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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节选

第7章 公元1627年,大明天启七年,八月十一日,农历。 朱由检站在信王府的前院中,背负双手,仰望天空,天边被一抹晚霞浸染,殷红一片。 他的身后站着一名三十来岁的青年太监,他叫王承恩。 当他穿越到这个时代,从新婚的大床上爬起来时,就将王承恩调到了身边,贴身伺候。 所谓盖棺定论,能陪着你一起死的人,总是值得信任。 在整个大明的历史当中,天启朝无疑是最神秘的一段时间,上有诡异莫测的三大案,下有天启、张嫣、客氏、魏忠贤几人错综复杂的关系,中有眼花缭乱到难辨真假的史料。 纵然他来到这里一年多了,也依然没有看清天启朝的真面目,反而因为距离更近,接触的消息太多,有种“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的感觉,让他脑子越发的糊涂起来。 甚至一度,他害怕的要死,生怕天启发现他宝贝弟弟已经换了个人。 但不论是恐惧、好奇、凶残、血腥、还是神秘,天启朝的一切,都将埋葬在今晚。 “承恩,你说,如果本王若是登基,会不会是个好皇帝?”朱由检两眼茫然的看着前方,右手向前虚抓,似乎要将整个天空握在手中。 “殿下,不可妄言!!!”王承恩心中大惊,连忙朝左右看去,生怕这句大逆不道的话被人听去。 每个被派驻到藩王身边的太监,都算是东厂的密探,肩负着监视藩王的责任。 只是信王待他甚厚,他根本没想过去告密。 但是,他保不准其他人会有这种想法。 因此,当他听到王爷胡言乱语时,立刻吓得脸色苍白,看向四周。 等确定没有人听到后,王承恩才放松下来,有些埋怨道,“殿下,你怎么能乱说话呢!” 朱由检笑笑,没有解释,王承恩是不会明白的,等过了今晚,自己就准备登上皇帝之位。 天空猛地一闪,最后一丝光亮被吞灭,大地一片漆黑,然后朱由检却依然站在前院没动,似乎是在等什么东西。 王承恩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贴身伺候的他深知,王爷别看平时呆呆的,整天就知道看书,但真实情况,王爷却是个极有城府,极有智慧的主。 他待在这里,必有缘由! 果不其然,过不了不知道多久,站的老王腿都有些发麻的时候,一阵咚咚咚的脚步声传来,平日里负责通传信息的小璇子跑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的喊道:“殿下,来了几个传旨太监,要殿下速速进宫。” 朱由检听罢,眼神蓦地一亮,随即又恢复平常。 这一年多他别的没学会,但掩饰自己情绪的表面工作却做得极好。 他理了理衣服,也不要人跟着,自个朝着大门口走去,临了时,还回头交待一句:“承恩,调四个力壮可靠的小太监,等候本王的消息。” 言罢,飘然离去。 看着殿下的背影,王承恩满脸的难以置信。 虽然从两年前开始,天启爷的身子就不好,但他却从没想过会有驾崩的一天。 联想刚才王爷无缘无故的那句大逆不道的话,他眼睛暮地一亮,心中霎时翻腾起难以掩盖的火热,“莫非,王爷说的是真的???” 跟着传旨的太监,朱由检一步步,慢慢的踏入这座仰望多时,却从未进入过的紫禁城。 也许前身的朱由检进入过,但他却没有。 此时夜已经很深了,宫门落锁,想要进入乾清宫,只能通过吊篮进去。 坐在一摇一晃的吊篮中,朱由检的心却突然怦怦直跳起来。 过了今夜,我就将成为这座宫殿,这片土地,这个国家的主人.......吗? 真是......激动啊! 乾清宫暖阁内,灯火通明,牛油大蜡遍布,跟不要钱似得使劲烧着。 在太监的带领下,朱由检来到了这里,然而刚刚踏入殿门,他却一愣,因为一个本不该出现的人却出现在这里。 那是一个年约四十许的妇人,满脸的妆容被泪水冲的稀里哗啦,看起来颇为狼狈,但真情流露的悲伤,却令人生不起丝毫厌恶。 看到他来了之后,妇人站起身来,施施行了一礼,哀伤道:“小爷来了,校哥儿在里面等着呢!” 如今宫中,只有一人还依然这么称呼天启——奶妈客氏! “嗯!”朱由检一点头,也没工夫和对方寒暄,径直走入房间内里。 里面的床榻上,躺着一个身穿红色常服,身体虚弱,脸色苍白若纸,行将就木的年轻人。 然而他的脸上却丝毫没有对死亡的恐惧,看到朱由检来了后,还泛起灿烂的笑容,努力的支撑身体起来,半坐着靠在床上,一把抓住他的手,微笑道: “来,吾弟当为尧舜!” 看着躺在床上的天启,朱由检没来由的心中一酸。 他本来可以成为中兴之主,将明朝的生命延续下去,然而天不假年,因为两年前的一次落水,就病魔缠身。 如今,将以23岁的年龄早夭而逝,令人扼腕叹息! 由于虚弱,天启没有注意到弟弟眼中复杂的神情,依然自顾自的说着话。 “朕去后,吾弟当善视中宫.......” “忠贤恪谨忠贞,可计大事,宜委任......” 著名的天启遗言缓缓倾泻而出。 按照剧本,历史上政治小白一枚的崇祯根本不敢相信眼前这一切,害怕是陷阱,口称‘臣死罪’而跪倒在地,然后泣不成声道,“臣弟恨不以身代之。” 在某些书中,这里还有贤后张嫣的出场,告诉他这并不是陷阱,让他迅速答应接掌皇位。 但朱由检以成熟的思维考虑,权利的交接,肯定不会如此富有戏剧性,一定是严肃,严谨的。 因此他并不打算那么做,而是按照自己的想法,上前一步,紧紧握住天启仅存一丝温度的手,郑重道,“皇兄遗言,弟铭记于心!” 天启一愣,随即笑容绽放,灿烂的笑起来。 终究是皇家的孩子,虽然平时仁弱,但关键时刻还是有担当的。 两句天启遗言,后世的解读,一句是指皇后张嫣,一句是指太监魏忠贤。 后一句没什么好说的,都指名道姓了,但对于前一句,朱由检此时却有别的联想。 或许,这句中宫,指的不是皇后张嫣,而是另一个女人——客氏!!! 能让天启临死好挂念的女人,除了客氏,绝无他人! 也许在他心中,只有客氏当得起中宫这声称呼。 况且,现实情况就是,客氏就在门外,而皇后张嫣却不在,而且房间中除了秉笔记录和书写诏书的太监外,并无其他人,也没有屏风给张嫣躲藏。 望着天启逐渐虚弱下去的笑声,朱由检动了动嘴唇,还是没有问出这个八卦问题,随着天启死去,他们的恩怨情仇已经不重要了。 这或许显得很冷酷,但却是人之常情。 死者长已矣,生者遒可追! 对于朱由检来说,此时有一个关系到自己切身安全的问题如鲠在喉,必须得到答案,不然他晚上睡觉都不安稳。 二世为人,还是直接当上了皇帝,他对这一世的生命很满意,可不希望就这么稀里糊涂的结束了。 “皇兄落水,何以至此?”看着天启,朱由检咬着牙,慢慢问出这句话。 你只是在掉到水里一次,为什么就一直抱病在身,而且拖了两年还不好,直到现在病危,是不是有人谋害你! 随着这句话的出口,殿内气温骤降,顿时冰冷冻结起来。 天启一下笑容收敛,整个人如同回光返照般,精神突然焕发,眼神凝聚如刀,剜了过来! 就这样凝望了朱由检一会后,他大笑起来,笑声朗朗,充满快慰:“吾第长大了!!!” “长大了,会思考了!!!” “长大了好啊!” 望着突然失态的天启,朱由检没有着急,只是安静的等待着,他肚子中还有很多疑问想要询问天启。 比如到底是不是东林党策划的谋杀;皇后张嫣有没有参与其中;魏忠贤呢,到底有没有察觉;行凶者是不是进献‘甘露饮’的霍维华;知不知道魏忠贤修建生词,知道的话为什么默许;皇后张嫣流产是怎么回事?;很多妃子遭到迫害是他的意思还是魏忠贤、客氏私下的行为? 类似的问题他还有很多,都是观史而留下来的不解之问,这些问题非常敏感,直指天启本人内心最深处,平时他只能憋在心中,不敢流露丝毫,只有此刻,面对行将就木的天启,朱由检才敢问出来。 然而,他注定是得不到解答了。 天启笑声攀升到最高处,便高喊起来: “吾第,当为尧舜!!!” 一句过后,声音戛然而止,天启脑袋一歪,在床上彻底昏死过去。 看着这一幕,朱由检嘴巴张了张,最终还是沉默下来,他有预感,天启这一昏迷,或许再也醒不过来。 原本的历史上,天启交代完遗言后,第二天还召见了内阁大臣,宣示口谕,之后又挨了十来天才去世,但此刻因为朱由检的发问,却陷入了昏迷。 看来,有些事情注定是得不到解答了。 朱由检默然而立,陷入了深沉的思索中,他在想,天启昏迷前高兴的态度到底是为什么,就因为自己关心了他吗?还是另有其他隐情? 只是,因为缺乏对天启的了解,他的这些思索注定无果。 随着天启的昏迷,原本平静的殿内顿时慌乱起来,本来空无人一的地方,不知从何处冲出来许多人,有大呼小叫的,有端热水送汤药的,总之很多人就这么莫名其妙的出现,开始忙碌着。 天启七年八月十一日夜(农历),帝危,召王进宫,托以社稷,王泣而应,后问:兄只落水,因何至此。 帝兴而高呼:吾弟当为尧舜。 庶几,昏迷,五日,帝崩。 朱由检的预感没有错,那日意外昏迷过去后,天启果真再也没有清醒过来,偶尔苏醒,人也是昏昏沉沉的,说不出话来。 就连驾崩也提前了几天。 原本历史上是农历八月二十一日,现在是八月十六日,提前了五天。 不过这微小的改变并没有影响什么,历史,还是按照他的趋势滚滚向前。 自那日遗诏传位后,朱由检哪也没去,而是寸步不离,守候在天启身边。 天启超出历史般的昏迷,让他心中有些不安,根本不敢离开片刻,生怕出现什么变故。 一年多隐忍下来,就为了这一刻,他丝毫不敢大意。 而且,他还想看看天启会不会再次清醒,能在问点什么内幕出来。 天启的死因,事关他的安危,他不想这么放弃,但是最终,他还是没得到任何答案。 天启一直没有醒过来,并在十六日的夜里驾崩。 其实,皇帝还没死,朱由检留在宫中是不合规矩的,但这个关键当口,也没人多说什么,就算偶有人质疑,也被皇后挡了回去。 这是朱由检和皇后张嫣第一次照面,对方没有多说,只是借着这个机会,在两人交错之际,悄悄提醒了一句;勿食宫中食。 不过朱由检没放在心上。 