,“我要加入一个比他那公司强很多的公司,抢他的客户和业绩,这叫——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打秋风。”

“……”

“当然,这仅仅是我奋斗的目标之一,我的另一个目标是,”她的目光开始凝重,“找一个比他还厉害的成功人士做男朋友,我要他有一天对我刮目相看!”

成茵的眼眸因为这一番宣誓而闪闪发光,里面荡漾着的全是憧憬的小星星,谢湄目瞪口呆,好一会儿才啧啧叹息,“因爱生恨实在是太可怕了!”

“我没跟你开玩笑。”

“我知道你来真的,可你怎么能保证跳得进那个行业?还得是大公司,还得是高端业务,门槛可不低哦!”

“有志者事竟成!”成茵丝毫没被打击到,“吴士宏当年进IBM还做过清洁工呢!”

“你不会也想从清洁工做起吧?”谢湄打量她那双细皮嫩肉的手,半含戏谑。

“没那么惨!我打算从做助理开始起步。”

“已经有目标了?”

“嗯,AST在招部门助理,我已经投简历了。”

“AST?”谢湄拧眉思索,这个名字经常出现在他们酒店的客户名单上,“是那家美国顶尖的咨询公司AST?”

“正是。”

谢湄暗吸了口气,尽量让自己语气平和,“成茵,我觉得你可以去试试,但最好不要抱太大希望,这公司可……”

“行了行了,你甭给我泼冷水了,我志在必得,拼着被潜规则了也得成功!”

谢湄只得吞掉后面的规劝,成茵一旦犯起牛脾气,谁也拦不住。

无论从工作经验以及抗压能力等各种软硬条件来衡量,谢湄都不看好成茵的这次跨行业跳槽。

然而,这世上似乎还有一种叫“奇迹”的玩意儿。

一周后,成茵在电话里尖叫着告诉她,“谢湄谢湄!你能相信吗?我被AST录取啦!!!”

谢湄立刻也回以惊声尖叫,“什么!你真被潜规则啦??”

“去你的!”成茵开心大笑,“我那是和你开玩笑呢!什么规则也没有,总之呢,这回我是真成功啦!”

那天晚上,谢湄特意推掉了一个重要饭局,和成茵相约去吃她最爱的火锅。

“你这样深入虎穴行复仇大计,只怕杨某人一眼就能识破吧?”谢湄笑呵呵地打趣她。

“识破也没办法!”成茵俨然春风得意,“任何人都阻挡不了滚滚向前的历史车轮——不过我警告过三哥了,让他不要多嘴。”

谢湄学她软软的口吻,“你三哥对你转行有什么看法?他是不是也看穿你的心思了?”

成茵扁扁嘴默认,以唐晔的智商,这还用说么!他一听这消息就没怎么开口,一双别有深意的眼眸要笑不笑地盯着成茵就足够她心里起毛了。

她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停留,转而反问谢湄:“你对我三哥的反应还是挺有把握的嘛!怎么样,哪天我再把他约出来,你们俩聊聊?”

谢湄咯咯笑了一阵后说:“等他什么时候把那车换个牌子再说吧!”

成茵也跟着大笑起来。

这是自那桩倒霉的糗事过后成茵首次发出开朗明快的笑声,谢湄觉得,无论她跳槽后的结果是步步高升还是生不如死,这一刻也是值得庆祝的。

两只载满红酒的杯子在空中砰然对撞,微醺的谢湄笑嘻嘻地开口,“来,为成茵的奋斗干杯!”

第一天上班,成茵的直线老板高翔出差未归,一位名叫刘宗伟的同事接待了她,从他递过来的名片上,成茵了解到他是分管某个组的项目经理,但他不让她称呼自己刘经理,“叫我埃伦就行了。”

刘宗伟花了一个上午给成茵做入职培训,介绍AST辉煌的历史,AST在全球尤其是中国的业务状况,他自信骄傲的神色感染了成茵,她有种终于走上正途的振奋。

在介绍到AST中国的主要客户以及合作伙伴时,成茵发现,杨帆所在的英锐咨询公司居然罗列在AST的合作伙伴名单中,顿时愣住。

如此说来,英锐和AST非但不存在抢食关系,还是非常密切的合作者,那她“站在巨人肩上打秋风”的美梦岂不是就此破灭了?

“呃……埃伦,不好意思,”她举手打断刘宗伟,“我能不能听听AST和英锐的合作情况?他们是……怎么开始的?”

刘宗伟牵动嘴角,那神情竟似在赞扬成茵的锐利似的。

其实英锐的背景他刚才已经大致给成茵介绍了下,一家名不见经传的小咨询公司,能够把手伸到AST的肩膀上来并不失时机勾住,必有其不同寻常的原因,只是他没明说而已,没想到成茵“明察秋毫”,这在他们这行是个不可缺失的特质。

“三年前,英锐还是个什么都做的杂务公司,业务量不多,员工流动又快,可以说很不得志。后来他们的投资人不知从哪里打听到有个在美国咨询业呆过几年的业内人士有意回国发展,所以就拉拢了他。加盟后,凭借他在这个圈子里的人脉做得风生水起,然后……唔,很自然就和我们公司建立了联系。”

“那人……叫什么名字?”成茵明知故问。

“安迪杨,杨帆。”

听到杨帆的名字从别人口中说出,成茵有种异常奇妙的感觉,当然,也不乏沮丧,看来,她的A计划还未实施就已经泡汤了。

真是计划赶不上变化。

不过她很快安慰自己,没事,我还有B计划。

身处这样一个人才济济的大公司,她就不信淘不出一个比杨帆强的人来。

她正胡思乱想,刘宗伟忽然抛下手上的白板笔问:“你原来是德资企业的?”

“不是,公司是意大利人开的。”成茵顺口答,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问。

“那你可要小心了,高登,哦,就是高翔,他不太喜欢意大利公司出来的人。”

“为什么?”成茵心头一凛,这话从何说起,难道就是所谓的下马威?

“这个么……他以前和意大利人有过合作,说他们的思维出了名的混乱。”

“不至于吧。”成茵讪讪,“我们那儿……还可以啊!”

不过她马上联想到每个季度末部门里混乱得跟打仗一样,底气顷刻间也虚了下来。

“高登招人有三不原则,不招意大利企业出来的,不招J大的,不招女性。”

成茵脑海里飞过一串代表无语的省略号,“这又是为什么?”

“不招J大的,是因为部门里以前来过几个J大的学生,个个志大才疏,让人反感;至于不招女性,主要也是因为这里的工作强度比较大,女孩子可能会承受不住压力。反正这些都是高登招人的原则,人事部都知道。”

成茵听得犯晕,干笑着反问,“既然如此,我怎么还会出现在这里?”

“原因很简单,你不是他招进来的。”

“……”

“我们部门的招人许可刚批下来,高登就出长差去了,碰巧他的老板罗伯特过来坐阵,顺手就把招聘这事也揽了下来。罗伯特喜欢用女孩子,认为女生做事比较细心。面试过后他曾经说过,你是那几个应征者中表现最自然的,口语说得虽然有点结巴,不过条理还算清晰。而且,最重要的是,”他略微停顿,面庞上浮起一丝含有深意的微笑,“他娶了个意大利人做老婆。”

简而言之,还算过硬的学历背景和几个巧合交织在一起,让成茵走了回狗屎运,她真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觉得倒霉。

“不过,你进了AST也不代表什么,如果做得不好,试用期内随时可能走人。”

同样的规章条例哪个公司都有,可偏偏从刘宗伟的嘴巴里说出来,就是那么的让人坐立不安,成茵有种泥牛入海的感觉。

难不成她跟谢湄关于“潜规则”的玩笑要一语成畿?

可怎么也得先看看对方人长什么样吧!她长这么大,一次完整的恋爱都没谈过,这牺牲也未免太大了。

刘宗伟见成茵一脸凝重,遂轻笑着缓和语气,“你也别太紧张,我刚才说的这些都是公司里的规矩,不过高登人不赖,对下属也挺照顾的。再说,”他忽然一反严肃的表情,俏皮地对她眨了眨眼睛,“你是咱们部门唯一的女同事,我们无论如何也得把你保下来啊!”

至此成茵才明白,原来刘大人刚才的一本正经都是装的,她差点痉挛的心脏终于恢复了舒坦,“谢谢埃伦!那以后有什么麻烦我就直接请教你,可以不?”

初来乍到一个新环境,人总是习惯于抓住自己率先碰到的那根稻草,成茵也不例外,况且她对想像中的老板高翔还是有种凛然不可亲近的惧怕感。

“没问题!”刘宗伟答得畅快,略略沉吟后又道:“后天高登就回来了,按照惯例,他会先找你谈话。”

“谈什么?”成茵眼眸闪亮,“你能给点提示吗?”

“我想,他会告诉你三件事。”

“第一,”高翔在白板前转身,脸上一丝笑意也无,“有不懂的地方要及时问,尽快搞明白,不要不懂装懂。”

成茵用力点头。

“第二,产生错误不可怕,可怕的是缺乏承认错误的勇气,还拿别的错误去掩盖,我不希望你也是这样一类人。”

成茵使劲点头。

“第三,随时可能会加班,你要有心理准备。”

成茵深吸一口气,再次点头。

没见老板之前,成茵就已经明白,无论老板长成啥样,她都执行不了潜规则这种高风险、高难度的任务,此刻望着高翔那张不算难看但铁板一块的脸,她又给这个不能完成的任务的难度系数多加了好几个点。

既然没胆冒险,又想在此地生存下去,唯一的出路只有好好干了。

高翔安排刘宗伟带她,这正中成茵的下怀。

进AST一周后,成茵发现,除非有非参加不可的会议,平常同事们都不来办公室,个个神出鬼没,刘宗伟算这群人中在办公室最呆得住的一个了,不过也是隔三差五就要拎成茵一起去跑客户现场。

跟刘宗伟一起做事很轻松,他脑子活络,人又开朗,熟悉了之后什么都肯跟成茵说,着实教了她不少入门常识。

这份职业和成茵以前那个物料管理的岗位,工作内容相差不是一点点。在这里,每天都有新奇的事发生,而当她看着那些能独立做项目的同事在会议室里把客户的问题分析得头头是道时,心头顿时涌起倾羡之意,好似有什么东西被默默激发了。

如果哪天她也能站在台上运筹帷幄就好了。

但眼下她离这个目标还很远。

同事们来往的邮件里充满了数不清的专用词汇,对她而言状如天书;高翔更是把她交上去的几份报告都原封不动地打了回来,上面用红笔标注的圈圈叉叉让成茵心惊肉跳,照此情形下去,她和AST岂不是离沙扬娜拉不远了?

可干着急一点都不顶用,成茵只能靠加班来弥补自己的空白和无知。

她拿出大学时攻克英语四六级的劲头,先从各种专门词汇熟悉起来,到逐步搞明白邮件里都在讲什么,再到她所涉及参与的几个项目的全貌与细节,不管有无必要,她统统认真研读。实在搞不明白的就问,有时候刘宗伟不在,她就厚着脸皮去找不熟悉的同事询问。

当然不可能有得无失。要想多学东西就得多做事、嘴巴甜,所以,给人跑个腿、多打几份文件她从来没有二话,这样一来,她再要有什么问题请教别人,对方也不好意思三言两语就把她打发了。

高翔是工作狂,还是把办公室当家的那种,当他这个工作狂每晚锁门出来发现大厅的某个点上还有个比他更疯狂的人时,难免会萌生出“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慨。

于是乎,在成茵逐渐像样的报告和甜美的笑容面前,他对她的偏见也像阳光下的冰层,慢慢融化开来。

换了工作后,成茵起早贪黑、一反常态的忙碌让周妈妈对她的跳槽起了疑心。

“我说你这孩子换单位就换单位吧,但也不能这么个换法呀!搞得跟签了卖身契一样!你到底图啥呀?工资特别高?也没听你提起啊!从前朝九晚五的多好,星期六星期天还能出去逛逛街,你再看看你现在,走路都在念念有词,像个什么样!”

成茵笑道:“妈,我跳槽是因为这个行业有前途嘛!”

周妈妈捶捶走酸了的双腿,“前不前途的我不懂,多挣钱才是硬道理,你工作这么积极,老板答应什么时候给你涨工资了没有?”

成茵殷勤地给妈妈泡来一杯蜂蜜水,然后坐她身旁言之凿凿地白乎,“赚钱在其次,正所谓性急吃不了热豆腐。您仔细琢磨琢磨,当今社会什么最吃香?那绝对是耍嘴皮子的最吃香!耍嘴皮子靠的是什么?”

她指指自己的脑袋,“当然是这儿啦!古人都说了,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您自己不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么?上个月一定挣了不少吧?”

周妈妈立刻得意起来,对她伸出俩指,“这个数!”

成茵乍舌,“两万?妈您现在绝对属于高薪阶层!”

在阳台上护理植物的老爹一听,立刻重重叹了口气,“什么高薪!坑的还不都是亲戚朋友的钱。”

周妈妈的脸顿时拉长,不乐意了,“这怎么能叫坑呢?有公司有合同,利益也有保障的,这怎么能算坑么!”

老爹放下水壶走进来,“那你怎么不试试去给陌生人推销啊!看你卖不卖得出去,朋友那都是没办法,给咱们面子!”

“嗨!周远志,我不就劝老许为他老伴买了两份保险嘛!人家都没说什么,用得着你在这儿动肝上火的?他肯买那是因为他信任我……”

成茵一吐舌头,在父母没完没了的争辩声中偷偷溜回房间,继续钻研数据去了,反正关于妈妈这份工作正当与否的争论在这个家里是永无休止的。

进AST的第一个月就这么无风无浪地过去了,春节转眼就至,亲戚间的走动必不可少,成茵除了非去不可的应酬之外,其余时间就猫在家里做功课,七天的长假弥足珍贵,给了她迎头追赶的好时机。

在家做事虽然也辛苦,好在人自由,不用天天去公司报到,时间也能自己掌控,早晨还能睡懒觉,这是成茵久违了的享受。

到了初五,连父母都懒怠往外跑了,一家三口猫在家里捣持吃的,当然大厨还是老爹,成茵休息的时候也会跑去给他凑个手。

周妈妈现在是家里赚钱最多的成员,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很多家务她都理直气壮撂手不管了。周老爹虽然有怨气,但他退休在家后,除了摆弄摆弄阳台上那几盆花,平日也没什么事,就这么半推半就地成了一把手的保姆。

这天家里包馄饨吃,这个成茵拿手,她包的馄饨肉馅厚实又从来不会散,一个个码在案板上,憨憨的透着股可爱劲儿。

老爹与她并排站着,脸上洋溢着慈爱的笑容,说出来的话却让成茵如闻滚滚惊雷。

“茵茵,李卉那个叫杨帆的表弟前阵子是不是追过你?”

“呃……啊??”成茵一哆嗦,皮子差点从指缝间溜走,“没有的事儿,你听谁瞎说呢!”

老爹笑呵呵地,“别瞒我了,你说出去加班那次,其实根本不是去公司,是和他见面去的吧,难怪那天晚上回来脸色就不好看。”

成茵的脑子当场死机,老爹什么时候成狄仁杰了。

隔了好一会儿,她才想起来反问:“是……是李卉说的?”

她这一问更是将谣传坐实。

老爹道:“李卉怎么会跟我们说呢,是姚远无意间说出来,被你舅妈听到,她又忍不住告诉了我们。”

“舅妈还夸你呢!”妈妈一脚跨进厨房,“她平时没少受李卉明的暗的挤兑,你把她常放口边唱的那个什么了不得的表弟这么一揣,你舅妈甭提有多解气了!”

成茵的小心肝顿时颤啊颤的,杨帆这回算是冤大发了。

老爹抿了抿嘴反驳,“话不能这么说,李卉和大嫂不合,关杨家那孩子什么事。我倒觉得杨帆不错,长得一表人才,家教又好,说话做事有板有眼的,叫人心里踏实。茵茵,你的年纪呢,这种事也该考虑起来了,旁的都是假的,最重要是人得好。”

没等成茵有所反应,周妈妈先愠怒上了。

“你最近怎么老跟我唱反调啊?合着我反对的你就赞成啊!”

“咱就事论事,你别扩大。”

“好,就说这事!杨帆是有出息,可有出息的人多了去了,凭什么咱们茵茵不能挑挑,非得就他呀!再说了,他那个人总是四平八稳的,不管说什么都要考虑好了才开口,茵茵这么爱热闹,跟他在一起非闷死不可!”

