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节选


第1章 楔子
云中郡归化城外的黄河岸边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今日,恰逢每年春时开河祭神,也算是这座西北边陲小城一年中最重要的节日之一。
“爹,我就说来早了吧。祭神午时才开始,咱们辰时就来等着了,我都等饿了。”熙攘的人群中,一个蹲在树下的汉子对着身边坐在大石头上的老头抱怨道。
“老三,你这个浑货儿,不早点来能占住这么好的位置吗?你看那些现在才来的,只能在后面站着。等祭神开始了,他们被人堵在后面,啥也看不见。”老头挺直着腰板,说话声音不大,怕吵醒了倚在自己肩头小憩的老妇人。
“你别在杵着了,再把你大娘吵醒了。你要是在这呆不住就去找你大哥二哥,帮他们支楞摊子去。我在这占着位子。”老头看出年轻人的不耐,说道:“顺便提醒他们,把孩子看好,别被拐子拐了去。”
“那我找我哥他们去了。”年轻汉子一跃而起,转身就跑。他穿过人群,看到河边砖石搭建的高台上已经支起了鲜艳的帷幔,有些衣着体面的人在帷幔间进进出出。
赵老三知道那是富人家的奴仆们,帷幔里则坐着城里老爷们的家眷。城里那些夫人小姐和村里地里刨食的女人们不一样,很少能见到外男。即便是来看祭神,也只能透过薄薄的帷幔看。
“那透过那薄布,能看见河神老爷吗?”赵老三昨夜问过妻子叶氏。叶氏撇头一笑,点了点他的脑门,“都告诉你了,那叫纱,你怎么总叫薄布呀。”
“我以前就是个二等丫鬟,登不上台子的,听小姐身边的翠园说,看不真切,模模糊糊的。不过小姐们一年到头很少有机会出门,就算看不见也很新鲜。”叶氏说话温温柔柔,不似村里寻常女子那般粗鲁。
想到媳妇,赵老三突然有些心急起来,步子也快了许多。自家媳妇娇柔,不擅长做重活,得赶紧去帮她干点活才好。不然晚上发现磨破了烫伤了,自己心疼。
另一边。赵家人无论大人小孩都正在摊位前紧张的忙碌着。赵老大名唤天生,正抱着几个年幼的孩子坐在地上,指挥大孩子们在摊位旁的地上铺了张布,在上面分类堆了很多药包。大多都是日常能用到的清热解毒,消暑防疮的药。三文一包,不贵,庄稼人都买得起。
旁边的摊子上则是家中妇人的地盘。有人在和黄米面,有人在调豆馅儿,有人正在热的冒烟的油锅前,将包好的面团扔进油锅里,变成一块块喷香的油炸糕。
那金黄的炸糕被捞出后,整整齐齐的码在摊前,吸引了很多食客购买。
在归化城,每逢节日都会自发的聚成一个小小的庙会。这庙会上什么都有,吃的,喝的,玩的,用的,甚至还会引来很多杂耍和戏法班子。
赵老三穿过人群,几次都差点因为喷火术和变戏法停住脚步。等他好不容易摸到了自家摊子前时,竟累的气喘吁吁。他见自家媳妇被分配了收钱的活计,心里舒了口气,赶忙凑到最忙的大嫂身边打算帮忙炸糕。
“去去去,手脏的很,别碰我的糕。”大嫂王氏提起沾满热油的漏勺,将他哄到一边去。“去添点柴,然后去敖包那边找找你二哥。人越来越多了,赶紧让他回来帮忙。”
“诶,二哥去拜敖包啦?咱家又不是蒙古人,拜人家的长生天做甚。”赵老三点头应和,蹲下身子给锅填了点柴,低头避过了锅里溅出的油星,问了问身边正在跟锅里的馅儿“打架”的弟妹沈氏和春姨娘。
沈氏没有回话而是一脸认真的捣着木盆里的豆馅儿。赵老三没在意,他知道自己这个弟妹脑子一根筋,认真起来啥也听不见。媳妇说沈氏做事心无什么来着?
好像是心无旁鸟。赵老三挠挠头,心中暗道。
“你二哥去活佛那边给喜乐和长寿祈福了。我让他顺便去张天师那边给家里带几个祛邪符回来。”春姨娘边搭话边上下扫了自己亲儿子一遍。“你去哪儿滚了一身土回来?你爹和你大娘咋样?”
赵老三赶忙拍了拍身上的土,但不慎差点把土拍进油锅里,被王氏踢了一脚,骂了几句。
他咧着嘴,回道:“我大娘可是累坏了,听着周围叽叽喳喳的声音,还能睡的可香了。老汉在旁边守着呢。”
春姨娘点点头,道:“照顾了两个孩子一夜,能不累么。你大娘也不年轻了,也不知道喜乐和长寿两个孩子现在还烧不烧了。”
“娘你放心吧,二嫂照顾着他们呢。指不定等咱们回去了两个孩子都能下床吃饭了。”一旁的叶氏笑盈盈的接过话来。“早晨出门的时候,我摸过他们的头,没那么烫了。”
春姨娘看着自己最满意的亲儿媳,也露出了笑容。低头一看自己的儿子柴也不劈了,正盯着自己媳妇咧着大嘴笑,像个傻子。
“笑啥笑,劈完柴,找你二哥去。”
距离庙会不远处的黄河北岸有一座不大的小山丘。上面矗立着一座由石头土块和树枝堆成的两丈多高的石堆。石堆上插着一根长矛,周围还系着很多蓝白色的布条。
这座石堆叫红格尔敖包,那些蓝白布条叫哈达。
赵老三在敖包旁的转经筒处找到了赵老二。赵老二个子不高,脸上有一道长疤横贯全脸,使他本就普通的长相变得有些骇人。此时,这个面目凶狠的汉子正一脸憨笑的捧着一张写满藏文的符。
“脏手别碰,这可是丹朱活佛亲自开光的护身符,可惜了我只抢到一枚。”赵老二一把打掉赵老三伸向符纸得手,小心翼翼的踹进怀里。“前年这黄教刚来咱们这儿的时候,都没啥人来请符。今年咋这么多人,挤死我了。诶?你怎么把自己整的这么脏?掉土坑了?”