他可不是对政治懵懂无知的小白,后世信息大爆炸,让每个人对所有的领域都有个大概的了解,包括政治。 站在后世的高度上,他自然能轻松俯视此时的局面,深知魏忠贤根本没有这个能力,也没这个心思谋害自己,此刻对方怕是正惶惶不可终日,想着怎么重新获取新皇帝的信任。 而且,他也不是如历史上那样孤身进宫,在天启昏迷后,便立刻传信王承恩,让他带着人进宫,接管了他的饮食休息。 周密安排下,自然无忧。 只是,他心中依然放不下对天启死因的怀疑。 巍峨的紫禁城并没有让他感觉到壮丽雄伟,反而给他一种破屋迎风雨的幻觉。 内有党争乱国,外有鞑子扣关,前有死的不明不白的天启帝,后有即将达到巅峰的小冰河时期,朱由检是真的不知道,大明这艘破船,在自己的执掌下,能破冲破出去,迎接黎明。 八月十六日夜,乾清宫。 肃立在宫城之中,朱由检望着夜空,深沉的夜幕很低,几乎是压到了乾清宫的楼顶上,很压抑,让人喘不过气,一如此时宫中的气氛。 他身后的殿堂中,停着天启的梓棺,里面白色的蜡烛噼啪燃烧着,白色的泪痕顺着烛身流淌下来,在底座上堆积成一摊。 飒飒夜风吹拂,让他衣角翻飞,旁边,王承恩提着一柄剑,警惕的护卫在身边,周边几个从信王府带来的太监亦是如此,每个人手执武器,四处巡视着,监视着任何一个靠近的人。 除了王承恩外,这四个太监都是他过过目的,能力怎么样不好说,但至少忠心可靠。 对于太监,现代人或多或少都有些别样的心理,但并不重,很轻易就能压制住,同时,他也清醒的认识到,作为一个仓促登基,没有积累丝毫人脉的皇帝,他初期真正能够信任的,只有太监以及......锦衣卫。 因此,他才不会像历史上的崇祯,一上台就白痴的废掉自己的左臂右膀,然后任由那些文臣搓扁捏圆的玩弄了十来年,到后面才醒悟过来,频繁的杀大臣换首辅,然而已经迟了。 从这一点来看,崇祯就远远比不上天启,后者上台不过一年就看清了朝政,看清了东林党。 朱由检思绪纷飞着,王承恩几人却没有放松,警惕的守候着,突然,从远处走来个巡逻的小太监,对方提着灯笼,捧着一柄剑,一边走一边四处看着。 这样的宦官今夜多得很,几人看了眼也就没有在意。 走着走着,小太监兴许是看见王承恩几人身着高品太监的服饰,故而走了过来见礼。 王承恩看了对方一眼,挥挥手让对方走远。 小宦官笑呵呵的不以为意,捧着剑往外面挪去。 朱由检饶有意思的看着这一幕,这个场景似乎出现在不少书以及公众号的文章中出现。 在一些非正史上的书,进宫的崇祯非常的小心,自带干粮进宫,连食物都不敢吃宫中的,也不会如他现在这样,胆大的敢带几个亲随太监进宫,而是独自在乾清宫守灵。 为了壮胆,他拦住一名路过的太监,取下了对方身上的剑作为防身武器,而后还将侍卫和小太监门聚集在一起,赏赐他们酒肉,换来了他们的欢声雷动,然后平安的度过这一夜,登基为皇。 当时觉得崇祯太过小心翼翼,如今亲身经历才体会到对方的艰难。 一个十七岁没什么见识的小伙,在空寂无人的乾清宫,守着哥哥的灵堂,吃着冷硬的饼子,没人认识,没人陪伴,其中心酸凄苦可见一斑。 就算他两世为人,早有心理准备,此刻都有些心中慌张,若是没带王承恩进来,自己怕是比崇祯好不到哪去。 正当他这么想着,眼前忽然闪过一道雪亮的剑光,随后,朱由检只见一点寒芒朝着自己急速刺来。 不等他反应过来,他的眼前便是一黑,随机是铛的一声响起,两名太监将他挡住,磕飞了寒芒。 “殿下小心!”随后朱由检耳边才响起王承恩焦急的声音,并被对方扯了一把,朝后连退好几步,拉开距离。 这时朱由检才反应过来,有人刺杀他! 整个过程非常的迅速,电光火石之间就结束了,王承恩的提醒也是事后才到,根本不像电影中演的,护卫先是大喊几声,才迎战刺客。 呼~呼~呼~ 朱由检后知后觉的喘起气来,当时没反应,现在却紧张的心脏砰砰跳起来,而且越跳越激烈。 这从未出现过的刺杀,让他更加惊慌,为什么会有这样一场刺杀! 历史上根本没有!!! “殿下,殿下!”王承恩焦急的叫喊声将他从惊慌中唤醒:“刺客已经服毒自杀,不如唤锦衣卫前来护卫!” 王承恩也有些慌了,就在深宫大内,先帝灵前,发生了这么一场骇人听闻的刺杀,简直天塌了啊! 朱由检终于清醒过来,扫了前方一眼,那名小太监已经死了,七窍流血,显然死于剧毒之下。 听了王承恩的建议后,他下意识的想要同意,但嘴巴张开后,话音一转,却拒绝了:“不要,传我口谕,着锦衣卫、东厂、御马监各处守好门户,不得擅动,违令者视同谋反,诛之!” 王承恩一愣,便应承下来,然后立刻派人传递口谕,甚至最为重要的宫门处,还是他亲自去的。 见口谕发出,各个地方没有丝毫动静,朱由检终于松了口气,不管刺客是谁派来的,此时一动不如一静。 只要镇之以静,等明天登基完毕,便大事定矣! “查明刺客身份了吗?”定了定神后,朱由检问回来的王承恩。 “这名小太监是刘老监两日前领入宫中的。” 王承恩擦了擦汗回答道,刚才跑的有些急,此刻一停下来,额头汗就涌出来。 “刘老监呢?”朱由检揉着额头道,不知道是不是血液窜行太快,他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让心中慌慌的。 “上吊自杀了!”王承恩小心翼翼的回答,殿下此刻脸色十分不好,他服侍多年也未见过。 “呵,自杀了!”朱由检嘴角一勾,似笑非笑,“自杀.....” 他缓缓闭目,默默思索,对比自己所做和记忆中的记载,心中有了个模糊的想法。 莫非,因为自己当日询问天启,所以才引来了这番刺杀吗? 夜里,由于宫门落锁,隔绝内外,天启帝崩,信王遇刺的消息根本穿不出去。 但魏公公在皇宫内的耳目岂是用灵通可以形容的,不一会之后,他就知道了信王遭到刺杀的消息,随后便是信王口谕,晓谕皇宫内外,不得擅动。 当夜,魏公公一夜未睡,他一整夜都在思索。 魏公公只是一把刀,一把好刀,忠诚的执行了皇帝的意志。 只是,如今握刀人死了,刀也该考虑下自己我,免得到时候被折断。 也许,那几个偷偷运进来的怀孕宫人可以动用了! 魏忠贤手指敲着桌子,目光深邃无比。 只是,司礼监掌印是王体乾,御马监掌印是涂文辅,二人看似臣服在他的盛宠之下,但实则心怀狡诈,如今帝崩,二人还会否听命行事,他拿捏不准。 自己,终究只是司礼监秉笔,提督东厂。 魏忠贤盘算了半晌,最终只能摇头苦笑,自己看似权势滔天,天下咸服,然而先帝只是刚死,自己想做些出格的事情,却发现寸步难行。 先帝啊先帝,还是你厉害,咱家只是想要自保,却仍然被你防的水泄不通,毫无缝隙可钻! 佩服,佩服! 魏忠贤叹服,他打算先试试看能否隐瞒先帝驾崩的消息,过得一两日,以待转机。 然而,当第二天天亮,宫门大开后,他却看到了一个十分意外的人。 英国公张维贤。 自靖难后,英国公就是勋贵中的扛鼎人物,地位崇高,一直在京师三大营五军都督府任职,他要进宫,魏忠贤拦不住,也不敢拦,只得问道: “你进宫干什么?” “皇上驾崩了,你不知道?” “谁告诉你的?” “皇后啊!” 目视着英国公的背影,魏忠贤铁青一片,他知道,自己什么都做不了了!自己所有的希望,都被这个东林党推上来的女人给破灭了! 然而,英国公也没能进宫,走到半道上,他遇到了传旨的小太监,其中一个就拦住了他,说道:“国公爷,传信王殿下口谕,命文武群臣在皇极门等候,宣读大行皇帝诏书。” 大行皇帝? 张维贤一愣,皇帝真的驾崩了! 尽管他早有准备,但此刻听到太监确定,还是忍不住呼吸一窒,随即神情有些黯然。 这是十年内大明死掉的第三位皇帝了。 真是多事之秋啊! 张维贤叹了口气,拱了拱手,转身朝着皇极门行去。 他知道皇后张嫣通知他皇帝驾崩的消息,是想要他去宫中主持朝政,但既然此刻信王殿下并不慌乱,能够视事,自己再去就不合适了。 宫中多诡秘,自己掺和太多不好。 英国公之后,在内阁值班的首辅黄立极也接到了旨意,随后,内阁立刻派出人员,通知大臣,之后是武臣勋贵,大概一个时辰后,京中四品以上的官员都得到了消息。 天启帝驾崩了! 灵堂内,朱由检双眼通红,他一夜未睡。 突发的刺杀变故,让他从那种掌控历史的迷之自信中清醒过来,这是现实,不是已经盖棺定论的历史,现实是会变的,随着自己的动作而变动。 自己也只是个普通人,兵不过几个太监,想要掌控朝政,需要时间和谨慎。 不过自己也不用妄自菲薄,起码两世为人的经验,和后世的高度,自己绝对会比原来的崇祯做的好。 起码,不会更糟糕! 在他做着心理建设时,王承恩走过来禀报:“殿下,旨意都传出去了,并没有受到阻拦。” “那就好!”朱由检点了点头,目前情况看来很不错,政令通达,局势远没有历史上崇祯以为的那么糟糕。 “走吧,去皇极门。” 明清有个词汇,叫做‘御门听政’。 所谓御门听政,便是在传说中的‘金銮殿’前面的大门楼皇极门上,召开朝会,也就是大家熟知的早朝。 而后面的‘金銮殿’也就是皇极殿,只在一些大型礼仪活动时才启用。 比如,新皇登基! 华夏历来是政治优先,此刻先帝驾崩,最重要的就是新皇登基,其他的都要排在这后面。 不过,在登基大典前,继承人是要和群臣见个面,开个会的。 这个会很重要,主题也很多,比如宣读遗诏,确定年号,定下登基时间和程序等等。 朱由检揉了揉脸,振作了下精神,他必须给接下即将到来的群臣留个好印象,不让群臣看轻自己。 只是他起来时却踉跄了下,坐的太久,腿有些麻。 王承恩见状,立刻过来蹲下给他揉腿,一边揉一边叮嘱道,“殿下马上就要登基了,一定要注意形象,莫不要让朝臣耻笑。” “大伴,我知道了。” 朱由检微微一笑。 “殿下可不能在自称我了,登基后要称朕。” “嗯。” 两人慢慢走着,慢慢的说着话,殷殷的叮嘱响彻耳旁,让朱由检深深感慨,明朝皇帝重用太监不是没有原因的,连他二世为人都忍不住对贴身太监心生好感,更何况那些长于深宫的小皇帝。 很快,皇极门到了,朱由检走了进去,在另一个太监的引导下,走上金台,坐到自己的位置上。 “你叫什么名字?”朱由检好奇的问道,对方也是一身高品太监服饰,甚至品级比王承恩还高,显然在皇宫内的地位不低,搞不好就是某个监的大档。 “臣叫王体乾,添为司礼监掌印太监。” 