听着爸妈各执一端、理直气壮地辩论,成茵羞得只恨少个地洞钻进去。

“哎呀你们烦死啦!”她把手上的馄饨皮子一摔,转身就奔回了房间。

厨房里的吵吵声立刻应声而止,周老爹和周妈妈面面相觑一番,压低了嗓门又互相埋怨起来。

成茵面如死灰地坐在棉被上,就差把满头头发给揪下来了。她本来渐趋平静的一颗心让新年期间的这场亲戚大串联生生击了个粉碎。

越想越窝囊,本来自己是原告,这下子,反成被告了。从今往后,她还得欠杨帆一个大人情。

成茵觉得,自己多年前保存的那份美好的初恋情怀,自从被她愚蠢地拱手奉出去之后就全变味了。

如今,她连偶尔咀嚼一下过去那几个经典片段的闲情雅致都没有,每天忙忙碌碌地钻营在琐碎事务中,就怕回忆浮上心头,仿佛唯其如此,才能杜绝那份频频涌来的难堪。

可她能怨谁去,还不都是自找的。

成茵的报表终于不再那么让人难以忍受了,而且在部门会议上也能说出点自己的见解来,每当这时,她总能感觉到高翔投射过来的目光里含着些微嘉许,仿佛在说:“孺子还算可教也。”

新年伊始,业界有个级别不低的技术咨询研讨会,内容包括几名资深人士的讲座以及为出台新的行业标准提前收集反馈意见。

高翔没空参加,特意委派了刘宗伟和成茵一块儿去,还当着成茵的面叮嘱刘宗伟,“记得带芬妮好好转转。”

出了高翔的办公室,刘宗伟就对成茵挤了挤眼睛,“机会不错。”

他是关系至上论者,尤喜此类交际场合,而高翔对他的嘱咐意味着成茵终于有资格代表AST出去结识更多的人了。

论坛设在某大学的一间小礼堂内。

一走进去,浓重的学术气息扑面而来,这主要缘于随处可见的宣传招牌,旧的理念用新的词汇重新排列组合后高高悬挂起来,与底下的人声鼎沸相得益彰。来宾中没几个人是老老实实坐在位子上等开幕的,原本宽敞的走廊里塞满了各式各样高谈阔论的人。

刘宗伟果然守职,和新朋旧友打招呼时不忘顺带把成茵推销出去,因为高翔的威名远播,很多人都因为成茵能够击败异性跻身他的团队而对她刮目相看,争着过来一睹芳容,她带去的一叠名片很快就只剩了几张。

不过和这些纸片相比,刘宗伟本人更象一张AST的名片,走到哪儿都有人笑脸相迎。

成茵很快发现,几乎没有多少人关心讲座的内容是什么,但对讲座前这场序曲般的自由交流表现踊跃。

刘宗伟抽空告诉她,因为研讨涉及行业标准,不仅是各大咨询公司都派人过来参加,连不少与之相关的企业也会赶来旁听,所以,对咨询公司们而言是个不可多得的推销自己的好机会。

成茵正琢磨要不要假作不经意地问一声“像英锐这样的小公司会不会被邀请”时,视野里,杨帆已经领着三四个下属气宇轩昂地迈步进来,其中两个成茵似乎在AST见到过想必是过来谈什么合作项目的,而离他最近的,自然是抢眼夺目的卷发美女舒妍。

看见杨帆,成茵的心头还是无可自控地人仰马翻,她一面轻轻告诫自己“淡定!淡定!”一面悄悄往置于角落的茶水间里钻。

她需要时间平复心情。

这时候,只要认真端详她的面容,就能看到她风平浪静的表情下面那一层浓稠的慌乱。

杨帆一路走过去,微笑着频频与人打招呼,显然也是久经沙场的一员老将。不过相较于刘宗伟,他要低调谦逊一些,至少没看见他动不动就拍人肩膀。

成茵在茶水间里灌下一杯又苦又涩的浓茶后,紧张的心绪有所缓解。

这是她与杨帆“较量战”的第一个回合,如果她连首关都要怯场,那以后的“仗”还怎么打?

不管她有多么不情愿看见他,但既然已经跟他站在同一舞台上了,她就没有不战而降的道理。

她就是为了他才走到这里的,不,确切地说,是为了在他面前丢失的尊严。

如果现在选择逃跑,她将一辈子唾弃自己。

等她做完面部肌肉运动从茶水间走出来时,刘宗伟正在人群中掂着脚四处寻觅她的芳踪。

“芬妮,快过来!我介绍个人给你认识!”

成茵振作精神,带着一脸饱满的笑迎了上去。

演讲台边的两块空地上围满了欢快交谈的人,刘宗伟领着成茵走过去,远远地就朝另一端的那群人高喊,“安迪!安迪!”

成茵连做三次深呼吸,才不至于让脸上的笑容脱线。

跟人谈兴正浓的杨帆闻讯转过身来,漾足笑意的双眸划过刘宗伟的脸,随即扫到了成茵,他像遭遇极寒一般表情瞬间冻住。

“来,我给你们介绍!”只有刘宗伟兴高采烈,“这是我的新同事芬妮!芬妮,这位就是我之前跟你提起过的业内猛将杨帆!安迪,芬妮可是对你仰慕已久哦!”

成茵和杨帆喉咙口同时发痒,各自干咳了数声,天晓得刘宗伟是从哪儿看出来的。

她很快掩盖住心头不适,对着杨帆嫣然一笑,“很高兴认识你,安迪!”

“你……”杨帆显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站在他身后的舒妍却一脸堆笑地抢过来和成茵握手,“原来你就是高登新招的**啊!久仰大名!以后还请多多关照我们公司哦!”

言毕还朝成茵飞了个媚眼,看那意思,如果不是人多的场合,她会扑进成茵怀里也说不定。

杨帆终于从最初的惊愕中恢复过来,对成茵笑笑,同时伸出手去,“你好,芬妮!”

两人的手在空中蜻蜓点水似的一握,旋即松开,仿佛彼此都怕多占了对方的便宜。

不知情的刘宗伟高兴地对成茵挤挤眼睛,又转头对杨帆说:“我还没来得及恭喜你拿下雅达那单呢!听说你这次把启年的高总郁闷坏了。”

杨帆道:“高总是专门做大买卖的,雅达的项目不复杂,他未必真有兴趣去做。否则,以启年的实力,我们哪里争得下来。”

“嘿!你可真会说话。”

讲座很快开始,聚集的人堆纷纷散开。

成茵和刘宗伟坐在靠**的位置,听觉效果一流,可惜大师们的讲话她一句没听进去,压低嗓门责备刘宗伟,“你刚才干嘛跟杨帆那么说我啊?”

刘宗伟说过就忘,有点懵懂,“我说什么了?”

“就是说我,咳,仰慕他什么的。”

刘宗伟乐道:“谁让你平时老跟我打听他消息来着?没关系啦,我就随口那么一说而已,你别放心上,你是不知道,追他的人多了去了,这种玩笑他根本不会在意。”

他这又一个随口一说彻底把成茵的嘴和心都给堵上了。

杨帆就坐在他们前排的左侧,和舒妍并肩,时而两人的头会凑在一起低语几句,成茵更加觉得气闷,偏偏眼睛还不争气,着了魔似的总忍不住往那儿偷着溜。

她现在终于明白自虐是怎么回事了。

讲座进行到一半,刘宗伟接了个电话,回来后悄悄对成茵说:“我有事得先走,你在这儿好好听着,回头给高登写个好看点儿的报告。”

成茵也不便多问,点头应承。

心神就这么一打岔,等她再把注意力投向台上时,发现此刻正在演讲的人竟然换成了杨帆。

麦克风里传出来的声音多少有点异样,但那富有磁性的后挫音依然给了成茵一种难以言说的感慨。

她望着此刻站在台上潇洒谈吐的杨帆,一种震撼的冲击感滚滚而来。

和她记忆中那个白衣少年相比,杨帆其实有了很大的变化,除了眉宇间那股自信和稳笃经年不变外,他的脑门仿佛更宽了,身板也厚实了许多,就连一贯温和的眼神中也多了一丝难以掩藏的锐利。

可以说,这是一个十分彻底的陌生人,而她周成茵,竟然凭借着几个年少时的片段鲁莽地向他表达了爱意。

她的羞耻感再度复苏,对自己所做的一切难以置信,面颊滚烫,浑身更是灼热一片。

她再也坐不住,弓腰猫着身子离开座位,她必须去茶水间再灌一杯浓茶下去压压体内涌动的不适。

茶水间的门口,舒妍正手捧纸杯,目不错珠地盯着台上。等成茵走近,她才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一看是成茵,脸上的笑容立刻又跳脱起来。

“嗨,芬妮!”

成茵勉强对她笑笑,“口渴,倒杯茶喝。”

舒妍热情地给她让开一条道,尾随进去,茶水间里没人,成茵一边取茶包,一边就听舒妍在身后用神秘兮兮的口吻笑道:“你跟安迪真是太有趣了。”

“什么意思?”成茵心头一跳,她现在脆弱得草木皆兵。

“你进AST是安迪介绍的吧?你们俩刚才那个初次见面演得跟真的一样,可惜瞒不过我。”

成茵错愕地回过头来,看到舒妍一脸挖到瑰宝的得意。

“呵呵,你真聪明。”她僵硬地笑了笑。

八卦的炮制方法果然五花八门,不过万变不离其宗,基本都出于八卦者的自行想像。

“你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啦!安迪都没告诉过我,说明他不想别人知道,我懂!”

舒妍的热络令成茵不便拂袖而去,两人执杯站在茶水间门口,这时礼堂里刚好响起雷鸣般的掌声,杨帆的演讲结束了,正向听众致意谢幕。

“安迪到哪儿都是这么引人注目。”舒妍的语气里充满骄傲和依恋。

成茵不适地喝一口茶,再喝一口。

“真羡慕你啊!”舒妍扭头对她道:“如果我有一个安迪这样的表哥就好了,你们感情一定很好吧?”

“……凑合。”成茵粗起嗓子含糊着回答。

舒妍闪着亮光的脸让她再也无法滞留下去,她把杯子里的茶喝个精光,扔掉纸杯,跟舒妍打了声招呼就回座位了。

凭着女人的直觉,她可以肯定,舒妍对杨帆的感情绝不止于上下级关系那么简单。

她使劲扭动身子,把自己从深入的胡思乱想中拽了出来。

研讨会结束后,成茵为避开出入高峰,在绿树成荫的校园里闲庭信步了片刻才往人流渐渐稀疏的大门走去。

正在街边拦车,一辆蓝色的斯科达停在她面前,舒妍的脑袋从车内探出,“芬妮,你要回公司吗?我们送你。”

成茵一下子就认出这是杨帆的车,本能地拒绝,“谢谢!不必了,我坐出租走就可以。”

“可是这一带出租车很少的,你还是上来吧,反正安迪也是要去AST。”

成茵还在磨蹭,杨帆的声音打车里传出,“成茵,快点上来,这里不许久停。”

她没辙,只得别别扭扭拉开后车座的门,一头钻了进去。

车里就杨帆和舒妍俩人,都坐前面,成茵盯着他们中间的空隙,干巴巴地说:“谢谢啊!”

舒妍咯咯笑,“你们兄妹俩还这么客气啊!”

“应该的。”成茵依然保持着谨慎。

杨帆轻笑着哼了一声没说话。

舒妍继续高兴地说:“芬妮,以后有你在,AST的人就更不会为难我们了。”

成茵刚想表明自己人微言轻,帮不上什么忙时,杨帆已经笑着开口,“难道以前有人为难过你吗?如果有,怎么不告诉我。”

“不是啦!”舒妍娇嗔道,“我是想说,有熟人在,至少有些事情可以预先通个气嘛!”

她回头向成茵解释,“以前我们在D市的时候,你不知道有多惨!好几次都是很晚了,突然接到AST这边的通知,要我们务必明天一早到公司开会。没办法,只好半夜三更赶路过来,否则哪里保证得了第二天的会议能准时参加呀!”

“现在公司搬过来了,以后这种事自然不会再发生。”杨帆轻言慢语,仿佛是在安慰舒妍。

听着两人一来一回的交流,成茵不难想象他们之间的亲密与默契,那于她而言,是杨帆的另外一面,完全陌生的。

她默默地将目光转向车窗外,看路边的景致飞快向后退,心里升起一股淡淡的隔膜,初进车来时的别扭与忐忑反而慢慢消失了。

过了某个十字路口,杨帆把舒妍放下车,她要去附近的审批中心办点事。

车子往前滑了一段,溜进一条车辆稀少的小道,杨帆忽然踩下刹车,成茵身子微震,愕然向前望去。

“坐前面来。”杨帆平静地吩咐,“我有话跟你说。”

成茵愣了一下,无声地推开车门,转到副驾位置上。

杨帆没有看她,也没有立即启动车子,静默了片刻才问:“你什么时候进AST的?”

“年前。”

“感觉很突然。”杨帆表情里含着什么样的猜测显而易见。

成茵不得不艰难地为自己辩解,“你别误会,我进AST不是因为你,我只是……对这个行业比较好奇,刚好又有这么个机会……”

“你不用向我解释,”杨帆瞥了她一眼,“你有选择做你想做的任何事情的自由。”

成茵低下了头。

车内一阵寂静,像在等待某种情绪被尽快消化。

还是杨帆先打破沉默,“不过,既然你进了AST,以后我们会有很多机会见面,我不希望我们未来的相处受到之前的影响,你也不用刻意避开我,这样可以吗?”

成茵没有立刻回答他,静静地想了会儿才说:“你以前问过我一个问题,我一直没回答你。”

杨帆不解地看她。

“你问我,为什么会喜欢上你。”

“……”

成茵轻轻吁了口气,目光投向前方的道路,“12岁那年,我被困在树上不敢下来,是你在树下对我张开手臂,让我往下跳,你说你会接住我,我相信了你,闭着眼睛跳下来,果然安然无恙。从那以后,我就记住了你。”

杨帆双手扶在方向盘上,神情专注地听着,成茵的嗓音里有种他从未感受过的低柔,仿佛一下子成熟了许多。

“15岁,我跟着大哥大嫂去田坊为你出国留学饯行。那天我终于搞明白自己内心那团始终模糊的影子是什么。我想像你一样,想成为大家都交口称赞的人,不过最重要的,是我想追随你,想有一天……能跟你在一起。”

杨帆的心头涌起一股无声的潮水,他的思绪也跟着成茵的叙述追溯至意气风发的当年,只是,成茵的身影在他的记忆里始终不甚清晰。

成茵转过脸来问他,“你还记得我和你击掌盟誓的事吗?我说将来我也要去美国留学,你答应到时候接应我。”

杨帆眼神茫然,脸上现出一丝尴尬。

成茵不在意地笑笑,继续说:“升高中后,我的成绩几乎年年都是全班第一,也从没出过全年级前三位。那时候,我相信自己去得了美国,相信我有一天终能找到你,但是——你有了女朋友。”

杨帆默然,眼帘一垂,遮盖住眸中的所有内容。

“我为此难过了很久,我发觉我们之间原来有那么大的差距,无论是时间上的还是空间上的,不管我怎么拼命,也总是追不上你。这以后,又是几年过去了。在我差不多快忘记你时,你却突然回来了,还是单身一人。”

“……”

“我对自己说,‘周成茵,这或许是天意,是你的机会,不管怎么样,你都得去试试,否则将来肯定会后悔。”

她自嘲地笑了下,“结果你当然全知道了。”

“成茵……”杨帆禁不住低唤她一声,却仅此而已。

心头不是没有震撼的,他从不知道,像成茵这样开朗活泼的女孩,竟然也能将一段心事藏得这样深,但此时此刻,他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叙述了这么一大段,成茵原来以为自己会激动,甚至会流泪,却没想到,她能这样平静。

“三哥说,我一直在追逐一个虚幻的影子。我不知道这种说法究竟对不对,我确实一点也不了解你。但我不后悔自己所做的一切,因为,”她轻轻地、如梦似幻般地吐出了后面那句话,“我终于圆了一个很久以前的梦。”

车内静得让人几欲窒息,杨帆的双手还紧紧抓在方向盘上,胸腔里的潮水还在静悄悄地涌上来,他不能确切地分辨那意味着什么,但此时此刻,他对成茵的确是改观了。

原来他以为由唐晔撮合的这段“荒唐”的表白只是淘气的成茵不成熟的一次胡闹。

直到此刻,他才明白,自己错了。

成茵的双眸渐次明亮起来,面庞上那一缕与她的娃娃脸不甚相称的忧郁也在倏忽之间逃遁开去,她望向杨帆的同时泛起明朗的笑颜。

“现在,一切都过去了,谢谢你为我在亲戚面前遮掩,我知道我的任性给你带来了麻烦,一直想跟你说一声对不起。”

杨帆仓促地笑了一下,“突然之间变得这么懂事,我有点适应不了。”

成茵咬着唇笑起来,笼罩在他们之间的那层尴尬难堪的气息也终于在此时大大淡化。

“我和你之间,如果还有什么牵扯的话,也只剩下兄妹关系了,所以,你完全不必为工作上的事担心。”

“我相信。”杨帆也淡淡地笑,心里却没有预见的轻松,很多情绪,他根本来不及收拾。

到了AST门口,杨帆却没有下车的意思,成茵转脸问他,“你不进去?”

“嗯,想起来还有点别的事,改天过来吧。”

成茵推门下车,杨帆正等着看她步入公司大门,她的脸却赫然出现在车玻璃外,灿烂地朝自己笑着。

杨帆不解其意,落下车窗,用询问的眼神盯住她。

“谢谢你,杨帆哥!”成茵说着,用力对他挥了挥手,转身轻快地走了进去。

她一脸明媚的笑容让杨帆一阵恍惚,而那一声“哥”被她叫得如此自然流畅,仿佛预告了某种心理上的转换。

杨帆发了好一会儿呆才慢吞吞启动了车子朝前驶去。

成茵在听到车子离去的声音后又从门内退出来,返回到台阶上,远远地目送尚在视野中的那辆斯科达。

忽然之间,她觉得阳光是如此灿烂,空气是如此清新,头顶的这片天空是如此湛蓝,而她的内心又是如此轻松。

她仿佛是把某个包袱卸在了杨帆车上,长久以来的心结也在不经意间悄悄打开。

是谁说的,只有摔倒过,才会真正长大。

在云端


情人节那天正好赶上周日,老板格外开恩,没追着成茵要数据报告,她着实睡了个懒觉,醒过来去厨房觅食时,发现妈妈也在家。

“知道今天什么日子吗?”周妈妈虎视眈眈盯着她。

“知道啊!”全世界都知道今天是情人节。

“就没有人约你?”

“有啊!”

周妈妈眼睛一亮,“谁?哪儿的?人怎么样?”

成茵捻了个老爹给她留在锅里的小笼包,塞进嘴里前飞快答了妈妈一句,“你认识的,谢湄!”

周妈妈顿时泄气了,“这孩子,什么时候才能正经点儿。”

“我什么时候不正经了?”成茵边津津有味地吃,边扫了眼墙上的钟,“哟,快十点啦!我得赶紧了,我们约好在新世界门口见面的。”

“等等!”妈妈一把拦住她,“我话还没说完呢!”

“什么事?股票涨了?”成茵照例嬉皮笑脸,用脚趾头都能猜得出来老妈想跟她谈什么。

“你跟妈妈说句实话,是不是真的没男朋友?”

“真没有。”

“那好!”妈妈一拍大腿,“这事我给你操办了。”

成茵瞪起眼睛,“妈,你要包办婚姻哪?”

周妈妈笑眯眯地,“不包办,有得挑,到你满意为止。”

成茵见她妈来真格的,一阵头疼,赶忙岔开话题,“最近业务怎么样?”

“现在是淡季——你别扯远,我告诉你,别以为我做保险只是单纯做保险。”

“那您还做什么了?”成茵笑起来,“人口普查?”

