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节选

“小郎君,有没有人告诉过你,这个地方是不可以随便进的。”

云瑾抬头寻着声音望去,却只见头顶茂盛的桃花枝条,淡粉色的花瓣被风吹落在他的肩头,空气中漂浮着细小的嫩黄色的花蕊,还散发着淡淡的香气钻进他的鼻腔,让人控制不住的想要上前。

“嗳?”桃林深处的声音恍惚间好像离自己近了,云瑾怔在原地看着面前的枝条向自己晃晃悠悠的靠近,紧接着朝着他脖颈那处毫不收敛的蹭了蹭,像极了一只偷腥的猫。

“说了小郎君不能进,怎的不听话?”面前的声音透着几分调侃,上扬的语调夹杂着几串笑声瞬间红了云瑾两侧脸颊。

“你是谁?”云瑾顿住脚步,抬手拂开了一侧还想着往自己身上靠的花枝,抬头问道。

那声音似乎笑的比方才更开心了,连同着云瑾身前开茂盛的桃树也被簌簌的抖下几瓣桃花,粉粉嫩嫩的好巧不巧正好落在他的发稍。

云瑾看着那几瓣桃花眼眸一动,刚想伸手弹掉就被那一如既往上扬的声调给制止了:“小郎君来我这地不就是为了求这几瓣桃花回去,现如今我也给了,怎的小郎君却不要?”

云瑾站在桃树下,捻起朵桃花在手心瞧了片刻也是了然——自己这次是真的碰上了这桃林的主人,南夭。

世人皆传长安风水养人,由此在西郊地界便被山水滋养就生有一桃花仙,听说相貌是风华绝代、俊美异常,但从没有人见过真人,听得周边的百姓说那桃仙居住的桃林深处生长的桃花可以庇佑家人、消灾解难、起死回生,因此很多江湖人士单凭着一腔热血和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前去寻那桃仙,希望可以为家人祈福消灾,只不过桃花仙孤傲的很,面对林外络绎不绝进献贡品的人全都闭门不见,更有甚者闯进桃林想要折一束桃花,最后不出意料的都被那桃花仙绑了倒挂在桃林外以示众人。

渐渐人的新鲜感过去了,再加上近年来风调雨顺、没灾没祸,那片桃林也没有再生事,就鲜少有人再去叨扰久居在内的桃花仙了。

只不过这对于南夭来说好不容易获得的百年清修日子,今天就被现在站在自己面前的小郎君给破坏了。

南夭饶有兴致的瞧着底下将一朵朵发稍上黏着的桃花小心翼翼收进衣袖的云瑾,忍不住笑出声:“世人馋我这些花枝馋的要命,如果他们像你这般被我放进来,可不只是拿三四朵桃花了。”

云瑾抿了抿唇,收拾好衣服上的碎屑,拱手道:“仙君如此于我已是大恩,不应贪图。”

南夭支着头靠在树杈上看向下面站着的云瑾,那人似乎还没发现藏在这棵树上的自己,转身朝着另一边做着拱手礼。

“哈哈哈哈哈......”桃仙撩开面前遮挡身形的桃花枝笑的不亦乐乎,说话声音微微有些沙哑,扬着头道:“小郎君连道谢都弄错了方向,可真是有趣。”

云瑾身形一颤蓦然转身,面颊被那桃仙逗的通红,就连护着衣袖的手指都有些发抖,正想着与那捉弄人的桃花仙说理,没想到刚转身整个人的视线就被漫天飞舞的花瓣遮了去,鼻尖跳动的桃花香丝丝绻绻的化进心底,使云瑾难得的慌了神。就在他错乱间,下颚被人轻浮的勾住,桃花香气更甚,清冽的如同山间清泉滋润着自己干涸的血液。

“没想到竟是个废的——”