中年太监媚笑着答道:“皇爷爷的登基大典就是臣负责。” 听到这,朱由检多看了对方一眼,竟然是司礼监掌印,而且负责登基大典,显然懂得很多,不然担任不了。 只是这个名字很陌生啊,他对明末的太监并不是很熟,只知道一个魏忠贤,还有一个王承恩。 之所以对这段历史有所了解,也是因为其诡秘有趣,公众号经常推文,所以看多了多少知道些,但很多人名却是记不住,记也只是记几个有名的,显然,王体乾不在其中。 想了想,他低着头,交待了对方几句。 王体乾听了,先是脸色一讶,然后便死命点头答应下来。 对他来说,干什么不重要,皇帝需要你才最重要。 这一波,本太监稳了,魏老哥,我就先行一步了。 朱由检不知道的是,历史上的崇祯,因为心中对太监十分厌恶,因此登基的时候,直接将王体乾给赶走了,结果导致登基大典无人指挥,没人知道该怎么进行,闹出了不少笑话。 等他在金台上坐好后,廊外的有资格的朝臣陆续进入殿内,没有资格的继续站在门外,这是新皇登基前的朝会,因此这些官员没有按照惯例,去右顺门的偏殿等候。 大礼参拜后,群臣起身,肃穆而立,朱由检从左扫到右,打量着下面的群臣。 皇极门的内廊并不大,只有身穿绯红色公服的大官才能站在这里,躲避风雨,而很多品级不够的,只能站在廊外,露天上朝。 还好此时天气并不算冷,也没有刮风下雨,不然这早朝上的简直是受罪。 廊内,官员按照文左武右的规矩分班站立,旁边还有纠察御史,负责早朝的纪律。 武官首位的应该就是英国公张维贤,他是武臣,也是勋贵地位最高的,一般都是他位列首位。 他长得很不错,三寸长须看起来很是威风,相貌堂堂,非常正派的样子。 至于文官首位的,应该是首辅,但朱由检却不认识,相当的陌生。 “这是内阁首辅黄立极大人!”王承恩非常灵光,立刻看出他所想,附耳说道。 黄立极?朱由检嘴中念叨这个名字,然而思索再三,他对这个名字还是一点印象都没有。 能做到内阁首辅,不可能在历史上籍籍无名,只能说没有什么出众的事情,让人无法记住。 但,绝不容小视。 很快,遗诏宣读完毕,众臣行跪拜大礼。 “参见信王殿下!” 由于并未登基,朱由检虽然代行皇帝大权,但称呼还是不能叫皇帝,只得以信王代称,想要改口,得等到举办登基大典之后。 “殿下,这是臣等拟定的年号,请殿下定夺。” 宣读完遗诏,君臣见面,过了遍程序,算是承认朱由检的法统,随后,首辅黄立极出班,奏报年号。 王承恩下去将题本接了过来,然后拿给朱由检过目,他大致扫了一眼,略过前面一大堆骈四俪六的文言文,直接看向后面,找到了备选的四个年号。 乾圣,兴福,咸嘉,崇贞。 这几个年号是内阁早就准备好的,在天启帝召信王进宫时就备下,以防不测。 毕竟有备无患,若是真等到皇帝驾崩再来临时准备,难免会出纰漏。 阁臣都是从惨烈的科举中杀出来的,而且一般都在一二榜,不然不可能升任阁臣,甚至出任首辅,他们仔细琢磨定下的年号,不论是寓意还是读音、字形等,都非常的好。 朱由检扫了一眼,目光一一划过这几个年号。 乾圣,乾为天,圣则神,这个年号很好,但历史上的崇祯帝觉得太高大上,自己担不起,便放弃。 兴福,中兴福泽,很明显的中兴之主的预兆,崇祯帝觉得自己没这么厉害,做不了刘洵、刘秀这样的中兴之主,也放弃。 咸嘉,咸字右边有个戈,崇祯认为,自己的国家已经兵乱四起了,再来个带兵戈的年号,岂不是永无平息的时候,遂也放弃。 崇贞,被改为崇祯,崇,高大的意思,帧,吉祥吉兆的意思,又谐音‘重振’,故此,否决了前面三个年号的崇祯帝,最终选择了这个。 这便是历史上崇祯年号的由来。 但做为一个穿越者,不论是为了自身性命,荣华富贵等私人利益,还是为了国家利益,汉人命运,都势必要改变大势,既然要变,那就索性从最开始就变。 崇祯觉得担不起的年号,就让我朱由检来担当吧! 我的身后,是扬州十日,嘉定三屠的血泪冤魂,是亿万万被打断脊梁骨的汉人殷切的期盼,无论是最深沉的罪孽,还是最神圣的名号,我都一力担之!!! “就选乾圣!”朱由检放下题本,掷地有声道。 其声音朗朗,咬字清晰,充满了朝气,在殿内特殊的结构下,让暮气沉沉的群臣徒地精神一振。 “是,殿下!”黄立极受此影响,也大声应道,随后身子一躬,退回朝班当中。 年号确定了,接下来就没有朱由检什么事了。 散朝后,他来到了文华殿。 乾清宫还停着天启的灵柩,他现在暂住于此,当他刚到时,王体乾恰好带着人在这里整理文件,见他来了,连忙上前见礼。 “微臣参见殿下。” 王体乾满脸的笑容,“殿下要的奏章臣都找出来了,由于时间紧,只来得及召这两年的,天启五及之前的还在文渊阁。” 殿内放着几个大箱子,就是王体乾所说的奏章。 登基前还有很多工作要做,司礼监给出的时间,最快也要两天的时间布置,因此登基时间定于十九日。 这两日朱由检就在文华殿等候,因为无聊,他就要王体乾把弄些题本文书,方便他了解时政。 王体乾漏了个脸,也不多留,他是司礼监掌印,同时也是登基大典的负责人,要办的事情很多,没法一直在这里陪着朱由检。 朱由检也不在意,让王承恩把题本分类摆好,便在书案前坐下,慢慢的翻看这些题本。 这批东西里,有些是题本,有些是奏本,还有纯文字记录,似乎是因为考虑到阅读方便,都用红笔做了断句和批注,让他看起来并不吃力,只是因为阅读习惯问题,朱由检看古文需要先转成白话文,才好理解里面的含义,因此看的很慢。 但也正因为慢,他才能发现王体乾选择这些文书,似乎蕴含着很特别的含义。 啪嗒! 朱由检放下一本文书,再次拿起一本,却不妨一份折叠的纸张掉了出来,落到地方,发出清脆的身影。 “这是?”朱由检拿出来一看,发现是张上好的硬纸,上面密密麻麻的用蝇头小楷写着很多名字。 他从头到尾,一一浏览起来。 这些名字有的很熟悉,比如孙承宗、左光斗等,有的则是名声很大,朱由检见过,比如文震孟,江南四大才文征明的后人,同时也是朱由检的老师,给他上过课。 不过,名单上大部分对他来说都非常陌生,听都没听过。 捏着名单,慢慢的看着看着,朱由检忽然发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名字。 张国纪! 和皇后张嫣的父亲一模一样! “有意思!”朱由检眼睛眯起来,看向了门外。 王体乾,你.....是想提醒朕什么吗? 天启七年,八月十九日。 今天的天气不是很好,云很多,也很暗,阳光不是很明媚,甚至显得有些阴沉。 不过,这并不影响皇帝的登基大典,尽管王承恩曾建议朱由检大典要不要推迟一日,但他还是一力坚持,不改日期,就今天。 名不正言不顺,不登基他很多事情做起来都不顺手,也不够正当。 师出无名。 不改日子,就今天。 准皇帝的贴身大档说了都没有,其他人自然不敢再劝。 承天门(今天安门)上,陈列着无数的器具,定时鼓,宝案,中和韶乐一一位列其上,旌旗招展,帷幕漫天。 色彩鲜艳的旗帜和服饰充斥了整个紫禁城,也让愁云惨淡的气氛消散了很多,尽管天公不作美,但王体乾还是想尽了办法,让典礼看起来盛大些。 中极殿内,朱由检一身明黄色衮服,神情肃穆,看起来威严至极。 身边,是无数宫女太监,脚步匆匆,进进出出的,也不知道在干什么。 王承恩也是随行的一员,跟在身后,必要时提醒他该干什么。 很快,王体乾跑了进来,和他说了什么,然后又急匆匆的出去。 王承恩听罢,过来提醒道,“陛下,该起身去承天门祷告了。” 登基大典其实早就开始了,早官员去天坛、地坛祈祷,告诉苍天他要登基时,他就身着孝服,祭拜了先帝以及祖宗。 随后,便来到中极殿换上明黄衮服,等待下一步,等了半晌才开始。 盛大的云舆停留在门外,朱由检登上车后,车轮滚动,朝着承天门而去,两旁,是身着艳丽礼服的宫女和太监,以及铠甲鲜明发亮的大汉将军,气势雄浑,铺天盖地,庞大的人气,几乎将上空的阴云都给吹散了几分。 跟在云舆旁边,王承恩满脸严肃,心中却在不停的祈祷,老天爷给点面子啊,保佑殿下顺利登基,千万不要下雨啊! 这天气,真的很让人担心下雨。 朱由检却是丝毫不担心,再差还能比历史上崇祯登基时晴空霹雳差? 来到承天门上,朱由检开始在门楼上祭天祷告,而百官则身着礼服,在礼部官员的引导下,来到午门外的广场,文东武西,分成两列的跪下,等待新皇祭天祷告完毕。 祷告完毕,朱由检来到皇极殿,宣读诏书。 诏曰:我国家列圣,缵承休烈,化隆俗美,累洽重照,远垂万祀。 我大行皇帝,仁度涵天.......与八月十九日祗告天地,即皇帝位。 朕以冲人统承鸿业,祖功宗德,惟祗服于典章;吏治民艰,将求宜于变通。 毗尔中外文武之贤,赞予股肱耳目之用,光昭旧绪,愈茂新猷。 朗朗之音,回荡在大殿之内。 整个登基仪式非常的冗长,也很繁琐,但每个人都十分肃穆,表情神圣,认真的完成每一个项目。 这种礼仪,其实就是国家的典章制度,是国家的法统所在,也是正统和草台班子的区别,疏忽不得。 说来也是神奇,诏书最后一个字诵读完毕,晓谕天下后,原本阴沉的天空忽然裂开了一道口子,万道金光破开云雾,直射而出,整个天空都被照亮,金灿灿的一片,看起来神圣极了。 金光照射在皇极殿的琉璃瓦上,顺势而下,竟然正好笼罩住坐在龙椅上的朱由检,顿时他如同神光照耀般,高大无比。 随侍的王承恩一见,心中块垒大去,一时激动无比,忍不住喊道:“天降金鳞,照耀吾皇,乾圣天朝,福顺安康!” 百官一愣,随即也反应过来,齐齐喊道:“天降金鳞,照耀吾皇,乾圣天朝,福顺安康!” 声音隆隆,震惊天下! 这神奇的一幕,让殿外的礼部官员,宫女太监们啧啧称奇,很多本来有着小心思,见阴沉天气后憋着坏的人,更是心中一禀,泛起了嘀咕。 “莫非,真的是苍天庇佑,这新皇一登基,连天都变晴了!” 这金光万道,照破沉云的景色,更是被当成祥瑞,记载到了乾圣朝的实录当中,后人往往以此为佐证,来说明乾圣帝登基之顺天应民。 不过,作为当事人的朱由检,坐在龙椅上就不太好受了,阳光从琉璃瓦直接照在他眼睛上,几乎都睁不开了,但又顾忌到大典,不敢乱动,故而十分难受。 “天启皇兄你这技术太好了吧,阳光角度把握的这么准,恰好照到我这里。” 难受下,朱由检疯狂的吐槽已经去世的天启。 