“差不多。”周妈妈得意洋洋甩出一叠资料,“不过这可不是简单的普查,这里头全是单身适婚男青年,而且个个拿得出手。”

“妈您这么大年纪还玩无间道啊!”

“为了我女儿的幸福,我什么都做得出来。”周妈妈把厚厚的资料抛给成茵,“你好好看看,有中意的,只管告诉我,我负责给你安排。”

“哎呀,妈,我忙着呢!”

“你那是瞎忙!我问你,结婚重要还是工作重要?”

“都重要!”

“哈呀!我这么多年算是白教你啦!还是,还是你被那个什么狗屁的外资公司给洗脑了呀!”

成茵一看妈妈两眼放光就知道她又来劲了,赶紧息事宁人,“好好,我看,我看还不成吗?”

乘着妈妈的精力还没完全调动起来,成茵抓起精英们的“履历”就往房间里跑,随手甩在桌上,又花了五六分钟整装完毕,随即夺门而逃。

在新世界门口等了近二十分钟,谢湄才姗姗来迟。

“真稀罕,还有你比我到得早的时候。”谢湄一见面就挤兑她。

“没办法,我躲我妈呢!她又要给我介绍对象!”

谢湄不以为然,“你妈不是隔一阵子就得跟你唠叨上一通的,你躲什么呀!忍忍就过去了。”

成茵横她一眼,“这回她来真的,给了我这么厚一本材料!”她拿手比划给谢湄瞧。

“那你干脆就挑一个好了,是该找起来了,你以前不还老说二十五岁前要把自己嫁出去的么?现在不努力,等剩下了徒伤悲哦!”

“我暂时没这心思。”成茵挽住谢湄的胳膊往商场里走,“我又不是机器人,刚结束一个程序立马就能上另一个程序。而且,一谈到感情,我现在还有点心里阴影呢。”

她叹了口气,“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谢湄失笑,“你根本就没被蛇咬过,别瞎用成语好不好?你充其量是杯弓蛇影罢了!”

成茵转头瞥她一眼,幸灾乐祸道:“别光顾说我,你自己不也还单着!有本事你先把自己解决了呀!”

“好了,咱俩算难姐难妹,谁也不说谁。”谢湄的好处就是什么事都不纠缠,点到为止。

逛了一个多小时,两人均收获颇丰。出得门来,站在台阶上往下瞧,街上的人多如蚂蚁,乌央央的一片人头攒动。天气阴沉,随时都有可能下雨。

“饿了,赶紧找地方吃东西吧。”成茵手上拎满了袋子,弯着腰,一张苦瓜脸。

她们去了经常光顾的一家牛排店,干净卫生,环境也不错。

不过十一点出头的模样,店里已是热闹非凡,两人排了五六分钟队才等到空位。

每次跟谢湄在一起,成茵都有说不完的话,不过这次她的话题明显少了,有些事已经过去,尽管心里还微有沉淀,她却不想再把它们挖掘出来重新灼烧。

谢湄照例发着各种对酒店不满的牢骚,她在那家星级酒店当销售主管已近四年,平时对着客人笑容可掬,但每次一聊起工作中那些琐碎的破事,简直能把银牙咬碎,压力之大可想而知。

简餐吃到一半,成茵的面前出现了一对搂抱在一起的小情侣,双目灼灼盯着她们,不肯离去,而且看她和谢湄的眼神里还有某种诡异的怀疑。

谢湄见成茵眼神闪烁,对自己说的话没多大反应,便奇怪地向身后望去,牛排店等候的队伍不知何时已接成长龙,店长大概怕客人抱怨,于是提前放一些进来,让他们等在即将撤席的食客跟前。

在众目睽睽之下用餐,需要强大到可以把别人看成透明的能力,谢湄和成茵都做不到,只好草草吃完,把座位让给了那对欢天喜地的情侣。

“你说,刚才那两个会不会以为咱们是百合?”成茵压低嗓门和谢湄窃窃私语。

“管它的!”谢湄顿了一下,笑嘻嘻地看成茵,“哎,我要真跟你发展成百合,你有兴趣没有?”

“嗯?我?”成茵眨巴了几下眼睛,当真思索起来,“跟你嘛……唔,可以啊!不就是吃住都在一起嘛!”

谢湄大笑,“你的心意我领啦!我是无所谓,反正爹不疼妈不爱的,你妈正兴兴头头给你钓金龟婿呢,你还是好自为之吧!”

天果然淅淅沥沥下起雨来。

两人商量找个清静点的地方坐坐,等避过这场雨再说,市中心这样的休憩场所为数不少,牛排店旁边的一条小巷里鳞次栉比的有好多家。

冒着雨跑到巷口,谢湄的手机突然响起来,她一边接,一边流露出不耐和厌烦,“准又没什么好事。”

接完电话更是一脸沮丧,“经理要我立刻回去,说三点有个重要的会议,讨厌死了!”

牢骚归牢骚,谢湄在这家酒店已熬下不少资历,现在正是有望上升的阶段,不敢马虎,下午的悠闲时刻只能容日后再说了。

雨天的情人节,出租车格外难打,在瑟瑟的细雨里等了一刻钟,才勉强拦到一辆,成茵让谢湄先上了。

接下来,偶有几部出租车经过,不是已经载客,就是被半道突然截杀而出的路人抢先一步,成茵在阴雨中犯了愁。

公交车站就在几步开外的地方,成茵望了眼拥挤的人群,又低头瞅瞅自己手上那几个被淋得快烂掉的纸袋子,实在没有去跟人挤的勇气。

她忽然想到唐晔貌似经常在市区一带的俱乐部出没,今天又是假日,说不定他会在附近,不如打电话给他试试运气。

电话一接通,成茵立刻轻声问:“三哥,没搅了你的好事吧?”

唐晔蹙眉,“你怎么鬼鬼祟祟的!没事,说吧,怎么了?”

“你现在哪儿呢?”

唐晔说了一家健身俱乐部的名字,果然就在附近,成茵顿觉身心舒畅,她真是越来越料事如神了。

成茵便把自己淋在外面的事告诉了他,又问:“你能不能过来顺带把我捎回去?”

唐晔看看表,“这会儿可是饭点。不如这样,你过来,先陪我们一起吃点东西我再送你回去。”他抬头瞥了眼还在场子里的杨帆,赶紧加一句,“哦,杨帆也在。”

成茵本待说“好啊!”一听杨帆的名字,立刻打了个隔愣,“我,哦,我已经吃过了。我找个地方先坐会儿,你吃完了打给我行不行?”

唐晔想了想道:“还是算了,我现在就出来吧。你在车站等我,别走开啊!我大概十分钟就到。”

挂了电话,成茵就为自己刚才冲口而出的拒绝后悔,不是说好以后自然相处了么,自己躲什么躲呢,显得特别没风度。可再要打回去反悔就更加招人耳目了。她绷紧了嘴,一脸懊恼相。

杨帆拎着球拍走过来,一面擦汗一面问唐晔,“谁来的电话,怎么听你提到我了?”

“成茵,在百盛买东西,现在要回去,拦不到车了。”

“哦,那让她过来一起吃饭吧。”杨帆蹲下身整理运动包。

“我也是这么说,”唐晔盯着他的背影似笑非笑,“不过她听说你也在,就打消了主意。”

杨帆的手僵了一下,没说话。

“唉,这丫头从小天不怕地不怕的,谁知会栽你手里。”唐晔半开着玩笑站起来,“不过也好,不吃点苦头以后真找了男朋友也不会懂珍惜。”

杨帆拎起包,脸上已恢复自然,“你现在就去接她?”

“是啊!外面风大雨大,让她一个人等着怪可怜的。送完她我也直接回家了,今天这么个日子,估计想找个吃饭的地儿也不容易。”

两人一起往存衣间走。

杨帆笑问:“今天真没活动?平时看你姐姐妹妹多得很,怎么就没一个人约你?”

唐晔狡黠地挤挤眼睛,扬了扬手机道:“统统给屏蔽了,这种日子,还是一个人过清静。”

“难怪一大早就泡在这里,原来是躲清静来的。”

唐晔慵懒一笑,“你不也一样?”

两人在门口分手,杨帆看着唐晔飞快地往停车场跑,很快就看不见影子。他低头望着台阶下溅起的雨花出了会儿神,直到身旁有人三三两两经过,才惊醒似的步下台阶。

唐晔开着车来到约定的车站,果然看见成茵拎着大包小包,一副狼狈相等在那里。

上了车,成茵没道谢,反而先抱怨起来,“三哥,你什么时候考虑换车啊?”

“我这车不挺好的么?”

成茵随手扯了两张纸巾擦湿淋淋的面颊,“就这牌子,现在都被人笑话成什么样了,你不知道啊!”

唐晔啼笑皆非,“这不知道是哪个无聊的人吃饱了撑的瞎诌,在国外,这LOGO你知道是什么涵义吗——金领带!怎么一进中国就成卫生巾了呢!国人的想象力真他妈丰富。”

“那你就换一辆呗,反正这车也不贵,卖了重新再买辆新的,能省多少笑话呢!”

“我可没钱装B!”

成茵耸耸肩,“你要是不换,说不定就把一挺好的女朋友给错失了。”

唐晔岂能听不出她的话外音,他知道她有个不错的小姐妹,做酒店管理的,叫谢湄,敢情她拐弯抹角,原来在这儿等着自己呢。

“呵呵!如果真的错失了,也只能说明那原来就不是我的姻缘。”他转口笑道,“我这车还算好啦,我们有个同事新买的那车才叫搞笑呢!”

“怎么了?”

“问他什么牌子,他答:‘东风悦达起亚千里马锐欧。’

‘问你什么牌子呢?’

‘东风悦达起亚千里马锐欧呀!’

我另一同事急了,‘你报这么多名儿出来干嘛?到底哪个牌子??’买车的同事更急,‘牌子就是东风悦达起亚千里马锐欧呀!’最后我们终于明白了,靠!你说你一辆车,整五个牌子出来是怎么回事啊!”

成茵咯咯直笑。

唐晔没有直接送成茵回家,先驱车去了趟云山路街角的一家糕品店,这家店以自制巧克力闻名,他预订了十盒限量版花色巧克力,顺手抽了一盒送给成茵。

成茵好奇地指指他手上余下的,“你今天没收到巧克力?干嘛自己还要买这么多?”

“送人。”

“呃?男的不是送花的吗?”

“送花多俗气!”

“那你这是要送给谁呀?还买这么多!”

唐晔斜乜她一眼,“你管得着么!”

成茵扁扁嘴,“你真花心!”

出来时,雨已经停了,太阳在空中时隐时现。

唐晔的车旁停着辆一模一样的雪佛莱,只不过他的车是黑的,而那一辆是白的。

成茵一见,顿时兴奋起来,“三哥,这辆车跟你那辆绝配哎!白加黑!”

唐晔嗤笑,“什么白加黑,还一个日用,一个夜用呢!”

“哇,三哥,你太有才了!”成茵瞪着他大乐,“那要是红色的呢?”

“用过的。”

成茵笑得几乎岔气,用手指着唐晔,“你,你真是,口味越来越重了!”

唐晔把礼盒小心地放进车内,扭头见成茵还围着人家车子打转,遂嚷,“走人了!”

“我觉得车主十有八九是女人,咱要不等等,跟人认识一下?”

唐晔仰天,“你无聊不无聊啊,还不赶紧上车!”

“真的真的,太巧了!说不定就是你的缘分哎!”成茵一边笑着,一边被唐晔拉着要塞进车里,恰在此时,一个窈窕的身影从糕品店隔壁的店面里钻出来。

看见成茵,那人脸上立刻漾起笑容,“嗨!芬妮!”

成茵面上的笑还没来得及收住,讶然回眸,只见舒妍一脸欣喜地朝他们走来。

她这一惊非同小可,脚下没踩稳,“哎哟”一声,右脚就崴了一下。

舒妍疾步过来,先帮她查看情况,“你脚没事吧?”

成茵受不了她情真意切的关心,赶紧直起腰来,“没事,我没事。”

及时扶住成茵的唐晔一见舒妍,原本懒散的眼神一下子聚焦。

“你们来买巧克力呀!”舒妍看着成茵手上的盒子道,“这家巧克力工坊的东西的确很好吃,我经常来买。”

成茵扬了下盒子,没话找话,“我是第一次尝试呢,还没吃,呵呵,那个……”

刚想搜罗两句道别的话,站她身旁的唐晔忍不住了,“茵茵,这位是——”

舒妍笑盈盈的眼神也投向唐晔,成茵只得勉为其难给他们双方作引荐。

“你好!”舒妍大方地朝唐晔笑笑,又扭头对成茵说:“你的哥哥可真多。”

成茵僵硬地咧了咧嘴,虽然和杨帆的恩怨算是化解开了,但她依然无法喜欢上眼前这个拥有天使面容和魔鬼身材的美女,气场不合也是没办法的事。

唐晔从车里取了盒巧克力出来送给舒妍,“今天是节日,见者有份!”

成茵第一次看见他对女孩子这么上心,惊讶之余,还有点难受。

舒妍很开心地接过来,和唐晔聊了几句,后者很快就把她的基本信息都套了出来。

“原来你是杨帆的秘书,我和他经常见面的,下次可以一起出来玩。”

“好啊!我跟着安迪到了这里,原来那些朋友只能通过网络联系了,正愁一个人闷呢!”

见两人聊得高兴,大有恨不能共聚午餐的倾向,成茵不得不生硬地**去,“三哥,我衣服还湿着呢!你看……”

唐晔见成茵面孔有点铁板,不知何故,只得恋恋不舍地与舒妍结束了话题。

舒妍却一点都不介意成茵的冷淡,临离开还不忘告诉成茵,“对了,芬妮,下周我跟安迪会去你们AST,听说要开一个新项目,咱们下周公司见哦!”

上了车,唐晔皱眉端详成茵,“你刚才怎么了?是不是跟她有仇?一句话都不愿意多说似的。”

成茵气不打一处,“话不都让你说光了!”

唐晔笑了,“你这丫头,自从感情方面开窍以后,心眼怎么就变小了呢!什么飞醋都喝!那以后我要娶媳妇是不是还得先过你这一关啊?”

“是谁都可以,反正不能是她!”

“凭什么呀!”

成茵瞪起眼睛,“这你还看不出来,人家心里根本早就有人了。”

“有谁了呀?”

“……杨帆。”成茵说话含糊得好像嘴里咬了根棒棒糖。

唐晔大乐,“我说你怎么这么别扭呢!原来这么回事啊!”

成茵的脸微微涨红,昂起下巴,“你别不识好人心,我告诉你又不是为我自己,是为你,小心将来白忙活一场。”

“那倒未必。”唐晔一点都不担心,“杨帆跟她不会有什么。”

“你怎么这么肯定?”

“那还不简单,兔子不吃窝边草呗!你想想,他要真把自己秘书收了,那将来两人在一起做事,到底谁听谁的啊?”

成茵想起杨帆和舒妍之间那副默契的神情,对唐晔的推断不置可否。

“反正我该说的都说了,你爱怎么办怎么办吧。”

唐晔瞥她一眼,又是好笑又是无奈。这个小丫头,嘴上说没事了,可一遇到跟杨帆有关的事,还是会紧张得浑身的毛都根根竖起。

到了自家楼下,成茵还在为刚才的事郁郁,她不能忍受自己讨厌的女生不仅受到曾经仰慕对象的器重,甚至连她最亲厚的哥哥也被吸引过去了。

她拎起后座上杂七杂八的购物袋,和唐晔道了别就闷闷地下了车。

被扭的右脚一踏到地面上差点一个趔趄,很不给力的样子。

唐晔坐在车内,扬起嗓子问:“没事吧?要不要送你上去?”

“不用!我能行!”成茵倔强地说着,一瘸一拐地朝楼洞走。

唐晔叹了口气,还是跳下车,追上去,从她手上接过袋子,扶着她慢慢朝前走。

“拜托拜托,早点找个男朋友吧。我这当哥哥的也不可能帮你一辈子,指不定哪天就得去给别的女生做牛做马了。”

成茵气道:“你放心,我铁定比你先找到!”

唐晔忍着笑使劲点头,“得,我擦亮眼睛瞧着了!”

那天晚上,成茵把本来被她弃至一旁的“群英谱”又给拣了回来,但迟迟没有翻开。

她双肘压在本子上,支棱着面庞想了会儿心事。

当初被杨帆的拒绝刺激得不轻,所以她憋着一口气跳槽转行,没成想进AST第一天,两个计划就破灭了一个,剩下的那个——她叹了口气,以她的眼光在全公司筛选一遍后,可悲地发现,能入得了眼的,都已不是单身,那些是单身的,又让她敬而远之。就算有个把漏网之鱼,也必定和她隔着千山万水,她可不想再重蹈一遍覆辙,把在杨帆身上吃过的亏再来一遍。

不过,这个槽跳得倒也不全失败,成茵觉得,自己转行之后,事儿多了,人也忙碌起来,比从前充实了许多。而且,也因此跟杨帆有了近距离接触的机会,他在她心头那个朦胧完美的形象也在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全新陌生的杨帆,如今,她正在试着用平常心去看待他,评价他。

而她心头那些忿懑也在与杨帆的一番交底后渐趋缓和,再次回想起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也就不会像以前那样感觉到强烈的不平衡了。

她扁扁嘴,不再多想,低头慢慢地将资料打开。

看看也是无妨的,她想。

舒妍在巧克力工坊的随口一嗓子倒是让成茵惦记了好几天,每次在办公室看到有客人出现,她都会情不自禁去注意,这几乎是一种无意识行为,她把它理解为习惯使然。

直到两天后,英锐的人才出现在AST的办公大厅内。

星期三下午,高翔领着一伙人从大厅正门进来,成茵因为一份数据有问题,正蹙眉凝神,盯住屏幕思索,对经过自己桌前的队伍浑然未觉。

她是被一个刻意压低却依然娇滴滴的声音催醒的,“芬妮!”

