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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奋斗在盛唐 类型:军事历史 作者:牛凳 角色:崔耕褚遂良 《奋斗在盛唐》小说是网络作者“牛凳”的倾心力作。故事无删减版本简述:“来,茂伯,这头口酒您先尝!”崔耕郑重其事地打起一勺酒,递到茂伯跟前。看着眼前盛着新酒的木勺,茂伯一时间愣呆恍惚了。因为崔氏酒坊从起初的开坊酿酒伊始,便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每批新酿出来的酒,第一口必须是崔氏家主来喝,故称头口酒。茂伯心道,自己在崔家虽有数十载,但身份也仅仅只是个管家而已,何德何能尝这头口酒啊?随即连连摆手摇头,拒绝道:“使不得使不得,老奴怎敢喝这头口酒?论家里规矩,还得二郎来才是。”崔耕抿嘴一笑正要说话,却见二娘扑棱扑棱冲地上爬起,三两下拍打完身上的土坷垃,伸手要道:“我来我来,论辈分,现在崔家老娘最有资格喝这头口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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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有女名月婵


“来,茂伯,这头口酒您先尝!”

崔耕郑重其事地打起一勺酒,递到茂伯跟前。

看着眼前盛着新酒的木勺,茂伯一时间愣呆恍惚了。

因为崔氏酒坊从起初的开坊酿酒伊始,便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每批新酿出来的酒,第一口必须是崔氏家主来喝,故称头口酒。

茂伯心道,自己在崔家虽有数十载,但身份也仅仅只是个管家而已,何德何能尝这头口酒啊?

随即连连摆手摇头,拒绝道:“使不得使不得,老奴怎敢喝这头口酒?论家里规矩,还得二郎来才是。”

崔耕抿嘴一笑正要说话,却见二娘扑棱扑棱冲地上爬起,三两下拍打完身上的土坷垃,伸手要道:“我来我来,论辈分,现在崔家老娘最有资格喝这头口酒了。”

不过崔耕并未如她愿,轻轻侧身避过了她的伸手欲抢,再次将酒气香溢的木勺递到了茂伯跟前,说道:“茂伯,咱家都没了,还守着那些破规矩干嘛?”

“不行不行,”茂伯还是执拗地摇着头,道,“二郎这是说得甚话?有二郎在的地方,便是崔家!这崔家祖宗留下来的规矩不能破!”

“茂伯你听我说,我父母走得早,我大兄又是命薄夭寿,如今崔家酒坊被占,祖宅被夺,家境残落,亏得茂伯你还能这般忠心待我!”

崔耕长吁一声,道:“遍数整个崔家,也就茂伯你待我如父,无私大爱。所以今天这头口酒,必须听我的,一定要由你来尝!”

“啊,这,这……”听着崔耕这些话,茂伯瞬间眼泪夺眶而出,心中百感交集,没想到一向纨绔不堪的二郎心里竟然这般看重自己啊,今后自己这身半截入土的老骨头不卖给崔家,不留给二郎使唤差遣,还能留给谁?

这头口酒,喝了!

茂伯二话不说,伸手接过木勺凑到嘴边,将勺中新酒满饮而尽。

新酒入喉,滑入腹中,当真是滋味万千,茂伯脸颊渐见酡红,久久无话……

小厮初九有些心急了,瞪大着好奇的双眼,催问道:“老管家,二郎造的新酒,滋味咋样啊?”

茂伯还是双目微闭并未回答,不过神色却是颇为享受。

啪~

二娘生猛地一巴掌重重拍在茂伯的胳膊上,大声娇喝:“崔茂你个老杀才,你倒是说话啊,我家二郎这酒到底咋样?”

“……”崔耕再次领教了这位天天嚷嚷着改嫁的二娘的生猛!

“唔,酒香浓郁,醇和柔绵,回味悠长,绝非往日所饮之酒可以攀比。”

茂伯双瞳连连放出异彩,大呼:“好酒好酒,不愧神仙佳酿。唔…依老奴看呐,此酒只应天上有……”

茂伯虽是崔府管家,但一直在崔府中忙前忙后,也有着数十载的品酒道行。酒好酒坏,一抿便知。

对于他的夸赞,崔耕并无意外,因为这高粱所造的蒸馏白酒,在大唐酒市中虽还未问世,但在那场大梦中却是一直延续千余年,无论家宴还是国宴,它都是必不可少的酒中佳品。

尽管自己这个蒸馏技术还算粗简,但放到现在也绝对是震惊酒市之举。

“真的假的?”

二娘一脸狐疑地看着茂伯,抢过他手中的木勺,自取一小瓢新酒来,凑到嘴边浅尝一口起来。

虽浅尝即止,却是整个人都惊呆了。

“俺滴个亲娘啊,这酒咋…咋…这么香,这么好味儿哩?”

二娘虽是浅尝,但酒性并不是太好的她还是架不住这白酒淳厚酒劲,瞬间双颊酡红粉扑扑,美目连闪:“二郎,这酒叫啥名?”

“清源名酒?木兰春!”

崔耕不假思索,脱口定下了酒名。

“木兰春?”

二娘嘴角微翘起,眉开眼笑道:“梅姬那个浪蹄子窃了咱家木兰烧,你便取个木兰春,好好好,就叫木兰春。凭咱家这木兰春,肯定能干翻那泔水似的木兰烧!好二郎,定要让那浪蹄子乖乖交还老娘的金银首饰和细软。”

“……”

崔耕一阵无语,因为他压根儿就没想那么多。之所以取名木兰春,是因为想借清源母亲河木兰溪之名,再加上这酒是今春所造,故取名木兰春,准备打造一款清远本地的名酒,将来时机成熟了销往大唐帝国的各州各县。就如梦中所见到的名酒茅台,泸州老窖……

他本想说一句,二娘,您真心想多了,我崔耕心中的格局又岂止步于那对狗男女身上?

不过看着二娘斗志高昂的模样,他忍住没泼冷水,浅笑一番以示回应。

谁知初九这时补了一刀:“对,还是俺家二郎厉害,取个酒名都这般深谋远虑老奸巨猾。木兰春必须干死木兰烧,让那对狗男女乖乖交回抢走的产业。哼!”

