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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风流三国 类型:小说推荐 作者:风流三国 角色:黄忠荀贞 《风流三国》小说是作者“风流三国”的倾心力作。以下是《风流三国》内容介绍:第二天快到中午的时候,杜买、繁谭回来了,跟他们一块儿来的还有本县的门下贼曹、狱史。门下贼曹名叫秦干,狱史名叫刘儒。在勘验过王屠的尸体后,秦干出示了县令的命令,说道:“许仲在闹市中杀人,影响极坏,县君非常重视。荀卿,本案的报案人和苦主在哪里?”按照律法,只有县廷才有立法权,也就是说,“报案人”应该去县廷报案。但因为有的县面积很大,路途遥远,来往不便,所以也可就近在乡中报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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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流三国》在线阅读

8 士族


第二天快到中午的时候,杜买、繁谭回来了,跟他们一块儿来的还有本县的门下贼曹、狱史。

门下贼曹名叫秦干,狱史名叫刘儒。

在勘验过王屠的尸体后,秦干出示了县令的命令,说道:“许仲在闹市中杀人,影响极坏,县君非常重视。荀卿,本案的报案人和苦主在哪里?”

按照律法,只有县廷才有立法权,也就是说,“报案人”应该去县廷报案。但因为有的县面积很大,路途遥远,来往不便,所以也可就近在乡中报案。不过,秦干、刘儒既然来了,肯定还是要见见报案人的,要不然,连“爰书”都没办法写。

“报案人名叫史巨先,系本亭民户。苦主是王屠妻女。请秦君稍等,我这就派人去找他们来。”

他请秦、刘二人先入后院的堂中坐下,吩咐黄忠端茶送水,然后来到前院,叫来程偃、陈褒:“秦君要见史巨先和王屠妻女,你们骑马走,快去将他们找来。”

两人应了,牵马就走,刚走出亭舍的院门,荀贞又追赶出来,叫道:“等等!”

“荀君还有何吩咐?”

“县君不但派来了贼曹,还有狱史同行,在见过史巨先和王屠妻女后,必会接着去许仲家里。许母年高,受不得惊怕,许季昨天还请求我暂不要告诉她许仲杀人之事,一片孝心,使人感动;并且,许季又曾师从我的族父,这个忙不能不帮。……,这样吧,你两人分头走,阿偃去找史巨先和王屠妻女;阿褒去许家告诉许季,请许母出外避一避。”

贼曹、狱史都是县中比较重要的司法属吏,具体到工作上,各有其责。

“案验”,也即调查、取证等通常归贼曹管;封查罪人家产则归狱史管。如果只是为了调查取证,狱史是不会来的。

荀贞既已做出对许仲“网开一面”以求“千金市马骨”的决定,虽无法控制县衙的活动,但提前去通知一下许家,也算一种姿态和示好。

陈褒“哎呀”一声,拍了拍额头,深以为然,说道:“对啊!狱史明显是为收封许家而来的。许母年迈,事先又不知情,母子连心,骤然见此,说不定会受不了刺激,出些什么事儿。荀君放心,小人必将此事办好。”

程偃、陈褒两人各自驱马,分道扬镳。

史巨先很快就来了,但是王屠妻女却迟迟不见。

直到程偃回来,才知道:“王妇悲恸过度,病了,卧床难起,怕是来不了亭中。”

秦干是县中有名的能吏、县令的心腹,很负责任,也有同情心,干脆地说道:“既然如此,也不必强求她来,吾亲自去她家问话。”

刘儒插口说道:“这件案子明明白白,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秦君,为了节省时间,能够尽早着手追捕贼犯,把蔷夫也顺道找来如何?以方便等会儿去许家封查。”封查罪犯家产的时候,必须有本地蔷夫在场。蔷夫,就是乡长。

秦干的地位较高,所以刘儒用的是商量语气。秦干说道:“正该如此。”

上官动动嘴,下官跑断腿。找蔷夫的活儿自然还得程偃去干,不过这次没马可骑了,因为荀贞要陪秦、刘二人去王屠家。

……

颍川郡地处中原,人口稠密,作为境内的一个亭,繁阳亭境内的住户也不少,三百余户,一千余口,顶的上边远地区的一个乡了。

亭内共有“里”六个。王屠家住“南平里”,在亭舍南边,大约相距三四里。

秦、刘来时坐的是轺车,前边有马驾辕,不大,无帷无幔,跪坐车中,可以四下远望。

荀贞骑马相陪。

杜买身为“求盗”,也得跟着去,昨晚上赶了小半夜的路,今儿又一早起来,来回八九十里的路程,饶他壮健,也颇吃不消。不过为了给秦、刘留个好印象,他还是咬紧牙关,做出一副精神抖擞的样子,一手拿着盾牌,一手提着短戟,挺胸抬头,大步流星。

秦干赞赏地说道:“半日一夜间,奔波近百里,犹发扬踔厉,不见疲劳。荀卿,你亭里的这个求盗,堪称雄壮啊!”

秦干年有四旬,国字脸,一部黑须,仪表堂堂。

荀贞很早就听闻过他的名字,不仅因为他是县令的心腹,还因为他曾不远千里,去到北海,在号称“经神”的郑玄门下苦读多年。

对这样有学识、地位又远在他之上的前辈,他不敢怠慢,控制住缰绳,落后轺车半个车位,很谦虚地说道:“我初任本地亭长,日后正需要杜君多多协助,希望能治理好亭部,不要再出现像许仲这样的贼杀案。”

得了秦干的赞许、荀贞的重视,杜买很高兴,昂首做姿,越发“勇武雄壮”了。

秦干笑道:“荀卿太谦虚了。许仲案虽然恶劣,但你昨天才来上任,和你没什么关系。今天吾和刘君来前,县君还对吾二人说,‘荀家诸子,仲豫、文若、公达,皆州郡英才。休若、友若、季悦、伯旗,亦一时俊秀。贞之以出众之才,不嫌细小,愿为亭长,为黔首做事,此奇志、奇节也。假以时日,必能使地方安稳’,叮嘱吾二人不可傲慢无礼呢!”

贞之,是荀贞的字。

仲豫、文若、公达等,是几个荀家子弟的“字”。其中,文若,是荀彧的字。公达,是荀攸的字。这几个人,都是和荀贞同辈或者比他低一辈的族中子弟,皆有声名在外。虽然荀贞自求为亭长,让人理解不能,但看在荀氏的面子上,上至县令,下到秦干,对他都还是很客气的,并不以“贱役”视之。

当然,这也和荀贞的“奇志、奇节”有关,刘儒接口说道:“荀卿不愿为案牍劳形之文吏,而愿为能做实事的亭长,你和仲通先生的对话已传遍县中,都称赞你不慕虚名。‘枳棘非鸾凤所栖,百里岂大贤之路’?仇季智并不是只有陈留才有的啊!”

仲通,是荀衢的字。仇季智,名览,荀贞在说服荀衢时,举过他的例子。“枳棘非鸾凤所栖,百里岂大贤之路”是仇览的上官赞颂他的话。刘儒是颍阴本地人,乃宗室刘家子弟,所以说“仇季智并不是只有陈留才有的”。

荀贞心道:“这番话我只对仲兄和县君两人说过,并无人知晓,怎么忽然间传遍了县中?”

稍微一想,就猜出了原因,“仲兄旷达,必不会多嘴传话,定是县君怕被人误解‘苛刻名族’,所以将我的言语传出,以化解任我为亭长的尴尬。……,嘿嘿,没想到我也有和荀彧、荀攸并列名字的时候。”

虽与荀彧、荀攸并列,但他没多少高兴的意思。

一来他有自知之明,荀彧、荀攸是什么样的人物?他比不上。二来,亭长毕竟是一个低贱的职务,还从来没有听说有哪个名门世家的子弟自求为之的。秦干、刘儒,包括县令等人,话虽这么说,看似称赞,但到底心中怎么想的?谁也不知道。

他惶恐地说道:“秦君是康成先生的高徒;刘君家学渊源,族中有得到过二许褒扬、州郡闻名的长者。我一个后生晚辈,因为年少无知而口出大言,没有被训斥已经心满意足了,怎么敢奢求得到诸君的赞许?”

康成,即郑玄。刘儒的族叔刘翊刘子相乐善好施,厚施薄望,汝南许劭、许靖兄弟曾在“月旦评”上对他大加颂扬。

不管对荀贞的赞赏是真是假,但听到荀贞钦佩自家的亲戚,刘儒总是非常自豪的,所以也“投之以木瓜,报之以琼瑶”,笑道:“许子将评价卿之族父慈明、叔慈昆仲,说‘二人皆玉也,慈明外朗,叔慈内润’。十三个字,尽得卿家族父神髓。就识人之明来说,如今的确没有人能超出‘二许’之上。”

慈明、叔慈,都是“荀氏八龙”中的人物。

当时风气好臧否人物,给以“题目品藻”,其中尤以“许、郭”的影响最大。

“许”,就是“二许”中的许子将;“郭”,是已经去世的郭林宗。士子们的声名成毁,决於他们的片言之间。凡是得到赞颂的很快就能名扬天下,被贬低的则遭人鄙视。

荀、刘二氏天下知名,荀贞、刘儒两人恰足以相抗,一唱一和,彼此满意。秦干的家世不足提,然有郑玄这样的老师,足以弥补任何缺憾,且他曾远行千里,见闻广博。被“月旦评”引开了话头,三个人时而说一些外郡名士的趣事,时而议论一下本郡的士子,气氛十分融洽。

他们三人乘车骑马,谈笑风生,杜买小跑着跟在他们的身后,一句话也插不上。不但插不上嘴,他甚至听不懂他们在说些什么,看着荀贞骑在马上,言笑晏晏地与秦、刘二人对谈,而自家做出来的“雄武英姿”无人观看,不觉失落。

士人与黔首之间的鸿沟实令人难以逾越。

不知不觉,诸人来到了南平里。

9 道人


 

路上的对话只是士子间最寻常不过的交谈。也就是荀贞出身荀氏,否则秦干、刘儒两人也不会自降身价,和他一个“亭长”平等对话。

来到南平里,三个人在里门口处等了一等,待杜买找来本地里长,把车、马留在里门外,继续前行。

荀贞观察里中,见道路、大小、房舍布局和“大王里”相仿,不过热闹很多,不像大王里清清静静的。不时有人出出进进,路边种的有树,小孩儿们在树下玩耍。

秦干说道:“去年大疫,死者枕藉。前任亭长郑铎施药及时、救治得力,在今年的考课中最为优异,被拔擢入了县中。吾很长时间没来过繁阳了,今日一看,当称得上优异二字。”

刘儒说道:“是啊。前几天我还听廷椽胡公说起繁阳,说巡遍县中,诸乡、里中病故者甚众,唯繁阳亭百姓安居,好像没有受到去年疫病影响似的。郑铎以亭长之职,拯救生民,功劳大哉。”

刘儒勉励荀贞,说道:“郑铎仅略识文字,就能做出这样的成绩,荀君出身名门,有异常人之志,定能远胜於他。”

他们都穿着官袍,佩戴着印绶,来往的里民无不退让行礼。

秦干指了指在树下玩耍的孩童,说道:“郑铎虽有救治生民的功劳,但不足‘教化’。如今已是九月,农忙早过,怎么还有这么多的孩童没有入学呢?”