举目望去,眼前刚好是舒妍惊喜的笑脸,高翔和杨帆都走在她前面,高翔靠左,成茵能轻而易举捕捉到他脸上难得的春风,至于杨帆,则始终望着前方路面,并未东张西望。

潜意识里挺期待、或者说挺紧张的一个场面,就这样仓促过去了。

成茵飞快眨巴了几下眼睛,无形中舒了口气,耸耸肩,继续做自己的事。

没过几分钟,刘宗伟就从会议室里跑出来,敲敲她的桌面,“去,泡几杯茶过来。”

以往有客户来,成茵都没怎么干过递茶送水的事,公司有专门的阿姨可供差遣,更何况英锐只是他们的合作伙伴而已。

“干嘛让我去呀!”成茵抗议,她不是懒,是不太想跟英锐那几个人打交道,每次都要做心理建设,累不累啊!

刘宗伟没功夫跟她推让,吩咐完毕就欲匆匆往回赶,“我没找着阿姨,只能找你啦!赶紧的啊!就五杯茶而已!”

成茵只得不情不愿地起身,去茶水间置备了五杯绿茶,也没找着阿姨,她就找来个托盘,自己端了进去,幸亏是纸杯,不沉。

进了会议室,里面气氛融洽,正处于寒暄阶段,成茵朝着坐在皮椅里尽情舒展四肢的刘宗伟瞪了一眼,他一脸散漫的笑,跟刚才过来使唤自己时那十万火急的模样完全是俩人。

舒妍看见成茵,立刻跑过来接应,“我来帮你!”一边从托盘上取杯子,一边还对成茵霎了霎眼睛。

成茵不免郁闷,搞不懂这位美女为何会对自己生出如此浓厚的亲昵,她难道感觉不到自己对她淡淡的态度?还是说,就因为她以为成茵是杨帆的“表妹”,所以立刻有了盟友的错觉?

如果有一天她知道成茵曾经做过连她都不敢做的蠢事,又会作何感想?!

念头一触及回忆,成茵赶忙刹车。

舒妍的头两杯茶孝敬了杨帆和高翔,那两个都含笑向她道谢,仿佛茶是她准备的。

成茵就把余下的几杯一一分给其他三人,轮到刘宗伟时,她使劲拿眼神谴责了他一下,刘宗伟立刻并拢了腿脚,对她咧嘴一笑,“多谢多谢!”

转身离开会议室前,她的目光下意识地扫向正与高翔聊天的杨帆,他也仿佛不经意似的往她这边看来,双眸含着明朗的笑意,成茵眼帘一垂,掩盖掉所有暗藏的情绪,退出门去。

等她终于完成那份难搞的报表后,心情愉悦地喝着蜂蜜水稍事休息时,就见刘宗伟又从会议室里溜出来了,眼睛还是笔直地投向自己,成茵的脸立马难看起来。

“嗨嗨!别对我绷脸啊!这回是好事!”刘宗伟笑嘻嘻地道,“走!赶紧跟我进去!”

“啊?又进去呀!”

“走吧,都说是好事了!”

成茵叹了口气,放下茶杯尾随而去。

果然是好事。

AST的一个重要客户想做个提效项目,刚好是英锐的强项,但客户对英锐不放心,死活要把AST拉在里面,否则就考虑别家。高翔没辙,只得以AST的名义接下来,并外包给英锐,鉴于对杨帆能力的高度信任,高翔只让刘宗伟代表公司去挂个名,在每个流程结束之际监督下成效即可。

刘宗伟对这个项目的看法与高翔一致,根本无需AST的人亲手操作,于是顺手又丢给成茵,说是让她练练手。

英锐对此决议没有意见,但成茵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高翔询问她意见时,她竟然支吾着说不出话来。

“具体操作方面你不用担心,凡事有安迪在。”高翔宽慰她,又补充了一句,“安迪经验丰富,你跟着他,正好可以学学。”

英锐那边,因为客户是AST重要的客户之一,兼之双方又是首度合作,杨帆不敢掉以轻心,所以亲自接下来,会从头跟到尾。

既然老板都这么说了,成茵也不好显得太无能,只得应承下来。

为此,要先去客户公司跑一趟。

舒妍积极发言,“机票和酒店我去订!芬妮的那份我也包啦!”

她对AST这次派成茵与他们一起做事感到格外高兴。

会议结束时,高翔被上司的电话缠住,一时脱不了身,送客的事便落在刘宗伟和成茵身上。

杨帆故意落后两步,才得以与成茵说上几句,不过,似乎也没什么可说的。

“不用担心。”他想了想,还是安慰了她一句。

成茵笑笑。

几步就到门口了。

“那么,”杨帆看看门外的车,又扭头对成茵说:“明天下午,我们机场见。”

“好,拜拜!”成茵对他了挥手,目送他们的车子离去。

转首对着刘宗伟,成茵立刻埋怨开了,“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害得我一点准备也没有,在会议室里表现得像个白痴。”

“这种事没什么好准备的。”刘宗伟不以为然,“你不一直嚷嚷着想独立做项目吗?这机会多好,又露脸,还不用担什么责任,走个过场就是了。”

“就算是走过场,也得先知道个子丑寅卯才走得过去嘛!赶紧把客户资料给我!”

“行行!”

回到办公室,刘宗伟把成茵要求的资料都给她准备齐全了,此外,还多了份别家公司的卷宗。

“这是什么?”成茵举着新卷宗问他。

“我跟你说,”刘宗伟指指英锐的那个项目,“A公司的档案你只要稍稍了解下就行了。”

他又指指新卷宗,“重要的是这家B公司。”

“你要我两个一起做?”成茵讶然,“你太瞧得起我了。”

“哎哟,你要连这么点事儿都搞不定,还谈什么职业发展?”刘宗伟双臂往胸前一抱,笑眯眯地看定她,“好好干吧,我对你有信心!”

成茵想想也是,这确实是难得的机会,如果做得顺利,以后就可以顺理成章独立,如果这第一步都迈不出去,她只能永远当个跑腿的小助理。

“你要我做什么?”她口气软下来。

“不难!B公司的事儿也才刚开了个头,本来该我去跑一趟的,不过它和A公司都在临江,你不正好要过去么,顺带帮我搜集点前期资料,要求我都写在最后那页上了。”

按照刘宗伟的推算,他把手上一个接近尾声的项目了结完毕,成茵应该恰好完成前期的数据整理工作,这样他再飞去临江,既节省时间,也不用为了新项目使老项目延期。

临了,刘宗伟还给成茵抖落了句实话,“B公司这单是高登今年最重视的三大案子之一,我给你个表现机会,如果干得好,你下半年升咨询师基本八九不离十,好好珍惜吧。”

成茵顿时双目锃亮。

照例忙到很晚才回家,周妈妈在客厅的沙发里盘着腿等她,脸上颇有几分怨色,“茵茵,白天我给你打电话你怎么不接?”

“哦,开会呢!”成茵从冰箱里取出一盒酸奶,拿嘴咬开盖子。

“知道我找你什么事吗?”

“怎么了?”成茵并未显出多紧张来,妈妈给她打电话,目的无非两种,要么去亲戚家吃饭,要么给她介绍相亲对象。

“王阿姨说她约到姓俞的研究生了,就是你看中那个,他想和你星期六见个面。”

“就这事啊!”成茵笑起来,果然不出她所料。

她连吃了两大口酸奶后,忽然回过神来,“谁说是我看中的,我说可以考虑一下。”

“你关起门来考虑有什么用哦,人都是要接触了才掂得出斤两的。茵茵,这回你无论如何得给我去一趟,我都答应王阿姨啦!你要再推三阻四,以后想要人帮忙人家也不想理你了!”

“妈,不是我不想试试,但星期六太赶了,我明天还要出差,不定什么时候回得来呢。”

“什么破公司!”周妈妈一听就火大,“工资不加就算了,还一天到晚加班,出差也不避开节假日,还懂不懂劳动法呀!”

“这也是没办法的,服务性行业嘛!自然得跟着客户的要求走了!”

成茵辩解了两句,见妈妈还板着脸,估计她是借题发挥,以为自己还跟从前一样,一听到相亲就避之不及。

成茵思忖,既然已经想通了,继续犟在原地确实意义不大,况且,她不能老打击妈妈的积极性。

“这样好了,等我出完差回来,我一定去。时间也不一定非订在周末不可,找个晚上吧,咱们,速战速决!”

周妈妈立刻眉开眼笑,“这还差不多。”

虽说是走过场,但到底是要和客户见面的,几句话答不好就容易露馅,成茵不敢马虎,花了一上午研究客户资料,还在网上搜罗了不少花边新闻做补充材料,等她觉得万事俱备,信心十足之时,出发的时刻也到了。

到了机场,成茵在候机厅顺利与英锐的人会合,除了杨帆本人,他另外还带了两个兵。

杨帆见成茵右手拖了个巨硕的箱子,箱子上放着沉甸甸的电脑包,左手还拎着个塑料马甲袋,看样子也不轻,有点惊诧,“我们后天就回来了,不用带很多东西。”

他和随从都是一人一只小箱子,外加一个手提电脑包,简单干净。

成茵道:“我带得不算多啊,箱子里是衣服和必需品,这个袋子里嘛,装的都是吃的。”

她朝那几人扬了扬塑料袋,但因为沉,没法举很高,“路上万一饿,可以填肚子。”

杨帆和身后的两只兵都无言以对,他们头一回听说两小时行程还会饿的。

办理完登机手续,一行四人步出候机厅,一股冷风迎面袭来,衣衫单薄的成茵使劲打了个哆嗦,差点把塑料袋里的零食都撒出来。杨帆看不过眼,只得腾出一只手帮她拎电脑包,他这体贴的举止让成茵颇为受用。

天气预报说,今天有一股强冷空气南下。

杨帆身后的宋兵甲随口对宋兵乙低语,“今天风太大,不适合出行啊!”

碰巧成茵也听见了,神经松弛下来的后果是跟谁都想乱开玩笑,回头插了一句,“嗯,适合爬行。”

后面两个干笑笑,没出声,走在她身旁的杨帆则用怪异的眼神瞥了她一眼。

成茵的位子和杨帆在一起,俩小兵坐在他们后面。杨帆靠窗坐,成茵屡屡扭过头来往窗外张望。

杨帆被她频频转眸搞得心神不宁,“你喜欢靠窗?”

“嗯,一会儿可以看云海。”成茵兴致勃勃,她坐飞机的机会少,最近一次是一年前和谢湄去青岛玩。

“那我和你换吧。”

很快,成茵便喜滋滋地坐到了窗边,两只眼睛更是一刻不离窗外。

一只手轻轻碰碰她。

成茵转脸,杨帆递给她一个四方的小铁盒,盖子打开着,里面是半盒褐色的硬糖。

“咖啡糖,可以提神。”

成茵正待连锅端,杨帆像有感应似的紧跟着说了一句,“多拿几颗。”

“哦——”成茵拖长了声调答,心里蹦出俩字,“小气!”

飞机运行平稳。

杨帆把电脑取出来,准备看会儿资料,突然发现自己的小桌板上多了一袋巧克力。

“松露黑巧克力。”成茵笑眯眯地对他道,“也可以提神。”

杨帆挑眉,放下电脑,撕开袋子取了一颗送入口中,浓香丝滑的感受果然非同反响。

“谢谢!”他把剩下的连同袋子一起还给成茵。

“你留着吃吧,我还有!”成茵指指她脚下那只百宝箱,手上早就又抓了一包,转过身去递给坐后面的两个。

等她重新落座,偷眼瞧杨帆,他果然一脸不自在,盯在屏幕上的眼睛恍惚游离,不禁得意地偷笑。

自己也不知道这种无谓的胜利究竟有何意义,但心情舒爽的滋味比任何道理都有说服力。

“高登说,我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都可以问你?”

杨帆微微点了下头。

“那,到了客户那里,我该说些什么?”成茵开始请教。

“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这怎么可以?”成茵惊异。

杨帆扯扯嘴角,跟她拽了句英文,“Takeiteasy。”

之后,他就专注看自己的电脑了。

身边的人无意与她交流,成茵百无聊赖,忽然想起她上午打印的客户资料还没来得及读完,被顺手塞在零食袋子里了,这时候刚好用来打发时间。

空姐推着饮料车过来,杨帆要了杯可乐,空姐笑容可掬地又问成茵。

“不用,谢谢!”

杨帆见她一边吃零嘴儿,一边看资料,都替她觉得嘴干,“你不渴吗?”

“不啊!”

杨帆耸肩,目光收回之前在她研读的纸张上稍作停留,捕捉到不少熟悉的字眼,神情不免专注起来。

成茵察觉到杨帆的目光,遂大方地递了给他,“喏,给你看看。”

标题令杨帆咋舌,再往下读,更加啼笑皆非,满纸八卦,居然还有客户董事长**小三的新闻,这和他们要做的项目一点关系都没有。

“这些资料都是谁给你的?”

“没人给,我自己收集的。”成茵还挺得意,“你看看有没有用。细节决定成败啊!我觉得任何公司的优势和弱处都能从这种坊间绯闻里寻出蛛丝马迹。”

杨帆干咳一声,不想打击她,“从长远来看,说得不错。”

成茵受到鼓舞,越发滔滔不绝,“你想啊,如果一家公司的高层总是把精力放在制造桃色新闻上,这说明什么?至少有两种可能:一,他们公司运行良好,所以董事长可以成天在外面游手好闲;二,公司快不行了,为了转移大众注意力,只好拼命演戏,制造歌舞升平的假象。”

杨帆把那叠纸拿起又放下,又拿起,其实他是想还给成茵的,但觉得不说点什么就塞回给她似乎不太礼貌,只是再要表扬她几句又实在有违内心,也容易误导她。

“你……这些你都是从哪里找来的?”

“网络上,到处都是。”成茵眉飞色舞,“你可以去百度上谷歌一下。”言毕,瞅瞅杨帆古怪的表情,咧嘴一笑,“或者去谷歌上百度一下也成。”

杨帆无语,端起可乐杯猛喝一口,气没喘匀,引起一阵剧烈的咳嗽,脸瞬间憋得通红。

成茵赶忙帮他挪开差点被殃及的电脑,又殷勤地递上纸巾,对他暗生怜悯,没有幽默细胞的人真惨。

等呼吸终于恢复匀称,杨帆也看不进去电脑了,阖上笔记本,闭目养会儿神。

成茵继续观赏窗外云海,在湛蓝的天空映衬下,蔚为壮观,她有种云中漫步的错觉。

耳边忽然传来杨帆的声音,“你和唐晔,是不是从小关系就很好?”

成茵愣了一下,转过头来,杨帆还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跟她说话。

“是啊!”那还用说。

杨帆的嘴角慢慢弯起,笑了笑,“我明白了。”

“明白什么?”

“没什么。”

又跟她玩深沉!成茵撇撇嘴。

两个小时的行程一晃而过。

收拾行李的当儿,杨帆乘机把成茵的那摞资料还给她。

“不用,你留着看吧。”成茵大方道,“说不定会对你有帮助。”

杨帆只得无奈地笑笑,收了。

窃听风云


一下飞机,他们就赶赴客户公司。

起先,成茵还有点紧张,但这种紧张感很快就消失了,因为果如杨帆所言,她想说什么都可以——除了刚开始的自我介绍以及一位秘书模样的女孩过来询问他们想喝什么外,再没人问过她像样的问题。

她什么心都不用操,因为她根本就是来摆炮的,压根没她什么事,对方的接待经理说话时两眼只顾殷切地盯住杨帆。

休息的间隙,成茵从小兵口中得知,会议室里那位经理是项目负责人,之前跟杨帆有过接触,被他清晰的思路所折服,对他非常信赖,这个项目如果直接给英锐做,他是一点意见都没有的,至于一定要AST介入,完全是公司高层的决策。

会议进行了两个小时,虽然没成茵什么事,她还是挺认真地旁听了,也从客户经理和杨帆等人之间的来回讨论中把困扰客户的问题搞明白了个七八分。

杨帆果然是高人,一边听对方讲述,一边随手就画下一张示意简图,并当场作了分析,给出了一些比较基础的改善性思路,但那接待经理听后没有流露出释然的表情来,成茵忖度八成有什么内幕。

当晚的会客饭局一毕,她的过场就算走完了。第二天,成茵把所有精力都花在B客户的数据收集上,这个才是她此行的重点。

独立做事自然要比当小跟班、小摆设带劲得多,成茵换上自己特意带来的名牌套装,端端正正坐在访谈者面前,一股代表AST的自豪与自信之感油然而生,整个人像充了气的皮球一样,弹性十足。

客户访谈持续到傍晚六点。

之后,成茵在酒店附近找了家比较清静的餐馆,一边吃东西,一边慢慢整理交谈笔记,去粗存精也是个费脑子的过程,她希望能够在后天刘宗伟等人来临江之前交出一份比较满意的作业。

回到酒店将近九点,显然,服务生已经光临过她的房间,白净整洁的被褥上放着一朵紫色的勿忘我,飘窗台的茶托里有色泽鲜亮的几种水果。

吃着酸甜可口的橙子,成茵启开电脑,正式进入数据的后期处理,这是个需要脑子高度集中的活儿,输入数据不能出错,公式不能有误,每个格子都有它的讲究。

确认完数据的准确性后,她点了下公式运行按钮,全部跑完差不多需要五六分钟。

一想到运行结果有可能决定自己的升迁命运,成茵立刻有点小紧张,为了缓解情绪,她赤着脚走到窗台边,看灯火如昼的街上,没有止尽的车流。

房间里这一刻异常静谧,在如此氛围下,成茵突生恍惚,究竟是什么力量把她推到这样一个陌生的、同时又是充满未知诱惑的境地?

那只命运之手?

