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节选


第1章 无后
朝氏是世代相传的阴差家族,沟通人鬼两界。他们做些阴阳交换的生意,但是由于经常往来于二界之地,难免沾染一些鬼气。而且因为这生意做的大,总惹小人嫉妒,因此家族之人往往短命或者忽然暴毙,也有极少数者大富大贵,获得寿终。
朝家这通阴阳的本领总是传男不传女,世家都认为女性阴气太重,若还总是游走于阴间,难以存活,子嗣难以繁衍,故家族禁令,不允许女子从事这一职业,因此,朝家的女子和寻常人并无二异,总是做些针织刺绣般的女红,偶有好学者族长也会送其去读书习武,但只字不提阴差一词。
可即使如此,朝家的子嗣还是越来越单薄,从刚开始整个家族一百余人,传了四代之后只剩下二三十人,每一次女子的生产都是九死一生,而且往往带有残疾,智障之相,健康胎儿更是少之又少,更别提还要求聪颖了。
第五代,朝家又诞生了三个婴儿,所幸三个孩子看起来都没有什么身体残疾,只是……
当大夫抱着三个小孩走到朝家族长面前的时候,很显然,家族所有人面色都不太好看。
一是因为三位夫人当中,两位又难产离去,唯有一位还在抢救,不知生死。
二是因为,这三个婴儿……全是女婴。
朝家族长看了眼奶娘手中的三个孩子,没说话,只是走到祖宗祠堂里,将大门紧闭,一天一夜没有出来。
三个孩子被乳娘抱去抚养,朝家的大爷二爷开始料理两位夫人的丧事。其实根本不需要料理,因为距离上一场丧事,也不过才过去三月有余。那孩子是朝家二爷生的儿子,可刚生下来不过一周便感染了天花,奶还没喝几口就没气了,孩子娘悲痛过度去世,一下子朝家就少了两个人。朝家二爷本就娶了一房,这一下子又丧妻又丧子,从那以后整日浑浑噩噩,总在酒馆里买醉,再也不问家族事务。
这次本来三个孩子出生,朝家全族高兴得不得了,都准备孩子出生之后大摆筵席,立刻建赈灾粮铺,救济穷苦难民,为祖上积德,可想的都是好的,谁也没料到竟然三个都是女孩。
朝家族长跪在祠堂,看着烛光当中的一排排灵位,以及刚刚又新添的两个灵牌,白发不知不觉又多了几缕。
“列祖列宗在上,我朝礼自认为这一辈子,本本分分做生意,从未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为何朝家竟落得如此下场!” 朝家族长忽而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有几滴竟然撒在了刚刚放的灵牌上面,瞬时间金色的字体就被染成了暗红色,“真是天要亡我朝家!”
话音刚落罢,朝礼“咚”的一声就倒在了祠堂,这声音惊动了门外跪着的老老少少。
大夫人总感觉不妙,连忙推开门,却看见倒在血泊当中的朝礼,头发已然变得苍白,一缕青丝都不在了。
“快叫大夫!”大夫人用力托起朝礼,朝礼眼睛紧闭,眉头急促地拧在一起,嘴唇还有些发抖,似乎要说些什么。
大夫人凑近耳朵去听,可未曾听到一句,朝礼的头便重重垂了下去,再无气息。
大夫人用手舒展了朝礼的眉眼,又轻轻将他放在地上,深吸一口气缓步走向门外。
大夫着急忙慌地赶向祠堂,可是却被大夫人拦下来了。
大夫人端站在祠堂门外,沉声道:“老爷走了。”
门外众人忽的哭呛起来,今日三桩丧事,竟发生在朝家一家。
大夫人觉得脑内一阵热流涌上来,可是她不能倒,也不敢倒。朝家族长去世,现在首要的任务是稳定好整个朝家,其余的夫妻情,母子情,她都顾不得,身为主母,她必须要担负起整个朝家。