冷不丁的一句话到是让云瑾回了神,然而他后知后觉的发现面前刚刚漫天飞舞的桃花现在全消失了,只留下眼前无边无尽的桃树,仿佛刚才只是一场梦。

云瑾有些害怕,手指附上右手袖口的褶皱,感受到里面的花瓣安然无恙后才舒了一口气。

“你放心——”那人的声音再一次传来,带着几分倦意:“我南夭送出去的东西断然没有收回来的道理,只不过——”

“不过什么?”云瑾心里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小郎君别急啊,”南夭轻笑了一声,一句话的音调可以被他拐出八个弯来,“只不过我的桃花不是白给的,所以......你欠我一个条件。”

听着这个不正经的声音,云瑾有些气急,明明眼前是一个正儿八经的仙,眼下却接二连三的逗着他这个凡人来了,正要开口说些什么时却感觉眼前一阵眩晕,云瑾下意识的护住花瓣后终于站稳了脚跟,转身看了看四周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竟被人送了出来!

面前再不是那一棵茂盛的桃树取而代之的则是刚刚找到桃林时路过的入口!

“记住哦小郎君,你欠我一个条件,有时间我会问你要的。”

熟悉的声音从桃林内传来,带着慵懒的倦意,那仙——似乎是个少年,还是个自来熟的仙。

云瑾手心的桃花花瓣轻轻摆动着内里的花蕊,淡粉色的瓣蕊亲昵的蹭着指尖,这样子到是和刚刚桃仙调侃他时的声音一模一样。

他无奈的叹了口气,轻捏着花瓣漂亮的尖,忍不住道:“真真是随了你的主人。”

其实云瑾对于这些江湖上的传言大都是不信的,如若不是这次祖母病重,他也不会寻着那些支离破碎的小故事找到这桃林来,不知是否是上天垂怜,酒馆说书人口中常年闭客高傲的桃花仙南夭这次竟真被他遇了去。

当然,这些说书人口中最能言善道的不止是一些仙侠异事,相对于名族宗门的大小事也是极其的八卦,久而久之那些往日里不给自己好脸色的宗族子弟们就成为了一些说书人口中的常客,其中他们最常谈世人最爱听的便是百家宗门之首云氏的故事。

而故事里身世最复杂最吸引人的便是那云氏的小公子——云瑾。

“传闻有言啊,那云小公子实则是云宗主的庶出,其生母许氏原先就是大夫人身边的一个奉茶侍女,话说有一次大夫人与云宗主吵的开了,云宗主气不过自己窝在房间生闷气结果那许氏找准了机会端了茶去到宗主房里,结果你们猜怎么着——”说书的坐在酒楼中央摆弄着手中早就已经褪了色的扇子,故作玄虚的卖起了关子。

“还能怎么着,”台下的人起哄说:“那必须是睡了呗——”话音刚落整个酒楼就传出一阵阵的嬉笑声。

“那许氏也是好手段,如果不是云宗主,她以后的儿子说不定就也是个奴,哪还能冠上云氏小公子的名号呢?”

“也不知道现如今小公子如何,是不是学他那过世老娘的手段继续勾引别人。”

“勾引?那也得有姿色,谁知道他长什么样。”

“我听说那云小公子长得可俊了,白衣谪仙一样的人儿——”

“再谪仙的人不也是庶出?以后还不知道怎么活,更何况你们难道不知道那小公子生下来就是个废的,到现在都还没修出金丹来。”

“不能吧!怎么说云氏也是顶顶强的大宗门,怎的生了一个不能修丹的废人?”

“谁知道呢——每家都有摆不完的谱更别说像云氏那样的宗门了......”