里长陪笑说道:“郑君在时也屡次督促,但乡下人只能看到眼前小利,指望孩童能帮手养家畜、整菜畦,换些钱财,或拾粪柴、挖野菜,聊补家用,故此肯送孩子去上学的不多。”

秦干说道:“谚云:‘遗子黄金满籯,不如一经’。就算钱财再多又如何?为人不知圣贤之言,如何立足世间?钱财总有用完的一天,只有经书才能受用一生,泽被后人。”

里长说道:“是,是。”

秦干公私分明,闲谈时谈笑风生,说到公事不容情面,正色对荀贞说道:“卿以冲龄,自请从仲通先生读书的故事,吾久闻矣。卿既好学,又慕仇季智之德,当知教化之重,以后要在这方面多下功夫。”

荀贞应道:“是。”

自里门入内,一路行来,他说话不多,但观察得很仔细,早已看出里内民口虽众,经济状况却与大王里基本相同。进出的里民大多面有菜色,敝衣绳履,强一点的,也就是多个帻巾包头、衣服上少几个补丁而已,孩子们脏兮兮的,衣不蔽体,穿鞋的都没几个。

他心道:“连年灾、疫,兼并严重,朝廷却依然急征暴敛,地方凶猛如虎,百姓辛劳一年,所得不足糊口,民不聊生。有钱的富人良田千顷,奴婢、徒附万计;没钱的穷人卖田卖宅、卖妻卖子,什么都卖完了,再卖自己。连饭都吃不上,又怎么会入学堂、读经书呢?”

他穿越后,为了熟悉时代情况,去过邻近乡里调查研究,所闻所睹,触目惊心,老百姓生活之困苦,超出想象之外。有时半夜从噩梦中醒来,他往往会不由自主地庆幸:幸亏穿越在了荀氏,家有良田宅院,不愁吃喝,要不然,恐怕早饿死路边了。

十余年间,两次大疫。

十余年间,各地水灾、大旱不断,七州蝗灾几乎波及天下,无数百姓抛家弃舍,迁转流离。

相比外郡,颍川还算好的。荀贞听游学外地的族人回来说:“比岁不登,百姓饥穷,流离乡野,饿殍道边,仿佛二十年前。”

二十多年前,有一次大的水灾、蝗灾,影响到了全国三分之一的郡县,几十万户百姓倾家荡产,流浪在外,死者道边,枕藉相望。於今的情形竟与之相似,可见天下的黔首困苦到了什么程度。

荀贞惧怕黄巾起义,因为他怕死,他怕死,是因为他至少有的吃、有的穿。

可是,在越来越了解时代情况后,在见到越来越多的百姓穷困潦倒、食不果腹,而富人、贵人却连栋数百、锦衣玉食后,他不能不想:“老百姓怎么能不起来起义、造反呢?”

荀贞听城中的孩子们唱过一首民谣:“发如韭,剪复生;头如鸡,割复鸣。吏不必可畏,小民从来不可轻”。很多年前,在他穿越之前,上学时读过这首民谣,但当时并无什么感触,而今听来,感同身受。他分明从中听出了时代的黑暗和百姓的不甘。

他依然保持着恭谨,落后秦干、刘儒两人半步,一边回忆往日的听闻目睹,一边听着秦干的指令,口中诺诺应是,心里却不免叹息,想道:“秦干素有干吏之名,不是没有能力的人。他师从郑玄,难道不知道‘仓廪实而知礼节’的道理么?我看不是这样,应该是因为他生於斯时、长於斯时,从小到大,老百姓过得都是这样的日子,故而习以为常。”

……

在里长的带领下,诸人很快到了王屠家外。

王屠卖肉为生,生活条件比寻常百姓好得多,左右十几家,数他家的宅院最为高大。

里长上前敲门,开门的是王屠女儿,见是荀贞领着官人们来到,忙不迭地素拜行礼。“素拜”,是女子的礼节。男子下拜,要双手触地,而女子通常不必如此,称为“素拜”。

王屠女儿年纪不大,十三四岁,大概哭了一个晚上,双目红肿。昨天在亭里时,荀贞没注意她,此时看来,她个子虽不高,皮肤有点黑,但眉目清丽,是个美人胚子。

秦干请她起身,叹道:“年弱失怙,着实可怜。吾乃县中贼曹,为乃翁的案子而来,你母亲在不在家?”

“在的。”王屠女儿年龄小,见识少,低着眉,不敢看人,小声地回答道,“请诸公进来吧。”

荀贞请秦、刘先行,步入门内。

王家的院子比许家大很多。王屠专卖狗肉,他家的院子从中隔开,一边住人,一边是狗栏,见诸人进来,狗吠大作。不但吵人,味道也很重。

刘儒微微蹙眉,用袖子掩住口鼻。

王屠的女儿局促不安,抓着襦衣的边角,对着狗栏小声地说了几声:“别叫了!别叫了!”却毫无作用,她更加彷徨无助。秦干说道:“莫理会犬只了,带吾等进屋。”

当下,在一片狗叫声中,王屠的女儿头前领路,将诸人引到了堂屋门口。她犹豫下,站定脚步,可能是不知道应该直接带人进去,还是先通报一声。

离得近了,荀贞听见室内似有男子声音,问道:“有别的人在?”

“请了原师,正在治病。”

“原师?”

杜买总算找到了说话的机会,抢在里长之前说道:“便是原盼了!……”问王屠女儿,“是原盼么?”

王屠女儿垂首答道:“是。”

秦干问道:“原盼是谁?”

“本地最有名的太平道人。”

秦干、刘儒不约而同皱起眉头,对视一眼。荀贞默不作声,视线越过王屠女儿,往屋内瞧了瞧。屋门掩着,瞧不清楚。

秦干问王屠的女儿:“你母亲骤得急病,应是忧伤过度、伤了内腑的缘故,为何不请个疾医来看?”秦汉沿用周制,将医学分为四科。疾医管内科。

杜买笑道:“秦君常在县中,有所不知。这个原盼,听说是‘大医’张梁的弟子呢!在去年的疫病中治好了不少人,颇有灵验。”

王屠女儿怯生生地说道:“前几天阿翁感染风寒,也是请了原师来治,次日就好了。”说起她的父亲,眼圈一红,又差点掉下泪来,楚楚可怜。

里长也附和说道:“是啊,是啊。原师的符水比药管用多了,只要虔诚信仰,不管得了什么病,都是一吃就好。”

秦干冷笑两声,说道:“装神弄鬼,也就骗骗愚夫愚妇!”

刘儒也是冷着脸,说道:“可恨朝廷不听忠言,放纵不管,任此辈哄骗世人。”

杜买、里长不是傻子,听出了秦、刘二人话中的意思,都是呆了一呆,想道:“秦、刘二君好像对原师非常不满?奇哉怪也,却是为何?莫非原师得罪过他们?”

秦干号称能吏,乃郑玄门徒,眼光见识俱有;刘儒是刘家子弟,他的族人刘陶曾为杨赐的椽吏,杨赐上书天子请求禁太平道的事情,他不但知道,且深受影响,以为然。有这样的背景,两人对太平道深恶痛绝不足为奇。

荀贞心道:“昨晚才刚想要摸一摸本地太平道的底儿,今天就碰见‘本地最有名的原师’。机会难得,不可错过。”问秦、刘二人,“……,秦君、刘君,要不要进去看看?”

“也好。”

里长推开门,秦干昂首直行,余下诸人鱼贯跟随,一行人来到室内。

……

室内有两个人,一卧一站。

站的人拿根九节杖,绕床疾行,一边疾走,一边念念有词。外边院中骤起犬吠,他却充耳不闻,丝毫不受影响。

床上躺着的人盖着被褥,闭着眼,可能睡着了,一动不动。

拿九节杖的人声音时高时低,似吟如唱,速度太快,听不懂吟唱的什么,明知荀贞等进来,却恍若无人一般,过了好一会儿,才算施法完毕,停下脚步,从袖中取出两页黄纸。

荀贞眼快,瞧见上边曲曲折折的画了些甚么,应是“符文”了。那人说道:“拿个碗来。”

王屠女儿早备下的有,捧了个陶碗过来,恭恭敬敬地放在案上。

那人将符文点燃,丢在碗中,等燃尽成灰,递将过去,说道:“这符文中有大/法力在,可辟邪除祟。添些水,喂你母亲饮下。等她醒来,再教她叩头思过,想想都做过什么错事,向我师忏悔,这病就能好了。”

王屠女儿唯唯诺诺的,原师说什么,她听什么。

秦干听了几句,忍不住,直言质问,说道:“用这符水治病,你有几成把握?”

原师慈眉善目,尽管是被请来治病救命的,对待王屠女儿的态度却不倨傲,此时见问话的是官吏,也不谄媚,和和气气地说道:“只要诚心,什么病都能治好。”

“吾认识一人,去年染上伤寒,一样请了你们来治,却没能治好。”

“没能治好,自是因他心不诚。”

“那么这诚与不诚,如何判断?”

“举头有神灵,诚或不诚,神灵自知。”

荀贞心道:“病好了是因为心诚,没治好是因为心不诚。诚或不诚,全由神来判断。虽然谬论,却难以驳斥。”又想,“死了的便死了,病愈的却定会成为忠诚信徒,也难怪太平道能够不断地发展壮大。”

秦干满脸厌恶,挥袖说道:“去,去!”

原师的修养甚好,也不恼怒,又对王屠女儿交代了几句,说道:“事已毕,俺就告辞了。告诉你母亲,不要太伤心难过了,死者已逝,生者还要生活,不能沉湎过去,总归要向前看的。况且,县君神明,定不会使贼人逃脱。……,如果有什么困难,可以来找俺。”

他向秦干等人作了一揖,便要离去。

王屠女儿请他留步,取了十几个钱过来。他不肯接,说道:“‘上天有好生之德’。俺不是为钱而来。你阿翁已遭不幸,你母亲又卧床不起,帮你们是应该的事情,这个钱,俺不能拿。”坚辞不要,分文不取。

荀贞以往也听说过很多类似的事例,太平道的人治好了患者的病,却因为患者家中贫困而不肯要钱,很是慈悲善良。想想也是,太平道如无独到之处,不是行事慈悲,兼且劝人向善,朝廷又怎会一直置之不管?不是体贴民意,百姓又怎会纷纷信仰入教?

秦干、刘儒冷眼相看,不为所动,等原盼离开后,秦干叹道:“此辈外仁内猾,今朝廷纵之不管,日后必成祸患。”

10 查封


秦干、刘儒虽厌恶太平道人,但在没有朝廷诏令的情况下却也无可奈何,说了几句,也就罢了。

秦干跪坐席上,将随身携来的笔墨纸砚在案上铺开,叫醒了王屠的妻子,开始问话。具体的案发过程他已问过史巨先,现在只是确认一下死者的身份、家庭情况。

荀贞帮他磨墨。

墨以漆烟和松煤为之,成丸状。砚为木制,左边是封闭的砚盒,内存水,有一长方形的孔与右边敞开的砚池相通,水由此进入砚池。砚盒周围雕刻有云纹、神兽,临砚池处端坐一个神仙羽人。当世之砚,以石为主,兼有陶、木。秦干的这个砚材质简朴,但雕刻精致,使人观之,不觉忘俗。荀贞心道:“不愧是大儒门徒,不求材质,而求意境,非是俗人。”

等墨磨好,也问完了。

秦干忖思片刻,结合从史巨先那里了解到的情况,一挥而就,写道:“繁阳亭求盗杜买告曰:‘部中大市有贼死、结发、男子一人,系本亭南平里五大夫王某’,……”云云。

将王屠的籍贯、年龄、爵位、名字,案发的过程、凶手,以及报案者,并及他来到亭中后的勘验、调查,整个过程都言简意赅、清清楚楚地记录了下来。

——这份文件是要交到县里的。等捕拿到许仲后,再写一份许仲的口供,加上最后的审判过程、司法判决。放在一块儿,便是一份完整的“爰书”。

等他写完,刘儒说道:“天色不早,晚上还得赶回县中交差,秦君,这就去封查许家吧?”

“好。”

王屠的妻子有胆抓住荀贞的脚,求他做主,但在戴着印绶、仪态威严的秦干、刘儒面前却不敢失态。她回答问话的时候,秦干体谅她有病在身,没有让她下床,这会儿听见他们要走,又想说话,又不敢说,一双眼直往荀贞身上看,可怜巴巴的。

荀贞不是无情的人,就算他已决定“千金市马骨”,也无法装作没有看见,欲待开口时,秦干看见了王妻哀求的眼神,温声问道:“你有话想说么?”