崔耕:“……”

这时候,他觉得这个话题要必要打住了,不然这些人的脑洞会越开越大了。

随即,他转过话题,脸上挂着一抹坏笑地问道:“茂伯,周溪坊内应该已经有不少人来打听咱们这批藏酒了吧?”

“藏酒?呃,对,是是是。”

茂伯险些没反应过来,现在有了这批蒸馏白酒,他底气终于大些了,点头称道:“清源县好些酒肆食肆的掌柜、东家都派人来打听和询价了,还有以前一直替咱家酒坊销酒的南北货栈东家田文昆也来了。”

崔耕轻哦一声,仿佛这一切都尽在他的预料之中,随后说道:“成,咱们先见上一见这位南北货栈的田东家。至于其他那些人,小九儿——”

他冲小厮初九招招手,吩咐道:“你把这些来打听和询价的伙计小厮全部给我打发走,顺便告诉他们,要想看藏酒,要想询价格,就让正主自己来。别随随便便就派个伙计侍女啥的。”

初九不懂,疑问道:“公子,不是越多人来打听越好嘛,人多好坐地起价呀。您当初让我花钱雇佣泼皮混混走街串坊传歌谣,不就是想让更多的人知道吗咱家有藏酒吗?”

“唔,我们的目的不是已经达到了吗?不然那些酒肆食肆干嘛派那么多伙计跑堂小厮来打听询价?至于现在嘛——”

崔耕攥了攥拳头,坚定说道:“既然目的已经达到,那么接下来该轮到我们摆谱提门槛儿了。”

初九不死心,继续问道:“那咱直接对伙计跑堂们坐地开价,让他们回去传话就是了嘛,何必多费周折,还要让那些掌柜东家再跑一趟?多麻烦啊。”

“嗤…你懂个屁,不让那些当家作主的自己亲跑一趟,又怎么能显出咱家这酒的金贵?”

崔耕白了他一眼,道:“这叫逼格,你懂不?”

初九摇摇头,可怜兮兮地回道:“不懂!”

“你……”

崔耕气急无语,抬腿轻轻一踹小九儿的屁股,轰道:“不懂算球,让你干啥就干啥,别废话,赶紧滚粗!”

轰走了好奇宝宝初九,崔耕冲茂伯招呼道:“茂伯,走,咱们去会一会这位清源的货栈土豪田东家!”

“二郎,那我干啥哩?”

二娘见着茂伯和初九都被委以了重任,自己却啥也没捞着,一比之下自己貌似在新崔家的组建骨干里,有些分量不足啊。

崔耕回头看了一眼自己这位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二娘,无奈只得交代道:“唔,二娘您守好家,不要让别人进来院里。”

“啊…看家啊?”二娘一脸失望。

崔耕非常严肃地说道:“这房间里的蒸酒器具可是咱们的立身之本啊,二娘,此时看家是非常非常重要的。这种关系身家性命的事情,二郎也只能托付给您了,谁让你是我的二娘呢?”

“啊?真滴?二娘在你心里真有这么重要?”二娘瞬间被打了鸡血,感动得险些掉出了母老虎眼泪。

崔耕唔了一声点头称是,便单手扯着茂伯迅速退出了造酒屋。

走出院子都到巷口了,还能远远地听见二娘一边关门一边急咧咧地吼着:“二郎且把心放肚子里,娘在酒屋在,娘亡酒屋也还在……二娘这后半辈子可就指着你这孝顺孩子啦……”

崔耕情不自禁一阵恶寒,天呐,便宜二妈好肉麻~

……

……

就在崔耕邀见南北货栈东家田文昆之时,清远三大酒坊中的曹家也闲不住了。

要说这曹家,酿酒的家族史绝对超过三大酒坊中的崔、薛两家。

崔家虽三代酿酒,但始终是北方迁入泉州府的外来户。而曹家可是土生土长的老清源,前朝大隋还未开国立朝时,曹家的祖先们便已经在清源县开坊酿酒了。

到了李唐夺了天下,才相继有了薛、崔二家酒坊。

都说富不过三代,崔家便是最好的佐证。不过曹家好歹也撑了四五代,到了如今这一代才渐渐式微。

曹家酒坊的家主曹天焦年近五十,和崔耕他爹是一样人,少年时纨绔败家,中年时风流成性,到了三十岁才相继有了一女一子。

长女曹月婵,长得花容月貌,是清源县出了名的美人儿,今年十九岁,早就到了出阁嫁人的年纪。而次子曹昊,虽只有十六岁,但论纨绔风流,比起他爹曹天焦来有过之而无不及。这个败家不争气的儿子一直都让老曹非常非常的上火。

曹家酒坊的账房里,响起一阵噼里啪啦的算盘珠子敲打之声。这算盘跟明清流行的珠算盘,还有后世我们见到的珠算盘又有些不一样,要稍微粗简些。毕竟中国的算盘有几千年的历史,但真正的珠算盘还得从北宋才起源。

每日的黄昏,曹家酒坊的账房里都会响起一阵脆响的算盘珠子声,但凡曹家的伙计下人都知道,这是他们家大小姐又在做一天的统计进出了。

账房的门此时是虚掩着的,老曹的猪腰子脸上挂着一抹焦躁,在房门外来回转悠了小一会儿,最后还是咬咬牙硬着头皮敲了敲房门。

笃~笃~笃~

“婵儿,是爹啊。爹要跟你说点事儿,能进来不?”