她哑然失笑,晃了几下脑袋,收回飘渺无边的思绪,回到电脑屏前,运行数据已经出来了。

她睁大眼睛仔细检查图表,按照常规,屏幕上的图形应该呈现出脑满肠肥的鲸鱼样貌才算真正诊断出了客户的“病因”,然而,映入她眼帘的却是条干瘪的无名小鱼,极度营养不良。

成茵没有气馁,换了一组数据重新输入模式,运行,还是失败;再换,再失败……

到十一点,她的耐心已经消磨殆尽,而期待中的那张能够显示营运真相的大鲸鱼图依然没有出现。

到底哪里出了问题?成茵苦恼起来,心头像压了块石头,沉甸甸的,看来想升迁也不是容易的事。

她又泡了杯浓浓的黑咖,这是今晚不知道第几杯咖啡了,脑子因为过度思索而有点疲软,理智告诉她,不能继续逼自己思考下去,否则容易钻在死胡同里出不来,必须出去走一走。

喝着咖啡,成茵想起离酒店不远有家便利超市,那里一定有方便面,她这时候忽然很馋那种味精汤面的滋味,于是换了衣服出去。

酒店大堂的角落里有间酒吧,门半敞半开,里面传出柔淡的音乐,间或夹杂着客人的低语浅笑。

经过酒吧门口时,有一阵比较放肆的笑声撞入成茵的耳朵,紧接着,那笑声又被刻意压低,改成吃吃的偷笑。

她纯粹是出于好奇,朝里面瞥了一眼,正巧捕捉到笑声的主人,一个穿着吊带衫和短裙的妖艳女子,肩上搭了条五彩斑斓的方巾,随时都有滑落下来的可能,白皙半裸的肩头在酒吧幽暗的灯光下极具蛊惑力。

那女子正高举鸡尾酒杯,嘬着嘴巴,聆听坐在对面的男子说话,翘起的兰花指慵懒而柔媚,让人有点心痒难熬。

估计是做特别生意的。

成茵鉴定完毕,正要迈步离开,目光忽然被与那女子作伴的男士的背影震住。

板寸头,白净的脖颈,白衬衫,袖口处的纽扣从不曾松开过,还有——他坐着时喜欢挺直的腰板,握杯的那双指头欣长的手,以及手腕上一只金光闪闪的表。

成茵被这个熟悉的背影惊得心头怦怦直跳,逃也似的出了酒店。

会是杨帆吗?

虽然仅看到一眼,而且还是背影,但以她对他特殊的第六感,让她无法怀疑是自己看错了。

天呐!

难道杨帆也是个善于寻花问柳的男人?!

成茵被自己的猜测震得头皮发麻,赶忙扭转思路,不可能不可能,他不会是那么恶心的男人!

可是,谢湄曾经跟她分析过,男人有很多副面孔,对付不同的人,他们会自觉地戴上相应的面具,对待娼妓和对待淑女同样应付自如。

成茵觉得自己的脑子快要炸裂了,她拒绝再深入想像下去。

走出酒店,微风拂面的夜色总算舒缓了成茵的神经,她对自己刚才如临大敌的反应发出嗤笑。

就算杨帆真是那样的人,跟自己又有什么关系?他已经不再是她心里那尊神了,自己也无权干涉别人的私生活。

甩甩头发耸耸肩,成茵把自己从旧有的思维习惯中拖了出来。没什么大不了,天也没塌,如水的夜色和从前一样怡人。

印象中的那家便利店很快找到。

成茵站在一排方便面前,目光如选妃似的逐一掠过,刚才还很渴望吃到劲道的面条和滋味鲜美的浓汤,这会儿就摆在她面前,反而一点胃口也没有了。种类太多,选择的困惑打击了她良好的食欲。

她返身来到冰柜前,打算改挑几杯酸奶来喝。

冰柜的玻璃门上蓦地映出一个人影,成茵擦擦眼睛,仔细看了两眼。

靠!这人今天整个儿是阴魂不散。

她转过身去,果然看见杨帆在杂志栏前徘徊,他没看见成茵,随手抽了一本期刊,翻看了几页后便步履匆匆往结账台前走。

成茵像贼一样鬼鬼祟祟挪到饼干架子后面,透过缝隙远远观察他。

杨帆黑色的外套里面裹着的是那件一尘不变的白衬衫,露出洁白的衣领,后脖子上白净得像刷了一层墙粉。

“十二块。”收银员扫完条形码,对杨帆报。

杨帆余光朝边上一瞥,成茵的目光也立刻跟过去,收银台右边放着一排排方型盒子,五颜六色,离得远,成茵看不清楚是什么。

“再来两盒这个。”杨帆顺手抽了两盒,递给收银员。

“好的。”

稀里哗啦一通收钱找钱的声音,很快,杨帆拎着购物袋走出了便利店。

成茵无心细挑,随便拣了两盒酸奶就疾步走去收银台,一面等候结账,一面也低头往右首的那排花花绿绿的产品看去。

这一眼瞧得她五雷轰顶,面红耳赤——杨帆买的居然是安全套。

原来她刚才所有的猜测都是真的……

成茵的目光瞬间变得邪恶起来。

“那个……”她对收银员张了张嘴,很想再确认一下。

“什么?”中年阿姨不解地望着她。

“……没什么。”她终究问不出口,怏怏地付完钱离开了。

成茵歪歪扭扭地往酒店方向走,心里好像有两个小人在打架。

一个说:“他怎么会这样!他怎么是这样的人!”

另一个赶紧跳起来,“关你什么事!他是什么样的人用得着你操心么!”

一路厮杀到酒店的电梯间。在手指往楼层钮上按的时候,前一个小人忽然占了上风,她鬼使神差按下了“9”。

“我必须去看看。”她正色对自己说,“如果他的确是这样猥琐肮脏的男人,那就意味着,从今天开始,我就能俯视,不,蔑视他!”

成茵全身都陷入备战状态,长这么大,跟踪追击的事她是第一次做,而且还是去堵截人家的“好事”,而且还是她孤身一人作战。

电梯门在九层缓缓启开,成茵站在门的这端再一次摇摆不定起来。

这样做合适吗?会不会有偷窥别人**之嫌?

任何事物都有时效性,电梯也不例外,不可能无限期地等她纠结下去,它给成茵作决定的时间不过短短几秒,当它带点不耐地准备阖上时,成茵凭着一股突发的冲动猛然间夺门逃了出去。

这个念头一旦起来,就再难按捺得下去。管它东西南北道理一堆,先做了再说!

楼层里静悄悄的,连个鬼影子也没有。

成茵读过的各类惊悚小说里的情节都应景地蹦出来凑热闹,强烈的刺激感掩盖了罪恶感,她挪动脚步向906的门口移去。

站在房门前,她左右观望,确定四下无人,遂俯身,偷偷将右耳贴在门上,听了片刻,里面什么动静都没有。

她有点不甘心地直起腰来。

“抓奸”最直接的办法当然是敲门进去,随便找个理由就成,甚至不用进去,只要仔细观察杨帆的面色、着装就能判断出来。

她的手已经扬起,却在心思陡转间顿住。

她这是在干什么?从前说过的那些话,发过的那些誓难道真的只是作秀而已?

手颓然垂下,她深吸了口气,转过身——她怎能被心魔操控!

无论如何,这种窃听偷窥的行为都不是正大光明的,不该出现在一个积极进取的好女孩身上。

理智最终占领了意识的主山头,成茵叹了口气,决定放弃。

也许是脚下的植绒地毯有点黏脚,也许是她本就心虚,转身之际,鞋跟被地毯绊住,慌乱间,身子失去平衡,鲁莽地撞在906的门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成茵惶恐地扳直身子,像兔子一样往走廊一端逃窜过去!

但兔子的速度似乎只是出自她本人的想像,因为很快,身后就传来杨帆难掩惊诧的唤声,“成茵?”

成茵像被施了定身术似的僵持在原地,过了片刻,才带着一脸难以启齿的尴尬转过身来,“我,那个……”

杨帆已经快步走到她跟前,“你找我?”

四目相对,她想一定是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否则杨帆双眸中怎么会流露出类似期待的神情来?

她控制住龇牙咧嘴的**,便秘似的点了点头,“我……有个问题想请教你。”

杨帆眼里的迷惑迅速消遁,展颜笑道:“可以,进去说吧。”

成茵只得迈着沉重的步伐尾随他走向房间。

“都到门口了,怎么敲了门忽然又跑了?”杨帆没回头,但语气里蕴含笑意。

“……”

杨帆在门口站定,似乎还在等她回答。

成茵只得讪讪地解释,“我后来想……还是靠自己琢磨比较好。”

杨帆笑笑,对她的借口不予评论,往边上一让,成茵只得磨磨蹭蹭地走了进去。

进了门,成茵的眼睛可没闲着,骨溜溜把四周瞧了个遍。

杨帆的房间里干净整洁,连被子上那朵的“勿忘我”都没动过分毫,写字台上摆满了各式文具和纸张,笔记本电脑启开着,一张演示文稿占了全屏,显然处于工作状态。

没有女人、没有狼藉,连哪怕一丝可疑的痕迹都找不见,杨帆平静如昔的眼神让成茵觉得自己刚才越想越严重的猜测忽然成了个笑话。

难道真的是她看错了?

可他为什么买安全套呢?

“说吧,被什么麻烦困住了?”杨帆一面问,一面顺手拧开两瓶净水倒入电热水壶,插上插座。

“唔,我……我在做一份报告,但数据结果不理想。”成茵顺口把难题抛了出来,如果杨帆真能帮她解决了,也不枉她白白受这场惊吓与煎熬。

“是关于B公司的分析报告?”

成茵吃惊,“你怎么知道?”

杨帆笑得很轻松,“什么都知道一点,比较不容易落伍——你用的斜表?”

“对。”说着,她瞟了眼杨帆的电脑屏,那应该是张甘特图。

“还记得输入的数据吗?”

成茵点头。

杨帆俯身将他自己的图表缩小,并开了张空白表格,“报出来听听。”

“我自己来。”

杨帆往后稍退,一手把椅子拉开,成茵就势坐了进去,低头的当儿,她的视线飞快扫过杨帆戴着表的手腕。

他的表是铂金色的,而成茵在酒吧灯光下看见的分明是一抹金光闪闪的黄色。

这么说,果真不是他?

杨帆见她呆着不动,以为她在回忆,就提醒道:“不用完全一样,数据越随机越容易接近真实。”

成茵收回纷乱的思绪,集中注意力,在脑子里迅速模拟了一组与实际数据相仿的数字敲进去,鼠标按部就班拖曳了几下后,一条和她电脑上一样的干瘪小鱼出现在屏幕上,她的苦恼也同时被激活了。

“所有数据都是客户提供给我的近两年来的真实营运数据,而且他们的麻烦也很显眼,但不知道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我的表格无法反映他们遭遇的困境。”

她把自己的困惑向杨帆和盘托出,对着图表一筹莫展,“这张表在客户面前一点说服力都没有。”

杨帆没说话,一手扶着椅背,另一只手捏住下巴,若有所思地盯着屏上的数据。

没多久,他倾身向前,用鼠标在数据表格上进行了一番涂抹和删减。成茵错愕地发现那条小鱼像吃了增肥药似的迅速鼓了起来。

“你只用了上一年的数据?”她疑惑地看他,“这样算不算作假?”

“所有数据都是真的,只是把时间区域稍微作了下调整。其实B公司的问题我也留意过,他们的麻烦是从去年年中开始的,所以没必要拖之前那么多数据进来,那样做,只会混淆视线。”

“可是他们很看重前两年的业绩,坚持认为就是从两年前开始走下坡路的。”

“那要看他们真正的目的是什么了。”

成茵不解地望着他。

“看他们是否真的想把业务做好,还是纯粹只想搞掉一批人,有些企业请咨询公司只是打个幌子而已,目的在于清理门户。”

成茵嘴巴张成O状,原来哪一行都不是那么干脆纯净。

杨帆见她久久无语,笑了下宽慰道:“不用想那么多,你只要履行自己的职责就可以了。”

成茵的职责在他三下五除二的点拨下,基本算是完成了。

她思索了几小时的难题在杨帆这儿只花了两三分钟就解决了,这样的差距让她有点心理失衡,看来她进AST时订的那个目标过于乐观了。

就在成茵微感沮丧的当儿,杨帆对着那张图表又沉默起来,不多会儿,他重新俯下腰,握着鼠标又是一通拖拉,成茵的双眼立刻又被吸引到屏幕上。

“如果你们是想给客户提供创造性的建议,就不能把法宝都押在既成事实上。基于过去数据进行的分析往往趋于保守,不可能有创新突破。”

“你是觉得这几项指标有点可做?”成茵盯着鼠标停留处那几个不起眼的数字,竭力猜测他的意图。

“对,想想这是为什么?”杨帆俨然成了她的指导老师。

成茵认真思索起来,目光在数据间来回穿梭,“唔……它们和客户的几次明显增长似乎都有关联,但这种关联看起来不太明显……不过,它们的作用应该都是正面的……”

她的思路忽然打开,“20、80原则!难道你认为就是这20%的措施保住了客户80%的利润?”

杨帆笑起来,目光中含了一丝嘉许,“确切地说,正是B公司引入了这几项指标才使他们的损失不至于太惨重。”

“但你是怎么找到这几个关键点的?”

此刻成茵已经无暇唏嘘她和杨帆之间的差距了,她急于从他那儿取到点真经,然而他的回答很快就打破了她的幻想。

“部分凭经验,部分凭感觉。”

这就是说,不是每种技能都可以靠传授获得的,且恰恰相反,似乎大多数技能都要靠自身的长期摸索领悟后才能成为运用自如的工具。

如此一盘算,她岂不是赤脚都追不上他了?

成茵轻叹了口气,暂且搁下心头不平,无论如何,杨帆今晚帮了自己的大忙。

“谢谢你的指点,我……”她转头的时候才察觉两人之间相距如此之近,他一手搭在椅背上,另一只手则撑着桌子,半弓起腰,对她形成了一个空间狭小的包围圈。

成茵的神经有些紧绷。

“我的报表……终于可以……见得了人了。”她慢慢把话说完,身子稍稍向圈外倾斜,鼻息间飘过淡淡的咖啡香,这味道应该来自杨帆,她的嗅觉此刻异常灵敏。

杨帆察觉了成茵的异样,如梦初醒似的直起腰来,略感不自在地把双手**裤兜。

房间里忽然掺进了一丝微妙的尴尬。

电热水壶里的水早已开了,杨帆取出自备的速溶咖啡,正要调制,成茵见他给自己也预留了一杯,赶忙制止,“不用给我泡啦,今晚上我已经喝了无数杯,再喝恐怕要失眠了。”

杨帆便自制了一杯,又把桌子上的一盒没来得及拆封的糖盒子递给成茵,“吃糖吗?”

又是咖啡糖。

成茵笑道:“你好像很爱咖啡味儿。”

“嗯,确实,每天不喝几杯,感觉生活都不完整,习惯了。”他低头轻嗅速溶咖啡的味道,有点聊胜于无的意思。

“喝多了不觉得涩口吗?”

“有点,所以也经常吃咖啡糖。”

成茵早已拆了包装,捻了颗糖塞进嘴里,又把盒子递回给杨帆。

“这盒你留着吧。”他看看她,“我还有——刚去超市买的。”

成茵咯噔一下顿住。

敢情他去买的不是安全套,而是咖啡糖。

她拼命回忆,那两排花花绿绿的安全套下面放的是不是糖果来着,也许是,但她当时根本没注意。杨帆伸手拿的位置也许偏了点儿,自己又带着浓重的疑心去分析,失了准头也是完全可能的。

“今天在飞机上,”耳边忽然听到杨帆断断续续的解释,“只剩最后一盒糖了,咳,所以……”

“呃?”成茵赶忙收回散射出去的思维,“哦,没关系啦!其实我也不太敢多吃糖,怕胖!不像你,怎么吃体形都不走样,呵呵!”

杨帆的表情再次被冻住,隔了一会儿才慢声说了句,“要操心的事太多,想胖也难。”

成茵浑没在意他的哭笑不得,忽然想起来自己在超市买的那两盒酸奶还没吃,赶忙跑过去,扯起被她一进门就随手搁在电视机旁的塑料袋,将两盒酸奶找了出来。

“给,一人一盒!吃这个对身体有好处。多喝咖啡伤胃,你以后还是少喝点吧。”

杨帆迟疑了下,放掉手上那杯不甚满意的咖啡,接过酸奶,学成茵的样子,撕开铝膜,用小勺挖着一口一口往嘴里送,酸酸甜甜的,滋味果然不错。

成茵踱到飘窗前,子夜的城市依然霓虹闪烁,毫无疲乏感。

“我那个房间也有一面大飘窗,不过望出去的景色没你这边好。”成茵兴致勃勃地点评,目光扫过那张摆着勿忘我的床,“哦,还有你的床也比我的大很多。”

杨帆靠在她对面的窗框上,喝着酸奶看她眼睛忙碌地在房间里转,像小孩子一样找不同,嘴角不由自主地翘了起来。

成茵的视线忽然滑到他脸上,眼睛里闪过一丝狡黠,“对了,杨帆哥,你今天晚上除了去超市,还去过别的什么地方吗?”

她还需要做最后一次鉴定——听取“嫌疑犯”本人的供词。

杨帆被她一声自然而然的“哥”叫得有点心神恍惚,愣了一下方道:“没有。晚上和客户吃过饭就回来了,一直在想项目的事。”

不论之前成茵用多少撇清的话来开导自己,此刻听杨帆老实承认他并未去过酒吧时,她还是感到心里像有鲜花般盛开似的美好舒畅。

的确是自己误会他了,杨帆还是以前的杨帆。

原来,就算他不喜欢自己,她也不愿意看到曾经的偶像被玷污。

见杨帆露出疑惑不解的眼神,成茵赶忙掩饰着问:“A公司那边的进展怎么样,应该挺顺利吧?”

“大体上,能做的都做了,不过有点推不动的感觉。”

成茵泛泛地安慰,“不是才开始吗?你也别太性急。”

杨帆摇头,“很多问题必须尽可能快地抓准根源,如果一开始就把握不住,越往后会越艰难。这次的项目也一样,从表面看,什么问题都没有,流程完整,制度合理,但业绩就是不理想,而且,公司内部好像有一股不合作势力在悄悄流动,可惜我抓不到它的实质。”

说到这里,他的脸上忽然现出一丝笑意,“不过,你那些八卦资料给了我灵感。

成茵眼睛一亮,“真的?”

杨帆点头,“我刚才去超市买了本上个月的商务周刊,上面有A公司一篇专访,里面爆了不少内幕,我想,应该可以挖出些真相来。”

他笑吟吟地盯着成茵,“其实,你很聪明。”他硬生生把下面半句掐死在舌尖上——“就是有时候比较无厘头。”

“这算夸我吗?”