王屠的妻子哀声道:“贱妾的丈人虽然粗鄙,欺辱了老人,但罪不至死,只求能早点将许仲拿到,为他报仇。”

“此为公事,吾定全力而为。”

“那许仲称雄乡中,结交广阔。贱妾听说,县中也有他的亲友,……。”

秦干打断了她的话,斩钉截铁地说道:“他结交的朋友再多也没用!”转头对里长说道,“王家寡妻孤女,亲戚多亡,尔为本地里魁,需对其多加照看。若有问题,唯尔是问!”

里长连声应诺。

在对史巨先做笔录的时候,秦干已了解到许仲是一个什么人了,他疾言厉色地提醒过里长后,又对荀贞说道:“许仲乡间轻侠,朋党众多,卿为亭长,管一地治安,需多加提防,善护王家妻女!”

以前不是没有过案犯朋党杀死苦主的事情。荀贞应道:“是,请秦君放心,必不至此。”

……

里长把他们送出里外,还没上车,远远有两人骑马过来。

来到近前,是程偃和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

男子的腰上悬挂着青绀色的绶带,绶带的一段系着一个绶囊,里边放了一方印,观其形状、大小,应是半通印。——青绀色是微带点红的黑色。半通印,即长方形的印,是正常官印的一半大小。这两样东西都是“百石吏”佩戴的。

此人正是本乡的有秩蔷夫,姓谢名武。

正如大县的长官称县令,小县的长官称县长,并俸禄不同一样,按照乡的大小、民户的多少,蔷夫也分两种,大乡的“有秩”,小乡的“无秩”。“有秩”,即有官品、禄秩的意思。有秩的由郡中任命,无秩的由县中任命。

颍阴是大县,长官称县令。繁阳亭人烟稠密,比得上边远地区一个乡,包含了繁阳亭在内的本乡,自然也是大乡,疫病前,有居民两千余户,一万多口;现在也有近两千户,近万口。

等坐骑停稳,程偃、谢武翻身下来,撩衣行礼。

荀贞没“秩”,不入流,让到一侧。

秦干、刘儒还了半礼。

刘儒认识谢武,两人的关系还不错,调笑似的说道:“立而望之,君何姗姗其来迟邪?”

“本应早到,只是路上碰见了点事儿,耽误住了。”

“噢?碰上何事?”

谢武欲言又止。

秦干看出蹊跷,问道:“为何吞吐,有话且说。”

“就是碰上了几个人,为许仲说情。”

刚刚王妻担忧会有人替许仲说情,才出里门居然就真的碰上了。秦干勃然大怒,猛地拍了一下身边的车辕,说道:“许仲之势,竟至於此?他凭借一点微不足道的胆气,扰乱汉家律法,罪不容赦,竟还有人为他求情?”

谢武说道:“谁说不是呢?下官也是这么对他们说的,但他们又说,许仲毕竟是为母杀人,一片纯孝。”

“他或许孝顺了母亲,但孝顺了国家么?如果每个人都像他一样,不遵守国家的法度,天下会变成什么样子呢?他这只是小孝,不是大孝!”

“是啊,小忠贼害大忠,小孝贼害大孝。我不等他们说完,就这样地拒绝了他们。可是他们又说,《左传》云:‘父子兄弟,祸不相及’,许仲犯了罪,是他的过错,但为什么要牵连到他的母亲呢?他的母亲年纪很大了。”

“此话何意?谁说要牵连到他的母亲了?”秦干问荀贞,“荀卿,你准备把他的母亲扣押在亭中,迫其投案么?”

——按律法的规定,可以将逃犯的父母扣押在亭中,利用逃犯的孝心,促使其投案自首。

荀贞滴水不漏地答道:“许母年高,怕是受不了苦。我暂时没有这样的打算。”

“荀卿既无意为此,何来牵连?”

谢武道:“大概说的是封查许家的事儿。”

“贼杀人者,封其家产。这是国法!”

荀贞算听明白了,这个谢武怕是已被许仲的朋友说动了,只是因为知道秦干铁面无情,不好直接开口,所以拐弯抹角地,试图请求他免了对许家的封查。

他能听明白,秦干肯定也早明白了,所以言如疾风,色如雷霆,半点不让步。

荀贞暗道:“昨天的案子,县吏刚下来,求情的话已经递到了谢武耳边。史巨先说许仲朋党众多,看来一点儿不假。……,只是,他的朋友是怎么知道县吏到来了呢?”

他刚想到这里,秦干亦怒声说道:“吾与刘君今日近午方至乡中,日不移影,而请托的言辞就已经到了你这里!许仲的朋党还真是消息灵通!是谁给他们传的话?”

荀贞心中咯噔一跳,想到了一个人:“会不会是陈褒在给许季报讯后,顺路又找了几个许仲的朋友?”陈褒是听了他的吩咐去大王里报讯的,如果是陈褒,那么归根到底,“通风报讯的人岂不是我?”

他从容地说道:“二君轺车袍服从县中来,有可能被谁在的路上看见了,告与许仲朋党。”

“哼!”

秦干冷若冰霜,盯着谢武,加重语气,说道:“因一己私怨,罔顾国法,勾连结党,跋扈乡里,任张声势,擅作威福,外表看起来孝顺,实际上残忍无情,此郭解之流也!吾平生所恨,一则阉竖,二即此辈。今奉县君之命查办此案,必不会手下留情!”

谢武面不改色,笑着奉承道:“秦君的忠信无害,众所周知。”

荀贞“做贼心虚”,为了摆脱“嫌疑”,目不斜视地站在秦干身侧,在听了谢武的这句话后,忍不住瞟了他一眼,心道:“该说他圆滑好呢?还是厚脸皮好呢?”

蔷夫和亭长不同,亭长多用有武勇的人,而蔷夫大抵选用本乡士人。也许接触的人太少,或者认识的人都太好,自穿越来,荀贞还从没有见过如此脸厚油滑的士子。

——当然,谢武之所以脸厚油滑,不顾秦干的怒火,一而再再而三地替许仲求情,可能也与他的官职乃是由郡中任命,与县中不相干有关。

刘儒打圆场,说道:“封查之任,是我的职责,秦君何必大动肝火?哈哈?……,子明,我也不瞒你,这件事儿,谁说情都没有用的。……”拉了秦干的手,笑道,“走,上车去。速将许家查封,也免得再有谁来请托,招人厌烦。”

秦干不好给刘儒脸色,勉强收了脾气,与之上车。

荀贞、谢武也跟着上了马。

程偃行过礼后就退到了荀贞的身后,这会儿叫上杜买一块儿,两人共骑。

轺车在前,谢、荀其次,程、杜殿后,六人往大王里去。

……

谢武和刘儒说了几句话,招呼荀贞,笑道:“足下定是新任的繁阳亭长荀君了?”

“正是。谢君直呼我的名字即可。”

“怎么能直呼名字呢?太不礼貌了。我可是久仰荀君大名了,何时来的亭里?怎不提早告知,也好容我相迎。”

荀贞心道:“我有什么大名可让你久仰的?”保持一贯的温文谦虚,答道,“谢君太客气了。”

“我的姓本来就很客气嘛。”

“……。”

荀君一时语塞,顿了顿,说道:“来的匆忙,本该昨天去拜见谢君的,但不巧,来就碰上了许仲案,片刻不得闲歇。”

谢武热情洋溢地说道:“以后你我同乡为吏,理应勤加走动,多加亲近,……,唉,你要是能在乡亭任职就好了,出了亭舍,就是我的乡舍,门挨着门,两步路就到。”

和荀贞打了招呼,聊了几句,谢武又催马向前,接着和刘儒、秦干说话。即便秦干不搭理他,他也甘之若饴。

荀贞心道:“此人八面玲珑。”

……

谈谈说说,到了大王里。

上次来时见过的那个里监门看见这么多“贵人”来到,吓得跪拜在地,不敢抬头。谢武从马上跳下,很殷勤地问道:“要不要下官将里长叫来?”

秦干不给他好脸色,说道:“吾等是为封查许家而来,非是为见里长。”拂袖下车。

谢武笑道:“是,是。”里门没有全开,只开了一扇,他疾步上前,把另一扇也推开,弯腰拱手,道,“秦君请进,刘君请进,荀君请进……,诸位请进。”

对他种唾面自干的作态,秦干也是无可奈何,只好眼不见心为净,不看他,直入里中。

每个里中都有一间弹室,是里长办公的地方。荀贞冲程偃使个眼色,程偃告个罪,快步走前,先去弹室中找到里长,带过来,前头引路,很快到了许家。

到了许家门口,诸人吃了一惊。

门没关,院中满是人,足有十几个人,大多褐衣带剑,也有衣衫文绣、服饰鲜华的,全都面对堂屋的门,跪坐院中,排了四五排。荀贞第一反应去找陈褒,快速地看了一圈,松了口气:“还好,陈褒不在。”

秦干一下没反应过来,扭脸去看里长,问道:“院中何人?”

里长忐忑不安,答道:“都是许家的友人,因闻许仲之事,故特来拜慰许母。”

这哪里是拜见许母,分明是下马威!

秦干铁青着脸,没理会里长的虚词,直接问道:“彼辈怎知吾等要来封查许家?”

荀贞提心到口,虽不知是否陈褒告诉他们的的,但陈褒来许家报讯的事儿,里长定然知晓。这要被说出来,少不了一个通风报讯之罪。知法犯法,惩处最严。

荀贞微微有点后悔:“早知如此,说什么也不能让陈褒来!”他虽想对许仲示好,但示好会不会得到足够的回报还不确定,若因此获罪,实在得不偿失。不过,后悔也晚了,等里长怎么说吧。

里长小心翼翼地答道:“刚才有人,……。”

荀贞咽了口唾沫。

“刚才有人怎么?来通风报讯么?”

“不是,刚才有人来许家借东西,见许母病了,所以话传出去,这些人就来了。”

“病了?”秦干似信非信,冷笑道,“吾等才来封查,她就病了?病得挺及时!”想往院中去,院子小,被那十几个人占满了,没有过道可走。

谢武、杜买两人急忙上前,大声说道:“县中贼曹秦君、狱史刘君到,尔等还不快快跪拜相迎、让开地方?”

院中诸人又不是瞎子、聋子,早知他们来了,只是没人动而已。此时闻言,跪在最前边的两个人带头,十几个人一起将双手放在地上,弯下腰,额头触地,齐拜屋内,大声说道:“县中诸君来访,小人等暂且告退,老夫人请好好养病,不要为仲兄担忧。”

跪拜完毕,纷纷起身,从院中出来,却没有离开,而是站在外边的巷路上。

如果说最初对许仲是“奇其为人”,继而是“千金市马骨”,那么现在只能用“吃惊”来形容荀贞的感受。此前,史巨先、陈褒、程偃、包括“本亭求盗”、以及“谢武求情”等的表现只说明许仲很有威望,但眼前的场景却生动地显现出了许仲在乡间轻侠中的号召力。

来的有十几个人,没有来的又有多少呢?如果许仲振臂一呼,可以召集到多少人呢?而应他召集来的轻侠又能带来多少的黔首百姓呢?