老曹声音落罢,屋里头的算盘珠子声戛然而止。

“咯咯~”

紧接着,传出曹月婵银铃般地轻笑声,柔酥地声音中透着俏皮:“爹爹,莫不是为了崔家那批藏酒来寻女儿的?街面坊市流言蜚语好些天,女儿还以为您老人家能忍住不找女儿哩。怎得,爹爹也惦念起崔二郎手中那批藏酒了?“

第6章:烫酒切鱼鲙


曹月婵虽是女儿之身,但这三年来在曹家的威信日积倍增,早已盖过她那个不争气的父亲,隐隐有一家之主的风范。

盖因她爹曹天焦这货不是做生意的材料,心思压根儿就不在酒坊上。所以从她十六岁开始,曹天焦便将酒坊的里里外外事宜全权交到了曹月婵手中。美其名曰历练一番女儿,实际上是曹家的一老一少这两个男人都太不求不上进了,根本没心思做生意,光想着坐享其成风花雪月了。

好在曹家祖上积德,让曹天焦生了曹月婵这么一个聪明能干的女儿。仅仅三年的时间,让日渐败落的崔氏酒坊重新焕发生机,虽还不能独霸整个清源县酒市,但终究还是保住了曹氏酒坊位列清源三大酒坊的排名。

人要脸,树要皮,尤其是曹天焦这张老脸,每次有求女儿的时候,他脸上都是臊得慌。

账房中,曹月婵穿着牡丹花瓣纹的大袖衫,一头青丝半束半披着,洁雅素净的脸颊上略施着粉黛,一双乌黑扑闪的大眼睛里透着灵动精明,正看着眼前自己这个不争气的父亲。

曹天焦被女儿这番打量着,心里更是发虚了,双掌不自觉地来回搓着,嘿嘿地干笑两声,道:“婵儿啊,外头都在疯传崔家有一批陈年藏酒,在那个崔二郎手中。”

曹月婵梨涡浅笑,摊了摊素纤的双手,问道:“那又怎样?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呢?”

“呃……”

老曹一愣,急道:“咋没关系?婵儿啊,你打理咱家的酒坊也有小三年了,你会不知道这批陈年藏酒的价值?如果能把这批藏酒弄到咱家来,那可是……”

“等等~”

曹月婵打断了老曹的话,有些好笑地问道:“爹,就算崔二郎手里真攥着这批藏酒,人家凭什么就给咱们家呢?”

老曹道:”就凭咱们曹、崔家两家的关系啊。十年前,他爹崔进还在世的时候,爹和崔进就约定过你和崔二郎的婚事。虽是口头之约,但好歹也是婚约,对不?“

老曹的话音刚落,刚才还一脸浅笑的曹月婵瞬间面罩寒霜,看着老曹的眼神也多了几分寒意。

“婵儿你先别急。”老曹赶紧解释道,“爹知道你一直都看不上崔二郎那败家玩意,其实自打崔进过世后,爹也不咋赞成这门婚事。尤其是崔氏酒坊被他后娘篡夺走后,爹更是看不上崔二郎这小子。不然,都这么些年过去了,爹干嘛还装糊涂愣是不提你们之间的婚事呢?”

曹月婵冷笑一声:“呵呵,现在人家手中突然有了一批价值不菲的藏酒了,你就变了主意,想要卖女儿去换他手中那批藏酒了?”

“婵儿你咋这么看你爹呢?”

老曹佯装生气,不悦道:“你爹是那种人吗?你是爹的心尖宝贝疙瘩,爹怎么可能干那种事?只不过女人迟早都要嫁人,相夫教子的嘛。不过既然嫁人,就要嫁个性子弱点的才好驯服,对不?爹是这么想的,假如崔二郎愿意将手中那批藏酒献给咱们家,那爹就招赘纳婿,让他倒插门到咱家来。你想啊,如今崔氏的产业被夺,崔二郎就是无根的飘萍。如果能入赘咱曹家不愁吃穿的,以他的性子肯定是一百个乐意。到时候,婵儿你也不用外嫁,曹氏酒坊还是由你来打理。爹答应你,无论将来你弟弟能不能成器,这曹氏酒坊都归你来打理。”

曹月婵听罢,脸上寒霜虽渐渐褪去,却是看不出喜怒来:“呵呵,那我岂不是还要谢谢您老人家替女儿想得如此细致周到?”

老曹见状,心里多了几分窃喜,大方地摆摆手道:“你我父女还谈什么谢?你的聪明才干爹是知道,你弟那德性将来也难承家业啊。曹氏酒坊交给你,爹是一百个放心啊。这么说,婵儿你是同意了?”

谁知曹月婵却是轻轻一挥手,摇头道:“我不同意!”

老曹又急了:“为啥啊?”

曹月婵道:“帮曹家打理酒坊,甚至一辈子不嫁人,替您和小弟维系着曹家这份家业,女儿都毫无怨言。但是爹你如果要拿我的婚事作代价,女儿只能一百个不同意。再说了,崔二郎如今被外人夺了家业,爹还要这般算计他,会不会有些欺人太甚了?”

老曹有些奇怪了,问道:“婵儿,你不是一直看不上那败家玩意吗?咋这时候替他说起话来了?”

曹月婵道:“这是两回事。女儿看不看上他,跟他家业有没有被夺,没有任何关系,他也并非女儿心目中的如意郎君。女儿只是就事论事罢了。而且,您也说了,当年你与他爹崔进关系莫逆,如今他爹过世了,你就想着让他入赘倒插曹家来,好骗取他手中那批藏酒。这说出去,曹家是要被清源县人戳脊梁骨的。好了,爹,此事就此作罢吧。任凭外头怎么闹腾,都跟我们曹家没有半点关系。我们曹氏酒坊也绝不会搀和此事!”

“这怎么行?婵儿,那批崔氏藏酒真的很值钱啊,咱不能便宜了外人啊!”老曹还是不死心,继续规劝着女儿。

曹月婵微微蹙眉,问道:“您老人家是不是又在外头惹下什么风流债了?如果缺钱,尽管找账房支取。但休要再提此事。”

老曹一脸尴尬,自己那点破烂事,始终瞒不过女儿。但对于崔耕手中那批藏酒,他还是垂涎欲滴,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啊。

于是张嘴还要规劝游说,谁知曹月婵直接下了逐客令:“爹,我明天早上还要跟四海货栈的田东家结算货钱,需要重新核对一下钱数。如果没什么事儿,您老人家就先回吧。”

“这……”老曹见着闺女是铁了心不想再和自己提崔氏藏酒的事儿,知道再呆下去便是自讨没趣了,偏偏他这个当爹的又不敢得罪家里这位**爷似的女儿,无奈之下,只得憋着一口闷气退出了账房。

到了账房外,老曹郁闷不已,一脸悲愤地在琢磨为啥自己这个当爹的,竟然还要看一个死丫头的脸色过活,还有没有人伦纲常了?还有没有长幼尊卑了?

