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节选

亥时三刻,开始下雪了。

开始是零星的几片雪花,慢慢悠悠的打着旋儿的飘下来,接着被风一吹,挂在树梢上,落在草地里,一眨眼就消失了。如同温柔的被风吹落的花朵碾碎在泥泞中,浑身都散发着无枝可依的凄凉。

不到半个时辰,伴随着凛冽北风而来的漫天飞雪,棉花一样大片大片的飞下来,廊前灯笼照亮的那片夜色里,雪花影影绰绰,洒落自如。

白州已经很多年没有下过这样大的雪了。

南云笙站在窗前,透过飞雪看着远处飞云嶂的朦胧轮廓,四周安静极了,她听见放轻地脚步声踩过一层一层的木梯,穿过走廊,停在门口,敲了两声后自顾推开了门。

“哎呀,我的郡主,这么大的风雪,你怎么站在窗口啊?”

袭月将托盘放到桌上,抬头就看到穿着单薄亵衣散着头发站在窗口的主子,急忙拿过小榻上的大氅给她披上,又去放窗子的支架,落下暗扣,接着去桌上倒了茶递给她,刚沏好的茶水冒着热气,窝在掌心里慰贴得很。

她喝了一口茶,将杯子递给袭月,走到床边坐下轻声问道:“怎么样了?”

“澄风那边传回了消息,他们在扬州州找到了人,但耿老不肯南下,澄凤他们请不动人。”

袭月接过杯放在桌上,又将旁边的汤婆子用布裹好了放在她手里。

“不肯南下?为何?”

“说是他有一位故友曾被流放到雷州,结果病死在了那里。岭南对他来说是伤心之地,所以他不愿来。”

袭月拿起剪子拨了拨灯芯,回首皱眉道:“主子,这人太费劲了,澄风那边备了厚礼连着三天登门都被人拒了,实在不行,咱把他绑来吧?”

南云笙双手被捂的热乎乎的,屋里的炭火也烧的旺盛,身上那点子赏雪的凉意都被驱走了,暖意烘得她有点浑身懒散,听了侍女的话,笑了笑说:“将他绑来,他若不肯真心实意的给太爷爷瞧病呢?”

袭月沉吟了下,迟疑道:“难道还要咱们将老侯爷送到扬州去不成?且不说这路途遥远,光是现在这冰天雪地的,老侯爷也受不住。”

南云笙峨眉微蹙,仰头看着帐子上的纹路,手指轻轻敲打这床沿,思索了一番,道:“实在不行,我亲自去一趟。”

袭月正准备说话,就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自楼下而来,不过一瞬门口传来霜花焦急的声音:“郡主,不好了,前院传来消息说老侯爷咳出血了!”

南云笙闻言蹭的一下站了起来,袭月连忙找了衣服给她穿上,又将散落的长发用玉钗绾了个简单的发型,拿起掉落在床上的大氅给她披上。

她避开袭月的手,自己一边系带一边往外走去。

袭月拾起掉落的汤婆子急匆匆的跟上去塞进她手里。

一行人脚步匆忙的穿过院门往老侯爷的住处走去。

一路风雪瑟瑟,路上湿滑,有仆人正拿着扫帚清扫过道上的雪。

刚绕过廊道,就见到老侯爷门口几个人正杵在门口,见她走近便一齐拱手:“参见郡主。”

“太爷爷怎么样了?大夫来了吗?人还清醒吗?”

“回郡主,侯爷神志清醒,王大夫正在里面看诊,已经进去有一会儿了。”侍卫辛洛躬身答道。

南云笙闭了闭眼,让自己冷静下来,垂眸看着面前的侍卫,语气微冷:“怎么回事,酉时还好好的,这才两个时辰,怎么突然就咳血了?”

辛洛恭着身子看着面前少女绣着青竹的裙摆,紧着声说:“老侯爷今儿睡得早,郡主走后大约戌时正点就上了床,庄煦看着侯爷睡着了之后才熄灯的,他人也一直守在外屋。侯爷是突然咳起来的,庄煦进去点了灯就看见.....看见侯爷咳血了。”

南云笙瞧了一眼躬身站在旁边的庄煦。

庄煦绷紧了身体,尽量让头垂得更低。大雪纷飞的寒夜里,他感觉自己背上的冷汗唰地一下就下来了。

“还有谁在里面?”

