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节选

胥梧咽下最后一块土豆,拍拍手,收拾起装备,口罩,防风镜,面纱,防风外套,然后一一戴上,把靠在桌旁的武器背上。

这是一根钢管,立起来有胥梧肩膀高,钢管一头用皮革捆绑了一把打磨过的砍刀。

胥梧最后环顾一圈,这是个临时找到用作休息的地方,是个图书馆,被沙子半掩埋在地下,乱糟糟的,到处都有灾变前人们慌乱逃窜留下的痕迹,许多地方都积下一层厚重的沙灰。

胥梧顺着来时的窗户爬出去,烈日再次照下,烧的地面滚烫,若是没有防晒措施,一会儿就能给人灼伤皮肤,而空气中弥漫的微凉辐射也会影响免疫力。

末日生存真的不是一件好应付的事,每日面临的生存压力如山,就在刚才,胥梧吃下了自留地种的最后一点粮食,现在土地恶化连土豆都无法生存了,必须冒着再也回不到庇护所的风险出门寻找新的生机。

按照脑子里记得很清楚的地图,胥梧向着北方进发。胥梧默算着距离,他已经出发四天了,虽然食物耗尽,但距离目的地已经很近了,不过十几公里罢了。当然,由于一路上都是荒漠,参照物实在太少,路线难免有偏差,但胥梧知道他总会找到的,毕竟那地方太明显了。

胥梧再次爬上一座沙丘,眺望过去,视野极好,已经可以清晰看见那栋暴露在荒漠里的唯一建筑。

再造集团总部,这座末日前举世闻名的建筑,其气势之磅礴,格局之宏大,是地球上建造在中立地带的传奇地标,而如今只是一座堪堪钻出地表的“小楼”。

——

用钢管另一头敲破玻璃,顺利进入大楼内部,胥梧脱下外套抖了抖上面“敲门”时落下的如瀑布般的沙尘。即便有面纱遮挡,但下面的脸还是被晒得有些发红,跟推开防风镜的皮肤形成鲜明对比。

打开头灯,大楼内部的环境充满科技感。不知为何,备用能源对总部的供应被人很早就切断了,至少现在看来是这样,敲破一道道感应门也没触发任何警报。

胥梧开始搜刮任何看起来有用的资源,并寻觅着新的适合改造落户的庇护所。而这个地方大概是如今唯一能清醒着生存的地方了。

是的,胥梧的诉求是清醒的活着。

早在全球核平,末日降临早期,人类就把剩余的有限资源用于建造地下休眠基地了。全球陆续建好所有基地后,人类利用再造集团才开发智脑自我测试10年的全息游戏《OA》作为新的宜居地。就如电影《黑客帝国》一般,肉体沉眠,意识则在一个幻想的世界开始一段新的人生。

而OA——once again,意味着人类在科技还未发展到走出太阳系的现实里做出的无奈选择。没有真正的智脑诞生,更没有所谓机械控制人类,一切都是人类自己的选择。

人工智能其实已经发展到一个新的阶段了,但和真正的智脑比,人类还无法估算距离,即便已经有智脑通过了图灵测试,这不过是代表人工智能的发展进入新时代而已,而智脑只不过拥有超乎人类想像的运算速度和处理单元而已。机械还是机械,所有逻辑指令没有任何“可能性”

胥梧,一个全人类“自杀”后留下的流浪孤儿。真实理论信奉者,胥梧不知道如今还有多少个同志还活着,只怕没剩几个了。

而自己也快走投无路了,这栋大楼只怕是人生最后的一段旅程。不过胥梧没什么特别的情绪,也没什么好绝望的,或许连绝望这种感觉,胥梧也不能体会理解得很清楚,能理解并信奉的,只有真实的活下去,然后真实的死去。

胥梧是从一所黑孤儿院出来的,当年院里所有孤儿都是免费的劳力。早年被发现有心理疾病,先天性情感缺失,胥梧从小就对大多数情绪缺乏一定理解和感受,更别说爱恨这种高级情绪。院长为了能继续经营孤儿院,所有“童工”不能出一点毛病,所以送到同样黑的精神病院进行强制治疗,治疗并不是没有效果,不过不是往康复的方向。

现在的胥梧,不过是遵从生物原始的本能,为了活下去而努力。

胥梧感觉有点难受,但说不上是哪出了问题,突然感觉鼻子有点痒,一摸发现擦下一指肚的血。

看来身体还是受到辐射影响了,而且不是当初预估的可承受范围,多半已经病变影响寿命了。胥梧预估可能身上某处已经癌变,现在才有点初期症状显现。

不过无所谓,生死有命,胥梧并不畏惧死亡,甚至连畏惧的情绪都感受不到。想到这里,胥梧脸上露出一个难看而扭曲的表情,或许是笑,又像是难过,这种行为胥梧已经习惯于时不时尝试了,这是他对于感受情感最后的倔强。

一天时间,胥梧探索了大半楼层,找到了一些还有能源的储电设备,给头灯充了电,找到了几处自动贩卖机,一些真空封装的食物还能吃,勉强食以充饥。

靠着一处办公椅休息了大概几个小时,胥梧开始继续探索,这次胥梧打算看看这再造集团总部在末日前的地下有多深。

一路下到负八楼,楼梯能到达的地方到头了,这一层是供应整栋楼的能源设备管理层,好在胥梧末日前还算是半个搞电力的工程师,废了些力气找到了主备用能源。

哐——

整套庞大的设备嗡的一声重新启动,整个楼层的LED一瞬间由暗到明渐变地照亮。穿过走廊,胥梧终于发现了那一扇隐藏在黑暗中的电梯门。

虽然再造集团总部的审核关卡很多,智能检测识别也很先进,但任何设备都经不起时间的考验,能源供给丢失了好几年,设备无法维护。所以胥梧一路下来,一把顺手捡的消防斧格外好用,势如破竹地来到电梯门前。