谁让这三大殿全是他主持修建完毕的呢! 万历年间,皇极殿、中极殿、建极殿全部遭到焚毁,后来一直没有维修,因为太贵了,万历帝一听说修好要一千五百万两,直接吓的不修了。 后来还是天启帝不相信文官的说法,要这么多钱才能修好,竟亲自学起了木工,主持整个三大殿宫城的修建。 结果只花了五百多万两就修好了,足足节省了三分之二的经费。 这个事情,一直是作为天启的功绩而在宫内传颂,朱由检也有所耳闻。 结果到了后来,被贬斥的东林党听去,竟然扭曲污蔑为喜欢干木工活,真真是不当人子! 明史不能细究,一旦细究,你会发现很多细思极恐的事情。 亲身经历过这个时代很多事情的朱由检深有体会。 忙碌了一天,盛大的登基典礼才算是结束,一整天如同提线木偶般的活动,让朱由检非常疲惫,恨不得一屁股倒在床上就睡,但他不能,他还有重要的事情处理。 趁着登基大典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时,他才好办理某些事情。 “大伴,许显纯来了没?”朱由检揉了揉脸,尽量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自然点。 “来了,正在外面候着呢,万岁爷现在要见吗?”王承恩有些心疼的看着朱由检。 “不了,你让他带人跟着你,去找魏忠贤,撤了他的职,把他关起来。” 朱由检打了哈欠,接着道:“从今儿起,你就是司礼监秉笔,提督东厂。” “陛下!”王承恩瞪大了眼睛看着朱由检,他怎么也没想到,皇帝就这么轻率的动了阉党的领袖人物。 “去吧,没你想的那么严重,魏忠贤,一介家奴而已。” 朱由检挥挥手,让他速去。 自己则转身进了房间,躺到床上,不一会,呼噜声便响了起来。 “这.......”王承恩无语,只得转身出门,找许显纯,依命行事。 许显纯身为锦衣卫锦衣卫佥事,自然参加了今日白天的登基大典,只不过他不是参与之人,而是维护秩序的。 等到大典结束,劳累了一天的许显纯想要下班回家的时候,却突然接到口谕,让他在乾清宫门外候着。 这莫名的口谕,让他心中顿时咯噔了下,暗道祸事了,但随即又反应过来,若真是祸事,那就是直接有人来拿他了,而不是让他入宫。 怀着忐忑的心情,许显纯来到了乾清宫,开始了焦灼的等候。 等了半晌之后,便见到当今天子的大红人,贴身太监王承恩走了出来传旨,等听了旨意后,他顿时两眼发直,不可思议的看着眼前的太监,差点脱口而出,“这真的是陛下旨意?” 好悬他嘴巴慢了一步,没有将这句话吐出口,不然就是大不敬了。 不怪乎他们这么想,毕竟在天启临近死亡的时候,京中传闻更是甚嚣尘上,什么魏忠贤要谋反啊,什么狸猫换太子啊。 无数的流言四起,许显纯这些挨着边却有不知道内幕的人,更是煎迫万分不知道如何是好。 而很多勋贵文臣在留言的传播下,是真的相信了三分,不然也不会有皇后张嫣将天启驾崩的消息传出去后,英国公张维贤立刻进宫的事了。 都被流言整怕了,生怕真的出点什么事,由此可见他们对魏忠贤的惧怕、谨慎。 但实际上呢。 翻遍历史,别看魏公公头衔这么长,那都是虚的,他真正的职权范围,只是司礼监秉笔,提督东厂罢了。 在整个内廷范围,地位在他之上的还有两个,一个是御马监掌印涂文辅,一个是司礼监掌印王体乾。 他老魏不过是排在第三罢了。 而老魏之所以这么风光,权势滔天,不外乎就是他和客室关系好,入了皇帝的眼。 那为什么老魏的地位没有更近一步呢,明朝太监以司礼监掌印的身份提督东厂的也不是没有,而且基本是惯例,例如冯保就是如此。 分权、压制罢了。 一边给予老魏盛宠,将他捧上九千岁的位置,一边又刻意压制老魏的实际地位,不让他翻出手掌心,整个宫中,能办到这点的只有一个人。 天启帝! 从权利的平衡来说,天启无疑是个非常英明的皇帝,他一边将老魏捧起来,推到台面上,竖起一面旗帜,聚集被东林党击溃的其他党派官员,进而打压、铲除于已经疯狂的东林党。 另一面,他在内廷中只给老魏虚衔,什么左都督啊,太子太保啊,都是虚的,除了荣誉外别无它用,而在实际权力上,却始终压制着老魏,不让他一家独大。 什么谋反啊,什么想当皇帝啊,都是假的,只是东林党污蔑而已。 他连英国公进宫都不能阻拦,连信王传达各处的口谕都不能阻止,他有什么本钱谋反? 朱由检进宫虽然不过几日,但小心打探观察下,这些细微之处都一一明了于心。 也许登基之前老魏还有点搞事的本钱,但现在,一切大事定矣,老魏已经是瓮中之鳖,翻不起风浪了。 其实,对于拿不拿下老魏,朱由检也犹豫了一番,从他通过题本了解的信息来看,老魏办事能力还是不错,留着没准有大用。 但他思来想去,最终还是决定先下了老魏的职务再说,没办法,实在是老魏后世的威名太大,颇有千古以来第一太监的架势,于安全而言,拿下最放心,反正就一太监而已。 内书房中,想要找出类似的太监不要太多。 乾清宫前,王承恩定定的看着许显纯。 在信王府时,他多有和文震孟接触,五彪之一许显纯的名声他还是听过。 在东林的口中,这是一个声名狼藉的人物,他不知道对方哪一点入了陛下的法眼,但既然陛下让自己跟着去定有用意,自己好好观察,记在心中就是。 许显纯脸颊抽了抽,深吸一口气,躬身拜下,不管内容再怎么夸张,这都是圣旨,不容自己置喙,自己能做的就是承旨。 “臣谨遵陛下谕旨!” 随后,两人一同出了乾清门,带上许显纯所属的手下,直奔司礼监而去,魏忠贤是司礼监秉笔太监,自然先去这里。 然而到的后,值班的秉笔太监张文元却说老魏不在这里,而在东厂坐班。 于是两人只得改道,朝东安门行去。 东安门是属于皇城的侧门,出去就是皇城根脚下,那一片都是民居,当然,由于东辑事厂就坐落在东安门北侧,这里正常的居民基本没有,都是和东厂有牵扯的人居住的。 东厂是魏忠贤最主要的差遣,他自然在这里,而且这里是消息最灵通的地方,做什么事都方便。 因此当许显纯带着人来的时候,老魏很早就得到消息,但他却没动,依然老神在在的坐着喝茶,直到一个番子跑进来说让他去接旨,他的眼神中才闪过一丝慌乱。 放下茶杯,老魏整理了下衣袍,缓步来到大门口,看到那抹熟悉的服饰颜色时,他的眼角不禁一跳。 “魏忠贤,还不速速接旨!”王承恩看到魏忠贤一动不动,不禁脸色一沉,呵斥道。 老魏一怔,多少年了,没有太监敢这么和自己说话了! 一股怒气在他胸中升腾而起,但转瞬又被他压下去,因为这是传旨太监。 他双膝一软,跪了下来,“臣,魏忠贤,接旨。” 说完,他双手交叠在前,放在地上,额头磕了上去。 身后,是跪倒一片的东厂番子! 看着跪倒的魏忠贤,王承恩不知不觉间松了口气,同时又忽然觉得,权势滔天的魏公公似乎也不怎么样,一封圣旨下来还不是乖乖就范。 “传圣上口谕,革除魏忠贤一切差遣,就地关押。” 一句话出口,场面顿时宁静下来,风似乎也停了,天空中最后的一点余晖似乎也在此刻消失殆尽。 天,突然黑了! 跪着的番子们突地一片哗然,无数人纷纷抬头,不可置信的看着传旨的王承恩,眼中闪过惊骇的神色。 魏公公这是......倒了? “尔等意欲何为,莫非想造反吗?”见番子喧哗的场景,许显纯立刻上前一步,挂在腰间的绣春刀也被他提在手中。 长刀半出鞘,寒光照人眼! 而他身后,则哐哐哐的一片长刀抽出的声音,许显纯带来的锦衣卫莫不是虎视眈眈,眼泛杀气的看着他们。 一旦对方有任何举动,锦衣卫绝对会毫不犹豫的杀过去。
第8章 公元1627年,大明天启七年,八月十一日,农历。 朱由检站在信王府的前院中,背负双手,仰望天空,天边被一抹晚霞浸染,殷红一片。 他的身后站着一名三十来岁的青年太监,他叫王承恩。 当他穿越到这个时代,从新婚的大床上爬起来时,就将王承恩调到了身边,贴身伺候。 所谓盖棺定论,能陪着你一起死的人,总是值得信任。 在整个大明的历史当中,天启朝无疑是最神秘的一段时间,上有诡异莫测的三大案,下有天启、张嫣、客氏、魏忠贤几人错综复杂的关系,中有眼花缭乱到难辨真假的史料。 纵然他来到这里一年多了,也依然没有看清天启朝的真面目,反而因为距离更近,接触的消息太多,有种“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的感觉,让他脑子越发的糊涂起来。 甚至一度,他害怕的要死,生怕天启发现他宝贝弟弟已经换了个人。 但不论是恐惧、好奇、凶残、血腥、还是神秘,天启朝的一切,都将埋葬在今晚。 “承恩,你说,如果本王若是登基,会不会是个好皇帝?”朱由检两眼茫然的看着前方,右手向前虚抓,似乎要将整个天空握在手中。 “殿下,不可妄言!!!”王承恩心中大惊,连忙朝左右看去,生怕这句大逆不道的话被人听去。 每个被派驻到藩王身边的太监,都算是东厂的密探,肩负着监视藩王的责任。 只是信王待他甚厚,他根本没想过去告密。 但是,他保不准其他人会有这种想法。 因此,当他听到王爷胡言乱语时,立刻吓得脸色苍白,看向四周。 等确定没有人听到后,王承恩才放松下来,有些埋怨道,“殿下,你怎么能乱说话呢!” 朱由检笑笑,没有解释,王承恩是不会明白的,等过了今晚,自己就准备登上皇帝之位。 天空猛地一闪,最后一丝光亮被吞灭,大地一片漆黑,然后朱由检却依然站在前院没动,似乎是在等什么东西。 王承恩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贴身伺候的他深知,王爷别看平时呆呆的,整天就知道看书,但真实情况,王爷却是个极有城府,极有智慧的主。 他待在这里,必有缘由! 果不其然,过不了不知道多久,站的老王腿都有些发麻的时候,一阵咚咚咚的脚步声传来,平日里负责通传信息的小璇子跑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的喊道:“殿下,来了几个传旨太监,要殿下速速进宫。” 朱由检听罢,眼神蓦地一亮,随即又恢复平常。 这一年多他别的没学会,但掩饰自己情绪的表面工作却做得极好。 