荀贞又有点后悔,这次后悔的不是贸然派陈褒报讯,而是后悔做得还不够多,不够好。

11 朋党


查封是刘儒的工作,但秦干可能是被激怒了,比他更主动。

秦干并不古板,也会交际,来的路上就与荀贞相谈甚欢,遇见有学识的士子,亦能坐而论道,然而说到底,他是一个有原则的人。他的原则就是:“秉公执法”。

这与他的经历有关。他的家世很普通,世代务农,能走到这一步,得到县君的信任,引为心腹、任为贼曹,全靠他自己的努力。

他早年雄心壮志,认为大丈夫应当五鼎食,为君王治天下,岂能埋首田垄,终为一老农?因此不辞路远,投到郑玄门下,苦读数年。郑玄在马融门下求学时,整整三年,连马融的面都没见着,却依然日夜诵习,毫无倦怠。他也差不多,颇得其师“家风”,日夜攻读,心无旁骛,最终得到了郑玄的认可和赞许。

学成归来,以郑玄门徒的身份被郡县察举,初为县中书佐,从最底层干起,一步一个脚印,逐渐到今天的位置。因为他勤恳踏实、公正廉明,听说县君已有意拔擢他为主薄。

主薄者,掌管文书,类似秘书的角色,与县廷诸椽吏相比,仅次功曹,但与县令(长)的关系更为亲近,可以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一个没有背景的人,能走到这一步,殊为不易。

也因为此,因为他自家是由求学而才能入仕的,所以在南平里的时候,他提醒荀贞要“普及教化”、也因为此,因为他自家少年务农时,亲眼见乡间轻侠的跋扈专威,所以会最恨阉竖、其次游侠,在先是谢武为许仲求情、继而又看到诸多游侠少年齐聚许家后,会大发雷霆。

“此辈鱼肉乡里、骄横跋扈,民苦之已久,今又群聚许家,难道是想对抗县寺,杀官造反么?”前汉末年,东海吕母因其子被县中枉杀,广施恩泽,聚集轻侠,围攻县寺,尽杀官吏。本朝也出现过类似的事情,游侠犯法,县吏前去抓捕,却反被其朋党击杀出巷外。

虽有前车之鉴,秦干丝毫畏惧。他大步入院,呼喝道:“吾乃贼曹,奉令而来。许家人何在?”

他这一副无礼的姿态,让荀贞暗暗捏了一把汗,看了一眼站在院外的诸恶少年,忙也快步跟进,手放在了刀柄上,小声对杜买、程偃说道:“多加小心!”

刘儒本不以为意,但在听到诸少年因之而起的骚动后,不由面色微变。

谢武笑容满面,对秦干说道:“秦君稍等,容下官将许母请出。”

屋门是关着的,不等谢武过去,“吱呀”一声打开了,一个少年扶着一个老妇从中走出。荀贞认得,正是许季和许母两人。

许季面容苍白。许母双眼红肿,也许哭得太多,眼珠浑浊,这会儿由许季搀着胳膊,好像路都快走不成了,一副老态龙钟的模样,昨天见她时,还没觉得这么老。

他迎了上去,搀住许母的另一边,轻声说道:“二兄误杀王屠,……。”

许母打断了他的话,说道:“亭君莫再隐瞒了。”一语未毕,老泪纵横,涕泪横流地说道,“老妾虽是乡下人,也知‘杀人者死’。只是苦了俺的仲郎,……。都怪俺,都怪俺,为什么要告诉他被王屠辱骂呢?”

“尔即许母?”

许母颤颤巍巍地要下拜。

秦干虽耿直刚严,但非为冷血,尽管恼怒许仲朋党,但见她此时模样,却也不肯让她下跪,说道:“诏令:‘七十岁以上的老者,入官寺不趋’。你虽尚未授杖,也不必拜了。”

——“授杖”,七十岁以上的老人会被授给一根鸠杖,是身份的象征,以示尊崇。

荀贞和许季将许母扶住,免了她的跪拜。秦干问许季:“尔为何人?”

“在下许季,许仲是在下兄长,拜见秦君。”

这次许季下拜,秦干就不拦了,问里长:“许仲尚未婚配?”

里长恭敬之极地答道:“是。”

没有婚配,就无“妻、子”可封。秦干对刘儒说道:“刘君,请封其家产。”

刘儒担忧院外少年,巴不得早点封完了事,当即和谢武、里长去到屋内,逐一检查、核实、确定。

秦干没有掺和。他转到院门处,负手雄立,蔑视院外诸人。诸少年观其形容,自觉受了侮辱,一阵阵的骚乱,好几个人握住了剑柄,但终究没有人挑头上前。

许家家徒四壁,家产不多,很快,刘儒等人核查完毕,出来说道:“许家计有:一宇二内,各有户,床、榻等器具若干,院中桑树一棵。”问谢武,“对么?”

谢武说道:“对、对。”问里长,“许家是否还有其它应被封守而你们遗漏的,或者藏在别处、没有进行登记的?如果有,你要获罪的!”

里长答道:“许家该封守的皆在此处,并无别物。”

刘儒说道:“那这些东西就移交给你两人了。你两人安排一下,找人轮流看守。等待县中新的命令下来。”

谢武、里长齐声应是。

“封守”的整个过程便是这样,等回去后,刘儒据此写一份爰书,上交长官,工作就算完成了。他问秦干:“秦君,事已毕,可以走了么?”

“许仲仗勇力,勾结朋党,擅作威福,闹市贼杀,罔顾国法!杀人后又逃窜江湖,亡命山林,这种行为是需要严加惩处的!依照法令,需将其母扣押亭舍。”

刘儒、谢武、荀贞诸人都是一愣。

刚才在来的路上,秦干还反问谢武“谁说要牵连许仲的母亲了”?怎么一转眼就变卦了?荀贞转顾院外一个个怒形於色的少年们,心中了然:“必是因此”。

谢武陪笑说道:“许母年高,……。”

“按照法令,七十以上触犯律法,不是诬告、杀伤人的,不得系拘。她有七十岁么?”

“虽不到七十,但昨晚染恙,……。”

“恙在何处?”

许母的老弱是因为伤心过度,从外表看,确实不像生病了。

“这个,……。许仲杀人,虽触犯律法,念其一片孝心使然,……。”

“若是真孝,就不会想不到杀人后,他的母亲会被扣押亭中!”

“虽说有这样的规定,但向来执行不严,不是一定要如此才行,……。”

“别人宽纵是别人的事,此案由吾负责,当依吾计而行!”

谢武还想说些什么,秦干不给他机会,问道:“本亭亭长何在?将他叫来,把许母交给他!许仲一日不自首,便一日不放其母还家!”

“当啷”一声,门外有人将佩刀拔出一截。

院内诸人大多立在树下,阳光透过枝叶,筛落下来,映衬得他们的脸上忽明忽暗、阴晴不定。

谢武的笑容渐成不安,刘儒、里长,以及“雄武”的杜买、“粗壮”的程偃,额头上都有汗水渗出。

荀贞穿越以来有两大收获,一个渐渐养成了喜怒不形於色的深沉,一个勤学技击,此时虽紧张,还算镇静,但也握紧了刀柄,一双眼紧盯院外,只等感觉不对,便要首先暴起发难。他注意到拔刀那人二十三四,猿臂蜂腰,似为头领,诸少年都在看着他,好像在等他令下。

时人尚武,儒生、文人中亦有很多人通晓剑术。秦干的师兄弟中就有很多文武双全的,秦干亦通击剑之术,身上佩戴的也有剑,但他没有拔出,甚至连碰都没碰一下。他迎对诸少年,身躯挺立如青松,厉声叱道:“尔等是欲试吾剑,还是欲试国法?”

颍川郡人文荟萃,有颍阴荀氏、许县陈氏、阳翟郭氏、长社钟氏等等的名门世族;同时也继承了战国、先秦时的“剽轻”遗风,有祭遵这样因被衙门的官吏冒犯,便“结客杀之”的“奇士”。前汉邹阳评点各地风气,说颍川“时奇节”。“奇节”,即包含游侠风气。

杀几个官吏,对任气轻生的轻侠少年们来说,似乎不算一回事儿,但面对秦干的这一声叱咤,却竟有好几人不由自主地畏缩后退,又听得“当啷”一声,却是适才拔刀的那人不知怎么手一松,刀又落回了刀鞘。

秦干不依不饶,移步迫前,又叱道:“尔辈先群集院中,今又围堵门前,所欲何为?是想炫耀你们的势力,为许仲脱罪么?若是,前站!”

没一个人往前站的。

“如果不是,还不速速退去!”

当时讲究“循吏”和“酷吏”,越是“坚直廉正,无所阿避”的,越是能得到敬重和畏惧。秦干久在县中任职,素有清名,此时又嗔目作色,气势越发逼人,在他的接连叱责之下,诸少年虽没有走,但也不敢再骚动喧哗了。

荀贞大为敬服,心道:“这就是所谓的凛然正气么!也只有这样的官吏,才是国家的栋梁啊!”暗叹口气,“只可惜,……。”只可惜乱世将临。

若非因知乱世将临,他绝对会支持秦干的做法,可惜事与愿违。乱世将起,正是要用此辈轻侠之时。他想道:“我本来没有打算将许母扣押亭中,但事已至此,与其将许母交给本亭,不如置於己手。如果做得好,未尝不能将坏事变成好事。”

他初来许家时,去过本地亭舍,那个“求盗”极不配合。由此可以看出,即使将许母交给本亭,也定不会吃苦,既然如此,何不将这个“示好”的机会留给自己呢?寻思已定,他快步走到秦干的身边,低声说道:“秦君息怒,我有一句话想说。”

“什么?”

“正如来时秦君所说:王屠系我繁阳亭住民。若扣押许母,我想应放在本亭。”

“噢?”

“此地亭中,连亭长在内,只有三四人,人数少,武备不足。许仲有勇力,又结交少年,若将许母扣押在此亭中,似有不妥。”

秦干沉吟片刻,说道:“荀卿言之有理,便交付卿亭!”

院外诸少年没有胆量再在秦干面前乱来,但荀贞初来乍到,人皆不识,对他们却是毫无威胁,有听到这番对话的,都怒目相对,咬牙切齿。

此时最重要的是把许母“抢”到繁阳亭,对这些少年的怒目,荀贞只当不见,见秦干允了,从容不迫地退回许母身边,说道:“已得了秦君的允许,请老夫人暂住我亭。”

杜买和程偃就站在边儿上,闻言之下,杜买大惊失色,抹着额头上的汗水,小声劝道:“荀君,许仲侍母至孝,若将其母扣押繁阳,或会有不测!他又不是咱们亭的人,何必为此呢?”

荀贞笑了笑,只说了一句:“杜君多虑了。”不多做解释。

既然决定将许母扣押到繁阳亭,那么也就不必找本地亭长了,秦干当先,刘儒、谢武在中,荀贞等人在后,一行人出了许家。

诸少年忌惮秦干之威,不敢阻拦,皆拜倒路边,为许母送行,齐声说道:“老夫人慢走!请毋担忧,家中诸物,自有俺等照看。”等秦干他们走远了,还不散,又跟在后边,跟了好几里地。这么浩浩荡荡的一群,引得路人、田间的农人频频注目。快到繁阳亭的地界,他们才停了下来。

荀贞回顾一眼,见他们聚拢一处,围着最先拔刀的那人,一边朝这边看,一边交头接耳,不知在说些甚么。

……

许家昆仲都很孝顺,许母要去亭中,许季当然跟随。

他和许仲不同,因从师求过学,在某种程度上与秦干相似,等到诸少年不再尾随后,他解释似地说道:“荀君,适才诸人皆与吾兄交好,没想到会忽然来吾家中,绝非吾家有意相抗。尚请毋怪。”瞧了瞧走在前边的轺车,又放低声音,细声说道,“多谢荀君遣人送讯。”

荀贞把坐骑让给了许母,由程偃牵马,自己步行,问许季:“既然得了报讯,为何不带老夫人出外暂避?”

“吾兄从没有过夜不归宿,昨夜未归,吾母连问多遍,不得已,只好以实相告。今天荀君遣人送讯时,吾母也在,执意不走。”

也是,儿子杀了人、犯了法,亡命在外,做母亲的肯定不会想着出去躲避什么的。荀贞叹了口气,说道:“你且安心,老夫人到了我的亭中,我一定会好好照顾。”言及此处,下意识地又回头望了眼来路,远远的地方,诸少年尚未散去。

12 敬事


秦干、刘儒近午方到,一番转下来,天已薄暮,两人急着交差,没再停留,直接回城去了。

在经过繁阳亭的时候,秦干停下车,交代了荀贞两句:“许仲朋党众多,吾等将许母带走时,彼辈皆有不平之色。此皆亡命徒也,卿需多加防备,若有事,可急敲警鼓,向邻近诸亭求援。”

亭有治安之责,亭中备的都有鼓,遇到大群盗贼、难以对抗的时候,可以鸣鼓示警,招呼邻近的亭、或者亭中住民前来救援。

“是。”

荀贞吩咐杜买、程偃先把许母和许季带回亭去,自将秦干、刘儒、谢武等人送到本亭的边界处,方才转回。谢武是本乡蔷夫,以他八面玲珑的作风,估计接着会一直把秦干、刘儒送出本乡。

回到舍院内,诸人皆在前院。

陈褒小跑过来,接过缰绳,将坐骑牵去马厩。黄忠奉上水,荀贞一面洗手,一面问陈褒:“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去许家送完讯就回来了。”

“许仲的那些朋党是你通知的么?”