走在回廊里,老曹瞥了眼紧闭的账房,心中已然打定了主意:“这批价值不菲的陈年藏酒,老子一定要从崔二郎手中得来,绝不能便宜了外人!”

……

……

城南,周溪坊。

崔耕和南北货栈的田文昆约在了坊中的一间食肆,离崔耕租住的小院隔了三条巷子。

此时早已过了饭点,偌大的食肆空荡安静罕有食客,正适合谈事说话。

田文昆烫了一壶小酒,让伙计上了份新鲜的切鲙,便屏退了周遭人和崔耕单聊了起来。就连茂伯和田文昆随行的货栈伙计福耀,都被驱到了食肆外头。

也不知道田文昆是有意还是无意,烫的小酒正是原来崔家,现在更名为方氏酒坊所酿的木兰烧。至于切鲙之鱼则是今早店家从木兰溪里新打的。

所谓的切鲙,跟后世岛国日本流行的生鱼片有些相同。但唐朝的切鲙,除了切成薄片状外,更多得是切成细薄如雪花,或切成细丝儿状。唐朝的老祖宗们比日本人更懂得吃生鱼片。

盛世大唐民风彪悍,所以渔猎风气很重,钓鱼捕鱼更是寻常可见。所以切鲙这道菜,在当时是非常非常有名的。

在那个肉蔬种类单一,调料比较稀少的时代,唐朝已经是当时世界上当之无愧的第一吃货帝国。

在唐朝,以面食为主食,其中又以饼为主,单单饼的种类就多达数十种。当更多的西方番邦还在茹毛饮血之时,唐朝的吃货们已经开始了菜肴多种烹饪方法。其中以煮、蒸、烤三种方法为主流。至于后世较为通用的小炒爆炒啥的,到了宋朝才开始,而且还只是士大夫和权贵阶层中流行。

所以在唐朝的大户人家举宴或者富贵子弟外出郊游野餐,动不动就是自备小刀烤全羊自个儿片肉吃,在当时,这种吃法是潮流。尤其是富贵子弟出门野餐开趴体,你不带把制式华丽精美的小短刀来片儿肉,你都不好意思说你家里有钱。

两人一边喝着小酒一边吃着生鱼片,聊得挺是欢乐。让崔耕唯一遗憾的是吃着生鱼片没有芥末,实在是不太完美。因为此时的芥末多为褐芥末和黄芥末,虽然早在周朝宫廷里就有使用,但目前更多的是被人民归类进自然草药里,还没被人们发掘和切鲙搭配,甚是遗憾。

在那场荒唐大梦中,他依稀记得生鱼片配芥末,简直不能更赞啊。还有梦中他见到的那一道道精美绝味的炒菜,还有在唐朝没有见过的两款极品辛香调味料,辣椒和味精!

他吃着纯天然生鱼片的时候甚在臆想,如果将来不酿酒,改行做饮食,哥们未尝不能成为大唐帝国第一饮食大亨啊。

渐渐地,饭局到了尾声,田文昆觉得铺垫的差不多了,可以正式进入此番来访的目的了。于是,他拎起酒壶替崔耕斟满一小杯,笑道:“今日能与崔公子小酌畅聊,真乃人生一大快事,只是恨田某人早先时候没与你熟络,竟不知道崔公子是这般见识渊博之人。”

崔耕端起小杯与田文昆碰杯一下,一口满饮,砸吧两下嘴自顾道:“这木兰烧真是淡出鸟味儿来了。”

田文昆先是一愣,随后连连点头笑道:“是啊,时下无论是我们清源县,还是各地州县的酒坊,新酿之酒都是甜淡,罕有醇烈之酒啊。除非是陈年藏酒。对了,田某听说崔公子托祖上之荫,新近得了一批陈年藏酒,不知是否真有此事啊?”

崔耕看着田文昆那张竭力让保持平静的脸,心中笑道,大兄你还真沉得住气,吃了你两大条生鱼片,才肯说出来意,挺不容易啊。

随即他点了点头,眼神清澈纯真地回道:“是有这事儿,没想到坊间都传开了啊?你瞧瞧,这世上哪里还有不透风的墙啊?”

田文昆听罢,差点一口酒没呛住,暗道,装,让你装,这风声压根儿就是你自己放出去的好吗?

不过得到崔耕的肯定回复,他还是掩不住眉毛飞扬了一下。

继而淡淡地问道:”那这批陈年藏酒有多少,崔公子又将如何处置呢?“

崔耕略微沉吟了两个呼吸,伸出三个手指,道:“蒙祖先庇护,给我这个不肖子孙留下了大概有三百坛左右的藏酒吧。至于如何处置,那肯定是卖呗。谁让我这个不肖子孙丢了祖宗留下来的家业呢?”

“三百坛?”

田文昆诧异地轻呼一声,这可是了不得的大数目啊。尤其是三百坛陈年老酿,这要是搁自己手里操作一番,销往泉州岭南一带,那得赚翻了哇!

不过生意人的精明秉性还是让他按捺住了急色,竭力保持着平静,淡淡地说道:“才三百坛啊?那也不算多。既然崔公子想卖,准备作价几何呢?”

妈的,老狐狸!

他的一举一动一变一化,自然没有逃过崔耕早有准备的细微观察之中。

不过等来的却不是崔耕的报价,而是见着崔耕缓缓站起身来,说道:“卖,肯定是要卖。不过作价多少,怎么个卖法,在下倒是有个新颖的想法,不知道田东家想不想听?”

田文昆微微皱眉,发现这个传说中的纨绔子弟貌似没自己想得那么简单。继而伸手邀请,道:“且说来听听~”

“这个不急!”

崔耕摇了摇头,道:”既然田东家都请我吃了顿大餐,那么在说之前,我怎么着也得表示一番诚意才是。“

说罢,他扭身冲着酒肆外,吆喝一声:“茂伯,你且回家里抱上一坛子藏酒来,我要请田东家第一个尝上一尝这世间最好的酒!”

这世间最好的酒?

田文昆心中颇有几分不屑,纵是你崔二郎手中的陈年藏酒价值不菲,但这口气,委实太大了吧?