“算吧。”杨帆一本正经道。

紧接着,两人都大笑起来。

笑声中,成茵忍不住感叹,“做项目真不容易。”她对自己将来能否有杨帆这样的耐心和细心感到忧虑。

“不必把事情想得太难,”杨帆笑笑,“你得记住,任何问题都会有解决的办法,就像一把钥匙配一把锁。”

“如果找不准怎么办?”

“那就试试给自己准备一把万能钥匙。”杨帆也会开玩笑。

成茵乘机纠缠,“你肯定有法宝,教教我好不好?”

夜色已深。不知不觉中,成茵已经在杨帆的房间里逗留了一个小时。

世事往往难料,她步出电梯的那一刻,除了满心的紧张,绝不会想到数分钟后,自己可以和杨帆聊得如此畅意开心。

成茵觉得,不论是和姚远或是唐晔相比,杨帆更像一个兄长,他既不像姚远那样世故,也不似唐晔的小孩心性。他虽然也是有什么说什么,但无可挑剔地稳重、亲切、厚道,且从不毒舌。

成茵坦然意识到自己儿时的梦已渐行渐远,她正在试图把杨帆当成一个纯粹的兄长来看待。

然而,朦胧的夜色下,她望向朗眉星目的杨帆,心似一叶扁舟,运行在波光艳潋的湖面上,随着微风轻轻摇晃。

她已能抵御得了少年时的杨帆,但眼前这个全新的、神色温柔如水,眼眸深沉似海的成年杨帆,她能抵御得住吗?

周六上午,成茵舒舒服服睡了个懒觉,到九点半才赶去吃早餐,回来后便开始整理回程行李。

刘宗伟等人坐上午的飞机来临江,中午抵达酒店,成茵回去的航班在傍晚,有足够的时间和他们一起吃顿饭,顺便参加一下午后的讨论会。

尽管吃饭时她已经把所做的活儿大体向众位汇报了一番,但当下午的会议上,那张条理明晰的图表显现在大家眼前时,所有人都发出“哇”的一声赞叹,成茵把这声赞叹理解为他们原先对自己的期望值放得过低了。

昨晚从杨帆房间回来以后,成茵立刻对表格作了调整,如愿抓出了众望所归的大鲸鱼。不仅如此,她还根据杨帆的指点,对这张图作了一番延伸,把那几个至关重要的点也罗列了出来,几乎每个点都能当成一个独立的项目来操作——如果B公司愿意继续聘用AST作深入咨询的话。

因为这番延伸,大家对她更加刮目相看。

刘宗伟朝她竖起了大拇指,“芬妮,有潜力!”

成茵矜持地回以一笑。

美资企业的文化不崇尚藏着掖着的含蓄,所以,一定要竭尽所能在各种场合展现自己的能力,尤其是当你还是小兵的时候,因为机会往往蕴含其中。这是成茵在AST工作了数月后得出的最实用的法则。当然,她可没傻到把杨帆的指点和盘托出。

至此,她这趟出差的任务算是圆满完成了。

离开酒店时,刘宗伟特意送她至楼下。

“芬妮,你这次做得确实很棒!我给高登的报告里会着重提上一笔,另外,虽然我觉得你能力没问题,不过你想要什么,还得自己和高登去沟通,不能光知道埋头苦干,懂不?”

成茵对这位带自己入门的师兄越发感激涕零。

不久,在刘宗伟的鼎力推荐下,高翔果然找成茵谈过一次,抛给她几个尖锐的问题,成茵早有准备,答得有条有理。

高翔不置可否,沉吟片刻后说:“芬妮,你才来AST不久,晋升没办法太快,这样吧,我先交一些比较简单的case给你做,慢慢锻炼起来再说,你看如何?”

这对成茵来说已经是相当不错的结果了。

满心欢喜地走出高翔办公室,第一个钻入成茵脑海里的念头是,“我是不是该向杨帆表达一下谢意?”

按理,表谢意这种事用请客最合适,不过成茵自从吃过亏之后,每逢遇到跟杨帆有关的事,心思都要多转几个弯。

如果她请他吃饭,他会不会觉得自己是故意找借口接近他?

成茵哆嗦了一下,这个“罪名”她可一点都不想沾。

但不管怎么样,谢意还是要表达的。

那天晚上,成茵没再加班,去市区的精品商场给杨帆挑了支万宝龙水笔——她记得他写笔记的时候,用的是一只普通的原子笔。

她选的这支笔,笔身黑色,盖子处镶了一圈银白的金属,大方简洁又比较低调,很衬杨帆的气质。

本来打算等哪天杨帆来公司时,装作很随意的样子送给他的,不料等了一个多礼拜,杨帆的影子也不见,倒把舒妍给盼来了。

成茵没辙,她也不想再等了,道谢这种事自然是越早越好,拖得太晚反有刻意之嫌,于是托舒妍帮忙转交。

“你直接给他,就说是我谢他的就行了,他懂的。”

舒妍对帮他们做这种没头没脑的传递工作似乎习以为常了,什么也没问,笑呵呵地答应下来。

当天晚上,杨帆给成茵打电话,“你要谢我什么?”

他口气含笑,心情应该不错。

“你在临江时帮我分析数据的事呗!我那份报告被高登表扬了,而且他还给了我一些独立做事的机会,没有你帮我,哪来这么好的结果。”

杨帆笑道:“想诚心道谢得请对方吃饭,光送个礼物显得冷冰冰的。”

成茵讶然,“哈!原来你要求这么高的——我没说不请,是怕你没时间。”

“吃饭的时间总是有的。”

“那行啊!”成茵听他不像开玩笑,便也爽快道,“你定个时间吧,我中午、晚上都可以。”

杨帆当真想了想,说:“明天晚上我没应酬,就定明晚如何?”

“没问题!对了,要不要叫上三哥一起?”

杨帆略顿一下,“可以啊!反正你买单。”

“那就这么说定啦!你喜欢吃什么?”

“吃的方面我没什么特别讲究,既然你请客,就你拿主意吧。”

“川菜怎么样?”

成茵几天前跟着刘宗伟赴一个饭局,里面上了两道四川名菜,她吃过后念念不忘。

“你能吃辣?”

“当然能!川菜可好吃了!”一谈到吃,成茵立刻兴奋起来,“你等等,我上网查查,哪家饭馆的川菜比较正宗!”

第二天晚上,出现在川菜馆门口的只有成茵和杨帆两人,唐晔临时有事,来不了了。

这家饭馆的装修无甚特色,但食客众多,不预订甭想吃着,一走进去,迎面扑来的辣子味儿让成茵当场打了个喷嚏。

“你确定你能吃辣?”杨帆颇有些怀疑地盯着她。

“能!”成茵拿纸巾擦了擦鼻子,若无其事地答。

点菜的事由杨帆负责,点的都是这里的招牌菜,辣子鸡、剁椒鱼头、酸菜鱼……

每次征询成茵的意见,她都是一副口水马上就要下来的样子,不停地点头。

及至一道道菜呈上来,她的淡定立刻露了馅,吃两口菜就拿手掌拼命给嘴巴扇风,喘气疾如一条小哈巴狗。

杨帆无奈,给她要来一杯凉茶,成茵眼泪汪汪地把舌头浸泡在冷水中,半天不肯出来。

“不能吃辣你还跑这儿来?”杨帆不知道是该骂她好还是笑话她好。

“川菜——好吃——嘛!”成茵含着眼泪,大着舌头回答。

这样活受罪,显然不可能吃饱,杨帆只得又把服务员招来。

在一家纯正的川菜馆里点不放辣椒的菜品,听着很像是来踢馆子的,经过再三交涉,餐厅方面答应做一道肉松炖蛋,外加一盘不加辣椒的清炒小青菜。

接下来,成茵只能怀着无限的羡慕妒嫉恨看杨帆慢悠悠把美味菜肴塞进自己口中。

“高登开始让你独立做项目了?”杨帆扯了个话题分散她的注意力。

“嗯。”成茵总算把目光从菜盘子上调转到杨帆脸上,“你和高登是不是挺熟的?”

杨帆也不瞒她,“我们在芝加哥时做过一年同事。他做事挺有见地的,可惜美国人有时候不太能理解他的想法,他做得一直不算愉快,后来听到AST中国大量招募的消息,就带着太太小孩回国了。”

原来如此。成茵暗忖,怪道高登对他事事放心,果然是有渊源的。

新点的两道菜迟迟不来,成茵腹中空虚,而口中灼烧的感觉似乎也已平复,她心痒难熬,忍不住想夹一块鲜嫩的鱼肉来尝尝。

筷子刚伸出去,就被半空中杀过来的另一双筷子轻轻敲了下手背。

“好了伤疤忘了疼?”杨帆眼含薄责望着她。

成茵只得讪讪地缩回手。

杨帆瞧她那一脸孩子气的馋相,忍不住笑起来,“我忽然想起第一次看见你时的情景。”

成茵心头一跳,很快也自如地笑,“大哥大嫂结婚那次吧?”

“对,你和小伟都躲在树上。”

“不是躲啦!我们是去找鸟窝的。后来你在树下叫小伟,他立刻就下去了,我当时就想,哇!什么人这么有本事,能把个小屁孩管得服服帖帖的?”

“你当时也是个小屁孩!”杨帆嗤笑。

成茵想起那时就眉飞色舞,因为每个细节都像刻录在脑子里一样清楚,“然后我就扒开树枝往下这么一瞧——”

“然后我就看到了一双贼溜溜的大眼睛!”杨帆很顺溜地把下半茬话给截了过去,“你猜我当时的第一反应是什么?”

“什么?”成茵警惕地盯住他,预感不会是什么好话。

“树上怎么会藏了一只小泥猴?”杨帆言毕再也忍不住,朗声大笑起来。

“喂!”成茵拿筷子狠狠敲了下骨碟,气愤地大嚷,“太过份啦!枉三哥还老夸你忠厚老实,原来你嘴也这么损!”

杨帆这一笑仿佛无法自控似的,再难收得住,嘴上不停地说着“sorry”,但想想还是要笑。

“真的很像啊!你可以自我想像一下。”

成茵先还气鼓鼓地瞪着他,后来也撑不住笑起来,她当然知道自己长着一双怎样活络又好奇的眼眸,说实在的——还真蛮像的,虽然她死也不会承认。

杨帆笑够了,才及时往回找补,“其实我真不是损你,这说明你的眼睛很有神采,你说是不是?”

两人的双眸忽然凝在了一处,杨帆的本意是想在她的眼睛里找出更多具有说服力的细节,不知怎么的,彼此的眼神里就多出来几分微妙的尴尬,他不得不生硬地把目光从她脸上挪开。

成茵心头也泛起一阵热烫,原来她还是无法与他对视,有种冷不丁触电的感觉,九年的影响实在太深,一时半会儿很难消弥干净。

她的菜终于上齐,蛋炖得挺嫩,不过隐约还有点辣意,如果不让川菜厨子放辣,毋宁死。

刚才的回忆犹如在成茵的心田里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雾气,飘渺柔软,还带着一点湿湿的微凉。

喝着蛋羹,成茵问:“你还记得我们第二次见面时发生了些什么吗?”

杨帆摇头,他确实不记得了。

成茵笑着回忆,“我去帮一群婶姨洗碗,结果反而帮了倒忙,把碗都打碎了,你还过来帮我拾碎片。后来我对你说,我也要像你一样出国留学。”

两人都沉默下来,再往下的事,杨帆已经想得起来了。

“杨帆哥,”成茵抬起头来,“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傻?”

她的眼睛圆且亮,黑漆漆的眼瞳一瞬不转地盯住自己,仿佛随时都有把他吸进去的危险。这是他第一次如此认真地注视她,看到的却是个完全陌生的女孩。

他忽然发现,她的眼睛原来这样清澈,这样纯粹,而她就那样毫无保留地凝视着他,等他回答,令他在瞬间有种无法呼吸的窒闷。

杨帆迟迟不答,成茵眸中的光亮渐渐黯淡了下去,最终化为自嘲的一笑。

她就是这样,喜欢一遍一遍往枪口上撞,和自己过不去。

这还用吗?她问这个问题本身,就足以说明一切了。

结束时,夜色已深,天际星光点点,杨帆开车送成茵至她家楼下。

“以后有什么问题,随时可以打给我。”他能帮到她的似乎只有这些了。

成茵心里难免凄凉之意,却不想流露出丁点,努力笑了笑,俏皮地反问,“是随便什么都可以问吗?”

“业务方面的。”他无奈地追补,眼神却是温柔的。

这个女孩,虽然做事偶尔离谱,却常能在不经意间触到他内心最柔软的地方,就比如现在,她明明心里不好受,却还能自如地与自己说笑。

成茵做个鬼脸,向他道了晚安,尔后推门下车,身姿潇洒。

每一次,她在杨帆面前转身,都像被从一个幻梦中唤醒似的,心头那层厚重的记忆也会蜕下一层皮,依次淡去昔日的踪迹。

这对她来说,应该是好事。

等她的身影湮没在楼洞的阴影里后,杨帆才缓缓驱车退出去。

他默默开着车,没有放音乐,脑子里也没有什么可以抓得到的思绪,一切都是那么的漫无目的。

唯有成茵那双有点忧伤却还洋溢着微笑的眼睛,在脑海里时隐时现,挥之不去。

全城热恋


开着会,成茵不时去看电脑上的时间,七点都过了,真不知道这会究竟要到什么时候才结束得了。

为了能集中精神,开会前她特意把手机留在办公桌上,这会儿想必妈妈已经追杀过来无数通电话了。

终于,高翔的讲话进入最后阶段,“我看就到这儿吧。哦,今天时间还早,一直答应大家的部门会餐,不如就今天去吧!”

大伙儿一阵欢呼,七嘴八舌讨论去哪儿吃。

成茵举了下手,“高登,我家里有事,能不能请个假?”

“什么事啊?”刘宗伟奇怪地看她,“什么事不能往后推推?今天难得全部门聚在一起,而且还有好吃的。”

“还用问吗?肯定是跟男朋友约会啦!”有人笑着替成茵解释。

“真的假的?”

成茵正弯腰拔电脑插座,一时没顾得上说话,等她直起腰来时,关于她是去约会的传闻已然成了既定事实。

“没有的事啦!就是一般朋友而已。”她被众人调侃得脸红,可一时又编不出更合理坦然的借口来。

“所有男女朋友一开始不都是从普通朋友开始的?”

高翔体贴地给她挡箭,“别拿芬妮开玩笑了!彼得,芬妮不参加,就由你负责订位子吧!十分钟后,大家楼下集合,手脚都利索点儿。”

刘宗伟依旧不依不饶,“芬妮,你赶紧去,这事可耽误不得。你还不知道吧,AST在外有个不太好的名声——凡是进来的女孩子百分之九十以上都会成为剩女,搞得现在来应聘的女孩子都少了,你可得给咱公司好好洗洗这恶名啊!”

虽然是开玩笑,不过大家猜得也没全错,成茵这么急急忙忙地,确实是去赴约的,确切地说,应该是相亲。

出差归来后,她和谢湄碰过一次头,把出差期间与杨帆的一番交流给挚友复述了一遍,末了还作了特别沧桑的总结。

“我现在算是彻底把心里的疙瘩放下了,嗯,那句话是怎么说来着的,放过他,也就等于放过我自己。”

谢湄故作感激涕零状,放粗了嗓音回敬她,“谢谢你,大妹子!我杨某人此生必不忘你的大恩大德!”言毕脸一抹,恢复了严肃,“那你这槽岂不是是白跳了?”

“也不能这么说,我现在过得挺充实的,再说,我还有一个目标可以努力呀!”

“找个比他强的男朋友?”

“说对了一半,我是想找个男朋友,但不是用来跟他比的。我觉得吧,最重要是这人得适合自己。”

谢湄挥手阻止她再说下去,“好啦好啦!你在我面前发的誓、立的志还少吗?常立志不如立长志,你什么都不用跟我说,我只看结果。”

于是,成茵回头就去找了她妈,她的相亲大会由此揭开序幕。

步出公司,成茵才给妈妈把电话打了过去。

“哎哟,小姑奶奶,我快急死了,你看看这都几点了呀!”周妈妈照例一通抱怨。

“开会嘛!”成茵边讲电话边站在街边拦车,“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公司的规矩,开会不准带手机的——我先回家一趟啊,妈……”

“不行不行!”周妈妈断然截下她的话头,“我跟张阿姨约好了,七点半在河间码头等,她已经给我打了好几个电话了。你直接去码头吧,我已经在路上了。”

“可我晚饭还没吃呢!哪有饿着肚子去相亲的。”成茵不乐意了。

“那你随便找个店面吃一点,总之要快啊!我先过去跟张阿姨会合,免得她等急了。”

真不知道这群老阿姨怎么会一上年纪就都不淡定起来了。

“好吧。”成茵敌不过妈妈,嘟着嘴收了手机,她妈只要做事一上心,立刻敬业无比。

她先打车到一家常去的面包房,买了点糕点和一盒牛奶,一边赶路一边吃,节省时间。她知道自己就算找个餐馆坐下来吃,也会被妈妈接二连三的骚扰电话活活败坏掉胃口的。

掐指算来,这是妈妈给她捣持的第三个相亲对象。

头一个妈妈倒是挺满意,可成茵卯足了劲跟对方耗了一个多小时,也没擦出半点火花来,对方整个一杯寡淡的白开水。周妈妈也是本着多看几个的原则,没勉强她接受。

第二个是妈妈单位一姓窦的阿姨介绍的,电话里夸得天花乱坠,等见了真人一看,其貌不扬也就罢了,连话都说不连贯。没等成茵有所表示,周妈妈就先怒了,拽了成茵就走,还把窦阿姨劈头盖脸埋怨了一通,让成茵感觉整个就像一出闹剧。

而这一次,周妈妈吸取前两次的教训后,变得谨慎多了,不仅要了对方的详细资料细细审核,还要了张对方的照片,成茵也看过,不是那种PS过的写真相片,在一所大学门口照的,挺自然,长得也是白白净净挺顺眼,还有那么一丝丝九十年代港台奶油小生的味道。

与其说成茵是抱着寻郎君的心态去相亲的,毋宁说她纯粹是出于好奇,想去一睹对方的真实尊容。

到了河间码头,成茵付完钱,推开车门,脚没沾地就听见不远处周妈妈高高扬起的嗓音,“来啦!我闺女来啦!”