陈褒连连摇头:“不是。小人与许仲只是认识而已,并不相熟,他的朋党小人更不熟悉,就算想通知,也无处可寻。”

“这就怪了。不是你,会是谁通知的?”

“小人去时,正碰上有两三少年探望许母,也许因此走漏了消息。”

荀贞点了点头,不再追问,瞧见黄忠、繁家兄弟都围着杜买、程偃,听他两人说在许家的经历,微蹙眉头,问道:“许母和许季呢?”

“按照惯例,老黄把他们安排到了后院。”

荀贞猛地想起一事,刚才没嘱咐,可千万别把许母关进犴狱里边了,忙又问道:“后院哪里?”

“南边的屋子都空着,随便找了一间。”

没关进犴狱就好。荀贞想了想,说道:“南边房屋简陋,整天见不到日头,阴暗潮湿。许母年纪大了,怎么能让她住在那里呢?”

陈褒察言观色,问道:“荀君的意思是?”

“安排到北边住吧。”

“北边?北边的屋子虽也空着,但依照惯例,是只供过往官吏住的。”

“将我的屋子腾出来就是。我搬到南边去住。”

荀贞是亭长,他乐意住哪儿就住哪儿,陈褒没有异议,叫了黄忠过来,又给他说了一遍。

黄忠也没意见,但为荀贞考虑,说道:“许母年迈,住到北边自然最好。可是荀君,此事若传将出去?会不会有损你的清名?”

“缉捕许仲是为国法,照顾许母是为人情。朝廷提倡尊老,怎能为了抓捕逃犯就把人情丢掉呢?”

本来徇私的一件事,被荀贞这么一说,倒成了响应朝廷号召。黄忠被说服了,称赞道:“荀君真是仁义。”便去后院。

荀贞、陈褒也跟着过去,来到南边屋中。进入屋内,见许母坐在床上垂泪,许季跪在地上劝慰。他笑道:“老夫人垂泪,可是因为嫌弃这屋中条件简陋么?”

许母只是哭,不说话。

许季答道:“没有被关进犴狱,已经感谢荀君的好意了,怎么敢嫌弃简陋?吾母是因担忧二兄,故此难过。”

“别难过了。老夫人,走,换个地方住。晚上我亲自下厨,给你做点好吃的。”

许母抹了把眼泪,说道:“亭君的厚意,老妾领了,可怎么能劳烦你炊食呢?”

“老夫人称我名字即可。来到了我的亭中,怎么反而和我见外了呢?我和三郎是同学,你是三郎的母亲,也就是我的长辈,在我这里,你尽管放下担忧,饭时吃饭,睡时睡觉。”

许母垂泪不止。

荀贞又道:“二兄纯孝,因此才犯了国法。老夫人,你现在这个样子,二兄也是不想看到的啊!”拉着许季起身,说道,“来,搀老夫人去北屋。”

许季不知北屋是荀贞住的,来到室内方才觉得不对,墙边放的有荀贞的行李,墙上的环钉挂得有荀贞的衣服,不安地问道:“这是?”

黄忠、陈褒跟从在侧。陈褒伶俐地替荀贞说道:“此处本为荀君住处,因体恤老夫人年高,怕南屋阴寒,所以特地腾出来,请老夫人居住。”

许季吃惊地说道:“这怎么可以?”

荀贞的好意可能让许母想起了许仲的孝顺,更加的悲伤了,枯瘦的手指抓住荀贞的手,哭道:“我儿,我儿!”

黄忠将床上的褥子、单被整理好,请许母上床坐下。

荀贞空出手来,与陈褒一道儿拿了行李、衣物,告个罪,先出了屋子,把东西放到南屋。

许季追了出来,不顾地上脏不脏,五体投地、纳头就拜,感激涕零地说道:“荀君厚意,本不敢受;老母年高,又不敢辞。君之高德厚恩,不知该如何报答!”

荀贞装作不高兴,避开他的行礼,说道:“因为你我同学,所以我体谅老夫人年高,把屋子让给了她。你这样的作态算什么?难道我指望你的报答么?”

许季到底年纪不大,没啥城府,登时满面羞惭,从地上起来,说道:“是我错了。荀君,你的厚恩我会牢牢记住的!”

“叫我贞之吧,荀君、荀君的,听起来太生疏了。……,对了,你起字了么?”

许季年方十五六,未曾冠礼,不一定会有字。

他答道:“昔在先生门下时,得过一个名、字。名慎,字幼节。”

“处事应当谨慎,为人该有节操。我的族父对你深有厚望啊!以后就叫你幼节吧。”

“是,荀君。”

“还叫荀君?”

荀贞比许季大好几岁,对许季又有恩,他怎么也不可能直呼其字,犹豫了会儿,叫了一声:“……,大兄。”

“哈哈。”

荀贞畅快大笑,心道:“幼节虽有聪慧,年龄小,质朴天然,只不过对他母亲稍微照顾了点,居然就要兄事於我了。”这才是真的意外之喜,非常愉快。

虽说到现在为止,连许仲的面儿还没见着,但至少通过努力,得到了他弟弟的好感,他又想道:“许仲结交游侠,必不会像幼节这样,没有城府,轻易倾心,但是只要对他母亲苦下功夫,也未必不能拉拢。只不过,……,秦干刚严,又被许仲的朋党激怒,回到县里,定会说动县君,大举搜捕,也不知许仲能不能逃得掉?万一被抓住?”

有道是: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耳朵里听到的再多,不如亲眼见一次有用。此前,他对许仲的了解只从耳闻,虽奇其为人,但对此人的态度是“千金买马骨”,对其生死并不在意,只想通过人们的口耳相传,把他的种种姿态、将他“敬重豪侠”的名声传扬出去就行了。而现在,在亲眼见识过许仲朋党的声势后,有点放不下了。

“若能得此人相助,聚众易耳!……,可惜我只是一个亭长,权力有限。别说游说县君放弃追捕了,连秦干的威严也触犯不起。唉,且走走看看,以后再说吧。”

当晚,荀贞果真亲自下厨,做好饭食,又亲捧进北屋,以子侄之礼,跪请许母进食。许母怎能吃得下去,在他百般哄劝之下,勉强吃了一半。

他跪请进食时,黄忠在边儿上,等他端着食盒出来,问他:“荀君为何对许母行此大礼?”

荀贞理直气壮,说道:“幼节与我同学,今又兄事於我,我当然要对老夫人行子侄之礼了。”这句话听入许季的耳中,使他越发感动。

……

秋季的天气,白天热,晚上凉。荀贞是年轻人,体壮,不怕冷。许母年纪大了,又正悲恸难过,最容易得病的时候,晚上只盖一条单被,未免太薄。因此,他又找黄忠,问有没有复衾。

复衾,即填絮的被子,比较厚实保暖。

黄忠有点为难,说道:“有是有,但一年没盖了,也没怎么晒,怕会有潮气。”

陈褒乖巧,说道:“要不将小人的单被拿去,暂请老夫人盖上一宿?加上原来的那条单被,两条也足够取暖了。明日早早地取复衾出来,晒得暖暖和和的,再给老夫人使用。”

被他提醒,程偃也说:“对,先拿小人的给老夫人盖吧。今儿晚上,小人可以和阿褒合用一条。”

换房间,亲手下厨、跪拜奉食,添被褥。这哪里是被扣押的待遇?分明是晚辈对长辈的态度!许季虽也知有“同学”的这层关系在,他的母亲来到繁阳亭后或不会受苦,但却也没有想到荀贞会照顾得如此无微不至,感动至极,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

吃过饭,荀贞抱着单被送去北屋。年纪大的人本就瞌睡少,许母又思念儿子,更无困意,坐在床上,拉着许季的手,涕泣不住。

许季尽管孝顺,但年纪小,不会说话。荀贞虽也年轻,可两世为人,哄哄老人家的本事还是有的,说几句劝解的话,逗两句笑话,虽不致令许母破涕为笑,但总能稍缓难过。到的后来,反倒没许季什么事儿了,许母也不怎么哭了,握住荀贞的手,絮絮叨叨地说个没完没了。

她话中的内容,在眼下这种气氛中,自然离不开许仲、许季兄弟。

通过她的话,荀贞也慢慢加深了对许仲的了解。这一夜,荀贞在北屋直待到灯油燃尽,许母不知不觉的睡去为止。

许季年少贪睡,兼之昨晚就没怎么睡,比较困倦,后来许母又不怎么和他说话,也伏在床边睡着了。荀贞没叫醒他,把袍子脱下来,盖在他的身上,轻手轻脚地出了门。

院中空气清凉,浸人肺腑。他穿着单衣,站在树下,伸了个懒腰。

前院鸡鸣,已是东方欲白。

13 典韦


虽说熬了一宿,荀贞没打算睡觉。

刚来上任就大白天的睡觉,不太合适。“宰予昼寝,子曰:‘朽木不可雕也’”。如果传出去,定然会被人嗤笑。他回到南屋,从行李中找出件袍子穿上,踱步到前院。

时辰尚早,前院诸人多还在安睡,只有黄忠起来了,正拿着扫帚在院中扫地。

“荀君,这么早就起来了?”

荀贞笑道:“黄公起的不是更早?来,我帮你。”拿了个陶盆折回后院,从井中打了水,端过来,用手撩着,洒到地上。两个人一个扫地,一个洒水,很快把前院打扫干净。盆中还剩了点水,荀贞见院门已开,便走到门口,泼到了外边。

此时天未大亮,晨曦在东方展开,映衬出远处山林如黛,衬托出近处田野青翠。诸个里落如星罗棋布,散布田野间,偶有鸡鸣犬吠的声音从其中遥遥传出,没有喧闹,给人静怡的感觉。院舍前的管道上没有人,向南北延伸,望不到尽头,仿似一条黄带,将大地分成两半。

又一个汉帝国的早晨,和往常一样,悄悄地来到了。

“‘高秋八九月,白露变为霜’。这天气,就要冷起来了。”凉凉的晨风吹动荀贞的衣袍,他没觉得凉,反而精神一振。

黄忠说道:“可不是么?秋分都过了,没两天就是寒露。莫看中午的日头还毒,说要变天也是快得很。”

“寒露,寒露。‘斗指辛,将寒露’。”荀贞举首向北,到底天已微亮,没能找着北斗。

晨光渐渐亮了起来,贴在天边的月弦,先是变成淡淡的一抹,继而消失不见。东方云霞灿烂,光芒四射,一轮朝阳跃出了地面,给山林、给田野都染上了红彤彤的色彩。

黄竹拄着扫帚,站在荀贞的身边儿。两人一时都默不作声,静静地观赏这大自然瑰丽的景象。

转身回院内时,荀贞瞥见挂在塾内墙上的通缉要犯画像,想起来一直没有细看过,本着做好本职的想法,挪步过去,仔细观看,想道:“许仲杀人亡命,如果抓不住他,估计他的画像也会被挂在这里。”

墙上诸多画像悬挂的时间不同,有的比较陈旧,墨迹都模糊了;有的则很清晰。

荀贞从最上边看起,第一个是汝南郡人,犯的“盗杀”罪,即强盗杀人。世道不宁,各地盗贼蜂起,受到通缉的逃犯大部分都是此类。

第二个是南阳郡人,还是“盗杀”,不过不是案犯动的手,而是教唆“年幼”。

“年幼者”心智未全,按照律令,若“年幼者”犯罪,会从轻处罚,但对教唆犯却是要处以重刑的。先秦时,类似这种“教唆盗杀”的罪犯会被处以最酷烈的刑罚之一:“磔刑”。前汉景帝年间,废除了磔刑,改为弃市。

第三个仍是南阳郡人,犯的是“斗杀”。斗杀即在打架、争斗中误伤人命。按照律法,也是要被处以弃市的。

如此等等,荀贞连着看了十几个,一多半都是犯下的杀人重罪,也有轻一点被判“城旦、舂”之类有期徒刑的。此外,他还发现了一个“逃奴”的画像,逃奴被通缉不奇怪,但放到一堆重刑犯中间就有点奇怪了,他问道:“此奴因何也被挂在此处?”