第7章:梅姬的愤怒


茂伯返回小院抱来一坛木兰春后,再次退出了食肆守在了门口。

食肆中,当崔耕启开新塑不久的泥封时,瞬间酒气香溢,弥漫于整个小酒肆之中,引得田文昆在食肆中惊诧连呼。

须臾片刻,酒香余味儿便飘荡到了食肆门口。

田文昆带来的伙计福耀和茂伯就在门口呆着,猛嗅着空气中的醇香酒味,双瞳冒着异彩,低声叹服道:“茂伯,你们家的藏酒真不愧神仙佳酿啊,这是俺这辈子闻到过最香的酒哩。俺在南北货栈跟着东家走南闯北这么些年,也算有见识。但这味儿绝对不是市面上俺见过的酒,比那木兰烧更是一个天一个地啊,你说当年的崔氏祖先是咋酿的,居然能酿出这等好酒来窖藏。”

听着对方的夸赞,茂伯情不自禁地挺起有了腰杆子,想起这木兰春竟是出自二郎之手,引以为傲之感油然而生。

不过谨遵着崔耕之前要众人守密的嘱咐,他没有正面回答福耀,而是颇为神秘地回道:“崔家乃酿酒起家,别看我们家现今虎落平阳,但崔家的底蕴还在着呢。”

福耀本想从茂伯口中挖出点干货来,谁知茂伯比他还精着呢,讪笑两声,连说:“那是那是……”

站在门口,福耀重新将注意力放到了食肆中,隔着门缝打量起肆里头自己东家和崔二郎的举动,细听着两人的对话。

“好酒!”

“酒色清澈白瑕,没有半点浊杂之色。入口烈如猛火,喉中三转之后却是醇和柔绵,田某人生平第一次得见啊!”

“崔公子,敢问贵府祖先可曾为此酒取名?”

“木兰春?好名字好名字!方氏酒坊手中的木兰烧与此你这木兰春酒一比,那真是连马尿都不如了哇!

”哈哈哈,好酒,满饮!“

……

食肆之中,尽是田文昆酒后放浪之姿,令站在门口窥伺的福耀不禁纳闷,东家啊东家,你可是来谈买卖的,咋变得这般贪酒不稳重哩?

整整过了一个时辰。

此时已是夕阳西下,将暮归下的清源县城笼罩在了一片金色残阳之下。

田文昆趁兴而来,大醉而归。

崔耕搀扶着满面酡红浑身酒气的田文昆到了门口,将他交到了随行伙计福耀的手中。

谁知田文昆下意识地一把拽住崔耕的胳膊,眯着眼睛酒气冲天地喊道:“兄弟,你今天说得那个拍啥子会,绝对是神来之笔啊!你放心,三天,只要三天,哥哥保证把全清源县有头有脸的酒肆食肆的东家给你请来。嗝儿~~”

又是一个冲天的酒嗝,险些吐崔耕一脸。

“行行行…”

崔耕捂着鼻子轻轻侧身避了一下,点头道:“田东家的人脉,在下自然是相信的。那我就等你的好消息了?”

“嗝儿~没,没问题。”田文昆艰难地睁了睁眼睛,将瘫软的半个身子倚在伙计福耀身上,断断续续道,“这酒劲儿真大,哥哥今天失态了。那行,哥哥先走,兄弟你就在家等着我的好消息哈!”

声音落罢,田文昆已经踉踉跄跄地离去,得亏有伙计扶着,不然崔耕真的很怀疑他能不能顺利回家。

待得田文昆走远,茂伯幽幽地叹了一声:“这田东家向来持重,今天居然喝成这样,看来酒量也就一般般嘛。”

“切~”崔耕撇撇了嘴,双手比划了一下貌似虚抱酒坛的样子,道,“这酒量还叫差?整整一坛子小三斤的白酒,喝完还能走路还能说话,茂伯换你试试?”

“啥?全都是他喝的?”

茂伯吓得缩了缩脖子,木兰春的酒劲如何,他还能不清楚。这田文昆居然喝了小三斤?

瞬间,他望向田文昆的眼神略有些敬畏了,继而摇头叹道:“这…这还真是海量。对了,二郎,刚才他说得拍啥子会,是甚意思啊?你俩在里头谈了些啥事儿啊?”

“谈得自然是买卖,一个将咱家木兰春卖出天价的买卖!”

崔耕颇为神秘地笑了笑,说道:“过几天你便知道了。回去吧,趁这几天时间,茂伯你到城外各村里多购置些高粱和酒曲,我可是跟田文昆夸下海口了,咱家足足有三百坛陈年藏酒啊!”

“唔,老奴这就去办!”

“避着点耳目,千万不要让人发现这酒是咱自己酿造的。尤其是梅姬和方铭,估摸着今天我跟田文昆见面的事儿,也逃不出那对狗男女的耳目。”

“老奴晓得!”

……

……

翌日,清源县四街九坊内稍微有些头面的酒坊坊主、酒肆东家、食肆掌柜,都收到了南北货栈东家田文昆的请帖。

请帖内容言简意赅,也就寥寥两句话,大体意思是:两日后,南北货栈东主田文昆将包下醉仙居,诚挚邀请城中诸位东家掌柜莅临品酒。

品酒?如果真是简简单单的品酒,又何须弄这么大的动静?

这请帖让那些个掌柜东家们有些嗤之以鼻。

再者,这田文昆何许人?

收到请帖之人都不会陌生,在清源县做了十年南北货物买卖的掮客罢了。虽然这些年挣下了些许家业,但还至于要让清源县这些东家掌柜都买他面子,毕竟不是所有清源县的商贾都和他有生意往来。所以,这个请帖本是有些人会来,有些人压根儿都不会来。

但是偏偏这张请帖上还附加了另外一行字儿——此番醉仙楼酒会所用之陈年佳酿,皆由原崔氏酒坊少东家崔耕赞助!

这句话就有门道了。

现在市井街面之上都在传崔耕手里有一批陈年藏酒,而且但凡是酒肆食肆的东家掌柜,都在打这批酒的主意。这请帖最后附加的这句话,不就是暗示收到请帖的这些人,崔氏祖先留下的这批陈年藏酒确有其事,而且将会出现田文昆举办的品酒会上吗?