“我父亲在,郡主现在进去吗?”辛洛问道。

南云笙点了点头,正欲往里走,突然偏过身道:

“去准备一下,明天早上就走。”

说完迈开步子往屋里走,早有人推开了门,等她走进去后,又轻轻地将门带上。

袭月看着关上的门欲言又止。

门口的几人待郡主进去后,都喘了一口气,特别是庄煦,就那么短短一瞬,感觉身上的冷汗都将后背浸湿了,这会儿又湿又冷,难受得不行。

“袭月,郡主这是要去哪?”辛洛悄声问。

袭月抿着嘴看了他一眼,轻声回道:“澄风找到了医圣,但医圣不肯南下,郡主明天要亲自去扬州。”

“找到了?”辛洛面色一喜。

袭月点了点头。

“真难为澄风了,都说狡兔三窟,这耿圣医少说也有狡兔十八窟啊,这么难找。”

袭月瞥他一眼,看着黑夜里纷纷扬扬的大雪愁道:“老侯爷身体不好,郡主要尽孝道,这也是人之常情,可这雪下得这么大,路上肯定不好走,再加上....”

她后面的话没有说话,但众人都了然的互看了一眼,往年一波一波的刺客,都在被围得如同铁桶一般的南安侯府外被秘密解决,但凡郡主踏出白州城,十次里总要有那么两三次被刺客骚扰,后来郡主不胜其烦,出城的次数少了很多。

刺骨的寒风卷着雪花飘进廊道,几人相对沉默着。

南云笙进了屋内,屋里烧着地龙,还燃了火盆,老侯爷已过古稀之年,身体一日不如一日,这两年每到冬日都要咳上一阵,躺在床上的时间也比以前多了,大夫说人老了五脏六腑便会衰退,只能细心调养着,又言若是能找到医圣耿怀信,用他的独门针灸术,或许可以改善一二。

澄风为了这事已经在外面跑了一年多。

她解了大氅挂在一边,净了手擦净后,绕过屏风走进里屋。

老侯爷正躺在床上,脸色不太好,眼下还有青色,见到她便笑了起来,招手示意她过去,大夫和管家辛伯行了礼退到一边垂手等着。

“外面冷不冷?这么晚了还过来干什么?”

南云笙坐到床边,摇了摇头咬着唇没说话。。

“老头子又把我家云笙给吵醒咯。”老侯爷见她这个样子,就知道吓着了她了,安慰地拍了拍她的手,“放心吧,太爷爷没事,不信你问王大夫。”

她侧身看向王大夫。

王大夫拱手行礼说:“郡主放心,这次咳血不是坏事,老侯爷的肺经年沉疴,老觉得喘不上来是因为肺内有瘀血堆积,咳出来反而对身体有好处。但还是要细细养着,这几日风大,就不要出去见风了。”

南云笙又问了一番,见王大夫都答无大碍,才勉强将心放回肚子里。等两人出去后,她抿着嘴坐在床前,也不说话。

“吓坏了?”老侯爷轻声问道。

“嗯。”她从床上起来,跪在床前,将脸埋在老侯爷的手臂上,轻轻蹭了蹭,吸了吸鼻子,小声说:“你这个老头太能吓唬人了,我现在腿都是软的。”

老侯爷用空着的另一只手抚摸她的发顶,眼底有无尽的慈爱。

“放心吧,太爷爷会好好活着的,活到我们云笙成婚,再给太爷爷生个曾曾外孙或者曾曾外孙女呢,没到那天啊,老头子舍不得闭眼的。”

“嗯。你说话要算话。”她微红了眼眶,略带哽咽的说:“你以后还得教你的曾曾外孙习武读书,要看着他也成婚生子才行。”

老侯爷哈哈笑了起来,“那我还不得成了老妖怪啊。”

两人又说了会话,老侯爷被逗的眉眼弯弯,除了脸色白一点,精神倒是甚好。

辛伯端着刚熬好的药走进来,她扶着老侯爷坐起,伺候着喝完汤药,便说了明日准备去扬州的事情。

老侯爷听完,没说什么,只是嘱咐她路上要多加小心,多带点人,要照顾好自己。

她一一点头,见老侯爷精神不济,给他掖了掖被子,说明天早上就不过来陪他吃早饭了,嘱咐他要好好吃药,不要嫌苦倒掉等等。

爷俩你来我往的各自叮嘱了一番后,老侯爷躺在枕头上,已经闭着眼睡着了。

她又坐了会,等到太爷爷呼吸平稳了才站起来吹灭烛火。起身往外走时,听到身后沙哑的声音:

“云笙啊,凡事尽人事,听天命即可,不要太过强求。”

她顿了脚步,良久才仰着头从嗓子里挤出来一个“嗯”字。

拉开门走出去,屋外雪一直在下,大雪飞舞,寒风肆意。这样的大雪在岭南很少见,岭南一年四季多湿热,往年冬日下雪的时候并不多。

袭月给她披上大氅,将重新装好的汤婆子塞到她手里。

地白风色寒,雪花大如手。

看来今年冬天,岭南一带注定不太平。

南云笙看了一眼身后关紧的门,轻声说:“把他们都叫到书房来吧,我有事吩咐。”

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白州的城门刚打开,一行人骑着马飞奔出了城。

城门口的士兵打着哈欠揉了揉眼睛,疑惑的问身边的同伴:“刚才那队人马是南安侯府吗?领头的女子是郡主吗?这么大清早的这是干嘛去?”