他理了理衣服,也不要人跟着,自个朝着大门口走去,临了时,还回头交待一句:“承恩,调四个力壮可靠的小太监,等候本王的消息。” 言罢,飘然离去。 看着殿下的背影,王承恩满脸的难以置信。 虽然从两年前开始,天启爷的身子就不好,但他却从没想过会有驾崩的一天。 联想刚才王爷无缘无故的那句大逆不道的话,他眼睛暮地一亮,心中霎时翻腾起难以掩盖的火热,“莫非,王爷说的是真的???” 跟着传旨的太监,朱由检一步步,慢慢的踏入这座仰望多时,却从未进入过的紫禁城。 也许前身的朱由检进入过,但他却没有。 此时夜已经很深了,宫门落锁,想要进入乾清宫,只能通过吊篮进去。 坐在一摇一晃的吊篮中,朱由检的心却突然怦怦直跳起来。 过了今夜,我就将成为这座宫殿,这片土地,这个国家的主人.......吗? 真是......激动啊! 乾清宫暖阁内,灯火通明,牛油大蜡遍布,跟不要钱似得使劲烧着。 在太监的带领下,朱由检来到了这里,然而刚刚踏入殿门,他却一愣,因为一个本不该出现的人却出现在这里。 那是一个年约四十许的妇人,满脸的妆容被泪水冲的稀里哗啦,看起来颇为狼狈,但真情流露的悲伤,却令人生不起丝毫厌恶。 看到他来了之后,妇人站起身来,施施行了一礼,哀伤道:“小爷来了,校哥儿在里面等着呢!” 如今宫中,只有一人还依然这么称呼天启——奶妈客氏! “嗯!”朱由检一点头,也没工夫和对方寒暄,径直走入房间内里。 里面的床榻上,躺着一个身穿红色常服,身体虚弱,脸色苍白若纸,行将就木的年轻人。 然而他的脸上却丝毫没有对死亡的恐惧,看到朱由检来了后,还泛起灿烂的笑容,努力的支撑身体起来,半坐着靠在床上,一把抓住他的手,微笑道: “来,吾弟当为尧舜!” 看着躺在床上的天启,朱由检没来由的心中一酸。 他本来可以成为中兴之主,将明朝的生命延续下去,然而天不假年,因为两年前的一次落水,就病魔缠身。 如今,将以23岁的年龄早夭而逝,令人扼腕叹息! 由于虚弱,天启没有注意到弟弟眼中复杂的神情,依然自顾自的说着话。 “朕去后,吾弟当善视中宫.......” “忠贤恪谨忠贞,可计大事,宜委任......” 著名的天启遗言缓缓倾泻而出。 按照剧本,历史上政治小白一枚的崇祯根本不敢相信眼前这一切,害怕是陷阱,口称‘臣死罪’而跪倒在地,然后泣不成声道,“臣弟恨不以身代之。” 在某些书中,这里还有贤后张嫣的出场,告诉他这并不是陷阱,让他迅速答应接掌皇位。 但朱由检以成熟的思维考虑,权利的交接,肯定不会如此富有戏剧性,一定是严肃,严谨的。 因此他并不打算那么做,而是按照自己的想法,上前一步,紧紧握住天启仅存一丝温度的手,郑重道,“皇兄遗言,弟铭记于心!” 天启一愣,随即笑容绽放,灿烂的笑起来。 终究是皇家的孩子,虽然平时仁弱,但关键时刻还是有担当的。 两句天启遗言,后世的解读,一句是指皇后张嫣,一句是指太监魏忠贤。 后一句没什么好说的,都指名道姓了,但对于前一句,朱由检此时却有别的联想。 或许,这句中宫,指的不是皇后张嫣,而是另一个女人——客氏!!! 能让天启临死好挂念的女人,除了客氏,绝无他人! 也许在他心中,只有客氏当得起中宫这声称呼。 况且,现实情况就是,客氏就在门外,而皇后张嫣却不在,而且房间中除了秉笔记录和书写诏书的太监外,并无其他人,也没有屏风给张嫣躲藏。 望着天启逐渐虚弱下去的笑声,朱由检动了动嘴唇,还是没有问出这个八卦问题,随着天启死去,他们的恩怨情仇已经不重要了。 这或许显得很冷酷,但却是人之常情。 死者长已矣,生者遒可追! 对于朱由检来说,此时有一个关系到自己切身安全的问题如鲠在喉,必须得到答案,不然他晚上睡觉都不安稳。 二世为人,还是直接当上了皇帝,他对这一世的生命很满意,可不希望就这么稀里糊涂的结束了。 “皇兄落水,何以至此?”看着天启,朱由检咬着牙,慢慢问出这句话。 你只是在掉到水里一次,为什么就一直抱病在身,而且拖了两年还不好,直到现在病危,是不是有人谋害你! 随着这句话的出口,殿内气温骤降,顿时冰冷冻结起来。 天启一下笑容收敛,整个人如同回光返照般,精神突然焕发,眼神凝聚如刀,剜了过来! 就这样凝望了朱由检一会后,他大笑起来,笑声朗朗,充满快慰:“吾第长大了!!!” “长大了,会思考了!!!” “长大了好啊!” 望着突然失态的天启,朱由检没有着急,只是安静的等待着,他肚子中还有很多疑问想要询问天启。 比如到底是不是东林党策划的谋杀;皇后张嫣有没有参与其中;魏忠贤呢,到底有没有察觉;行凶者是不是进献‘甘露饮’的霍维华;知不知道魏忠贤修建生词,知道的话为什么默许;皇后张嫣流产是怎么回事?;很多妃子遭到迫害是他的意思还是魏忠贤、客氏私下的行为? 类似的问题他还有很多,都是观史而留下来的不解之问,这些问题非常敏感,直指天启本人内心最深处,平时他只能憋在心中,不敢流露丝毫,只有此刻,面对行将就木的天启,朱由检才敢问出来。 然而,他注定是得不到解答了。 天启笑声攀升到最高处,便高喊起来: “吾第,当为尧舜!!!” 一句过后,声音戛然而止,天启脑袋一歪,在床上彻底昏死过去。 看着这一幕,朱由检嘴巴张了张,最终还是沉默下来,他有预感,天启这一昏迷,或许再也醒不过来。 原本的历史上,天启交代完遗言后,第二天还召见了内阁大臣,宣示口谕,之后又挨了十来天才去世,但此刻因为朱由检的发问,却陷入了昏迷。 看来,有些事情注定是得不到解答了。 朱由检默然而立,陷入了深沉的思索中,他在想,天启昏迷前高兴的态度到底是为什么,就因为自己关心了他吗?还是另有其他隐情? 只是,因为缺乏对天启的了解,他的这些思索注定无果。 随着天启的昏迷,原本平静的殿内顿时慌乱起来,本来空无人一的地方,不知从何处冲出来许多人,有大呼小叫的,有端热水送汤药的,总之很多人就这么莫名其妙的出现,开始忙碌着。 天启七年八月十一日夜(农历),帝危,召王进宫,托以社稷,王泣而应,后问:兄只落水,因何至此。 帝兴而高呼:吾弟当为尧舜。 庶几,昏迷,五日,帝崩。 朱由检的预感没有错,那日意外昏迷过去后,天启果真再也没有清醒过来,偶尔苏醒,人也是昏昏沉沉的,说不出话来。 就连驾崩也提前了几天。 原本历史上是农历八月二十一日,现在是八月十六日,提前了五天。 不过这微小的改变并没有影响什么,历史,还是按照他的趋势滚滚向前。 自那日遗诏传位后,朱由检哪也没去,而是寸步不离,守候在天启身边。 天启超出历史般的昏迷,让他心中有些不安,根本不敢离开片刻,生怕出现什么变故。 一年多隐忍下来,就为了这一刻,他丝毫不敢大意。 而且,他还想看看天启会不会再次清醒,能在问点什么内幕出来。 天启的死因,事关他的安危,他不想这么放弃,但是最终,他还是没得到任何答案。 天启一直没有醒过来,并在十六日的夜里驾崩。 其实,皇帝还没死,朱由检留在宫中是不合规矩的,但这个关键当口,也没人多说什么,就算偶有人质疑,也被皇后挡了回去。 这是朱由检和皇后张嫣第一次照面,对方没有多说,只是借着这个机会,在两人交错之际,悄悄提醒了一句;勿食宫中食。 不过朱由检没放在心上。 他可不是对政治懵懂无知的小白,后世信息大爆炸,让每个人对所有的领域都有个大概的了解,包括政治。 站在后世的高度上,他自然能轻松俯视此时的局面,深知魏忠贤根本没有这个能力,也没这个心思谋害自己,此刻对方怕是正惶惶不可终日,想着怎么重新获取新皇帝的信任。 而且,他也不是如历史上那样孤身进宫,在天启昏迷后,便立刻传信王承恩,让他带着人进宫,接管了他的饮食休息。 周密安排下,自然无忧。 只是,他心中依然放不下对天启死因的怀疑。 巍峨的紫禁城并没有让他感觉到壮丽雄伟,反而给他一种破屋迎风雨的幻觉。 内有党争乱国,外有鞑子扣关,前有死的不明不白的天启帝,后有即将达到巅峰的小冰河时期,朱由检是真的不知道,大明这艘破船,在自己的执掌下,能破冲破出去,迎接黎明。 八月十六日夜,乾清宫。 肃立在宫城之中,朱由检望着夜空,深沉的夜幕很低,几乎是压到了乾清宫的楼顶上,很压抑,让人喘不过气,一如此时宫中的气氛。 他身后的殿堂中,停着天启的梓棺,里面白色的蜡烛噼啪燃烧着,白色的泪痕顺着烛身流淌下来,在底座上堆积成一摊。 飒飒夜风吹拂,让他衣角翻飞,旁边,王承恩提着一柄剑,警惕的护卫在身边,周边几个从信王府带来的太监亦是如此,每个人手执武器,四处巡视着,监视着任何一个靠近的人。 除了王承恩外,这四个太监都是他过过目的,能力怎么样不好说,但至少忠心可靠。 对于太监,现代人或多或少都有些别样的心理,但并不重,很轻易就能压制住,同时,他也清醒的认识到,作为一个仓促登基,没有积累丝毫人脉的皇帝,他初期真正能够信任的,只有太监以及......锦衣卫。 因此,他才不会像历史上的崇祯,一上台就白痴的废掉自己的左臂右膀,然后任由那些文臣搓扁捏圆的玩弄了十来年,到后面才醒悟过来,频繁的杀大臣换首辅,然而已经迟了。 从这一点来看,崇祯就远远比不上天启,后者上台不过一年就看清了朝政,看清了东林党。 朱由检思绪纷飞着,王承恩几人却没有放松,警惕的守候着,突然,从远处走来个巡逻的小太监,对方提着灯笼,捧着一柄剑,一边走一边四处看着。 这样的宦官今夜多得很,几人看了眼也就没有在意。 走着走着,小太监兴许是看见王承恩几人身着高品太监的服饰,故而走了过来见礼。 王承恩看了对方一眼,挥挥手让对方走远。 小宦官笑呵呵的不以为意,捧着剑往外面挪去。 朱由检饶有意思的看着这一幕,这个场景似乎出现在不少书以及公众号的文章中出现。 在一些非正史上的书,进宫的崇祯非常的小心,自带干粮进宫,连食物都不敢吃宫中的,也不会如他现在这样,胆大的敢带几个亲随太监进宫,而是独自在乾清宫守灵。 为了壮胆,他拦住一名路过的太监,取下了对方身上的剑作为防身武器,而后还将侍卫和小太监门聚集在一起,赏赐他们酒肉,换来了他们的欢声雷动,然后平安的度过这一夜,登基为皇。 当时觉得崇祯太过小心翼翼,如今亲身经历才体会到对方的艰难。 