这下,就算那些不买田文昆账的人,都不得不来参加这个酒会了。

这份颇有几分意思的请帖一出,清源县中的那些掌柜东家们皆纷纷暗中联络了起来。有的私底下结成了攻守同盟,决定一旦酒会上出现这批陈年藏酒就联手吃下。有的则是彼此试探,看看对方准备出多少钱吃下这批陈年藏酒。

这么一经闹腾,小圈子小范围的秘密,便再也不是什么秘密了。不到两天的时间,整个清源县城中,无论是收到请帖的商贾,还是没有收到请帖的小买卖人和好事之徒,甚至清源县的街坊百姓,都知道了八月初八的中午,醉仙楼将有一场令人瞩目的酒会。

……

……

两日后,八月初八的早上。

城东,丽景坊,方府。

崭新的府匾看上去刚换没多久,这里正是原崔氏的宅邸。后来鸠占鹊巢,被梅姬和方铭改头换面成方府。

这是一座两进两出的百年宅邸,府内栽植的雅榕长则近百年,短则也有十数载,早已是枝繁叶茂,遮天荫地。

大清早的内院中,长迂的回廊里响彻着瓶瓶罐罐落地稀巴碎的脆响,内院的几个丫鬟暗暗地数着,今早起床到现在,三夫人已经砸碎了至少十件瓷器了。

不过三夫人这个称呼他们也只敢在心里叫叫,现在这位舞姬出身的崔府三妾侍可是乌鸦飞上枝头变凤凰,早已不是小三了,而是方府的唯一女主人——方夫人。

回廊和长廊的交接一角便是主房,梅姬在里头砸了一通瓶罐之后,又是大骂起来:“方铭,你倒是说说,那姓田的什么意思?曹家、薛家都收到了请帖,城中几家大食肆的东家都收到了请帖,就连窝在迎春坊的那家小小徐记酒肆都收到了请帖,为什么我们方氏酒坊没有请帖?这姓田的是眼睛瞎了吗?”

“夫人息怒,息怒啊,你这早上一通砸,可是砸了好几吊大钱了。”

方铭哈着腰,一脸陪笑地安抚道:“夫人啊,那请帖上写的啥你又不是没看到,很明显,那姓田的跟崔耕这个小畜生已经联手合作了。而咱们跟那小畜生的仇结得这么大,田文昆怎么可能会给咱们方家发请帖?”

“我不管,我不管,凭什么别家都有请帖,咱们没有?”

梅姬今早可是没有梳妆打扮,撒泼尖叫之下神色扭曲,颇有几分狠厉:“方铭,你这个蠢货,崔耕这小畜生故意让田文昆给徐记酒肆那种小铺子发请帖,却不给我们发请帖,这是要羞辱咱们啊。以后,你让咱们在清源县抬头做人?这是要被别人耻笑的!”

“这……”

方铭被梅姬撒气怒骂,脸上不由一阵尴尬,奈何现在家产都在梅姬手里攥着,就连户曹吏宋温都是梅姬的关系,他也只得将忍着。随后他叹息一声,无奈道:“夫人,他不给咱们发请帖,咱们又有什么法子?”

“哼,你平日里不是挺能耐的吗?怎么这个时候又怂了?”

梅姬狠狠剜了眼方铭,气骂道:“你就是个废物!他不发请帖,我们便不去那品酒会了吗?他不是自恃有一批陈年藏酒吗?老娘便统统将他购下来!用他崔家的银钱来买他崔家祖宗留下来的藏酒,哈哈哈,老娘真想现在就看到崔耕那小畜生会是怎样的脸色啊!”

方铭一愣,讶异道:“难道没有请帖,夫人你还有办法进醉仙楼?”

“没用的东西!”

梅姬不屑地看了眼方铭,嘴角微翘,诡笑道:“哼,那张破请帖也就对一般人好使,老娘自有办法!你且看老娘到时候怎么吃下他的藏酒,怎么砸他的场!”

“呃……”

方铭多少有些担忧地说道:“夫人,就怕到时候崔二郎那小畜生会当众折辱你我啊。”

“滚,孬种,怂货!”

“哼,老娘当初怎么就瞎了眼,会猪油蒙了心上了你的床啊!”

第8章:醉仙楼酒会


晌午时分,牌楼大街,醉仙楼。

田文昆包下了今天醉仙楼的整个场子,收到请帖的那些个东家掌柜们,已经如约准时陆续进场。

酒会的场地就放在醉仙楼的楼下堂子,田文昆作为此次酒会主办人,除了招呼着与会者们之外,还替崔耕逐一引荐着。

清源县绝大半数的酒肆食肆掌柜,今天都受邀前来赴会,有些人在崔耕还是崔氏酒坊少东家的时候,便已经相识。不过以前的他压根儿就没什么心思经营酒坊,所以认识也等于不认识,基本没什么印象。

不过既然要重振家业,以后少不得要和这些人打交道,今天通过田文昆的介绍,崔耕大体上对这些人有了一些粗粗的认识和印象。

如今他虽然丢了家业,但手中却攥着一批令在场商贾们都垂涎的陈年藏酒,所以清源县城四街九坊内的这些酒肆食肆掌柜们,对崔耕多少还是礼敬着,并未小觑了他。

田文昆介绍完这些东家掌柜之后,领着崔耕走到离醉仙楼大门口不远的一处位置,来到一个身形发福的中年人跟前,介绍道:“崔兄弟,眼前这位你可要好好结交一番才是。咱清源县三大酒坊中薛氏酒坊的坊主。薛氏酒坊的一锅香,不仅在咱们清源县闻名已久,就是在泉州府辖下各县都是俏手得紧啊。”

花花轿子不单人人抬,也人人都爱坐。

田文昆小小这一捧,薛坊主肥硕的脸上瞬间展颜开来,拱手谦逊道:“哪里哪里,田掌柜可是抬举某家了。这位便是我那崔进哥哥家的孩儿二郎吧?你瞧瞧,薛、崔二家虽同住清源县,但一晃这么些年,某家都不知道二郎贤侄居然这般大了。”