这嗓门替成茵引来好几道诧异的目光。

成茵大窘,未及有所表示,周妈妈和张阿姨已然奔至眼前。

“这就是我女儿,怎么样,长得不错吧?”周妈妈得意洋洋地给人介绍。

“不错不错。”张阿姨长着媒婆惯有的尖锐双眸,目光如利刃,顺着对方的皮肤缓缓游走,叫人心里瘆得慌。

“叫阿姨啊!”

成茵只得依言唤了张阿姨一声。寒暄完毕,成茵东张西望,试图寻觅到照片上那男孩的踪迹。

张阿姨像看破了她的心思,嘿嘿笑道:“我们去他家,他跟他妈妈在家等着咱们呢!”

“他们家在哪儿?”周妈妈比成茵还性急。

张阿姨抬手指指前面一条小巷,“喏,就那儿,走过去很近的。”

小巷黑黢黢的,走一段才出现一盏昏黄的街灯。成茵和妈妈跟在张阿姨身后七拐八弯,不久就听到有人在与张阿姨打招呼,“来啦?”语气莫名激动。

张阿姨与对方交谈了几句,得到指点后,领着周家母女俩继续往前走,很快又遇到另一位指路人,也是中年妇女,语气跟之前的如出一辙,简直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

成茵有种错觉,她不是来相亲的,是来做地下交易的。

张阿姨给她们娘儿俩解释,“这条巷子比较绕,我也是第一次来,没人带不好走。不过听说很快就要拆了,像小陈家那样的,说是能拆出两栋房子来呢!”

好不容易摸到陈家,门口站着位笑眯眯的大婶,成茵猜测,这想必就是小陈的妈了。

张阿姨给双方做了番介绍,小陈妈那对斜勾起的凤眼没少往成茵脸上身上瞧。

“小陈人呢?”周妈妈忍不住了,表面是问张阿姨,实际上这问题只有小陈妈才回答得了。

“在里面在里面!今天有重要的事,我怎么可能让他出门呢!”小陈妈眉开眼笑地回答,显然是对成茵很满意。

陈家是私宅,很进深,小陈妈带着她们越过前厅和一个露天院子,才来到里间的会客厅。

成茵抬眼一瞧,“哗”地一声,心里先翻了个大浪头,但见客厅两面整齐地各码了一排方凳,右手的方凳上坐了七八位婶姨模样的妇女,一个个带着诡谲的笑容;至于左手那排空着的座位,不用猜也知道,肯定是给女方来宾留的。

成茵哪见过这等架势,连周妈妈都瞠目结舌,这是要三堂会审是怎么的。

“都是街坊,来凑热闹的。”小陈妈笑着解释,又热情招呼她们,“你们坐呀,坐!”

女方就成茵母女俩,把张阿姨也勉为其难地算进来,也就仨,坐成并排后,顿有势单力孤之感。

一坐定,便有大婶跳出来给她们泡茶。

小陈妈借机移步到楼梯口,对着楼上喊了声小陈的小名,让他赶紧下来。

成茵捧着热乎乎的茶暗忖,世道真是反了,躲楼上的也不再是千金小姐,改千金小伙儿了。

片刻之后,小陈终于款款步下楼梯。

成茵要紧转脸去看,目光相触之际,不觉倒吸了口凉气——

如果他不是把头发剃得很短,如果他不是穿一件乌黑麻亮的皮夹克,如果他开口时嗓子能再细点儿——成茵真能把这个面容俊美却娘气十足的男生错当成女孩。

这小伙子,长得实在是忒妖孽了。

小陈仿佛感觉到成茵直勾勾的目光,腼腆地朝她笑了笑,颇具风情,成茵生生被激出个哆嗦来。

这边小陈妈和一干街坊邻居正在轮流为小陈唱赞歌,张阿姨卖力地笑着,周妈妈的笑容却很勉强,她偷偷凑近成茵,与她耳语,“你觉得怎么样?”

成茵清了清嗓子,嘴唇不动,声音低如蚁语,不过相信让妈妈听见是没问题的,“还是尽快走吧。”

周妈妈微微点了下头,开始认真聆听对方的吹捧,以她的厉害,自是不难抓到破绽。

“啊?小陈比我女儿还小一岁呀!”周妈妈立刻面呈难色,“这个恐怕……”

“哎哟,女孩子大一岁没关系的,懂得照顾人,将来两口子福气好。”正方一个大婶立刻挺身辩论。

“不行啊,我女儿自己也是娇生惯养的,将来恐怕照顾不来别人……”

周妈妈说着,使劲给张阿姨递过去个眼色,后者会意,迅速调整作战思路,灵机一动,笑着道:“愿不愿意得问孩子自己,他们要是对上眼了,咱想拆也拆不散,是吧——小陈,你觉得呢?”

小陈躲在他妈身后羞涩地笑,“我都听我妈的。”

成茵真想撕下自己故作淑女的面具顺带就地打几个滚,他这是要演红楼还是要演西厢,用得着搞这么古典吗?

再说了,就算他有林妹妹或者崔莺莺的潜质,自己也演不了贾宝玉跟张生呀!

小陈的“懂事”引来大妈们一片啧啧赞叹,“呵呵,这孩子打小就这么乖,从来不自做主张,搁谁家谁家放心!那,那个小周呢——咦,小周人呢?”

一转眼功夫,成茵不见了——一分钟前,乘着大家辩论的当儿,她假模三道掏出手机来,一边拨号一边就溜了出去。

好容易脱离“虎穴”,焉有再回去之理。

周妈妈自然知道怎么回事,拉着张阿姨起身就要告辞,双方又吃力地你来我往了一阵后,才算各自撒手。

毋庸置疑,这趟相亲又失败了。

事后,周妈妈有气无力地对成茵说:“你要是敢接受他,我都不依。他那哪儿是找老婆,找佣人还差不多!”

一轮轮亲相下来,成茵很快就被恶心着了。

“妈,以后别再给我牵线了,我受够啦!这根本就跟买**对大奖差不多嘛!我的运气又从来都不好的。”

“丫头,你可千万别泄气啊!”周妈妈赶紧给她宽心,“凡事哪有一步到位就成功的,就说我跟你爸爸吧,在认识之前也都各自看了好多人呢!缘分未到而已,这就叫‘好事多磨’呀!你放心,以后妈妈会更严格地给你把关,不能光看条件或者光看相貌,要一起看!我就不信淘不出个满意的来!”

可是,甭管老妈怎么游说,成茵就是不肯松口。

周老爹自然也帮成茵,不客气地奚落周妈妈,“嘴上讲那么多有啥用,你得摆事实,事实呢?你能给茵茵找着好的吗?”

周妈妈被噎得爆走房间生闷气去了,这个家里,她从来都是吃力不讨好。

成茵把自己的“古巷奇遇记”绘声绘色讲给谢湄听,逗她笑得前仰后合,“周成茵,你算是撞到宝了!要是我,就先把他收了,再狠狠地虐,过瘾!”

“你说,我这么浪漫的星座,怎么能用如此庸俗老土的方式来找男人呢?老天爷干嘛跟我开这种玩笑呀!”成茵捧着谢湄的星座宝典哀叹。

“那也未必。”谢湄否决,“很多夫妻都是靠相亲认识的,幸福的也多,相亲只是个形式而已。”

“那你愿意接受别人给你安排相亲吗?”成茵反问她。

谢湄立刻正色道:“我跟你不一样,我对婚姻根本没什么期待,错误的婚姻比一辈子单身可怕多了,看看我爸我妈就知道!我爸现在成天就知道打麻将,对我整个一不闻不问,我妈倒还偶尔打个电话来关心关心我。婚姻给他们留下了什么?不就一多余的累赘和一个怎么看都不顺眼的仇人么?与其结了婚再离婚,在婚介市场成为二手货,我还不如永远单身呢!”

成茵使劲丢给她一个白眼,“原来你还搞两套标准!我要听你的我不就亏大了!将来我在婚姻城堡里哭泣,指不定你在外面怎么笑话我呢!”

不久,唐晔也打电话来劝成茵。

她劈头就给顶了回去,“又是被我妈押来当说客的吧?”

“呵呵,你真是越来越聪明了!”

“她就那么点伎俩,我拿脚趾头也猜得出来!三哥,我劝你省省吧,我彻底地、完全地不相信相亲这种方式了,太可怕了,每来一次都是对我灭绝人性的摧残!”

“没那么严重吧!”唐晔笑呵呵地道:“多大个事儿!不就相亲嘛,早几年我也不是没干过,其实,你摆平了心态,就当出去看看各色各样的人也是挺有趣的。这种事,得看运气,撞到了就是撞到了,不能说百分百一定要怎么怎么着。还有啊,你妈妈的脾气你也不是不知道,她一天不帮你落实,你就一天不得安宁,谁让你答应她走这个流程了呢!”

成茵无语凝噎。

“你也别太着急上火,首先得有个积极的态度。好人还是有的,就是得耐着性子好好找,三哥这边也会帮你留意着。你看看,我对你的事比对我自己的事都上心吧!”

成茵这口气稍稍缓过来一些,但依然不抱希望,“你那儿能淘出什么好的来?”

“再不济,也比那个听话的小娘皮子强吧!”

成茵扑哧一声笑出来,“倒也是!”

唐晔说到做到,不出一周,还真给成茵物色来了一个,机关公务员,家境殷实,从纸面资料看,学历才貌与成茵都相当。

双方交换相片后,均表示愿意见上一面,唐晔义不容辞,鞍前马后地给两人安排了一次下午茶。

隔日唐晔来找成茵问结果,她把头摇得像个拨浪鼓。

“不行不行!我跟他不来电。而且,这人嘴巴太贫、太有表现欲了,说话跟有人要和他抢似的。你想想,我平时就喜欢乱开个玩笑什么的,再找一贫嘴,多闹得慌,又不是去说相声!”

唐晔也不勉强,“你要觉得不合适就算了。”

成茵瞅瞅他面色,“三哥,没驳了您的面子吧?”

“没没,买个家用电器还得货比三家呢,这是一辈子的事,自然得好好挑挑。”

成茵咧着嘴笑,三哥是她见过最通情达理的人。

“不过茵茵,”唐晔话锋蓦地一转,“你这一趟趟的人看了也不算少了!品种么也就那么几个,无非高矮胖瘦、斯文的活泼的,就没一个是你觉得还可以尝试一下的?”

成茵拧眉思索,继而摇了摇头,“没有!”

“那你得从自己身上找找原因了。”唐晔抿紧了唇,一脸意味深长。

成茵陡然心惊,“我有什么问题?”

“你得先给自己定个位啊!你到底想找个什么样的?”

“那还用说,当然是有感觉的了。”

“你对什么样的人有感觉啊?”

“布拉德皮特!”

“切,花花公子一个。”唐晔笑着,一双眼睛仿佛要看进成茵的心里,“你是不会喜欢这种类型的。”

“你又知道?”

唐晔不语,光盯着她笑。成茵原本也是笑嘻嘻的脸渐渐有点扛不住了,慢慢把目光从他脸上挪开,稍顿片刻,仿佛自己跟自己较劲似的咬着唇低语,“我早就不喜欢他了。”

唐晔忍不住大笑,“我也没说是‘他’呀!”

“三哥!”成茵又羞又恼,“我跟你说正经的呢!”

唐晔赶紧用手揉搓面部,把笑容抹去,“行行,不开玩笑,咱说正经的。”

顿一下,他难得也语重心长起来,“茵茵,找对象这事吧,跟吃饭喝水其实差不太多,正所谓‘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所以,你说要找有感觉的,我一点意见也没有。有人说什么找个你爱的人做情人,找个爱你的人做另一半,我不这么看。不管是恋爱还是结婚,都得找个你爱的人,只有你喜欢他,你才会真心对待他,才会好好过往下的日子,活着也才带劲儿,你说是不是?”

成茵听得入神,点了点头,又忍不住插嘴问他,“那你找着你喜欢的人了吗?”

唐晔笑笑,“应该快了。”

“舒妍?”

“嗨嗨!说你的问题呢,别扯远!”

成茵撇撇嘴,说都说不得,看来是真的了。

唐晔继续道:“我是不论怎样都会支持你的,不过有些事得你自己拿定主意。你喜欢什么样的人,你自己应该最清楚,否则,旁人就是想帮忙也帮不上。”

唐晔的一番话让成茵辗转难眠。

他说得句句在理,可成茵却无法为自己找到一个释然的答案。她到底喜欢什么样的人呢?她难道真的还在被杨帆的阴影影响着?

她的心里又起了一股煎熬的烈火,如同高二成绩下滑那会儿所感受到的一样,她被再次架上了锅,不想被糊里糊涂地煮了,可是又下不来,真是欲罢不能。只不过那时候是为学习,现在则是为了终身大事。

她原以为只要自己答应去相亲,她的个人问题很快就能解决,但照此看来,这竟是条磨人的坎坷路,而这条路且有得走呢。

很晚了,成茵下班回家,在厨房里给自己搜罗点儿夜宵。

妈妈鬼鬼祟祟蹩摸进来,打开冰箱,拎出一袋小汤圆,“豆沙馅儿的,你最爱吃,今天下午我特意上超市给你买的。”

平时厨房的工作都由老爹一手打理,妈妈自从撂开手之后,厨房门等闲不踏进来。

无端献殷勤,必有猫腻。

果然,汤圆才下锅,妈妈的问题就一个一个抛过来了。

“茵茵,这个星期六有空吧?”

成茵不露声色地接招,“星期六啊,要赶一个活儿,得加班。”

“那晚上呢?”

“会加到很晚,时间现在也说不准。”

“哦——”妈妈略作沉吟,一反常态没有咒骂吃人肉不吐骨头的万恶资本家,保持和颜悦色继续问:“那星期天呢?”

“星期天休息啊!”

妈妈脸色一喜,“正好,秦阿姨给介绍了两个小伙子,我见过照片了,都不错,打算这个周末约日子让你过去看看。”

这秦阿姨不知道又是从哪儿冒出来的,还俩!老妈真是越来越见多识广了。

“不去。”成茵淡定地把汤圆从锅里捞出来,“我想好好休息一下。”

“不耽误休息,就是去喝个茶,打个照面而已,累不着你!”

妈妈一边说,还一边细心地给她拿来调羹。

“妈,实话跟您说吧,我觉得相亲比上班还累——心累!”

妈妈的脸这下终于拉长了。

成茵就等着她赌气走人撒手不管,她也好松口气。这两天她也想明白了,与其脑子里像拉着一根皮筋那样紧绷绷地,她还不如学谢湄,多过几天潇洒日子呢,反正缘分该来的时候总是会来。

妈妈没有转身离开,却跟她卯上了。

“你今年25岁了,还有俩月就过生日,过完生日你就26啦!你怎么一点危机感也没有?”

“不是26,是25,周岁。”成茵纠正她。

“那是外国人的算法!咱中国人就讲虚岁!妈妈在你这个年纪,娃都三岁了!”

“现在大城市普遍的结婚年龄,女性都在三十岁左右,结婚早您知道意味着什么?”

妈妈冷眼看她,“什么?”

“意味着读书少!没文化!”成茵咬下一口汤圆,香糯滑软的豆沙馅缓缓流淌进调羹,真是令人垂涎欲滴。

“你少跟我打花腔!”妈妈陡然抬高嗓门,“你中学同学的结婚喜帖还接得少吗?还有我原来单位里那些年纪差不多的阿姨,也都个个等着抱第三代了。”

成茵急中生智,把谢湄搬出来当救兵,“谢湄不是也单着呢!”

妈妈更来气了,“亏你还说!我都怀疑,你这懒懒散散不肯上进的毛病就是被她带出来的!”

“哎,妈你怎么这样!这关谢湄什么事!不带你这样的啊,自己闺女的事赖别人头上!”成茵也急了。

“谁让你提她的?”

“再说了,我怎么懒散了,怎么不肯上进了!我不上进我能跳槽去AST吗?”

“我没说你工作的事,说你找对象的事呢!”

成茵跟妈妈掰扯了半天,隐约觉得身边少了点什么,这时候忽然想起来,她的后援团不见了。

“我爸呢?”她伸长了脖子往客厅里走。

“不在家,去找老同事玩了,他在也不会帮你的。”妈妈的语气里透着得意,“你爸最近迷上了古玩字画,我前两天给了他一笔钱去投资,他答应不来掺合你的事。”

“爸怎么这样啊!”成茵郁闷至极,那么贴心的老爸,居然如此这般就给收买了。

“这是为你好!你以为跟着你爸顶我两句自己的问题就全解决了?你遇到我这样的妈算你命好,被你们怎么挤兑也不会不管你!退一步说,你要能自己解决,我还操这份心干嘛,吃力不讨好!”

这分明是以退为进,将了成茵一军。

她沉默地吃着汤圆,把眼下自己面临的形势好好琢磨了一遍,最后决定妥协,出去见个面也没有跟她妈在家里辩论这么累的。

反正如果看不上,她拿枪指着自己也没用。

成茵抽抽鼻子,喝完最后一口汤,才不情不愿地问:“那是个什么人呀?”

周妈妈见她忽然回心转意,顿时喜不自胜,赶紧给她细述资料,“这人是真不错,刚从国外回来,读的那个叫什么来着,我想想啊,很流行的那种,叫N什么A……”

“MBA?”

“对对,就这名儿,现在在一家外资公司当经理,听说是那家公司直接从美国聘请过来的,薪水跟咱们国内的不一样,要多出好几倍呢!”

“他在美国哪个学校读的书?”

“这个我就说不清了,秦阿姨说那学校名字读起来很长,不过我记得她说学校是在费城。”

成茵听得心念一动,倒不是她对海归有什么特别的好感,而是他的背景和某人太相似了。

妈妈还在用一堆褒义词形容着这个素未谋面的牛人,成茵打断她问:“你刚才不是说有两个人吗?另一个是干什么的?”