一个十七岁没什么见识的小伙,在空寂无人的乾清宫,守着哥哥的灵堂,吃着冷硬的饼子,没人认识,没人陪伴,其中心酸凄苦可见一斑。 就算他两世为人,早有心理准备,此刻都有些心中慌张,若是没带王承恩进来,自己怕是比崇祯好不到哪去。 正当他这么想着,眼前忽然闪过一道雪亮的剑光,随后,朱由检只见一点寒芒朝着自己急速刺来。 不等他反应过来,他的眼前便是一黑,随机是铛的一声响起,两名太监将他挡住,磕飞了寒芒。 “殿下小心!”随后朱由检耳边才响起王承恩焦急的声音,并被对方扯了一把,朝后连退好几步,拉开距离。 这时朱由检才反应过来,有人刺杀他! 整个过程非常的迅速,电光火石之间就结束了,王承恩的提醒也是事后才到,根本不像电影中演的,护卫先是大喊几声,才迎战刺客。 呼~呼~呼~ 朱由检后知后觉的喘起气来,当时没反应,现在却紧张的心脏砰砰跳起来,而且越跳越激烈。 这从未出现过的刺杀,让他更加惊慌,为什么会有这样一场刺杀! 历史上根本没有!!! “殿下,殿下!”王承恩焦急的叫喊声将他从惊慌中唤醒:“刺客已经服毒自杀,不如唤锦衣卫前来护卫!” 王承恩也有些慌了,就在深宫大内,先帝灵前,发生了这么一场骇人听闻的刺杀,简直天塌了啊! 朱由检终于清醒过来,扫了前方一眼,那名小太监已经死了,七窍流血,显然死于剧毒之下。 听了王承恩的建议后,他下意识的想要同意,但嘴巴张开后,话音一转,却拒绝了:“不要,传我口谕,着锦衣卫、东厂、御马监各处守好门户,不得擅动,违令者视同谋反,诛之!” 王承恩一愣,便应承下来,然后立刻派人传递口谕,甚至最为重要的宫门处,还是他亲自去的。 见口谕发出,各个地方没有丝毫动静,朱由检终于松了口气,不管刺客是谁派来的,此时一动不如一静。 只要镇之以静,等明天登基完毕,便大事定矣! “查明刺客身份了吗?”定了定神后,朱由检问回来的王承恩。 “这名小太监是刘老监两日前领入宫中的。” 王承恩擦了擦汗回答道,刚才跑的有些急,此刻一停下来,额头汗就涌出来。 “刘老监呢?”朱由检揉着额头道,不知道是不是血液窜行太快,他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让心中慌慌的。 “上吊自杀了!”王承恩小心翼翼的回答,殿下此刻脸色十分不好,他服侍多年也未见过。 “呵,自杀了!”朱由检嘴角一勾,似笑非笑,“自杀.....” 他缓缓闭目,默默思索,对比自己所做和记忆中的记载,心中有了个模糊的想法。 莫非,因为自己当日询问天启,所以才引来了这番刺杀吗? 夜里,由于宫门落锁,隔绝内外,天启帝崩,信王遇刺的消息根本穿不出去。 但魏公公在皇宫内的耳目岂是用灵通可以形容的,不一会之后,他就知道了信王遭到刺杀的消息,随后便是信王口谕,晓谕皇宫内外,不得擅动。 当夜,魏公公一夜未睡,他一整夜都在思索。 魏公公只是一把刀,一把好刀,忠诚的执行了皇帝的意志。 只是,如今握刀人死了,刀也该考虑下自己我,免得到时候被折断。 也许,那几个偷偷运进来的怀孕宫人可以动用了! 魏忠贤手指敲着桌子,目光深邃无比。 只是,司礼监掌印是王体乾,御马监掌印是涂文辅,二人看似臣服在他的盛宠之下,但实则心怀狡诈,如今帝崩,二人还会否听命行事,他拿捏不准。 自己,终究只是司礼监秉笔,提督东厂。 魏忠贤盘算了半晌,最终只能摇头苦笑,自己看似权势滔天,天下咸服,然而先帝只是刚死,自己想做些出格的事情,却发现寸步难行。 先帝啊先帝,还是你厉害,咱家只是想要自保,却仍然被你防的水泄不通,毫无缝隙可钻! 佩服,佩服! 魏忠贤叹服,他打算先试试看能否隐瞒先帝驾崩的消息,过得一两日,以待转机。 然而,当第二天天亮,宫门大开后,他却看到了一个十分意外的人。 英国公张维贤。 自靖难后,英国公就是勋贵中的扛鼎人物,地位崇高,一直在京师三大营五军都督府任职,他要进宫,魏忠贤拦不住,也不敢拦,只得问道: “你进宫干什么?” “皇上驾崩了,你不知道?” “谁告诉你的?” “皇后啊!” 目视着英国公的背影,魏忠贤铁青一片,他知道,自己什么都做不了了!自己所有的希望,都被这个东林党推上来的女人给破灭了! 然而,英国公也没能进宫,走到半道上,他遇到了传旨的小太监,其中一个就拦住了他,说道:“国公爷,传信王殿下口谕,命文武群臣在皇极门等候,宣读大行皇帝诏书。” 大行皇帝? 张维贤一愣,皇帝真的驾崩了! 尽管他早有准备,但此刻听到太监确定,还是忍不住呼吸一窒,随即神情有些黯然。 这是十年内大明死掉的第三位皇帝了。 真是多事之秋啊! 张维贤叹了口气,拱了拱手,转身朝着皇极门行去。 他知道皇后张嫣通知他皇帝驾崩的消息,是想要他去宫中主持朝政,但既然此刻信王殿下并不慌乱,能够视事,自己再去就不合适了。 宫中多诡秘,自己掺和太多不好。 英国公之后,在内阁值班的首辅黄立极也接到了旨意,随后,内阁立刻派出人员,通知大臣,之后是武臣勋贵,大概一个时辰后,京中四品以上的官员都得到了消息。 天启帝驾崩了! 灵堂内,朱由检双眼通红,他一夜未睡。 突发的刺杀变故,让他从那种掌控历史的迷之自信中清醒过来,这是现实,不是已经盖棺定论的历史,现实是会变的,随着自己的动作而变动。 自己也只是个普通人,兵不过几个太监,想要掌控朝政,需要时间和谨慎。 不过自己也不用妄自菲薄,起码两世为人的经验,和后世的高度,自己绝对会比原来的崇祯做的好。 起码,不会更糟糕! 在他做着心理建设时,王承恩走过来禀报:“殿下,旨意都传出去了,并没有受到阻拦。” “那就好!”朱由检点了点头,目前情况看来很不错,政令通达,局势远没有历史上崇祯以为的那么糟糕。 “走吧,去皇极门。” 明清有个词汇,叫做‘御门听政’。 所谓御门听政,便是在传说中的‘金銮殿’前面的大门楼皇极门上,召开朝会,也就是大家熟知的早朝。 而后面的‘金銮殿’也就是皇极殿,只在一些大型礼仪活动时才启用。 比如,新皇登基! 华夏历来是政治优先,此刻先帝驾崩,最重要的就是新皇登基,其他的都要排在这后面。 不过,在登基大典前,继承人是要和群臣见个面,开个会的。 这个会很重要,主题也很多,比如宣读遗诏,确定年号,定下登基时间和程序等等。 朱由检揉了揉脸,振作了下精神,他必须给接下即将到来的群臣留个好印象,不让群臣看轻自己。 只是他起来时却踉跄了下,坐的太久,腿有些麻。 王承恩见状,立刻过来蹲下给他揉腿,一边揉一边叮嘱道,“殿下马上就要登基了,一定要注意形象,莫不要让朝臣耻笑。” “大伴,我知道了。” 朱由检微微一笑。 “殿下可不能在自称我了,登基后要称朕。” “嗯。” 两人慢慢走着,慢慢的说着话,殷殷的叮嘱响彻耳旁,让朱由检深深感慨,明朝皇帝重用太监不是没有原因的,连他二世为人都忍不住对贴身太监心生好感,更何况那些长于深宫的小皇帝。 很快,皇极门到了,朱由检走了进去,在另一个太监的引导下,走上金台,坐到自己的位置上。 “你叫什么名字?”朱由检好奇的问道,对方也是一身高品太监服饰,甚至品级比王承恩还高,显然在皇宫内的地位不低,搞不好就是某个监的大档。 “臣叫王体乾,添为司礼监掌印太监。” 中年太监媚笑着答道:“皇爷爷的登基大典就是臣负责。” 听到这,朱由检多看了对方一眼,竟然是司礼监掌印,而且负责登基大典,显然懂得很多,不然担任不了。 只是这个名字很陌生啊,他对明末的太监并不是很熟,只知道一个魏忠贤,还有一个王承恩。 之所以对这段历史有所了解,也是因为其诡秘有趣,公众号经常推文,所以看多了多少知道些,但很多人名却是记不住,记也只是记几个有名的,显然,王体乾不在其中。 想了想,他低着头,交待了对方几句。 王体乾听了,先是脸色一讶,然后便死命点头答应下来。 对他来说,干什么不重要,皇帝需要你才最重要。 这一波,本太监稳了,魏老哥,我就先行一步了。 朱由检不知道的是,历史上的崇祯,因为心中对太监十分厌恶,因此登基的时候,直接将王体乾给赶走了,结果导致登基大典无人指挥,没人知道该怎么进行,闹出了不少笑话。 等他在金台上坐好后,廊外的有资格的朝臣陆续进入殿内,没有资格的继续站在门外,这是新皇登基前的朝会,因此这些官员没有按照惯例,去右顺门的偏殿等候。 大礼参拜后,群臣起身,肃穆而立,朱由检从左扫到右,打量着下面的群臣。 皇极门的内廊并不大,只有身穿绯红色公服的大官才能站在这里,躲避风雨,而很多品级不够的,只能站在廊外,露天上朝。 还好此时天气并不算冷,也没有刮风下雨,不然这早朝上的简直是受罪。 廊内,官员按照文左武右的规矩分班站立,旁边还有纠察御史,负责早朝的纪律。 武官首位的应该就是英国公张维贤,他是武臣,也是勋贵地位最高的,一般都是他位列首位。 他长得很不错,三寸长须看起来很是威风,相貌堂堂,非常正派的样子。 至于文官首位的,应该是首辅,但朱由检却不认识,相当的陌生。 “这是内阁首辅黄立极大人!”王承恩非常灵光,立刻看出他所想,附耳说道。 黄立极?朱由检嘴中念叨这个名字,然而思索再三,他对这个名字还是一点印象都没有。 能做到内阁首辅,不可能在历史上籍籍无名,只能说没有什么出众的事情,让人无法记住。 但,绝不容小视。 很快,遗诏宣读完毕,众臣行跪拜大礼。 “参见信王殿下!” 由于并未登基,朱由检虽然代行皇帝大权,但称呼还是不能叫皇帝,只得以信王代称,想要改口,得等到举办登基大典之后。 “殿下,这是臣等拟定的年号,请殿下定夺。” 宣读完遗诏,君臣见面,过了遍程序,算是承认朱由检的法统,随后,首辅黄立极出班,奏报年号。 王承恩下去将题本接了过来,然后拿给朱由检过目,他大致扫了一眼,略过前面一大堆骈四俪六的文言文,直接看向后面,找到了备选的四个年号。 乾圣,兴福,咸嘉,崇贞。 这几个年号是内阁早就准备好的,在天启帝召信王进宫时就备下,以防不测。 毕竟有备无患,若是真等到皇帝驾崩再来临时准备,难免会出纰漏。 阁臣都是从惨烈的科举中杀出来的,而且一般都在一二榜,不然不可能升任阁臣,甚至出任首辅,他们仔细琢磨定下的年号,不论是寓意还是读音、字形等,都非常的好。 