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节选

桑落死的那天下了整日的雪,那是承安七年冬日的第一场雪,亦是姐姐桑叶羽与庆王宋衍婚礼前夜。

偏僻的小院寂静清冷,已是深夜,屋内并未点灯,漆黑一片。如此寒冬时节,屋里连盆炭火也未点,寒冷刺骨,宛若冰窖。

桑落了无生气的躺在床上,只盖了一条薄被,想着前院该是怎样的热闹,明日他们就要大婚了。想必他们如今得偿所愿,该是满心欢喜的吧。

她的眼睛透过半开的窗直勾勾的盯着院门,脸色苍白,曾经乌黑顺滑的发丝如今干枯发黄,干裂出血的嘴唇轻轻动着,声音低不可闻:“母亲,我好疼啊,好疼啊,你怎么不来看我…”

声音渐弱,慢慢地连点轻微的声响也停了,只有一滴泪划过眼角,没入枕中。

桑落再次醒来时听见一阵嘈杂声,隐约听见他们在说小弟,她寻声走近,声音渐渐清晰,是几个粗使婆子在说话,“真是造孽啊,你说这小少爷怎么就偏偏那时候过去呢?”

“谁说不是呢,如今倒好,小少爷被惊吓过度,这都断断续续烧了七天了,听说如今水都喂不进去。”

“唉,那么小的孩子,亲眼看见自己姐姐死在面前,可不得吓着吗?”

桑落识得其中一个,是大厨房赵师傅的娘子,她上前想问问她们在说什么。

喊了那婆子几声,却无人应答,便伸手去拍她,谁料她的手竟穿过了那婆子的手臂。

桑落满目惊惶,不死心的又试了几次,甚至走到她们眼前,挥手试探。

可她们竟真的好似没看见她一般,自顾自的说着话:“今日便是四小姐头七了,老爷不许家里人祭奠,连尸身都是趁夜偷偷掩埋的。”

“要我说也是四小姐自己作孽,好好的去谋害庆王作甚,平白丢了性命。”

“谁说不是呢,夫人眼睛都要哭瞎了,这刚没了女儿,儿子又一病不起……”随着那几个婆子走远,她们的声音也散在风里,再听不见。

她们口中所说的四小姐便是桑落,桑家四房的二女儿,在桑家女儿中排行第四。

听完她们所说,桑落不敢置信,“我…我死了,我死了。”桑落抖着手一遍一遍的说着,她如今含冤而死,连地府都不肯收她吗?

可随后她又想起那婆子说的,小君生病了,要去看看他,他生病了一向不爱喝药,总是偷偷将药倒掉,得去盯着他才行。

等到了弟弟的院落,桑落见母亲坐在弟弟的床边,双眼红肿,憔悴不堪,再不见往日的端庄优雅。只是几日未见,母亲却似老了十几岁般,鬓边都生了白发。

“母亲,您…”桑落想上前的步子刚迈出便又收回了,忍不住开始胡思乱想:母亲该是怪我的吧?是我让桑家蒙羞,让母亲失望。

这时,床上传来一道嘶哑喊声:“姐姐,姐姐,你怎么了?你醒醒,呜~”