“各位先回去吧,丧事我会安排好的,这几日各位弟弟妹妹们先处理好自己的家事,新的族长选举仪式在三日后举行。”
刚说完这话,大夫人就觉得身子有些麻木,她却集中所有精力定定地站在那里,直到看到最后一人离去,她腿一软就倒在了祠堂的大门边。
那三个小孩被乳娘安置在一处,按照朝家的传统,孩子的姓名是要族长来取,可现在族长逝去,一切的事宜就都落在了大夫人的肩上。
朝家大夫人嫁给朝礼的时候也不过才十七岁,可是她却有着超乎年龄的聪颖和美貌,自小便不爱女红爱武艺,不说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但也差不离了。
朝家大夫人的本家姓武,人如其名,武家是行武世家,对儿子女儿一贯的养法,丝毫也不顾及女儿是否体型偏弱,训练起来都是一视同仁,朝家大夫人因此也没少吃苦,别家女儿细皮嫩肉的,她小小年纪手脚就长了不少茧子。
可正是这样的家风,让武夫人比一般女子要勇敢豪爽,无论是武器还是兵书,她都略懂一二,也正因为这样的性格,年仅十六的她一眼就被朝家大爷看上娶回了家。
朝礼娶她之后,四十几年相敬如宾,未曾凶过她半句。可是,这本该令人人羡慕的夫妻,武夫人却因为从小习武,身子骨受了不少伤,原本育有一儿一女,却都因为各种原因夭折,至此最后也不能生育了。这对于朝家来说是不能接受的,但是朝礼却一直不肯休妻,执意要让武夫人当正妻,上一任族长拗不过,便同意了他的要求,但是他也必须要娶姨太太,为朝家延续子嗣。
武夫人看他两难,竟然同意了这一需求。朝礼自知对她有愧,即使后来娶了四房姨太,但是心中却仍然只容她一人,正妻的位置也从未想过给她人半分,也放心把朝家的大小事务全部交给她打理,他们就这样相互扶持过了四十余载。
朝礼曾经许诺,娶她回来绝不让她受半分委屈,可是没想到,不仅没能庇护她,反倒自己临死也还给她添了麻烦,这一大家的事还需要她来打理。朝礼死前嗫嚅的话,武夫人虽然没听见,可是她知道他想说什么,也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被丫鬟小厮搀扶回房之后,在床上休憩了半晌,武夫人觉得自己稍稍有了些力气,费力睁开了眼睛。
她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梦里朝礼和自己在边疆,朝礼在湖边看着文书,自己在一边驰马飞奔,累了便坐在湖边,靠在他的肩膀上小睡一会儿。
武夫人期待着就这样和他走完余生,却怎料一道惊雷下去,直直击在了朝礼的身上,瞬间毙命。那一刻,武夫人浑身大汗从梦中惊醒。
醒来的时候,窗外已经昏黄,丫鬟在一旁摇着蒲扇,旁边还点着熏香。纱帘被放下,使得她的视线就局限在这四四方方的一片,她看向旁边,却空无一人,瞬间眼睛模糊。
现在,就只有她一个人了。
这诺大的朝家,真的就只有她一个人了。
武夫人撑起身子,想用手拨开纱帘的时候,却被床边的丫鬟先了一步。
“夫人,您醒了。”丫鬟轻声轻语地将她扶起来,另一个赶紧递上去一杯水。
“现在什么时候了?”武夫人看向窗外,比她醒的时候还要天色还要深沉了一些。
“回夫人的话,已经酉时了。”
“酉时了……”武夫人喃喃自语,“又一天快要过去了……”
丫鬟没再接话,只继续拿着扇子轻轻扑扇着。
从前总听人说宜州虽然夏季很热,可夜间却万分薄凉。武夫人从前不觉得,可现在才觉得,他们说的不假。
她轻垂了眼睛,又看向一旁地丫鬟:“那几个丫头怎么样了?”
丫鬟很快便应答道:“乳娘养着呢,姑娘们都好。”
武夫人点点头,又想起了一人:“老五呢,白日听大夫说虚得很,如今怎样?”