朱由检扫了一眼,目光一一划过这几个年号。 乾圣,乾为天,圣则神,这个年号很好,但历史上的崇祯帝觉得太高大上,自己担不起,便放弃。 兴福,中兴福泽,很明显的中兴之主的预兆,崇祯帝觉得自己没这么厉害,做不了刘洵、刘秀这样的中兴之主,也放弃。 咸嘉,咸字右边有个戈,崇祯认为,自己的国家已经兵乱四起了,再来个带兵戈的年号,岂不是永无平息的时候,遂也放弃。 崇贞,被改为崇祯,崇,高大的意思,帧,吉祥吉兆的意思,又谐音‘重振’,故此,否决了前面三个年号的崇祯帝,最终选择了这个。 这便是历史上崇祯年号的由来。 但做为一个穿越者,不论是为了自身性命,荣华富贵等私人利益,还是为了国家利益,汉人命运,都势必要改变大势,既然要变,那就索性从最开始就变。 崇祯觉得担不起的年号,就让我朱由检来担当吧! 我的身后,是扬州十日,嘉定三屠的血泪冤魂,是亿万万被打断脊梁骨的汉人殷切的期盼,无论是最深沉的罪孽,还是最神圣的名号,我都一力担之!!! “就选乾圣!”朱由检放下题本,掷地有声道。 其声音朗朗,咬字清晰,充满了朝气,在殿内特殊的结构下,让暮气沉沉的群臣徒地精神一振。 “是,殿下!”黄立极受此影响,也大声应道,随后身子一躬,退回朝班当中。 年号确定了,接下来就没有朱由检什么事了。 散朝后,他来到了文华殿。 乾清宫还停着天启的灵柩,他现在暂住于此,当他刚到时,王体乾恰好带着人在这里整理文件,见他来了,连忙上前见礼。 “微臣参见殿下。” 王体乾满脸的笑容,“殿下要的奏章臣都找出来了,由于时间紧,只来得及召这两年的,天启五及之前的还在文渊阁。” 殿内放着几个大箱子,就是王体乾所说的奏章。 登基前还有很多工作要做,司礼监给出的时间,最快也要两天的时间布置,因此登基时间定于十九日。 这两日朱由检就在文华殿等候,因为无聊,他就要王体乾把弄些题本文书,方便他了解时政。 王体乾漏了个脸,也不多留,他是司礼监掌印,同时也是登基大典的负责人,要办的事情很多,没法一直在这里陪着朱由检。 朱由检也不在意,让王承恩把题本分类摆好,便在书案前坐下,慢慢的翻看这些题本。 这批东西里,有些是题本,有些是奏本,还有纯文字记录,似乎是因为考虑到阅读方便,都用红笔做了断句和批注,让他看起来并不吃力,只是因为阅读习惯问题,朱由检看古文需要先转成白话文,才好理解里面的含义,因此看的很慢。 但也正因为慢,他才能发现王体乾选择这些文书,似乎蕴含着很特别的含义。 啪嗒! 朱由检放下一本文书,再次拿起一本,却不妨一份折叠的纸张掉了出来,落到地方,发出清脆的身影。 “这是?”朱由检拿出来一看,发现是张上好的硬纸,上面密密麻麻的用蝇头小楷写着很多名字。 他从头到尾,一一浏览起来。 这些名字有的很熟悉,比如孙承宗、左光斗等,有的则是名声很大,朱由检见过,比如文震孟,江南四大才文征明的后人,同时也是朱由检的老师,给他上过课。 不过,名单上大部分对他来说都非常陌生,听都没听过。 捏着名单,慢慢的看着看着,朱由检忽然发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名字。 张国纪! 和皇后张嫣的父亲一模一样! “有意思!”朱由检眼睛眯起来,看向了门外。 王体乾,你.....是想提醒朕什么吗? 天启七年,八月十九日。 今天的天气不是很好,云很多,也很暗,阳光不是很明媚,甚至显得有些阴沉。 不过,这并不影响皇帝的登基大典,尽管王承恩曾建议朱由检大典要不要推迟一日,但他还是一力坚持,不改日期,就今天。 名不正言不顺,不登基他很多事情做起来都不顺手,也不够正当。 师出无名。 不改日子,就今天。 准皇帝的贴身大档说了都没有,其他人自然不敢再劝。 承天门(今天安门)上,陈列着无数的器具,定时鼓,宝案,中和韶乐一一位列其上,旌旗招展,帷幕漫天。 色彩鲜艳的旗帜和服饰充斥了整个紫禁城,也让愁云惨淡的气氛消散了很多,尽管天公不作美,但王体乾还是想尽了办法,让典礼看起来盛大些。 中极殿内,朱由检一身明黄色衮服,神情肃穆,看起来威严至极。 身边,是无数宫女太监,脚步匆匆,进进出出的,也不知道在干什么。 王承恩也是随行的一员,跟在身后,必要时提醒他该干什么。 很快,王体乾跑了进来,和他说了什么,然后又急匆匆的出去。 王承恩听罢,过来提醒道,“陛下,该起身去承天门祷告了。” 登基大典其实早就开始了,早官员去天坛、地坛祈祷,告诉苍天他要登基时,他就身着孝服,祭拜了先帝以及祖宗。 随后,便来到中极殿换上明黄衮服,等待下一步,等了半晌才开始。 盛大的云舆停留在门外,朱由检登上车后,车轮滚动,朝着承天门而去,两旁,是身着艳丽礼服的宫女和太监,以及铠甲鲜明发亮的大汉将军,气势雄浑,铺天盖地,庞大的人气,几乎将上空的阴云都给吹散了几分。 跟在云舆旁边,王承恩满脸严肃,心中却在不停的祈祷,老天爷给点面子啊,保佑殿下顺利登基,千万不要下雨啊! 这天气,真的很让人担心下雨。 朱由检却是丝毫不担心,再差还能比历史上崇祯登基时晴空霹雳差? 来到承天门上,朱由检开始在门楼上祭天祷告,而百官则身着礼服,在礼部官员的引导下,来到午门外的广场,文东武西,分成两列的跪下,等待新皇祭天祷告完毕。 祷告完毕,朱由检来到皇极殿,宣读诏书。 诏曰:我国家列圣,缵承休烈,化隆俗美,累洽重照,远垂万祀。 我大行皇帝,仁度涵天.......与八月十九日祗告天地,即皇帝位。 朕以冲人统承鸿业,祖功宗德,惟祗服于典章;吏治民艰,将求宜于变通。 毗尔中外文武之贤,赞予股肱耳目之用,光昭旧绪,愈茂新猷。 朗朗之音,回荡在大殿之内。 整个登基仪式非常的冗长,也很繁琐,但每个人都十分肃穆,表情神圣,认真的完成每一个项目。 这种礼仪,其实就是国家的典章制度,是国家的法统所在,也是正统和草台班子的区别,疏忽不得。 说来也是神奇,诏书最后一个字诵读完毕,晓谕天下后,原本阴沉的天空忽然裂开了一道口子,万道金光破开云雾,直射而出,整个天空都被照亮,金灿灿的一片,看起来神圣极了。 金光照射在皇极殿的琉璃瓦上,顺势而下,竟然正好笼罩住坐在龙椅上的朱由检,顿时他如同神光照耀般,高大无比。 随侍的王承恩一见,心中块垒大去,一时激动无比,忍不住喊道:“天降金鳞,照耀吾皇,乾圣天朝,福顺安康!” 百官一愣,随即也反应过来,齐齐喊道:“天降金鳞,照耀吾皇,乾圣天朝,福顺安康!” 声音隆隆,震惊天下! 这神奇的一幕,让殿外的礼部官员,宫女太监们啧啧称奇,很多本来有着小心思,见阴沉天气后憋着坏的人,更是心中一禀,泛起了嘀咕。 “莫非,真的是苍天庇佑,这新皇一登基,连天都变晴了!” 这金光万道,照破沉云的景色,更是被当成祥瑞,记载到了乾圣朝的实录当中,后人往往以此为佐证,来说明乾圣帝登基之顺天应民。 不过,作为当事人的朱由检,坐在龙椅上就不太好受了,阳光从琉璃瓦直接照在他眼睛上,几乎都睁不开了,但又顾忌到大典,不敢乱动,故而十分难受。 “天启皇兄你这技术太好了吧,阳光角度把握的这么准,恰好照到我这里。” 难受下,朱由检疯狂的吐槽已经去世的天启。 谁让这三大殿全是他主持修建完毕的呢! 万历年间,皇极殿、中极殿、建极殿全部遭到焚毁,后来一直没有维修,因为太贵了,万历帝一听说修好要一千五百万两,直接吓的不修了。 后来还是天启帝不相信文官的说法,要这么多钱才能修好,竟亲自学起了木工,主持整个三大殿宫城的修建。 结果只花了五百多万两就修好了,足足节省了三分之二的经费。 这个事情,一直是作为天启的功绩而在宫内传颂,朱由检也有所耳闻。 结果到了后来,被贬斥的东林党听去,竟然扭曲污蔑为喜欢干木工活,真真是不当人子! 明史不能细究,一旦细究,你会发现很多细思极恐的事情。 亲身经历过这个时代很多事情的朱由检深有体会。 忙碌了一天,盛大的登基典礼才算是结束,一整天如同提线木偶般的活动,让朱由检非常疲惫,恨不得一屁股倒在床上就睡,但他不能,他还有重要的事情处理。 趁着登基大典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时,他才好办理某些事情。 “大伴,许显纯来了没?”朱由检揉了揉脸,尽量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自然点。 “来了,正在外面候着呢,万岁爷现在要见吗?”王承恩有些心疼的看着朱由检。 “不了,你让他带人跟着你,去找魏忠贤,撤了他的职,把他关起来。” 朱由检打了哈欠,接着道:“从今儿起,你就是司礼监秉笔,提督东厂。” “陛下!”王承恩瞪大了眼睛看着朱由检,他怎么也没想到,皇帝就这么轻率的动了阉党的领袖人物。 “去吧,没你想的那么严重,魏忠贤,一介家奴而已。” 朱由检挥挥手,让他速去。 自己则转身进了房间,躺到床上,不一会,呼噜声便响了起来。 “这.......”王承恩无语,只得转身出门,找许显纯,依命行事。 许显纯身为锦衣卫锦衣卫佥事,自然参加了今日白天的登基大典,只不过他不是参与之人,而是维护秩序的。 等到大典结束,劳累了一天的许显纯想要下班回家的时候,却突然接到口谕,让他在乾清宫门外候着。 这莫名的口谕,让他心中顿时咯噔了下,暗道祸事了,但随即又反应过来,若真是祸事,那就是直接有人来拿他了,而不是让他入宫。 怀着忐忑的心情,许显纯来到了乾清宫,开始了焦灼的等候。 等了半晌之后,便见到当今天子的大红人,贴身太监王承恩走了出来传旨,等听了旨意后,他顿时两眼发直,不可思议的看着眼前的太监,差点脱口而出,“这真的是陛下旨意?” 好悬他嘴巴慢了一步,没有将这句话吐出口,不然就是大不敬了。 不怪乎他们这么想,毕竟在天启临近死亡的时候,京中传闻更是甚嚣尘上,什么魏忠贤要谋反啊,什么狸猫换太子啊。 无数的流言四起,许显纯这些挨着边却有不知道内幕的人,更是煎迫万分不知道如何是好。 而很多勋贵文臣在留言的传播下,是真的相信了三分,不然也不会有皇后张嫣将天启驾崩的消息传出去后,英国公张维贤立刻进宫的事了。 