这位薛氏酒坊的坊主姓薛名松年,跟崔耕的父亲差不多年纪,四十有余五十不到。如果崔耕还是当初那个纨绔败家的少东家,兴许真会被眼前这位面善和蔼,短脚肥胖长得像弥勒佛一样的薛松年给迷惑了,乍一看还真会觉得薛松年就是位善长人翁。

其实不尽然,清源三大酒坊中,薛家酿的一锅香虽不如崔家的木兰烧,但薛松年做生意的手腕可不止高出崔耕他爹崔进、曹天焦一个段位。

尤其是在崔家酒坊式微时,薛松年挤压两家的手段可是层出不穷,暗中挖墙角,压低酒价打价格战,这都是这位薛坊主最喜欢干得事儿。崔耕记得有一年,就是他爹过世,他继承崔氏酒坊的那一年,薛松年还恶意抬高米价,让崔家几乎收不到上好粮食来酿酒,险些让崔氏酒坊断了出货的酒。

不过现在的他已不是当日那个吴下阿蒙,伸手不打笑脸人这个理儿,他还是晓得的。

随即,他摆出一副谦虚受教的神情,执晚辈之礼行道:“原来是薛伯父啊,家父在世的时候没少念叨着您,以后还请薛伯父多多关照提携小侄才是。”

“啊?那是那是…贤侄太客气啦!”

薛松年闻言霎时神情一僵,不过转瞬的功夫,便又挂起招牌式的和蔼笑容,但心里却是咯噔了起来,因为他不相信崔耕会不知道自己跟他爹往日里斗得你死我活,会不知道自己对崔氏酒坊下黑手耍阴招的那些事儿。崔进活着的时候怎么可能会念叨他?不画个小人天天诅咒他,都算不错了。

偏偏眼前这个传说中败家玩意的崔二郎居然还能如此对自己以礼相待。这怎么可能?难不成这小兔崽子心中城府居然这么深?

不,不可能!

薛松年第一时间将这想法挥出脑海,因为明摆着的嘛,如果崔二郎有这般城府,还能让他爹一个小小的妾侍给谋夺了家产?难不成,这小子真不知道我薛某人当年干得那些烂事儿?

薛松年也只能自己给自己这么一个解释了。

随后,薛松年敛起了弥勒佛般的敦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变幻了脸色,眉头一拧,轻叹一息,声色悲呛地说道:“贤侄啊,你是不知道,我跟你爹可是有着过命的交情啊。”

我勒个去,崔耕被薛松年这变脸速度吓了一跳,真跟六月天似的,说变就变啊。至于过命的交情,崔耕险些笑喷,心中乐道,拜托,你俩有没有过命的交情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你俩绝度是有过命的梁子。

薛松年渐渐入戏,自顾说着:“自打你爹过世后,我尽忙着酒坊里的事儿,对贤侄你少了关心啊。你瞧,就连你被人篡占了家业,我也是前两天才知晓的。我这个伯父当得不称职啊。不过我那崔进兄弟在天有灵啊,居然给你留了后路,让你得了先人的藏酒。贤侄——”

说到这儿,薛松年猛地一甩袍袖,一副正义凛然的模样郎朗说道:“伯父也没啥好说的,这样,你这批藏酒开个价,薛氏酒坊统统都要了。就算是我这个当长辈的对晚辈的照拂。没说的,谁让我跟你爹是过命兄弟呢!”

此言一出,竟惹来了周围的一些掌柜东家侧目相望,纷纷变了脸色,更有甚者暗中吐槽,不要脸啊不要脸,薛松年这脸皮都快赶上了鞋底子了,谁不知道你和崔进的梁子,明明是对崔二郎手里的藏酒起了觊觎之心,却说得这般大义凛然,说得这般掷地有声。呸,臭不要脸的!

就连崔耕旁边的田文昆都不由扬了一下眉,下意识地看着崔耕,低声提醒道:“崔兄弟,咱俩事先可是有约,你……”

“田掌柜别急,我心里有数。”

崔耕微微抬了一下手,示意田文昆稍安勿躁,随后冲薛松年腼腆地笑了一笑,道:“多谢薛伯父对小侄的关心啊。我……”

“贤婿,不要答应他!”

突然,一个愤怒的声音陡然从门口传来,打断了崔耕。

众人纷纷转头寻望,正是曹氏酒坊的坊主曹天焦。

只见曹天焦满头地冲进了醉仙楼店门,三两步便蹿到了崔耕的身边,恨恨地瞪了一眼薛松年,说道:“姓薛的,我那亲家虽然过世了,但我这个当岳父的还在呢,还轮不到你这个假仁假义的混蛋来打我家贤婿的主意。”

“姓曹的,你嘴巴放干净点,谁假仁假义了?”见着曹天焦突然出现,薛松年顿时心里有些发虚,一是姓曹的对当年自己干得那些勾当知根知底,二是崔、曹二家貌似真的有过婚约。这么算起来,曹天焦还真是崔二郎的岳父。

曹天焦呸了一声,往地上吐了口吐沫,骂道:“就你,我骂得就是你,咋啦?你敢做不敢认?呸,整个清源县要说谁最假仁假义最伪善,你薛松年绝对是拔头筹的那个。想想当年你干得那些事儿吧,呸,老子想起来还恶心。话说永徽六年的那个初秋……”

“停停停~”

崔耕突然打断了曹天焦的话说当年,打起圆场:“两位长辈,这大庭广众之下,咱们就没必要争执吵闹了吧?人也来得差不多了,要不,咱们这就开始?”

说罢,崔耕对田文昆使了使眼色,示意让他把曹天焦这个搅局的先拉到一边招呼着。

谁知田文昆还未吱声,曹天焦却伸手拦道:“等会儿,等会儿再开始。贤婿,你且过来,我跟你说点事儿啊。”

说着,也不理会崔耕愿不愿意,曹天焦直接掣着他的胳膊,来到场中一处没人的地方,低声说道:“你说你这孩子,见着我咋连声曹伯父都不叫了哩?你要知道,当年我跟你爹可是为你和我家婵儿定过婚约的。到了以后,你得叫我一声岳父大人哩!”

擦!