“这是阳翟黄家的逃奴。”

荀贞顿时了然。

阳翟,是颍川郡的郡治,黄家系当地豪族,与当今天子的乳母程夫人是亲戚,家有良田千顷,奴婢千指,徒附、宾客无数,门下剑客、死士云集,骄横州县,横行郡中,连太守都要避让三分。早几年,种拂任太守时,黄家曾“求占山泽”。种拂的父亲当过司徒,种家亦洛阳豪门,饶是如此,也险些没能顶住压力。

荀贞知乱世将至,平素关心时事,对此有过听闻。他了然颔首,又问道:“前天我来时没有细看。朝廷年年大赦,怎么还有这么多的逃亡犯人?”

远的不说,就当今天子即位以来,从建宁元年至今,十三年中,除了建宁三年没有大赦外,每年都会有一次大赦。

黄忠答道:“荀君也知,殊死通常不在大赦的范围之内。”殊死,即死刑。

“殊死或不能赦,但‘城旦、舂’之类的为何也这么多呢?”

“……,请荀君细看,那些都是今年的。”

“今年的?”

荀贞愕然,无言以对。“赏以春夏,刑以秋冬”,大赦的时间要么在春天,要么在夏天,今年大赦的时间是“夏四月”,现在是九月初,只过了五个月,还不到半年,就又这么多的通缉要犯了?

他记得读书时,荀衢教他读过崔寔的《政论》,里边有一句话:“汉承秦制,尊而不越。顷间以来,岁且一赦。百姓忸忕,每迫春节侥幸之会,犯恶尤多。”以前体会不深,今日亲眼看到,方觉此言甚对。崔寔十年前才去世的,其所作之《政论》,皆针砭时弊。

荀贞摇了摇头,心道:“朝廷大赦过多,固是‘百姓犯恶’的原因之一,但更主要的原因应还是兼并成风,民不聊生。”如果不是被生活所迫,谁会无缘无故地去触犯律法呢?

他又看了几份画像,与前边皆大同小异,没了细看的心思,大致扫了一眼,欲待走时,又扭回头,指着倒数第二排的一个:“典韦?”

黄忠在亭中多年,对这些通缉要犯的资料了如指掌,应声答道:“是啊,典韦。荀君也听说过他么?今年刚被通缉的。”

荀贞又惊又奇,大起兴致,心道:“是那个典韦么?”细细看去,见画像侧边写着此人的籍贯、相貌,乃陈留己吾人,身形长大,黄面,短须。

黄忠絮絮叨叨地说道:“壁上的画像虽多,但要说起来,大多杀人偷盗,不值一提,然只有这典韦和另外二人行有奇节,不能以寻常视之。”

荀贞接着看图上的内容,可惜没有对典韦所犯案子的具体描述,只简单地写了“入室贼杀”,问黄忠:“他犯的什么案子?”

“为人报仇。”

“噢?你详细说来。”

“荀君不知道么?典韦的同郡人襄邑刘氏与梁国睢阳的李永有仇,刘氏向典韦有恩,典韦便帮其报仇,从己吾远赴睢阳。李永当过富春县的县长,家中戒备谨严,典韦驾车载着鸡、酒,装成是去拜访他,等骗开李家的家门后,揣着匕首进去,先杀了李永,又杀了李永的妻子。”

“赶着车去邻国的都城,登门杀人,竟有如此胆壮?”己吾、襄邑属陈留郡,睢阳是梁国的都城,两郡(国)接壤(今皆属商丘)。

荀贞心道:“难怪号称今之恶来。”问道,“李家不是防备森严么?怎容他肆意杀人?”

“李家剑客虽众,不及典韦勇猛,没人是他的对手,也没人敢拦阻他。”

“杀了人后呢?”

“他不紧不慢地出来,从车上取下刀、戟,步行离去。李家离‘市’很近,整个市集上的人都被他吓住了,几百个人跟在他后边,但没一个敢靠近的。”

“就这样轻松走了?”

“差不多便是这样。”

荀贞知道典韦这个人,也知道他很勇武,不过对他的了解只局限在小说,他看书一向不太注意细节、只注意情节故事的,所以对此一段故事却是全然不知,听完了,吃惊不已,忍不住假想当时的场景,自忖若换了自家,定无此等胆量,不觉想道:“这得有泼天的胆子,才敢远赴百余里,杀人家中,震慑都城,不愧‘恶来’之称啊!”想起了许仲,又不由比较,“一个杀屠户於邻亭,一个杀故吏於邻国,行迹略像,但要比勇悍,许仲还是不如典韦。”

这也很正常,要不他后世会只闻典韦之名,浑不知许仲何人?

他问黄忠:“也不知此人逃去了哪里?”

黄忠答道:“李永曾为四百石吏,典韦入室贼杀之,此案的影响很大,刘氏虽暂时无法帮他脱罪,但这个所谓的通缉料来也只是个形式。”

“此话怎讲?”

“典韦杀人,是为了帮刘氏报仇。刘氏又怎能放手不管呢?刘氏若不管,必会被海内英雄不耻。依俺估计,十有八九,典韦现在就匿藏在刘家。等风声过了,自会重现人前。”

黄忠说得有道理,荀贞也赞成,但仍不由扼腕叹息,说道:“可惜,可惜!”

“可惜什么?可惜他逃脱了国法?荀君,就像史巨先说许仲一样,像他们这样的游侠豪杰,不管犯下什么案子,都会有强宗豪右争相隐匿的。”

谈及“豪杰”,黄忠虽不像陈褒、程偃、史巨先他们一样毫不遮掩的敬佩,但听其语气也没有厌恶的意思。当世风气质朴,极富有勇武进取的精神,上至天子、诸侯,下到黔首百姓,人们动辄便以大丈夫自称,对有节操、一诺千金、重义轻生的人,皆十分仰慕。

荀贞笑了一笑,心道:“我当然知道典韦不会伏国法,我可惜的是他被刘氏藏匿,要不然,他如亡命天涯,颍川地处要道,没准儿我还有机会能见一见他呢,更没准还能帮帮他呢。”

太阳刚升起来没一会儿,时间还早,可能是说到“豪杰”,黄忠来了谈兴,又说道:“前年有件案子,也是在陈留,兄弟二人争死。荀君知道么?”

“兄弟争死?可是舒伯膺兄弟么?”

“正是。”

荀贞不知道“典韦为人报仇事”,是因为典韦的出身不高,在士人中没有名气,但舒伯膺兄弟是陈留儒生,读书人,所以对他们的事迹有所耳闻。

说来也简单,舒伯膺有个亲友被人杀了,他的弟弟舒仲膺便为其报仇,后来被发现了,和许仲的案子一样,“贼杀”应被处死,兄弟两人便“争死”,争着受刑。兄弟之间的友爱感动了郡守,免了他们的罪。事情传出后,“海内义之,以为美谈”。

“弟为兄报仇,兄争替弟死,的确称得上一个义字。嘿嘿,只是那被杀的人,无人提及了。”想起了许仲,荀贞又叹息一声,说了两句“可惜”,心道,“只可惜许仲碰见了秦干,没有遇到陈留郡守。”比较起来,许仲为母报仇而杀人,虽无义字,但却也占了个孝字。

“荀君又可惜什么?”

荀贞不答反问:“你刚才说在壁上画像中,还有两人可与典韦并列。是谁?”

黄忠凑过去,很快找到了一个,指着说道:“此人算一个。”

荀贞看去,见画着一个年轻人,相貌清秀,旁边写着籍贯与名字:“泰山华县臧霸”。

“这人的名字好生耳熟。”荀贞熟视画像,却一下子想不起来。

黄忠见他目不转睛的,以为是在看臧霸犯了什么案,说道:“画像上讲的不清楚。臧霸此案,说起来倒是和许仲相仿,亦是因孝触法。”

“噢?”

“许仲是为母杀人,臧霸是为从太守的手中劫走父亲。”

“劫走父亲?”

“他的父亲本为华县狱椽,狱中有个犯人得罪了太守,太守想杀了此人,但他的父亲依据法律,拒不听从命令,因此惹怒了太守,下令将其逮捕,押去郡府。”

狱椽和狱史都是一个系统的,不过狱椽的地位比狱史高。

荀贞还没想起来臧霸是谁,问道:“后来呢?”

“臧霸家中田地甚多,有不少宾客依附,便集结了数十个宾客,抄小道,在山中拦下了押送他父亲的队伍。押送他父亲的人有一百多个,但没有一个敢动的,眼睁睁看着他将其父劫走。”

所谓“宾客”,即依附豪强地主的农民。他们对地主效忠,地主则给他们提供政治保护,并给一定的经济利益,同时,有些大地主还会将宾客编为“部曲”,以为家兵,每逢农闲时节便“缮五兵,习战射”,以防盗贼。所以,臧霸带着几十个宾客就敢去劫囚车,而上百的押送吏卒皆不敢动,并不奇怪。

荀贞脑子灵光一闪,想起了臧霸是谁,似乎是曹操的手下?他惊讶地说道:“原来是他!”

“荀君知道此人么?”

荀贞问道:“我看他容貌,似乎年岁不大?“

“是啊,他是前年做下的案子,当时才十八岁,尚未冠礼。”

只在一个小小的亭中,就有两个通缉要犯是日后的勇将。

荀贞感慨万千,心道:“时势造英雄,英雄造时势。放在太平年间,典韦、臧霸此辈,岂能称雄疆场?恐怕顶多也就是游侠之流,运气不好的,说不得,难逃法网。……,若在前汉武帝年间,落在酷吏手中,不是‘说不得’了,必死无疑。”

“另一个能与典韦齐名的是谁?”

“何顒。”

典韦、臧霸只是让荀贞惊讶,“何顒”使他大为惊奇,脱口说道:“他的画像也在这里?”

典韦、臧霸,只是从后世闻其名,到底隔了一层,而何顒他却听族人说过。

何顒,字伯求,南阳人,虽是晚辈,但郭林宗等诸前辈名士皆与之交好,在太学里很有名气。后来党锢之祸,他因与李膺、陈蕃素来友善,受了牵连,被宦官构陷,遂改变姓名,投奔汝南。汝南的名士大家竞相与之亲近。袁绍非常仰慕他,私下与他往来,结为奔走之友。

他为人豪爽,振穷救急,不怕危险,救济同类,救了很多人。受到迫害的党人因为他和袁绍等人的帮助,“全免者甚众”,在豫州、荆州的名声极大。

在逃亡其间,他曾来过颍阴,专为拜访荀氏,见到了当时尚小的荀彧,大为惊异,称赞他是:“王佐才也”。这一个典故,颍阴诸荀无人不晓。

因而,一听到他的名字,荀贞就很熟悉。对何顒受到通缉的事情,他也是知道的,但根据听闻,何顒却浑似没事儿人一样,连洛阳都去过几次。以前,荀贞以为是各地通缉不严,而如今连本亭都悬挂有他的画像,可见别的地方了,真不知是该佩服他胆大还是该怀疑各地的郡县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黄忠继续说道:“何顒在太学里求过学,荀君自然是知道他的,但荀君知道他曾为友报仇么?”