赵老三气急,扯着自己二哥的衣角擦了擦手。“去年乡亲们不是都不知道这黄教灵不灵嘛。也搞不清这和尚和喇嘛有甚区别。但去年皇帝不是发圣旨让蒙古人都信这黄教了么。不灵皇帝能下旨让信?对了,大嫂叫你回去,忙不过来。”
赵老二点点头,拽过自己的衣服,爬上小山丘,从地上抓起一把土洒在红格尔敖包上。
求求长生天可以保佑我的长寿和喜乐早日康复,病邪不侵,长命百岁。
赵老二想到卧于病榻的一双儿女,在心中虔诚的祈求道。
赵老三则看向百丈开外清泉观的旗子,拉起哥哥就走。“你又不是蒙古人,拜这敖包有啥用呢。长生天能不能听懂汉话还两说呢。我娘说去张天师那边也请个祛邪符回来。”
赵老二被拉了个踉跄,气的给了弟弟一脚。
“屁,长生天是神,神甚都听得懂。你这张嘴现在连神都敢编排了,欠打。”
归化城地处北方边疆,此地蒙汉混居,文化饮食与内地有些不同,就连宗教也百花齐放。不仅有喇嘛教,萨满教,道教,伊斯兰教,甚至连海外夷人都在此设有教会。
清泉观是归化城唯一的一间道观,汉人信众众多,香火很旺。每逢节庆,观中道士便会下山为百姓批命,制符。很多乡亲都会在这时为家里请上一道祛邪符,或为家中定亲儿女合八字。春姨娘更是道教狂热信徒,每年都要在宅中挂一道观中所制的祛邪符。
兄弟两人刚走近,就听到有人叫他们名字。
“树生,地生,这儿。”
赵老二抬眼一看,竟然是自己的蒙古族安达扈思汗。
“树生,过来。”扈思汗人高马大,一脸的络腮胡,穿着一件半新不旧的蒙古袍,腰间别着一把蒙古刀。他高兴的冲树生招着手,足下退了几步,将身后排队的人撞开,让出了身前的位置。
赵树生也就是赵老二赶忙拉着走了过来,站到了扈思汗身前。
“扈思汗大哥,大家这是在排什么队啊?”赵老三也认识这位蒙古族大汉。扈思汗一家在村里定居很多年了,儿子现在更是在大盛魁商号做伙计。如今村里人在农闲时都会去大盛魁做短工,靠的就是扈思汗的儿子。别的村的人都很羡慕他们。
“地生啊,清泉观的张天师今日要为有缘人算一卦。这个有缘人无论老幼,不论贫富,便是乞丐或是凶匪都使得。我可听说平日那老道士一卦千金呢。”扈思汗指了指队伍尽头的一个木桶道;“我们需要先排队从桶里抽一个号。一个时辰后,张天师会算出有缘者的号码,并派人来通知。”
“可你们蒙古族不是不信道教吗?”赵老三疑惑的问:“你跑来抽签就不怕你们的活佛和长生天生气?”
扈思汗瞪了赵老三一眼,“别浑说,我还不是因为担心我家毕力格。他过几日便要跟着管带去乌里雅苏台贩货,我这心里不踏实啊。就想趁着机会,给毕力格求个吉凶,请几个护身符。”
“甚?”赵老二赶忙问道:“毕力格第一次跑商就要去那么远的地方?这来回得两三个月呢。”
扈思汗叹了口气,面上也露出忧色。“若是路途远些也就算了,主要是担心路上遇到马匪。咱们云中郡的马匪几乎都被三娘子派人剿了个干净。但听说好多没死的都跑到通往乌里雅苏台和科布多等地的商道上了。唉。”
赵家兄弟听了心中也有些担忧,只能说些劝慰扈思汗的话。却没想扈思汗突然从怀中掏出几张油纸包好的黄油饼子。
三个人就着风把饼分了,边吃边等。黄油的香味儿顺着风向身后飘去,引得后面排队的人馋虫四起。
没过多久,三人便陆续抽到了签。
一个时辰后,道士们起身将抽签的木桶收了起来,转身进了一个用帷幕遮起来的小棚子中。
片刻,一个年轻的小道士捧着一张纸条小跑了出来,交给了领头的一位面带美髯的道士手中。
台下等候多时的百姓都屏住了呼吸,竖起了耳朵。
“有缘者为。”美髯道士面带微笑的看着众人,顿了顿道:“十一号。”
“唉,我是三千零七。”扈思汗遗憾的将手上的号签揉成一团。旁边的赵老三也遗憾的将签塞进怀里。
“我中了。”
“什么?”两人一起回头看向身后得赵老二,却见对方颤抖着举起纸条,上面大大的写着两个字。
正是,十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