崔耕听着一时间真的脑袋大了。的确,他爹活着的时候,跟眼前这位曹氏酒坊的坊主曹天焦交情挺好,不是因为两家都是搞酒坊的,想要强强联合。而是因为他爹崔进和曹天焦都是一个风流尿性,平日里都爱偷摸跑到泉州府去逛青楼子,而且一住就是三五天。

就这样,两人就惜英雄重英雄,两位不务正业爱风流的酒坊坊主,居然还真成了一对老基友。动不动就结伴去泉州败家风流逛窑子。

至于曹、崔两家定下的婚约,好像也是在青楼里,两人玩嗨了喝爽了之后,仓促间随意定下来的。不知怎得,居然还传回了清源县。这段“姻缘佳话”被清源县的人“传唱”了一段时间。

久而久之,崔、曹二家这段奇葩的婚约,就被世人当了真。

以至于崔耕自打知道自己被人在青楼里定下婚事,就对曹天焦和未曾见过面的曹月婵反感到极致。至于曹月婵,也是一直对此事耿耿于怀,从不愿提及此事,甚至宁愿终生不嫁也不愿履行这段婚约。

崔耕不愿和曹天焦纠缠此事,随即转移话题问道:“曹…曹伯父,你将我单独拉到这里,所为何事?”

曹天焦被他这么一问,立马想起自己今天来的目的,嗯了一声,说道:“还不是为了你手里那批崔氏藏酒吗?贤婿啊,你看啊,如今你被梅姬那骚娘们篡了家业,啥也没有了,对不?”

崔耕没有吱声,下意识地点了一下头,听着曹天焦的后话。

曹天焦继续说道:“虽然你如今失了家业,日子过得有些窘迫,但是呢,俺们曹家不是那种嫌贫爱富,不守承诺的人家。当年我和你爹定了婚事,如今你爹不在了,就只有我来作主了。这样,你将你手里那批藏酒献给我们老曹家,我就让你入赘到我们曹家了,保你一辈子衣食无忧。咋样?”

崔耕:“……”

曹天焦又道:“你看俺们老曹家现在酒坊也算红火,你入赘进来绝对是稳赚不赔的。再说了,俺家月婵可是咱们清源县四街酒坊出了名的美人儿,你小子可算是捡着了。咋样?同意不?”

崔耕看着兴致高昂的曹天焦,伸手摸了摸他额头,压低着声音问道:“曹伯父,您没个头疼脑热的吧?”

曹天焦猛地一摇头:“咋说话的?老子身子骨好着呢。”

“那你肯定是中午在家喝高了,是不?”

“没喝,今天中午滴酒未沾!”

“那你肯定是还没睡醒!”

“你个混球,老子没睡醒,能站你跟前讲话?“老曹见着崔耕扯东扯西,有些不高了。

谁知崔耕有些费解地挠了挠腮帮子,奇疑道:”那您老人家一没病,二没醉,三没睡迷糊,那怎么尽在这儿说些胡话和梦话哩?”

“啥?”

曹天焦气得蹦跳起来,大怒:“崔二郎,你个混账小子,你……”

“咦?什么声音?您老人家稍安勿躁,且先宽坐着。”

崔耕转头看着醉仙楼店门外,隐约传来一阵吵闹斥骂之声,继而冲老曹说道:”外头这般吵闹,我先去看看怎么回事。“

说罢不再理会老曹,抬脚直奔醉仙楼店门方向。

……

……

醉仙楼外,充当迎宾的小厮初九正站在店门口两步外,展着两臂一脸愤怒地斥骂道:“你们这对吃人饭不拉人屎的奸夫**,这里不欢迎你们,赶紧滚!”

初九斥骂的对象,正是梅姬和方铭这对狗男女。

方铭见小厮又在扒自己的黑历史,霎时恼羞成怒大呼:“你这小贱奴,不过一看门狗耳,还敢在爷爷面前耍威风?”

梅姬也是冷笑连连,神色狠戾地斥道:“滚开,本夫人是来参加酒会的。”

“不行!”

初九一副‘要想过去就先踩过我的尸体’的架势,半步不退地拦着:“谁让你来参加酒会的?你们有请帖吗?没有请帖就滚开,这里不欢迎你们!”

“呵呵,好你个牙尖嘴利的小奴!”

梅姬冲身后一招手,立马涌上来两个虎背熊腰的护院,阴恻恻地吩咐道:“上去替本夫人好好教训这看门小奴才,顺便拔了他那口尖利的毒牙,省得到处乱吠。”

“是!”

“住手!”

还未等两名护院上前,崔耕已经及时出现在了店门口,走至初九的身边,轻轻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以示鼓励。

随后有用训话的口吻对着初九说道:“你说你个小九儿,怎么这么莽撞?平日里怎么教你的?狗咬你一口,你应该避让一下,难不成你还要咬回来?下次不许这样了,懂了吗?”

初九呆萌却不笨,听得出来公子在指桑骂槐,继而嘻嘻一笑,重重地点了一下头:“嗯!懂了。不管公狗母狗,咬俺一口,俺就退避一下,不能跟恶狗撕咬。”

“对了嘛!”

崔耕故意用食指在梅姬和方铭身上来回指指点点,一边又对初九重复了一句:“记住,狗咬你一口,你不能也学狗,去咬一口回来来。这不是人干的事儿嘛!”

“喂,崔二郎,你手指哪儿呢?”方铭已经明显感受到崔耕指桑骂槐的满满恶意。

“呀,三娘来了?”

崔耕一眼都不屑去看方铭,而是满脸堆笑,似百炼钢化作绕指柔般冲梅姬拱手笑道:“哟,居然还带着你的绿毛小姘一起来的?稀客稀客,欢迎呐,快些进来!”

“你……”

梅姬气得险些一口血没喷出来,面对着崔耕满脸洋溢的热情,却又无从发起火来。

被崔耕羞臊得又气又急之下,梅姬只得狠狠踢了一脚方铭,似发泄般地啐骂道:“还傻愣着作甚?快去街口看看,我义父的车驾来了没有?”

义父?

这下轮到崔耕有些蒙圈了,梅姬这骚娘们什么时候在清源有个义父了?

隐隐中,他有些不详之感,暗道,莫非今天这娘们是有备而来砸场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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