那些人喝着酒互相打着哈哈,不时还挤出几句极其粗鄙的语言,一时之间吵得其他周围的人脑袋疼。然而那群人不知道的是一直身处言论中心的云氏小公子云瑾此刻就坐在酒馆的二楼,和传闻中的一样,一袭白衣胜雪,外衣轻纱如水,腰间的玉环随着主人的动作相碰发出几声脆响,胜似外间风铃声,清脆入耳。

少年五官俊秀,眼睫低垂着在眼底投下小片的阴影,如同鹊鸟的身形精致之至,眼尾略微上挑泛着淡淡的红,蓝白色的系绳垂落到颈侧露出末端的朱玉,恰似雪地的红梅,只是坐在那也比仙人更像仙。

杯盏里的茶水苦涩萦绕在舌尖让云瑾有些不适,方才台下的话大多一字不落的进了自己耳朵,听着他们在他面前肆无忌惮的谈论母亲,用一些极其粗鄙的话描述他们未曾看到的一切,云瑾只感觉一阵一阵的恶心。

他想反驳,可是又能反驳些什么?褐色的瞳孔一瞬不瞬的盯着杯子里飘着的几片孤零零的茶叶,云瑾只觉现在身处的俗世,竟比那酷似深宫的云府还要让人反感。

因为自己是庶子和母亲出身的缘故,云瑾自记事起便不受府中人待见,任何一个小厮婢女遇见他后哪一个不是绕着道走,有时还同府中的嫡亲公子小姐们一起欺负他。小时候受了欺负,云瑾回了母亲那里尚且可以躲在她的怀里哭诉,可自从七岁母亲自尽后云瑾就变得越来越不爱说话,因为他深知自己说的话压根没人听,包括他的生父──云霄。

父亲从不待见云瑾,每当旁人问起关于他的出身,也是草草概括说是“酒后乱性,不足为谈。”短短的八个字被那些好事的人传开后,江湖上也就都知道了他云瑾是个不受宠的小公子,哪怕长得多么谪仙样子也没人看得起。

更何况,从小在别的公子们修习剑术时,毫无修炼底子的云瑾只能在一旁干看着,自从小时候生过一场大病后,直到那些同龄人都修出金丹,云瑾才默认了自己是个废人的事实。

但府中除了已过世的母亲最疼爱云瑾的便是云老夫人,大抵是见孩子可怜再加上一副俊俏面孔,这样乖巧安静的云瑾倒成了祖母晚年最宠爱的小公子。

可谁知,世事难料,就在前几日一向疼他的祖母病重,大夫和府上的医师都说无药可治,只能节哀顺变,云瑾恳求父亲派人去找江湖流传可以治百病的桃花仙,有可能可以治好祖母的病,可谁知父亲并未将他的话听进心里,最后竟开始准备张罗起祖母的葬礼来了。

强忍着泪水,别无他法,云瑾只能独自一人去寻那只存在话本和说书人口中的桃花仙。

毕竟,他只剩下祖母了。

云氏宗门地处广陵,瘦西湖两岸,离得湖中心桥不远的地方便是云府,落坐在湖水岸,每每府上得空的公子小姐们最爱在湖面游船嬉戏,直到日头下了才舍得回去,顺便可以要到街边摆摊小贩几块烧饼吃。当然能管他们的往往就是其生母奶妈们,云宗主常常只在书房处理宗内大大小小的事物,或是是和其他地方远道而来的宗主们高谈阔论。

毕竟各个宗门谁不想巴结这极富盛名的云氏宗主云霄。

云瑾到府中时天色已经很晚了,他被父亲身边的小厮拦在祖母的房门前,因为私自出府没有告知即使出于一片孝心也只能命令在院子里罚跪。

看着衣袖中被护的完好的桃花被哥哥们抢走献给父亲,云瑾只是跪着并没有说什么,只要祖母能醒,其实是不是自己的功劳一点也不重要。

不多时,祖母的房门被打开,几个小厮跟在父亲身边走了出来,经过云瑾身边时云霄竟破天荒的打量了他几眼,问:“你是云瑾?”

“回父亲,孩儿是。”云瑾低着头回道。

“做的不错。”云霄肯定的点了点头,继而拍拍少年的肩膀,难得温柔道:“天色不早老夫人已无事,回去歇着吧。”

“……是。”云瑾刚想乞求父亲能否应允自己去看看祖母,没想到父亲竟先入为主,身为儿子只能哑声同意。

父亲他……还是对自己有偏见。云瑾想。也是,一个婢女生的儿子就算是有再大的本事也比不过那些嫡亲公子们的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