同伴白了他一眼:“贵人的事你管得着吗,有本事你上侯府当差去,没准儿还能分到郡主身边伺候。”

士兵举着长枪呵呵笑了两声:“那还是算了,就我这样的,没准哪天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我告诉你啊,我听人说侯府特别严厉,经常有仆人被打死了扔去城外的乱葬岗,打更的老朱说看见了好几次,大半夜的候府的侍卫扛着尸体从城墙上翻出去,哎呀,真可怕。”一边说一边拍了拍帽沿上的雪,又说:“今年真奇怪,突然下这样大的雪,不会闹灾情吧?”

同伴抬头看了看天,雪比昨夜小了一些,早上进出城的人寥寥无几,街面上屋顶上城墙上到处都是白茫茫一片,远处的飞云嶂白妆素裹,在漫天飞雪里若隐若现。

南安侯府。

老侯爷一口饮下汤药,苦得一双白眉都飞起来了,辛伯赶紧拿茶水给他漱了口,又把装果脯的盒子端给他。

他挑了一块果脯放进嘴里,问道:“云笙什么时候走的?”

“卯时三刻,城门刚开就走了。”辛伯边收盒子边说:“也难为郡主了,外面冰天雪地的,估计道也不好走,她连马车都没装,骑着马就走了。”

老侯爷嘴里含着酸甜的果脯,看着辛望推了门出去。他从那门开合的缝隙里看到一抹白色,厚重的压在院子的矮柱上。

老侯爷靠在小榻上闭目养神。大约半柱香后,辛望领着王大夫进来给他请脉。

“如何?”辛伯看着王大夫收了手,殷切的问道。

王大夫笑了笑,将新的方子递给辛望说道:“比昨日好点了,慢慢养着,可千万不能得了风寒。”

辛伯收好了药方,将王大夫送出了门,站在门口和抱着剑守门的庄煦说话,刚把药方递给他,就听里头老侯爷喊道:“辛望,把你儿子给我叫来。”

辛洛到的时候,老侯爷正盘着腿坐在桌前,面前是岭南的地势图,岭南十万大山,无数江河溪流,大城小县都画得详详细细。

“云笙有和你说走的那条线吗?”老侯爷盯着图头也没抬问道。

辛望回道:“郡主说天气不好,水路要比陆路好走。但具体怎么走,没和我说。”

老侯爷点了点头,手指沿着山川河流逐一而上,顿了片刻,抬起头说:“你带上府里剩下的侍卫,沿着牢州一路北上,到贺州翻过萌褚岭去大虞岭,在这里等着云笙。”

辛洛顺着老侯爷手指停留的地方,“侯爷的意思是?”

“庾岭地势险要,层峦叠嶂,是杀人越货的好地方。对方如果在路上得不了手,最后的办法就是再汇到这里埋伏。”

“侯爷的意思是,会有好几路人埋伏?”

“对方不知道她要去做什么,要去哪里,肯定是分几路人在路上伏击,不管是走陆路还是水路,过几天他们就能看出来云笙是要走庾岭驿道出岭南了。而这里,是最适合伏击的地方。”

老侯爷收回了手,看着辛洛严肃的说:“我把云笙的安危交给你了,你要记住.....”

老侯爷顿了顿,“她的命,很重要,你明白吗?”

辛洛有些迟疑,小声说:“郡主带走了暗卫和影卫的人,我若是再走了,府里怎么办?郡主临走前是把府里托给我了,我若是把剩下的人都带走了,再出点什么事,死一百次都不足以解郡主的恨啊。”

老侯爷端起茶杯笑得慈眉善目,却不再说话。

辛洛最后试探着问道:“那.....把庄煦留在府里行吗?”

辛洛掀了帘子出去,把府里的护卫叫齐把事儿说了一遍,然后给了半个时辰收拾东西,立马就要上路。

庄煦跟在辛洛后面,有点迟疑的说道:“洛哥,你把我留在府里,我是没有意见,我拼死也会护住老侯爷的,只是.....”

辛洛知道他在说什么,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放心,我会解决的。”

“哦。”庄煦挠了挠头。

抱着剑回到老侯爷门前站好。

辛洛走之前去了一趟刺史府,等他出了城门不到一柱香的时间,一队重甲兵就把南安候府围了起来,除了送菜的仆人,其他人只让出,不让进,一时惹得周围的百姓指指点点议论纷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