丫鬟们笑脸盈盈道:“托老爷和夫人的福,五夫人安好。”
武夫人听到这方才舒了一口气,活着就好。对于朝家来说,活着就是最大的福气了。
武夫人拢了拢衣领,坐起身来。背后的衣襟被汗水浸湿了一大片,方才苍白的唇色也才刚刚有所好转。
一旁的丫鬟端着点心走到身边,可武夫人只觉得自己一点胃口都没有,她一想起朝礼满脸血躺在自己怀中的时候,就觉得身子发颤。
“夫人,您多少还是要吃点,最近为了忙家里的大小事,您已经三天都没好好吃饭了,老爷平日最心疼您了,您要是一直不吃东西,我们怎么跟他交待。”说话的是武夫人的贴身婢女穿云,随着武夫人一起陪嫁过来的,在整个朝家地位也是非常高,一是因为大夫人的婢女本身就比寻常丫鬟地位高,二十因为穿云也是个干事杀伐果断的主,跟着武夫人还习得了一些本领,丫鬟小厮们一般也不敢找她的麻烦。
穿云这一番话显然让武夫人听进去了,武夫人强撑着身子咬了几口点心,却立刻又反了胃,想必是太久没有正常吃过饭犯了胃病了。
“夫人我去拿药。”另一旁的丫鬟见状赶紧想着去喊大夫,却被穿云厉声叫住。
“我去,你在这伺候夫人。”穿云将手中的点心交到另一个丫鬟手上,看了武夫人一眼便绕到了后房去。
那小丫鬟看样子也不过才十五六的年纪,是武夫人几个月前刚刚招入府中的。原本也是个寻常人家的女儿,但因为家道中落,她爹将她发卖了,武夫人见她年纪小,不忍她落入妓院,便将她带了回来。又怕其他人欺负她,便留在了自己身边,还给了她“射月”的名字。
射月性子唯唯诺诺,没少被穿云训斥。说是训斥,其实也不过是因为穿云本身声音比较大,性子也比较直,明明有时候是关心射月,可她一说出去,就真像骂人一样。
武夫人叫她站近些,拉过她的手,满脸慈爱:“你晓得你穿云的性子,不要过于放在心上。她刚刚是怕我身子不好的消息传出去,惹得外面人多猜疑,并不是对你有什么意见。但是你也不小了,往后还要多学着点保护自己,我能护你一时,护不了你一世。”
射月将懂未懂地点了点头。眼前这个人,给她地感觉严厉却又慈爱,这是她在自己家没有感受过了。她甚至经常想,如果武夫人是自己母亲该多好,那自己应该现在也不会沦落到给别人当丫鬟吧。可是她也知道,没有如果。
正想着,穿云拿着一个盒子快步走了过来,武夫人给她使了个眼色,她立刻会意,将盒子交到了射月手中。
“以后替夫人拿药的活就给你了,你可紧张着点。另外夫人的情况你最好咽在肚子里,不要对外人说一个字,否则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武夫人却瞪了她一眼,要她莫要再这么大声,穿云识趣地躲开了,只留下了射月一个人在旁边。
武夫人眼尾轻弯,轻声安慰道:“没事,吃药吧。”
武夫人吃过药之后便昏睡过去,再醒来已是次日。
大堂处各房早已在那里等着,按照尊卑次序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朝家二爷处依旧是空无一人,但是朝礼的二夫人强撑着身子在儿子的搀扶下来了,除此之外还有朝家三爷带着自己的二姨娘坐在一旁。
武夫人看着大堂里零星站着的几个人,不免觉得荒凉。她怎么会想到,偌大一个朝家,竟然会沦落到这般田地。
“既然都来齐了,我们今日就定下几个孩子的名字吧。”武夫人提高了自己的声音,让自己显得更精神一些。
二夫人咳嗽了两声,起身行了礼:“族人的名字一向是由朝家族长定夺,可如今老爷不在了,此事,还望大夫人多费心。”二夫人声音断断续续,像是吊着一口气一样。
朝家三爷也附和着:“是啊,大嫂平日德高望重,大哥不再,此事变交予大嫂处理,最合适不过。”
武夫人点头:“既然如此,那我就替老爷做了这个决定。”
乳娘闻声,抱了三个女婴过来,两个女孩安安静静,像是睡着了的样子,只有一个女娃在哇哇大哭。
乳娘轻轻拍打着她,可是她的哭声丝毫没有停止的意思。
“这丫头怎么回事?”
乳娘一看老太太发话,顿时有些紧张:“回夫人的话,许是今日燥热,姑娘有些烦躁。”
武夫人走上前去,看着襁褓中的小婴儿。她双目紧闭,只是嗷嗷大哭,根本不知道身边发生了什么。
武夫人看了一眼,取过了一旁的银笛放在她的襁褓当中,说道:“这丫头哭声清亮如笛,我便将这银笛予她,名朝笛。”
话音刚落,忽听门外大喊一声,“此名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