原本呆坐在床边的桑母一下回神,手放在被子上边拍边呢喃:“没事的,小君,不要怕,娘在这呢,会没事的。”像在安慰儿子,又像是在安慰自己。

桑落不敢上前,她已害的小君高烧不退,更何况现如今她成了个孤魂野鬼,又怎敢再上前。

一连半月,桑落一直守在房外,小君的病也终于日见好转。

只是自从清醒之后,小君常常目光呆滞,不发一言。请了大夫诊治,说许是烧的时间太长,于智力有所损伤,吃了药也一直不见好。

桑落最近一直跟在幼弟桑书君身后,片刻不离。这日桑书君走着走着到了凉亭,如今天气虽然寒冷,但池塘里的水有人打理,并未结冰。

池塘中养了许多锦鲤,桑书君看见了便闹着要喂鱼,他如今病已痊愈,只是神志时常不甚清明,情绪激动时甚至会自伤,故而都只能顺着他。

今日桑书君身边只带了一个丫鬟和一个小厮,于是打发了小厮去取鱼食。

小厮刚走一会,随行的丫鬟悄无声息的走到了桑书君身后,伸手推向了桑书君。

桑落疯了般冲向桑书君,想接住他,可他的身体穿过了她,径直掉进池塘里。她跑去喊人,可没人能看见她,也没人能听见。

她冲进池塘想去救弟弟,可就连池塘里的水她都触碰不到,桑书君的身体也还是一次次穿过了她。

她眼睁睁看着弟弟从奋力挣扎到逐渐脱力沉入水底,没有人来救他。

“为什么,为什么?他才只有十二岁,来人呐,来人救救他啊?谁来救救他!啊!”大颗大颗的血泪从桑落的眼角落下,和着她声嘶力竭的模样,有几分可怖。

看着桑书君沉入水里后,那推人的丫鬟才开始喊人,等捞出人来,桑书君已是气息全无,回天乏术了。

已是临近年关,桑府却是一月内连着办了两场丧事,前些时日桑府三小姐与庆王成亲时还热闹非常,如今却只剩愁云惨淡了。

桑落的父亲桑恒虽与妻子感情淡薄,但对小儿子桑书君却是宠爱有加,如今儿子出事,他看着都苍老了几岁。

那日随行的丫鬟只说少爷非要她去拿网来,吵着要捞鱼,她不敢违背,想着快去快回。

谁知刚走出凉亭就听身后扑通一声响,她折回时就看见少爷在水里挣扎,立马就去喊人了。只是还是晚了一步,少爷捞出来时就已经…

最后也没能查出什么来,只将那日贴身伺候的小厮和丫鬟各打了二十大板,发卖了出去。

桑落从声嘶力竭到如今心如死灰,在一旁神情惨淡的低声喃喃:“都怪我,都怪我,是我害了小君。”

因小君未及成年而夭,丧事不敢大办,便只是简单布置了灵堂。

下葬那日,桑叶羽也来了,穿着一身素白衣裳,看着那张娇柔清丽、未施粉黛却更显柔弱的脸,桑落都没了腹诽的心力。

时间匆匆,桑落已当了六年多的孤魂野鬼。自她与幼弟相继去世后,母亲时常以泪洗面,身体每况愈下,终于两年前郁郁而终。

父亲自小君去后,便愈加不理俗事,每日不是与狐朋狗友饮酒作乐,便是外出游历,经常一走就是半年乃至一年。

连哥哥桑书俞今年参加春闱他都不知,也只有桑叶羽的事能劳他多问几句。

哥哥桑书俞今年已至弱冠,再过几日便要参加春闱,书院先生常夸他有状元之才,今年定能登科及第。

桑落自母亲离世后,已在哥哥身边跟了两年,知他心悦同窗好友孟言之妹孟姝。若不是须守孝三年,如今该是已成亲了,说不定孩子都有了,想到此处,桑落笑了笑,哥哥的孩子,定然也会十分出色。

时间一晃而过,今日便是殿试出结果的日子,桑落同考生家人一起,等着放榜。

不出所料,桑书俞果然是金科状元,陛下亲封了翰林院编修,往后该是前程似锦了。

知道结果后,桑落终于松了一口气,哥哥日后定会步步高升,生活美满。

等五月初,桑书俞正式入翰林院后,孟言约他小聚,祝贺他金榜题名,还入了翰林院。

同去的还有他的妹妹孟姝。哥哥与孟姝早已订婚,只等哥哥孝期一过,便可成亲。

桑落还活着时与孟姝并不熟识,只见过几面,是个活泼爱笑的姑娘,每每开怀之时,两颊的梨涡总是隐隐浮现,看着格外讨喜。配哥哥这样严肃认真的性子正好。

听他们闲聊谈起,孟姝竟偷偷在灵云寺为桑落和母亲及小君立了长生牌位,每隔几月便会去祭拜一番。

桑落对这位未来嫂嫂又多了几分感激,有她陪着哥哥,她也可以放心了。

桑落最近总会莫名其妙失去意识,应该是她终于要离开了吧。

离那日小聚已过数十日,桑书俞在经历前几日的忙乱后,如今处理事情已算是逐渐上手了。

此时正在书房整理这几年查到的证据,他始终不相信妹妹桑落会给庆王下药,以致最后惨死。

幼弟也死的蹊跷,甚至这几年他也遇到过几次险境,且查证路上阻拦重重,更让他心生疑窦。

正在思考之时,他的贴身小厮肖四闯进书房,边跑边喊着:“少爷,出事了,孟家小姐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