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节选
第1章 困仙阵
“啪”
打火石碰撞的声音。
“啪”
又一声。终于亮起了微弱的火光，这地洞内乱石嶙峋，阴森可怖，四周并无洞口，却有诡异的风声狂啸，石壁缝隙间爬满苔藓，单是看上几眼已让人不自觉脊背发凉，恨不得马上离开此地。
“死了吗？”生火的稚子颤声支出一条腿踢了踢对面的人，那人趴在地上，看不出颜色的粗布衣衫破碎，头发凌乱，杂草混着发丝结成一团，一动不动的，连个呼吸声也没有。
“黄毛小儿，怎么跟爷爷说话呢？”那人还是趴着，说话声闷闷的，气若游丝。
“竟是个活人！”男童吃了一惊，从火堆旁爬过去要看那人，这人如此趴在洞里虽也诡异，但比起独自一人待在阴森地洞中，有个活人在旁，已是许多安慰了。
“去去去，哪里来的小东西，离我远些。”那人翻了个个儿，只是头发都糊在脸上，什么也看不清。
“……”男童似是想起了什么，有点不高兴地拨弄着火堆，过了一会儿又扭头问，“你知道怎么出去吗？”
“没路出去。”那人不耐烦地答。
男童四周环顾了圈儿，心里已经泄了气：“这地洞太隐蔽，如果不是追那只兔子，我也不会掉下来。你怎么进来的？”
那人不理他。
“难道你是被人丢进来的？莫非你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大魔头，有人设了这个地洞关你？”
“与你何干？”那人语气不豫。
男童爬过去，变换了个姿势跪在那人跟前，也不说话，只静静地盯着人看。
“痴呆。”
“我叫沈小，你叫什么名字？若是我们出不去，怕是会饿死在这里。临死前不如交个朋友吧。”
“原来是个傻子。”
沈小屡次被骂，倒也不怒，只一心一意好好地跪坐在那人身边，跪得火光渐弱，这男童也开始因为发困不住地点头，偶尔惊醒自己，茫然地四处看看，舔舔嘴唇，又唯唯诺诺地企图搭话，即使毫无回应也不生气。只是最后一次，大概是实在受不住了，男童整个身子都往前倾倒，眼见着就要砸在那人脸上，那人灵巧地往旁边一挪，避开了，同时不忘顺手扶了一把，没让他的脸砸在地上。
也正是这时，火光便彻底熄了，夜已深。
那人长叹一声，挣扎着坐了起来。男童已经不在此处了。说来也是奇怪，自己肉体身死，元神被困于此地不知几十上百年，从未寻到解脱之法，今日竟莫名冒出一个小娃娃来。既然他能进来，莫非真有能脱出此地的办法吗？然而现如今，自己元神在此地虚耗已久，灵力低微，只怕离形灭之日不远了，就算有办法出去，恐怕也没能力做到。
思及此，那人便又躺下了。
沈小醒来的时候只觉得浑身酸痛，昨夜梦了一夜追兔子，最后竟摔到了地洞里。只是这梦也未免过于真实，梦里摔断的腿，此时还痛得真切呢。沈小从床上起身，迅速到院子里梳洗完毕后便立即返回了房中，小心翼翼地避开了家里的其他人。这间屋子虽被沈小称作自己的卧房，实际上不过是从前家里堆柴的小破屋，大小就同茅房差不多。尽管如此，沈小已经很知足了。
沈小是家里最小的儿子，按常理来说，应是受宠的，然而事与愿违，沈小出生之时天象便有异样，村里人皆惶惶道此乃不详。及至跌跌撞撞长到了两岁，村里又不知打哪儿来了一个疯癫道人，指着沈小便是一番大呵：“擎羊入命，妖孽啊妖孽！”
擎羊乃六煞星之一，化气为刑，六亲无依，命凶，主血光之灾。
懵懂村民一辈子也甚少读书，所闻所见不过村头至村尾一隅天地，听到这般如晴天炸雷的消息，一个个心中凄凄，肝胆俱颤，恨不能绞尽自己本就无几的脑汁想出法子避开这个凶星。
围观众人脑海里不约而同地蹦出这样一个想法：“他若是自己命不好也就罢了，现下道长却说他是煞星转世，主血光之灾，连累了我们这可怎么办？”
自那以后，村里人就对沈家避之不及了，唯恐自己沾染了凶煞之气招来祸端。可怜这小娃娃，童年尚未来得及开始，便已经被人扼杀，从村头到村尾，沈小若是经过，必定是家家户户闻风关门，顺带还要将自家门口正在吹牛打屁的孩子拉扯进屋。随着年岁渐长，沈小便不再自讨没趣，过上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生活，企图以乖巧懂事在这对他没有丝毫善意的村子里苟全性命。
可奈何一干村民农闲时节无所事事向来以闲话家常为趣，而闲话家常又常常以看别家笑话为主题。村里虽一直将沈小当作禁忌，可聊着聊着还是不自觉要讨论一番沈家的事，也不是没人提出质疑，觉得那疯癫道人是造谣生事，但很快就被其他人以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给反驳回去了，接着又有人提议既然他是妖孽，为何不劝劝沈家别再养了呢？此话一出，当场哗然，然而竟是支持者胜于反对者。便有好事者本着普度众生的心思将风言风语传到沈家：