电梯笼罩在一个可供人通过的隔离罩里,旁边连接一间风淋室,胥梧扫视后发现角落还有一个小衣帽间。从里面拿出一套无尘服换上,胥梧还是决定最后这一关保险一点,盲目拆除隔离罩可能有很大风险,不然再造集团就不会把这个电梯修的如此隐晦了。

背着包,提着消防斧,胥梧拉下面罩,打开了电梯门。电梯停留在本层,意味着胥梧之前它运行的最后一趟是送人出来。

电梯里操作界面只有向下和报警,没有层数,胥梧见怪不怪,毕竟能修在这个地方的电梯本身就很古怪了。从启动时的失重感来判断,胥梧清楚这趟电梯的速度很快,可能速度比末日前的很多地标级大厦的高速电梯还快上一个档次。

这趟电梯体验格外持久,胥梧进入前有估算时间,大约二十分钟后感觉到明显减速,如果按照600m的分速,那也是接近12公里的深度了,但明显实际速度要超过这个计算,按照胥梧粗略估计,这里说不定已经接近上地幔的软流层了,也就是说,说不定现在胥梧已经被岩浆包裹了。

哧——

舱门缓缓打开。

得益于无尘环境的搭建,开门后没有厚重的灰尘铺面。

渐变灯逐渐照明整个空间,漫反射的灯看不出从哪里发射光线,却把整个空间照得如同白天。

空间不大,也就百来平方,四米高的大小,正中央摆放着一台“活棺材”,胥梧很熟悉,那是一台低温休眠舱,而且很高级。外面绝大多数人类就靠这个去享受第二人生去了。四周没有物件,仔细观察下来,胥梧发现墙壁的构造似乎都是由一块块细密灯珠堆砌的,都是那种用于发射光线用于投影的灯珠。

休眠舱表面不断划过流线型幽蓝光,从可视屏看下去,是一张苍老的脸。

对于这张脸,胥梧可太熟悉了,或者说几乎没有人不认识这张脸。

马克思·麦克劳伦

再造集团董事长兼CEO,整个再造帝国的“皇帝”,一手塑造了这个庞大体量的电子帝国,OA项目的奠基者,人类“新纪元”的引路者。

胥梧面无表情的观察着这张家喻户晓的老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或许这位马克思先生正在OA里享受人生吧,毕竟一手缔造了这个“第二人生”,或多或少也该拥有一些特权。

然而没过几分钟,四周墙面一阵流光四溢,面前的休眠舱突然随之启动,一阵排气,舱门缓缓打开。

胥梧一怔,反应过来,连忙探手触摸老头的颈动脉,发现了微弱跳动,看来还没死。这老头在这躺了不知道多少年了,居然还没生理死亡,命还挺硬!

胥梧将老头的颈后脊椎稍微抬起,后脑放低,形成高低差,然后给老头胸口向上一推,马克思立刻咳嗽出来,些许水迹从嘴角漏出,整个机体从半死不活瘫软的死肉状态一下复苏过来,就像重新注入了生命力一般。

“谢,谢谢。”老头立马就能说话了,只是有些口齿不清,而且声音虚弱无力。

胥梧点头,眼神透露无所谓的意思,从休眠舱一边发现了保健物品存放隔间,顺手从中抽出铝纸薄毯。胥梧将马克思扶起来,披上薄毯让其慢慢恢复体温。

“没有热饮,将就一下。”

“啊,有,有的。”说着马克思颤颤巍巍伸手触摸了休眠舱边缘一处触键,等了十几秒,一旁忽然弹出一个金属杯,杯口冒出些许雾气。

胥梧帮忙端过来塞到老头手里,“我可以把这个衣服脱了吗?有影响吗?虽然这个衣服也不能隔绝我身上的辐射。”

“行,反正我也活不了几天了,无所谓。”

马克思喝水之余才来得及观察眼前这个把自己唤醒的男人。

顶着一头贴着头皮的短发,就像戴了一顶灰黑色的泳帽,还有些坑坑洼洼参差不齐,这是胥梧最后一次出发前自己用刀子剃的。皮肤黝黑,眼睛下面可能接触阳光的一圈皮肤有晒伤的痕迹,身材精壮,有些偏瘦,这是长期营养不良之下又运动频繁的表现。看起来这个男人在末日独自生存已经有段日子了,而且鼻子下面的血迹表明他已经深受辐射折磨,命不久矣。

静默片刻,马克思喝完杯中咖啡,才打破沉默。

“我是马克思,马克思·麦克劳伦,感谢你的到来,年轻人。”

脱掉无尘服一身轻松的胥梧摆了摆手,“我知道你,大名鼎鼎的马克思,我叫胥梧,不用客气,碰巧而已。”

马克思思考片刻,似乎在咀嚼胥梧的话,或许那个“大名鼎鼎”带着一丝嘲讽,或者是无奈?马克思不清楚。

“对我来说可是救命之恩。”马克思自嘲一笑,“虽然用不了多久就该真的死了。”

胥梧靠在墙壁上一边观察环境一边和马克思闲聊。

“谁不是呢,这年头死亡对每个人来说都不陌生,我也活不了多久了,你应该看得出来,我的情况很糟糕。”

胥梧似乎想到什么,转头面对马克思那张老脸说:“你这休眠仓能医学监控检查吗?我想扫描一下我肚子里究竟装了多少颗肿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