“哦,那个跟这个是中学同学,后来都跑美国去读书了,不过不在同一所学校,条件也挺不错的。”

“啊?他们俩认识呀!”成茵瞪起眼睛,“那这亲要怎么相?是合在一起看还是我坐那儿等他们一个个来面试?”

“是这样的。”周妈妈兴致勃勃地在她对面坐定,“后面那个呢,是陪前面这个来的,所以以前面这个为主。不过秦阿姨说了,后面那个陪的也没着落呢,你要是看上了,也可以商量。”

成茵被这一连串“前面”、“后面”搞得脑子彻底发晕,反正汤圆也吃完了,她丢下汤勺站起来,“行行,妈,我听你的,你看着安排吧!”

“哎——”周妈妈嗓音清脆地唱了个喏。

成茵现在一遇到选择题就会心发慌,想来想去,她决定找个人陪自己去相这趟亲,她妈自然会莅临现场,但指望她妈显然是指望不上了,既然能见得了面,说明硬件还是过关的,在此基础上,只要对方不傻不残不变态,当然嘴巴还得适当甜一点,妈妈都会鼓励她跟对方交往下试试的。

她在谢湄和唐晔之间摇摆不定,这两个应该都能帮得上自己,因为他们从来都跟自己说真话。

但考虑到谢湄自己找男朋友眼光也老把握不准,而唐晔那天说的一席话虽然让成茵半宿睡不着觉,却也算一击中的,道理明晰,她最终还是决定找唐晔。

此二人在情感经历方面均堪称丰富,不分伯仲,倘若论起理性分析来,唐晔自是要略胜一筹。

唐晔一听妹妹重操旧业,又开始为相亲大业奔波起来,自然鼎力支持。

“祝你这次能够马到成功!”他笑哈哈地在电话里送出祝福。

周五傍晚,杨帆完成手上最后一份报告,习惯性地瞄了眼电脑上的时间提示,六点还没到,他满意地阖上笔记本,起身去调制咖啡。

香浓滑软的褐色液体从咖啡机里迅速流入杯子,熟悉的味道萦绕四周,他蓦地想起在酒店房间和成茵相对喝酸奶的情景来。

“别喝太多咖啡,喝酸奶吧,不伤胃!”成茵脆生生的嘱咐在耳边响起,像唱歌一样。

她只要心里不存什么事,便总是那样一副欢乐无比的神情,真不知道她是怎么修炼到这个地步的。

杨帆扯起嘴角轻轻笑了笑,啜一口咖啡,心想,什么时候得去买些酸奶放冰箱里,那滋味似乎不比咖啡差。

站在窗边喝着咖啡,全身都很放松,他取出手机给唐晔拨了个电话,想约他星期天一起去俱乐部打羽毛球。

不论平时有多忙,杨帆每周必定会抽出半天时间去俱乐部松松筋骨,办公室坐太久,若再不运动运动容易滋生各种病端。

唐晔经常调侃他,“你真是比我这个闲人都积极!杨兄,你体内是不是装了个超精准的生物钟,一到哪个点就毕毕作响?”

他约唐晔,十次有五次那家伙都有借口不去,但杨帆每次还是会和他确认下,谁叫他们一开始就约好的呢,对于和别人的约定,他往往很难忘记。

这一次,唐晔果然又有借口,而且颇具新意。

“星期天?不行,咱得去相亲呢!”

杨帆失笑,“你还需要相亲?”

“不是我,是我妹妹要相亲,我去作陪。”

杨帆继续笑,“你妹妹?你妹妹那么多,究竟哪一个啊?”

“成茵呗!我不就这一个妹妹嘛!其他那些都是假的!”

杨帆一愣。

成茵,要去相亲?

电话里,唐晔正在向他解释,“那丫头终于想通,愿意找男朋友了。所以我就说,解铃还需系铃人,当初咱们走的那招果真管用。”

杨帆心里忽然乱乱的,勉强笑了笑,“你没告诉她那是你的主意?”

“怎么可能!她会恨我一辈子的!你不知道这丫头有多单纯,大学四年,追她的人也不少,她愣是一个没看上。唉,她就那么点念想,如果那时候我不给她点破,指不定她到现在还对你念念不忘呢!斩草要除根,用到感情上也是一个道理。,就是有点委屈你了。”

“没关系。”杨帆苦笑了下,“她不也是……我妹妹么。”

唐晔呵呵地笑,轻松不已,“你看着吧,女孩子心头的死结一打开,恋爱结婚都是很快的事情。等她养了小孩,再想起以前的事就得明白自己当时有多幼稚了,哈哈!”

口中的咖啡陡然间渗出浓重的苦涩,杨帆慢慢放下杯子,有点失神地望向窗外。

天色正一点一点暗下来,隔不多久,就会成为一张巨大的黑幕笼罩在城市上方。

他没什么特别的感觉,连神经都有点木木的,像每次用脑过度以后陷入极度松弛时那样,浑身都透出迟钝与麻木,此外,还掺杂了一丝他所陌生的怪异。

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了三下,稍顷,舒妍走进来。

“没打扰你吧,安迪?”

“没。”杨帆转过身来,眼里的迷惘忽地被收拾干净,“什么事?”

“齐总刚才给我打电话,说要看我们上一季度的费用明细,”舒妍的口气里透出不满,“我前两天刚给过他一份,这回又来要了,还说要把最新发生的费用都加进去。”

杨帆低头陷入沉思。

舒妍见他不语,语气更加愤愤,“他对其他人都没有追这么紧的,真搞不懂为什么总是咬住我们不放?”

“算了,给他吧。”杨帆淡淡地道,“怎么说,他也是英锐的总经理,有权了解运营细节。再者,我们也没做见不得人的事,不必担心什么。”

舒妍怏怏地答应了。

“临江的最终方案给他们快递过去了吧?”

“嗯,今天一早就发了。”

杨帆沉吟着,“我可能下周还得再去一趟。”

舒妍盯住他,“是不是很难搞?”

“不是,其实也差不多了,我想尽快把它了结了。我担心,AST方面最近恐怕会有变故。”说到这里,杨帆的眉心才微微拧起。

舒妍既紧张又好奇,“是不是高登说过什么?”

“也没什么。”杨帆尽力舒展眉头,“但愿是我想多了。”

鉴于此次到场的人数众多,私密下午茶被调整成一顿热闹的午餐,男女双方外加后援团统共七八个人,在烟雨楼的一间包厢里稀稀落落坐了一桌。

席间,唐晔巧舌如簧,跟周妈妈两人一唱一和,倒也把场面撑得气氛活跃,成茵照例扮淑女,细嚼慢咽地吃东西,多看少说话。

那两位MBA就坐在她正对面,她从左看到右,又从右看到左,却举棋不定。

说句公道话,这次妈妈确实下了功夫,两名对象无论从相貌、衣着到学识、谈吐,都比之前的要高出好几个档次,问题是,他们太像一对哥们儿了,除非成茵始终盯住他们,否则,只要一转眼,她脑子里的两个人就立刻浑为一谈。

她给身旁的唐晔使了好几个眼色,希望他能给自己出出主意,唐晔不知道是多喝了几杯还是怎么着,反应异常迟钝,成茵不得不偷偷伸手去拽他衣角,他这才醒觉似的向她凑过来。

“选择题还得你自己做。”他对她低语,敢情一点也没喝醉。

成茵肝火直蹿,“那你是干嘛来的?”

唐晔嘻嘻一笑,低声回,“好玩。”

成茵噌地站起身来,往洗手间走,不知情的周妈妈乐颠颠地尾随其后。

“这两个,你觉得哪个比较不错?”她摆出妇女主任那样热情八卦的嘴脸来问女儿。

成茵连吸了两口气,才算把胸腔的那股污浊之气给换了出去,突然之间,她对眼下正进行着的一切都烦透了,她想来个了结。

当然,还得是积极的了结。

“……随便。”她对着镜子里的妈妈吐出两个字。

“随便?”周妈妈半张着嘴,既惊诧又糊涂。

成茵把擦手纸投进垃圾桶,“随便的意思就是——哪个都成。”

两天后,成茵便和由她妈“随便”相中的MBA之一江沛坐进了市区的一家茶馆。

依照“有心栽花”VS“无心插柳”的客观规律,毋庸置疑,江沛正是那个陪同男一号前来相亲的绿叶。

周妈妈之所以选他,也是有理有据的。

“我们一进包厢,小张还一点反应都没有呢,小江就主动过来给我拉好位子了;还有啊,吃饭的时候,我想拿桌上的牙签,怎么够都够不着,那瓶牙签刚好就在小张眼前,他跟没事人一样吃菜说话,还是小江看不过去,站起身给我把牙签递了过来。茵茵,找男人就得找小江这种,心细,将来懂得疼人。”

江沛的条件无可挑剔,看得出是个有修养的人,但除此之外也没有特别的亮点可言,说出来的话犹如高级西点屋里包装精致的小糕点,一个一个利落匀称,却是形式重于内容,咀嚼起来有些乏味。

成茵刚在心里给江沛先生做了这番点评后,随即又掀桌子推翻,她狠狠告诫自己,不要武断,不要先入为主,罗马不是一天造成的,坚持到底总能看见彩虹。

晚上,成茵和江沛看完电影、逛完马路疲倦至极地回到家中,坐在沙发里边磕瓜子看电视边等她的妈妈立刻蹦起来笑脸相迎。

“怎么样怎么样?”

成茵拼命忍住想撂挑子不干的冲动,从牙缝里挤出俩字,“还……成。”

周妈妈紧张期待的脸庞渐渐拉成宽条状的笑脸,“我去给你沏杯蜂蜜水!”

以她那颗超级八卦的好奇心,此时愣是能保持静默不对成茵死缠烂打追问细节实属不易。

周妈妈明白女儿的脾气,生怕逼急了她反悔,有刚才那俩字,她已经很满意了,万事开头难呃。

但既然头已经开出来了,往后的路自然会越走越开阔。

此后,江沛断断续续地约成茵出去过几次,无非是吃饭、聊天、看电影。

不过成茵渐渐发现,江沛虽然讷于言,却绝对是属于敏于行的那类人,每回见面总是他先到不说,点单的事也从来不用成茵操心,江沛点菜的水平堪称一流,不仅色香味有讲究,且道道都能击中成茵的味蕾。

隔三差五的,他会差快递送几盒可口的小糕点去她办公室,并附上一两枝色泽饱满,又不会显得寒碜的鲜花,成茵的办公桌上因此花香不断。

又过了一阵,她忽然发现江沛言语其实也没那么枯燥,时常会冒出些冷幽默来,跟轻佻浮夸爱耍嘴皮子的人相比要可爱厚道得多。

这点点滴滴的优势被成茵在两人持续的交往中陆续发掘出来,自然有种意外之喜,她心头的那层晦暗终于被撕毁,露出天光。

成茵很久没见到谢湄了,她新近升了职,春风得意,干劲十足。等两人终于逮着机会在谢湄的小公寓里相会时,日历哧溜一下已经翻到五月。

“江沛是块璞玉,只有相处久了才能发现他的好来。”成茵对谢湄如是介绍。

谢湄笑道:“我觉得这男人不简单,懂得先抑后扬,他要一上来就把自己的优点全交待了,你现在两只眼睛肯定全盯在他的缺点上!”

成茵眨巴着眼睛琢磨她这几句话,“你这是夸他呢还是骂他呢?”

“当然是夸啦!”

“真没听出来。”

CD机里正在放周杰伦最新的专辑“跨时代”。

谢湄对这位口齿不清的台湾歌手情有独钟,一连集齐了他的十张专辑,且张张都买价格死贵的正版。成茵对他倒是不反感,只是从来没听清他在唱些什么。

“你别说,听不明白也有听不明白的好处,”有次成茵还跟谢湄开玩笑,“每次听同一首歌总会有新的斩获,永远不会腻歪,你说是不是?”

谢湄拿枕头砸她,“损谁也别损我偶像,否则跟你不客气!”

这天是周日,两人约好了中午去吃日本料理,晚上成茵和江沛还有约。

换了衣裳走到门口,谢湄想起来唱机没关,又折回身去。

正在放那首凄凉哀婉的“烟花易冷”,成茵站门边仔细听了会儿,忽然惊奇地叫唤起来,“咦?这家伙在努力咬准每个字的发音嘛!听起来好可怕!”

“滚你的!”谢湄立刻飞了一只鞋子过来。

成茵花一个半月的时间做完了三个指定项目,虽然规模都不大,但她以不折不扣的严谨态度高质量地完成,部门例会上,高翔不吝溢美之词着重表扬了她。听得成茵浑身轻飘飘的,胸腔里鼓足了激扬的风帆,以至于后面那冗长的形势分析都没留神细听。

出得会议室,刘宗伟叹着气摇头,“又要起风喽!”

成茵好生奇怪,“起什么风?”

刘宗伟指指天,“中国区的总裁换了,你说这股风刮起来大不大?换个头意味着要换一种工作风格,顺者倡,逆者亡,搞不好啊,”他压低嗓门,“连高登都会被牵连到。”

“不会吧,我觉得高登刚才开会的时候挺高兴的嘛!”

“要不怎么说你傻呢!这种事能写在脸上?”

成茵耸耸肩,“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我等如之奈何!”

刘宗伟笑了,“说得是。哦,临江的项目已经结束了,下午英锐会有人来收尾,你只要往报告上签个字,业绩就算你的了,这个季度,你的成绩单很漂亮啊!”

“谢谢刘大哥栽培!”

“客气客气!”

下午,杨帆带着舒妍来到公司,高翔和杨帆在办公室里聊天的同时,成茵则与舒妍去会议室办手续。

舒妍告诉成茵,她现在每周都跟杨帆一起去某个俱乐部健身,问成茵有没有兴趣。

“那儿设施很齐全的,还可以游泳或者练瑜伽。”

成茵一听就明白是唐晔有所行动了,笑着拒绝,“事情太多,抽不出时间。”

舒妍一副遗憾的表情,“其实真该去的,去了就知道自己多缺乏锻炼了。”

“你去俱乐部,有没有认识什么新朋友?”成茵故意问她。

“当然有啦!有个瑜伽教练,身材真棒!而且教起人来耐心特别好……”啰啰唆唆一席话里,一个字都没提到唐晔。

成茵暗暗撇了撇嘴,“三哥你真失败!”

签完一摞单子,舒妍主动拾起那厚厚的一叠道:“我去复印!”真是个有眼色的秘书。

“谢谢!”成茵也不客气,正好腾出空来把自己手头需要的资料补全。

杨帆这时候走了进来。

“嗨!安迪!”成茵对他绽开笑颜,“舒妍去复印了,一会儿就回来。”

“我刚才在走廊碰见她了。”杨帆说着,慢慢走到她身边,坐下。

“你猜我刚才花了多久读你的Package?就二十分钟!哇,你的条理太清晰了!根本不用翻来覆去找什么。我现在明白高登为什么这么信任你了。”成茵由衷称赞他。

杨帆只是轻笑了一下。

“听唐晔说,你有男朋友了?”他侧过脸,状似随意问起。

上个星期天,杨帆终于约到唐晔一起去打球。休息的间隙,他完全是无意识地问了一句,“成茵去相亲,有什么结果吗?”

“有了一个,正谈着呢!”唐晔说着,一贯狡黠的目光向他望过来,“你怎么关心起这个来了?”

杨帆掩饰地笑笑,“随便问问。”

“还在为之前的事内疚啊?”唐晔笑着道,“都跟你说没什么了!”

顿一下,唐晔忽然轻叹一声,“其实茵茵人挺不错的,虽然有时候神经有点大条……我觉得现在这男的配不上她。”

仿佛有只手在杨帆心上重重拨了一下,之后闷重的嗡嗡声余音袅袅,始终挥之不去,接下来的几场球他总是走神,以至于发挥失常。

“呃?”成茵听到杨帆忽然在这种场合与自己谈论私人话题,着实怔了一下,仓促一笑,“是啊!”

杨帆拾起桌上的一只水笔,搁在掌心来回把玩,“对方人怎么样?”明显是兄长的口气。

成茵认真想了想,“挺好的,比我大三岁,有一份不错的职业,家里虽然不在这边,不过他说打算在这儿买房子定居。”

“……是吗?”

“对我也很好。”成茵还想竭力补充,不知为什么,她觉得在杨帆面前秀幸福很过瘾,好似满足自己的一种心理补偿。

“哦,他今天还给我捎来一盒芝士蛋糕,味道真不错,一会儿等舒妍来了,我去拿来给你们尝尝。”

杨帆忽然丢下笔,出其不意地站了起来。

成茵不明所以,被他这突然的举止吓了一跳。

“Sorry,我得……出去一下。”他的口气变得淡漠起来。

成茵孤零零坐在会议室里,脸一会儿往左歪一下,一会儿又往右歪一下,猜不透杨帆究竟是何反应。

过了会儿,舒妍捧着复印好的资料走回来,表情奇怪地告诉成茵,“安迪怎么回事呀!我看见他在二层的露天阳台里抽烟呢!”

“不知道啊,可能高登跟他说什么了吧?”成茵一边飞速打字,一边胡乱猜测。

“哦,有可能。”舒妍神色严肃地点点头。

杨帆迎着风重重呼出一口烟,胸腔里的郁结总算有所缓解。

刚才在会议室里,他听着成茵兴高采烈夸男友的好,不知怎么,胸口忽然感到一阵窒闷。

他理应为成茵感到高兴,可事实上,一点也不。

从唐晔无意中说起成茵去相亲开始,他就感到心里总有种不自在的气流在来回流窜。

现在,当这种情绪跃出水面,波及到他的日常工作时,他不得不迫使自己理性地作一番自我分析。

他记得很清楚,他对成茵的改观始自那天她在车里向他大胆剖析她对他九年来的情感,他承认自己当时是被撼动了。

可是,他没想到她会这么快就移情别恋,这大概就是他此刻极端不舒服的原因,究其根底,人都是自私的。

一根烟抽完,心头的那点不快也随之消散。

杨帆对自己刚才的神经过敏感到好笑和羞耻,他从来都不是那么小心眼的人,更况且,让成茵继续保持对自己余情未了的状态也根本没有意义。

他丢掉烟蒂,抛开纷乱的思绪,转身走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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