荀贞点了点头,何顒为友报仇的事儿,他早听族人说过了。何顒有个朋友叫虞伟高,有父仇未报而患了重病。何顒去看望他的时候,他悲痛地哭泣,非常不甘。何顒“感其义”,就帮他杀了仇人。这时,虞伟高已经病故。何顒便割下他仇人的头,放到他的墓前祭奠他。

许仲为母报仇、典韦为恩人报仇、舒仲膺为兄友报仇、夏侯惇为师杀人、臧霸劫囚车、何顒为友报仇。此六人者,或为乡中轻侠、或为城中豪杰、或为儒生文士、或为强宗地主、或为官宦子弟、或为天下名士,而行径却大同小异,并都能得到不同阶层人的仰慕和称赞。

荀贞喟然叹道:“我知道为什么高祖能以亭长之职,结交豪杰了!”秦末、前汉的游侠风气比现在更盛。

他再去看壁上诸人的画像,感觉又有不同,暗道:“除了典韦、臧霸、何顒,其它的人我虽没听说过,但其中未必就没有类似许仲、典韦、臧霸的人物。颍川地处中原,交通要道,说不定这些人就有有逃亡到此的,若能让我遇到一个两个,悄悄地将之藏匿起来,等黄巾乱起,未尝不是助力。”

——这也只是他的想法而已,会不会有人逃来被他碰上,即使真的碰上一个、会不会能得其用,皆是未知数。不过,“有备无患”,能有这个想法总比没有这个想法要好一些,至不济,也能稍微宽解他的压力,给他一点“渺茫”的希望。

14 性格


在微博上传了几个图,计有:秦干用的砚台、亭父、求盗、庭院画像砖、七十以上老人用的王杖和环首刀。

微博链接:http://weibo.com/woshizhaoziyue

——

汉时通行的餐制是每日早晚两餐,当然,与先秦一样,贵族、富人并不受此限,可以三餐。而天子作为至高无上的存在,按照礼制规定,一日四餐。

亭长的俸禄很微薄,求盗、亭父、亭卒的俸禄更少,也就仅够衣食而已,一天是吃不了三顿饭的,所以早起这一顿得多吃点。许母和许季刚睡着没多久,荀贞没去叫他们,只是吩咐留点饭下来,等他们醒了,热热就可以吃。

吃完饭,繁尚说道:“亭长,俺已经十几天没回家了,今儿可以回去么?”

通常来说是五天一次休沐,不过执行得不严格,事情多了就多忙几天,特别对底层的吏、卒来说更是如此。前些天是郑铎离任,这几天是荀贞上任,迎来送往,事物繁杂,说起来,不止繁尚,亭中诸人都是好多天没有休息了。

荀贞说道:“秦君昨天回了县里,估计很快就会有命令下来。如果要大举搜捕,咱们都得上阵。这样吧,你再等等。等县里命令下来,看看怎么说,如果不需要咱们,或者分配给咱们的任务比较轻,你再回家,如何?”

繁尚是个不肯吃亏的性子,以前郑铎在时,就数他“休沐”得最积极,一天活儿也不愿多干,但眼下,一来荀贞是新任的上官,彼此不熟,二则,“许仲杀人”是个大案,惊动了县里,他身为本亭亭卒,有抓捕之责,在县君的命令没有下来之前,的确也不好就走。

他勉勉强强,很不情愿地说道:“那好吧。”

此时早过了清晨,已是上午,阳光灿烂、万里无云,一个好晴天。

亭舍门外的官道上开始出现行人,最多的是本地住民。程偃溜到院舍门口,倚着门蹲下,拽了根草茎,一面舒舒服服地晒着太阳剔牙,一面和认识的人打招呼。

亭中的工作,既繁杂、又轻松,忙的时候没日没夜,不忙的时候也很清闲。从前天上任到昨晚,快两天没停歇,荀贞本打算今儿上午去亭里边转一转,熟悉一下辖区内的住民,但瞧着繁尚、程偃这些人都是懒洋洋的,想道:“也罢,劳逸结合,就休息半天。”

亭里边六七个大男人,除掉今天轮值的繁谭,还有五六个人,总不能闲待着不动。即便不出去,好歹也总是找个事儿做。

“是了,前天晚上,不是想着把纸牌、麻将和象棋做出来?难得今天人这么齐全,干脆就做出来,玩耍取乐?”

说干就干,他把诸人叫过来,笑道:“忙了两天,今儿歇息半天。我有个小玩意儿,你们要有兴趣,做出来耍耍?”

陈褒问道:“什么玩意儿?”

荀贞不肯先说,只道:“做出来你们就知道了。”心中想道,“麻将、纸牌张数多,不好做,而且还得讲解规矩,比较麻烦。先把象棋做出来吧。”象棋就简单多了,并有六博为底子,也容易上手。

他吩咐杜买、陈褒、程偃等人出去找些小石块儿,自去后院,取了笔墨。

等了好一会儿,杜买、陈褒等人各捧了一堆石块儿回来,样式不同,参差不齐。他扔掉太小或太大的,从中挑出较为平坦的,数了数,十几个。象棋的棋子总共三十二个,远远不够。

诸人又出去寻找,这回有的放矢,只挑合用的,倒是没用太长时间。

石子的颜色一样,分不出敌我,手中缺乏工具,暂时无法染色,便拿了些黄泥,抹到一半的棋子上边。

往棋子上写字的时候,荀贞略费思量,将、帅、士、相、象、车、马、兵、卒,都可以原样照搬,炮却不行,得用“砲”字。

杜买、陈褒、程偃等都不识字,黄忠认得,疑惑地问道:“荀君是要教我等战阵之戏么?”

“也可以这样说。”

荀贞将拍髀取下,用它在前院的地上画出纵横棋盘,原本该写楚河汉界的地方,他犹豫片刻,因唬不透会不会犯上,便只写了一个“界”字,将棋子拿来,一一放好。

一副简陋的象棋就此成型。

他擦去拍髀上的泥土,重挂回腰间,笑道:“大功告成。”——拍髀是随身短刀,因为走路时拍打大腿外侧,故此得名。

陈褒好赌,是六博的高手,看着象棋,若有所悟地说道:“有点像博戏。”问,“此为何戏?”

“名叫象棋,也可称之为象戏。”

“象棋?怎么起这么个名字?什么意思?”

“棋盘为一,色分两类,虽只三十二个棋子,变化万千。‘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所以名为象棋。”

荀贞哪里知道此物为何叫象棋,不过荀氏家学渊源,荀氏八龙中最出名的荀爽,号为硕儒,对《易》的理解“有愈俗儒”,为马融、郑玄、宋忠等名家所不及。家中既有此等大贤,荀贞从荀衢读书时,自也精研过《易》,猛然想起四象,便云天雾地地扯了两句。

陈褒诸人面面相觑,黄忠识得几个字,虽也不懂荀贞的意思,但听着有道理,觉得该夸赞几句,因说道:“荀君真名门子弟,博通古今,这象棋竟是暗合天道了。……,不知怎么玩法?”

陈褒等人虽没听懂“象棋”的名字是何意,但面对从未见过的象棋,也是觉得新鲜,兴趣十足,跟着问道:“对呀,怎么玩法?”

当下,荀贞把象棋的规则详细讲解。

他晓得杜买、陈褒等人不识字,讲解之前,先教他们认字:“此为界,己方的区域为我军,对面是敌军。”

陈褒到:“两军交阵?”

“对。此为‘兵’字,此为‘卒’字,意思一样,写法不同,敌我双方,各有五子。在对弈的时候,这两种棋子每次只能走一步,在己军的阵内,只可前进,不能后退;进入了敌阵后,一样不能后退,但可以向左、向右。”

陈褒聪敏,立刻领悟,说道:“五个兵卒,是‘五兵’的意思么?”

他要不说,荀贞还真没想到。毕竟陈褒生长此时,又久任亭中,按律令,须知“五兵”,故此较为敏感。“五兵”,即五种作战时用的兵器,弓弩、戟盾、刀剑、甲铠、鼓。

荀贞也不知五个兵、卒是何意思,顺水推舟,道:“对,就是这个意思。”

“兵、卒这两种棋子不准后退是因为军法严厉,所以临阵不能脱逃么?”

“……,对。”

“在己军阵内只许前进,不许左右,是因为怕未临敌而先乱行列、破坏阵型么?”

“……,对。”

陈褒问的每一个问题,都是荀贞之前没有想到的。

在他的前世,象棋是一种非常流行的游戏,妇孺皆会。他从小接触,直接学的就是规矩,学会怎么玩儿了就开始玩儿,从来没有考虑过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规矩?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现在听了陈褒一个又一个的问题,惭愧之余,不禁对他刮目相看、高看了一眼。

讲解完兵卒,接着讲解砲。战国时就有投石车,便以投石车比拟之。程偃等生长民间,多不知此物,又牵强地解释为就像是弩,可以远射。

又讲马、车,一个骑兵、一个车兵,这两种兵种不难,一说就懂。接着再讲相、士,也不难理解。最后帅、将,更不用多说,一军将也,一目了然。

这几个字并不复杂,也很好记。讲了几遍,诸人就都记住了。荀贞笑吟吟地问道:“怎样?有兴趣玩儿么?”

男儿立志在边关。战争,本就是男儿之所好,两汉的风气又勇猛进取,无数人为觅封侯而前仆后继,在场诸人尽皆跃跃欲试。荀贞说道:“阿褒,要不你我先来一局?”

陈褒痛快应道:“好!”

两人便在桓表之下相对跪坐。杜买、黄忠等人亦皆跪坐,围聚两侧。

荀贞自诩老手,不占陈褒的便宜,叫他先走。陈褒也不客气,拿起棋子,走了第一步。

“……,你为何这般走法?”

陈褒先走的左手边第二个兵,即“兵七进一”,也就是棋谱上说的“仙人指路”。

荀贞记得自己学棋时,最喜欢先走炮,第一步先把炮架在中间。俗云:“当头炮,马来跳”。不但是他,他接触的初学者中,不敢说全部,大部分都是这种下法。

陈褒的与众不同,让他有点奇怪,心中想道:“也许是未见过炮的厉害?”

陈褒走完棋,双手放在膝上,认认真真地答道:“荀君部驻扎不动,情况不明,我军不能妄动,所以先走边卒,试探一下。”

荀贞哑然,心道:“碰见高手了。”没想到他还真把下棋当打仗,用兵法来下棋了,问陈褒:“你家中有人从过军么?”普通人不可能接触战阵,也不可能懂兵法。

“先帝时,家父曾从军击过诸羌。”

桓帝初年,凉州诸羌俱反,南入蜀汉,东抄三辅,延及并、冀,扰乱北方,天子遂募壮士出征。因为从军的人太多了,乃至收麦子都缺乏劳力,当时有首民谣唱道:“小麦青青大麦枯,谁当获者妇与姑。丈人何在西击胡。”丈人,即丈夫。

“原来如此。”

荀贞的棋术不算太好,但对仙人指路这种比较常见的招数还是会应对的,回了一步“砲2平3”,将右手边的砲向左平移一步,放在了卒的后边。

陈褒顿时失色,他本来坐得挺端正的,这下坐不住了,倾身往前,伸手就要去拿刚才走的兵。荀贞按住他的手,问道:“做甚么?”

“荀君的砲打过来,俺的兵就死了。走错,走错,俺且换步棋走!”

“两军对垒、兵马已动,岂能换阵?乃翁曾从军征战,他这样教过你么?”

“……,没有。”

“所以不可悔棋。”

程偃积极地出谋划策,说道:“你也走砲。荀君打你的兵,你也打他的卒!一命换一命。”

荀贞说道:“棋盘之上,有相有士,参与军机的都在阵中。阿偃,你又不是阵中之人,怎么给主将出谋划策?观棋不语真君子。”

陈褒尽管听他父亲讲过一些战阵之事,人也聪敏,但毕竟以前没玩儿过,新手上路,不知所谓,只十几个回合,就丢盔卸甲,旗靡辙乱,大败而亡了。

繁尚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说道:“阿褒,这要在战场上,你少不了一个横刀自刎啊。哈哈。”

陈褒不服气,道:“再来,再来!”

程偃等不及了,挽袖攘臂,推开他,挤着坐在棋盘前边,连声说道:“俺来,俺来!”