“你家沈小本就是六亲无依的命，你们养着他其实是在养着一个妖孽啊！”
起先沈家父母还能无动于衷，久而久之便有些将信将疑了，而疑虑此物，落地即生根，生根便只消瞬息就能长成庞然怪物。尽管十月怀胎生下的都是心头肉，可人毕竟还是有私心，沈家的心头肉除了沈小，还有他的大哥沈大郎，二姐沈月，既然如此，多一块肉少一块肉的，好像也就没那么心疼了。于是沈小的日子就愈发的难过了，起先还能和哥哥共一间房，而后在家人有意无意地疏远间，沈小便十分识趣地自己搬到了柴房，此时也不过将将熬到十岁上。
沈小知道，自己还能在沈家继续这么苟活着，不过因为大小算得上是一个劳动力，拾柴、挑水之类的，并非少了他不行，但多少能换来沈家父母的一丝怜悯，再加上这十年来，沈家也并无任何血光之灾。
总而言之，对沈小来说苦虽苦，还能有一间遮风避雨的柴房实在也足够了。
然而这一天，沈小实在是浑身疼得不对劲，从前不是没有生过病，咬咬牙便也挺过去了。今日的痛法，却让沈小生出了别样的心思：“我若是就这样死了，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他将头埋在发潮的枕头里，紧紧地咬着牙，豆大的汗珠如落雨般一滴接一滴砸在枕头上，小孩儿疼得厉害，指甲陷进肉里将自己生生掐出血来了也毫无察觉。沈小没机会读书，唯一认识的几个字还是从前大哥尚未嫌弃他时给他念过的话折子里学来的，那话折子好像说的是一个正义的侠士惩恶扬善的故事，最后那邪恶的魔头落了个千刀万剐的下场。大哥说千刀万剐就是将身上的肉一片片切下来。沈小这时候想起来那本话折子，觉得自己此时真真像是经历着千刀万剐之刑。
疼得太厉害了，小孩儿体力不支，昏了过去。
“啪”
打火石碰撞的声音。
“啪”
又一声。终于亮起了火光。
“怎么又是你？”
“我们已经在洞里困了一夜了。我的肚子好饿啊。”沈小拖着一条残腿，步履蹒跚地在洞里摸索，“再不找到出路，我们真的要死啦。”
“不必白费力气，这里没有出路。”
“你今天终于愿意和我多说话了。”沈小笑了起来，好像有人愿意跟他说话同金榜题名一样值得高兴似的。
“你究竟是怎么进来的？”
“追兔子啊，我昨天不是告诉你了吗？”
“……”
元神本为无形之物，修道者凝神，臻化入境者，可将元神凝出实体，然而实体一说不过之于双目所见，元神与肉体本质还是不同。此地既然是囚困自己元神之所，这小儿又如何能够追兔子追到这里，除非这小童也是元神之体，可是他看上去不过几岁而已。当世真有如此天赋异禀之人？
“啊！这里！这堆藤条后面有光漏进来！”沈小说着便艰难地钻进了一堆藤条之中，藤条多刺，他却好似不怕疼一样，“好多藤条啊……好挤……这里贴着纸条，写的什么，我不认识。你识字吗？我揭下来给你看看！”
沈小拿着揭下的符咒走向那人，边走边嘟囔：“这字好生复杂，我看了半天都没看明白。”
那人盯着沈小，一脸难以置信，双唇抖动半天，最后仍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想无论如何，这小子已经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了。沈小撕下符咒的一瞬间，他便感觉到长年累月如泰山压顶般置于周身的禁锢消散了许多，或许这小孩儿真能放自己出去重见天日。
“你看得懂吗？”
那人接到手中细看许久，道：“不需要看懂，鬼画符罢了。”
然而说归说，那人却还是认出了纸上的符咒。困仙阵，相传以真龙之魂为阵眼，以凤凰血为墨作天、地、人三道符，祭归墟灵龟坐镇，阵法一成，牢不可破。原来上古传说之中的阵法，竟是真的存在。
“实在是……破费了。”那人行动不便，只好求助于沈小，“你……咳，你再去别处看看，如果还有这样的东西，一并撕了。”
沈小闻言，从善如流。
符咒已毁，那人原本被压抑的灵力便缓缓恢复，以真元汇于双目，地洞顿时便明亮起来，神识外放，阵眼所在便无处遁形。在释放真元摧毁阵眼以前，那人难得主动一回：“你再说一遍你叫什么名字？家在何处？”
“我叫沈小，家在南山锦屏镇外落合村。”
一时地动山摇，归墟灵龟哀恸之声长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