都被流言整怕了,生怕真的出点什么事,由此可见他们对魏忠贤的惧怕、谨慎。 但实际上呢。 翻遍历史,别看魏公公头衔这么长,那都是虚的,他真正的职权范围,只是司礼监秉笔,提督东厂罢了。 在整个内廷范围,地位在他之上的还有两个,一个是御马监掌印涂文辅,一个是司礼监掌印王体乾。 他老魏不过是排在第三罢了。 而老魏之所以这么风光,权势滔天,不外乎就是他和客室关系好,入了皇帝的眼。 那为什么老魏的地位没有更近一步呢,明朝太监以司礼监掌印的身份提督东厂的也不是没有,而且基本是惯例,例如冯保就是如此。 分权、压制罢了。 一边给予老魏盛宠,将他捧上九千岁的位置,一边又刻意压制老魏的实际地位,不让他翻出手掌心,整个宫中,能办到这点的只有一个人。 天启帝! 从权利的平衡来说,天启无疑是个非常英明的皇帝,他一边将老魏捧起来,推到台面上,竖起一面旗帜,聚集被东林党击溃的其他党派官员,进而打压、铲除于已经疯狂的东林党。 另一面,他在内廷中只给老魏虚衔,什么左都督啊,太子太保啊,都是虚的,除了荣誉外别无它用,而在实际权力上,却始终压制着老魏,不让他一家独大。 什么谋反啊,什么想当皇帝啊,都是假的,只是东林党污蔑而已。 他连英国公进宫都不能阻拦,连信王传达各处的口谕都不能阻止,他有什么本钱谋反? 朱由检进宫虽然不过几日,但小心打探观察下,这些细微之处都一一明了于心。 也许登基之前老魏还有点搞事的本钱,但现在,一切大事定矣,老魏已经是瓮中之鳖,翻不起风浪了。 其实,对于拿不拿下老魏,朱由检也犹豫了一番,从他通过题本了解的信息来看,老魏办事能力还是不错,留着没准有大用。 但他思来想去,最终还是决定先下了老魏的职务再说,没办法,实在是老魏后世的威名太大,颇有千古以来第一太监的架势,于安全而言,拿下最放心,反正就一太监而已。 内书房中,想要找出类似的太监不要太多。 乾清宫前,王承恩定定的看着许显纯。 在信王府时,他多有和文震孟接触,五彪之一许显纯的名声他还是听过。 在东林的口中,这是一个声名狼藉的人物,他不知道对方哪一点入了陛下的法眼,但既然陛下让自己跟着去定有用意,自己好好观察,记在心中就是。 许显纯脸颊抽了抽,深吸一口气,躬身拜下,不管内容再怎么夸张,这都是圣旨,不容自己置喙,自己能做的就是承旨。 “臣谨遵陛下谕旨!” 随后,两人一同出了乾清门,带上许显纯所属的手下,直奔司礼监而去,魏忠贤是司礼监秉笔太监,自然先去这里。 然而到的后,值班的秉笔太监张文元却说老魏不在这里,而在东厂坐班。 于是两人只得改道,朝东安门行去。 东安门是属于皇城的侧门,出去就是皇城根脚下,那一片都是民居,当然,由于东辑事厂就坐落在东安门北侧,这里正常的居民基本没有,都是和东厂有牵扯的人居住的。 东厂是魏忠贤最主要的差遣,他自然在这里,而且这里是消息最灵通的地方,做什么事都方便。 因此当许显纯带着人来的时候,老魏很早就得到消息,但他却没动,依然老神在在的坐着喝茶,直到一个番子跑进来说让他去接旨,他的眼神中才闪过一丝慌乱。 放下茶杯,老魏整理了下衣袍,缓步来到大门口,看到那抹熟悉的服饰颜色时,他的眼角不禁一跳。 “魏忠贤,还不速速接旨!”王承恩看到魏忠贤一动不动,不禁脸色一沉,呵斥道。 老魏一怔,多少年了,没有太监敢这么和自己说话了! 一股怒气在他胸中升腾而起,但转瞬又被他压下去,因为这是传旨太监。 他双膝一软,跪了下来,“臣,魏忠贤,接旨。” 说完,他双手交叠在前,放在地上,额头磕了上去。 身后,是跪倒一片的东厂番子! 看着跪倒的魏忠贤,王承恩不知不觉间松了口气,同时又忽然觉得,权势滔天的魏公公似乎也不怎么样,一封圣旨下来还不是乖乖就范。 “传圣上口谕,革除魏忠贤一切差遣,就地关押。” 一句话出口,场面顿时宁静下来,风似乎也停了,天空中最后的一点余晖似乎也在此刻消失殆尽。 天,突然黑了! 跪着的番子们突地一片哗然,无数人纷纷抬头,不可置信的看着传旨的王承恩,眼中闪过惊骇的神色。 魏公公这是......倒了? “尔等意欲何为,莫非想造反吗?”见番子喧哗的场景,许显纯立刻上前一步,挂在腰间的绣春刀也被他提在手中。 长刀半出鞘,寒光照人眼! 而他身后,则哐哐哐的一片长刀抽出的声音,许显纯带来的锦衣卫莫不是虎视眈眈,眼泛杀气的看着他们。 一旦对方有任何举动,锦衣卫绝对会毫不犹豫的杀过去。 番子们犹豫了,见前面的跪拜在第一排的掌刑千户没有任何举动,老老实实的跪着,他们也软了下去,本来直起来的腰重新弯下。 他们半点抗旨的胆子都没有。 看到重新安静下去的东厂番子们,许显纯心中泛起一丝喜悦,他不知道皇帝要干什么,但从眼前来看,下一个提督东厂的无疑是眼前这位传旨的王公公,而皇帝让自己跟着过来护卫,看好的意思毋庸置疑。 如今阉党风雨飘摇,东林党散播舆论,威逼朝廷,一旦让他们得逞,自己的下场绝对很惨,许显纯一直很焦灼。 现下有跟救命稻草,他哪里能不紧紧抓住。 今天的差,必须办好。 许显纯心中暗道,握着绣春刀的手又紧了三分。 “革除差遣,就地关押!” 八个字如同炸弹般,直接将魏公公震称了个脑震荡,他大脑一片空白,没有丝毫思考能力,直到半晌之后,他才回过神来。 “革除一切差遣,就地关押!”魏公公惨笑一声,脸色煞白一片。 他哆嗦着身子,慢慢直起,再慢慢扣头下去。 “老臣,遵旨!” 声音苍老,透着无尽的凄凉。 随着魏忠贤拜了下去,东厂最后一点声音也消失殆尽,所有人跪地臣服在皇权的威严之下。 尽管王承恩传的只是口谕,没有圣旨,但却没有一个人怀疑他是假传圣旨。 文臣矫诏还不会死,但太监矫诏,那是必死无疑,而且还会累及家人。 况且,王承恩也不是一个人来传旨的,他身边还跟了司礼监好几个条件,他们不光是随从,也是负责记录和见证。 帝王出口成宪,哪怕只是口谕,也是要记录在案的。 再度叩首完毕后,魏忠贤起身,脱下冠冕,捧在手上,同时将东厂的关防大印取了下来。 王承恩旁边的太监上前将冠冕和大印取下,冠冕收回,大印则转交给王承恩。 看了眼大印,王承恩便不再关注,而是拖着印玺,冲着东厂番子喊道:“自今日起,咱家便是东厂督公!!!” 刚站起身的东厂番子面面相觑,最后还是几个机灵的百户反应过来,立刻跪下,参拜道:“参见督公!” “都起来吧。” 王承恩颔首,随后指着魏忠贤:“来人,将魏忠贤带下去,看押好。” “是。” 两个百户走上来,客气道:“魏公公,请把,别让小的难做!” 魏忠贤没有挣扎,而是任由两个百户剥了他的衣服,将他带下去,。 “许佥事,咱家还要接掌东厂,就不回宫了。” 王承恩看了眼许显纯,他不傻,陛下既然要他接掌东厂,那肯定不是宣读了旨意就完事了,番子中魏忠贤的一些嫡系不清理干净,能叫掌控东厂吗? “陛下旨意让我跟着公公,公公没走,我怎能擅离职守?”许显纯谄笑道,傻子才走,眼见着又一根大粗腿升起,不巴结紧一点,不是白长了这对招子吗。 “许佥事请!” “督公先请!” 两人一前一后,迈步踏入东厂大堂。 发生在东厂的变故,自然瞒不过有心人,经过一夜的时间,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 魏忠贤被当今圣上拿下了! 顿时,朝野一片暗流涌动! 当得到消息后,整个阉党一片愁云惨淡。 年轻的信王早早就展露出了他的政治倾向,但他们之前还心存侥幸,然而等到拿下魏忠贤,这最后的一丝侥幸也没了。 接下来,就是东林众人大举重返朝堂了吧! 兵部尚书崔呈秀坐在府内,惨淡一笑。 自从天启二年的科考过后,东林党的实力大炽,九次科举不第的文震孟成为状元,八次会试不第的陈仁锡成为探花,无数东林系的学子通过各种各样的手段就此进入朝堂,齐楚浙昆等其他党派纷纷被压制。 自己本也想向东林靠拢,奈何巡按淮扬期间,触动了对方利益,任期满后被东林群起而攻,接连弹劾,为求自保,投向了崭露头角,被陛下推出来的魏忠贤。 之后在许多和自己同病相怜之人的扶持下,魏公公声势大炽,开始对东林展开疯狂的打压,让吾等有了喘息之机,但东林灭而不死,朝堂上的势力虽然被清除了,士林依然在他们的把持当中,舆论也被他们掌握。 无数帽子被他们扣了过来,无数流言被他们歪曲成事实,就连信王朱由检都被他们洗脑。 而后,便是逆转形势的王恭厂大爆炸。 王恭厂距离皇宫只有三里,在那场大爆炸下,天启帝唯一健康的子嗣,皇三子惊吓致死。 天启帝,绝后了! 若说这场大爆炸是自然发生的,他是绝对不信。 事实也是如此,阉党们甚至掌握了某些线索,正欲追查下去。 然而,皇帝绝后了! 阉党,乱了! 魏公公还没乱,他还在打压铲除东林党,但谁都看得出来,这只是色厉内荏,现在所做的努力都是无根之木,一旦重病在身的天启帝驾崩,阉党所做的一切,都如沙滩上的城堡,大浪一来就无影无踪。 但他们不甘心,他们编篡了《三朝要典》,试图将东林党做的恶行公之于众,但无济于事。 舆论已经被东林把控了,他们说的话根本没人听,反而被污蔑为阉党。 我们哪里是阉党,我们是帝党啊! 于是,魏公公疯了,他到处立生祠。 是的,在崔呈秀眼中,魏忠贤这个行为就是疯了,这是圣人才能干的事情,你一个阉人竟敢干,是嫌死的不够快吗? 更让他吃惊的是,天启帝竟然默许了。 陛下是自暴自弃了吗? 还是试图通过这种方式改变什么? 亦或者是留下把柄,方便下即将登基的信王铲除魏公公吗? 崔呈秀不懂,朱由检也不懂,很多人都不懂,或许,只有躺入棺椁的天启才懂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不过,这一切都不重要了。 魏公公被拿下了,阉党,没了! 崔呈秀双眼无神,抱着酒壶,倚坐到天亮。 >>>>点击进入搜索【大明圣皇】继续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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