荀贞来者不拒,仍是让他先走。

程偃吸取陈褒的经验,没先走卒,而是学着荀贞,先走边砲。砲二平三。这一手可以应局,也可以开局,开局的时候被称为“敛炮”,意谓锋芒内敛。不过很显然,程偃并不知道这些说法,他的目的就是想吃掉荀贞的卒。

荀贞的棋术再不好,面对此等新手也是绰绰有余,想都没想,随手应了一子。

二人你来我往,不到十合,程偃就战败身亡。他挠了挠头,讪讪一笑,说道:“不该先将砲架在边儿上,俺应该把砲放在中间,然后飞马、上中兵,强攻你的将营。”

后者不论,他的头一句却就是当头炮的路数了。

荀贞心道:“当头炮这一步棋,也不知谁最先走出的。……,眼下诸人,或许也就是程偃能想到了,他性子刚猛,大砍大杀的强攻之流正对其心意。”看了一眼跪坐边儿上、盯着棋盘的陈褒,又想道,“阿褒精细,不会轻易冒险,要换了是他,怕连下十局也不会想出当头炮来。”

杜买连看了两局,也按捺不住,拉开程偃,说道:“荀君,俺来与你下一局!”

他下手第一步,飞的相,相三进五。棋谱上也有名堂,唤作“飞相局”。是个比较稳健的开局,先防守,再寻机进攻。

亭中诸人都是初次接触象棋,没有经验,走棋皆按本心而出,正暗合了他们各自的性格。——荀贞做象棋,本为拉近与诸人的关系,却是没有想到这层好处。

杜买也很快败下阵来。黄忠、繁尚,甚至轮值的樊谭都忍不住,一个接一个地轮番上阵,让荀贞好好体会了一把常胜将军的爽快。正又换了陈褒上阵,他这次先走的马,马二进三;荀贞用卒7进1回应。方下了两三合,有人在旁边问道:“此为何物?”

15 命令


荀贞听见有人问:“此为何物?”抬头看时,见是许季。

“你醒了?阿母呢?”

“阿母睡得晚,还没醒。”

“饿了没?留的有饭。”

许季担忧许仲,心情不好,不觉得饥饿,指着棋盘,问荀贞:“大兄,此为何物?”

程偃抢着答道:“象棋。”

“象棋?是‘菎蔽象棋,有六博些’里说的‘象棋’么?”

程偃瞠目结舌,不知他在讲些什么。

荀贞好歹跟着族兄荀衢读过书,楞了一愣,想到了“菎蔽象棋,有六博些”八个字的出处,乃是出自《招魂》。本朝的王逸认为《招魂》是宋玉所作;前汉司马迁认为《招魂》是屈原所作。这样看来,如果按司马迁的说法,则至迟在战国就已有了“象棋”的称呼。

不过,名虽一样,却非一物。荀贞道:“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

“此话怎讲?”

“此物虽是上古遗制,但经我改良了一下。”

许季研究了片刻,说道:“似是战阵之戏。”

“不错。……,有兴趣下两局么?”

许季哪儿有这个兴趣,摇了摇头,正待要说些什么,眼中余光似瞧见了什么,抬头看向舍外,把话咽了下去,提醒荀贞:“大兄,有人来了。”

诸人或扭头、或举头,齐齐向舍外看去,见有两人在院门口下了马。为首之人身着官袍,腰插长剑,带着青绀色的绶带,悬挂半通印囊。后边那人黑衣椎髻,携盾持刀,像是随从。

黄忠认得前头那人,连忙从地上站起,说道:“是游徼左君。”

听得是游徼到来,荀贞不敢怠慢,领着诸人,迎出门外。

陈褒、繁尚二人上前,想从来人手中接过缰绳,往院中牵,来人制止了他们,说道:“俺才得到尉君的命令,催促很急,传达给你们后,还要立刻赶往下一个亭,不往院里去了。”

杜买堆起笑容,说道:“左君,赶了这么远的路,肯定累了,总是喝点水,歇歇脚。便有县里的命令,也不急在一时。”马身上都是汗,这两个人不知道已经跑过几个亭舍传令了。

带着印绶的那人严肃地说道:“尉君严令,今天入夜之前,必须将命令传达给所有的辖下乡亭。”环顾诸人,目光落在了荀贞的脸上,问道,“足下便是新来的亭长么?”

“是,下官荀贞,不知上官如何称呼?”

“在下游徼左高。”

荀贞长揖行礼,说道:“原来是左君。……,前日许仲案发时,因不知左君在何处巡查,故而不曾通知。今日前来,可是县中下达了命令么?”游徼系郡中委派,平时巡查乡里,职责亦是捕捉盗贼,类似治安巡查员的角色。依照律令,亭部里若出了杀伤案,亭长是需要“与游徼相参,杂诊之”的。许仲案发时,这个左高不知在哪儿,所以不曾告知。

自称名叫左高的这人取出公文,给荀贞看过,说道:“县中有令:许仲闹市杀人,罪不可赦。命尔等守好亭部,严查行人,并搜索全亭诸里,包括山林草泽之地,不许漏掉一处。”

“诺。”

他的随从从坐骑上的包裹中拿出一份画像,交给荀贞,说道:“此为许仲画像,速挂亭中壁上,县中吩咐,能生擒贼,赏钱千,如违令,亭长罚金二两。”

亭长地位低贱,俸禄浅薄,连谷带钱加在一块儿,一个月的俸禄不足千钱。如果能生擒许仲,便等同多得一月俸禄;如果违令,二两金价值一两千钱,底下两个月就等着喝西北风吧。

荀贞拿住画像,沉声答道:“诺。”

左高又道:“此次捕贼,县君亲自部署,具体行动听从左尉刘君的指挥。”

凡有盗贼,县令主抓,县尉行动,这是惯例了。荀贞应了声诺,问道:“不知刘君有何命令?”

“刘君统带吏士,已出城逐亭搜捕了。你们在本亭等着就是。”

荀贞心道:“许仲虽胆壮骁勇,但只不过是一个人,为了追捕他,县尉居然召集吏、士,如此大张旗鼓,不知其中有没有秦干鼓吹的功劳?”

他试探地说道:“听目击者说,许仲杀人后往许县跑了。……,如果他不在本县?”县令(长)是不能越境捕人的,不过,在犯人逃亡的情况下,可以请求它县协助帮忙。果然,那游徼左高答道:“县君已派人前去许县,请许县的县君协助‘逐捕’了。”

令下如霹雳,游徼左高不敢过多耽误,把事情交代清楚,翻身上马。

荀贞诸人长揖送别。

左高两人打马转走,奔上官道。时已近午,路上来往的人颇多,纷纷闪避。只见双马疾驰,一前一后,带起尘烟滚滚,不多时,消失远方。

刚才迎接时,许季没有出来,此时见他二人离去,忙从舍中走出,眼巴巴地看向荀贞。他偷听到了荀贞与左高的对话,见与荀贞此前的猜测一模一样,县君果然传文给了许县,请其协助,顿时六神无主,心中惶恐,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当着杜买、黄忠等人的面儿,荀贞不好说什么,只道:“幼节,你先不要将此事告诉阿母。阿母心忧汝兄,已甚难过,不要再给她雪上加霜。……,快午时了,你还不饿?去看看阿母醒了没。将饭热热,给阿母端过去。”

许季本不想走,但杜买、黄忠诸人皆在,他没法儿直诉忧虑,只好应了声是,转身回去。

……

等他走开,荀贞对诸人说道:“诸位,适才左君传令的急态,你们都看见了。县君、尉君对此案十分重视。许仲虽不是本亭人,但苦主是本亭人,案发现场也在本亭,你们对此案不可轻忽大意。”

杜买说道:“荀君说的是。那该如何行动?请君下令。”

“县里的命令,一方面要检查行人,一方面要搜查亭中。咱们兵分两路。黄公,你和繁谭两人留在亭里,监视过往行人。杜君,你我负责搜查亭部。可好?”

“是。……,荀君,本亭共有六个里,如果一个挨一个地搜查过去,未免太慢,不如这样,你我各负责三个里。快的话,也许一下午就够了。等明天再聚拢一处,搜查远处的山林。怎样?”

杜买久任亭中,追捕盗贼甚有经验,这个提议很好。荀贞说道:“正该如此。”顺带夸奖了他两句,“杜君条理分明,果然行家里手。”

杜买挠了挠头,有点不好意思起来,笑道:“郑君在时,俺们便是如此行事。不是自夸,贼子们只要有藏在咱们亭部的,按此法搜索,一个也逃不掉。”

“噢?原来如此。”荀贞嘴上打着官腔,说不能对此案轻忽大意,暗地里却不由自主地在想许仲,微微心不在焉,随口问道,“往年的盗贼可多么?”

“多,怎么不多!特别冬月、初春时,盗贼最为猖狂。”

黄忠叹了口气,说道:“也不怪盗贼多,近些年来,日子越来越不好过了,又是疫病,又是灾年。今年的年景看着不错,可不少百姓都是租种的富人家田地,别的不说,只这租子至少就要上交一半,落到手里的也不剩几个。到了冬天,天又冷,又没吃食,莫说躲在山里的贼寇,便是良家子也熬不住啊!……,说起来,如今已是九月,田里的农活儿不多了,马上就要过冬,荀君,也该着手准备‘备寇冬贼’了。”

每年九月,乡间的宗族、地主都要操练族人、宾客,修缮五兵,以备饥寒之贼。亭长执掌一地治安,不能置身事外。荀贞对此早有计划与安排。——事实上,他之所以来当亭长,一为比较自由,可以结交豪杰,其二就正是为了能“组织部民,备寇冬贼”。毕竟,结交豪杰是虚的,谁知道能结交到不能呢?只有“组织部民、备寇冬贼”才是实的。

听了黄忠的话,他回过神来,心道:“事关我聚众自保的‘大计’,正等立了威望后,便要开始第二步,借助备寇打造自家班底,我当然会早早着手准备。”只是目前威望尚未立,又不熟悉本地情况,不好贸然着手。

他瞧了瞧手中的画像,又想道:“县里命各亭搜查本部各里,许仲虽肯定不会藏匿在本亭中,但却是一个熟悉各里情况的机会。”

他刚才没看画像,此时展开,见画中人与许季有三分相似,说道:“这就是许仲么?”

除他之外,余人都认识许仲,程偃说道:“没错,就是他。”

昨天秦干走时,并没有带本地人去县里,这画像从哪儿来的?难道县中也有人认识许仲?荀贞转念一想,便即醒悟,心道:“可能是谢武跟着去了县里,照他的描述,画出了此像。”

黄忠接过画像,自去挂在壁上。

樊谭拉了条席子出来,坐在门口,查看行人。

杜买和荀贞划分好各自的范围。繁尚跟着杜买,程偃、陈褒跟着荀贞,各骑一匹马,两拨人分头去亭中诸里搜查。

——

1,游徼:“三老、游徼,郡所属也,秩百石,掌一乡人”。虽是郡所设,但游徼只是负责“徼循禁贼盗”,只能算是斗食吏,更多的是与县直接发生关系,对县级主管负责。

从设置上来讲,并非每乡必设游徼,根据尹湾汉简《集簿》和《吏员簿》的记载,东海郡共有游徼82名,相对於170个乡,平均两乡一名不到。不过虽然每乡未必一定有游徼,但每县却必定会有游徼,多者5名,少者1名,可见游徼是按照县里分配而非乡来分配。

游徼唯一的职责是巡行乡里,禁捕盗贼,这和亭长的职能在某种程度上是重合的。但游徼和亭长仍有所不同。游徼需要在乡间不停巡行,从其与县长官较为紧密的互动情况来看,未必在乡间有固定的治所。之所以被归为乡官,极有可能每名游徼都有固定的巡行区域,在一乡或几乡,而且为本乡里人,故而被视为乡官。

——以上出自《汉代乡官研究》

前文中提到的那个结交轻侠、攻打县衙的吕母,其子就是游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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