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节选
活下去，少女对他说。
他问为什么。
因为生命是有光的啊，少女笑着回答。
后来少女死了。
他独自一人站在了那栋倒塌的房屋面前，大火连天。
那天是他第一次杀戮，身体在颤抖，动作很是笨拙，可他的双手却死死握住了剑柄，再也没有松开。
他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去战斗的，绝望又疯狂，一直到再也没有任何身影靠近他，他才感觉浑身的力量被掏空，躺倒在了血泊里。
然后双目无神地看向了灰黑和血红层叠交杂的压抑天空。
空气里是燃烧味和血腥味混合在一起的刺鼻气味，烟灰随风飘零，像是场在大火中飘摇坠落的雪。
大火持续燃烧着，一直到不久后天空下起血色的雨才有所减弱。
而那场大火，那场血雨，注定了会带走很多东西。
从那往后，他开始了用杀戮来寻找人生的答案与归宿。
杀人。
杀异维魔兽。
杀使徒。
杀君主。
甚至于......杀死最后的神。
可他还是没能够再一次看到生命的光。
——哪怕是坐在了染血的神座上，手握住那终焉的权柄。
“这就是终焉之神所看到的风景？”
不过是一句气息渐弱的自嘲，以及随后一声悠长的叹息。
血在一点点流尽，灵魂在一丝丝消散，他独坐在星空里，面前便是曾经生活过抗争过的世界。
那不过是一颗千疮百孔的残破星球，世界树、黄昏海、灭生天柱、原初之火......一切古老而伟大的造物现在不过是儿童玩具大小。
曾经在他看来拥挤又浩大的世界现在渺小极了。
而他也再无法看到自己在这片世界生活过的痕迹。
终极的虚无感包裹了他，连同那无言的巨大孤独。
他也将死了。
作为杀死了神的人类，作为黑暗时代的终结者。
也许任何帝王都不会允许自己在刚得到权与力之后就陨落。
可他是个例外，坐在被血染红的神座上无喜无悲。
或许也只有在生命即将划上休止符的时候，他才会彻底平静下来。
闭上眼，等待着一切都化为乌有的死亡瞬间的到来。
世界在翻开新的篇章。
他的意识也渐次走向模糊。
自我的存在和记忆分离，在这一瞬他像是变成了一个旁观者似的，眼前是一张千疮百孔的残破幕布，有闪着雪花的记忆画面不断闪烁而过。
似乎人之将死，总会以最后的三秒来回望自己的一生的。
第一秒，是他杀戮的半生。
从最初的弱小一步步走向强大。
跌倒了就爬起来，手断了就强行接上，旧疾复发了就咬牙撑过去，哪怕是快死了也要想尽办法将敌人一起拉下去。
杀到天昏地暗，杀到血流成河，杀到世间皆惧他。
可哪怕杀到世界尽头，他还是没有找到自己人生的意义。
到最后不过是一场终极的孤独和虚无。
第一秒终了，血和杀戮消失在了他的视界里。
第二秒，他的面前出现了熟悉的身影。
那些影子并不多，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或是在背后推着他，或是强拉着他往前走去，亦或是默默跟随在他的身后，陪着他走完一段又一段路程。
可没有一道身影是陪着他走到最后的，而后一段段身影逐渐消散，最后走在了那条道路上的，只剩下了他自己。
第二秒终了，他的意识模糊了更多，只感觉陷入了无尽的冰冷。
第三秒......
一切都陷入了昏暗里，他全身皆冰凉，就连最后一点意识也将从这个世界消失。
可就像是冰冷到极致后感受到一丝热似的，突然一抹光打在了他的眼皮上，耳边又有了声音。
昏黄的傍晚的光。
以及，预示着盛夏某天的嘈杂的蝉鸣。
他已经无法睁开眼睛了，但依稀还是感觉到自己是被谁轻轻地抱住。
“终于......找到你了。”
少女的音色很温和，带着哭腔。
“......”
但他已经再也无法去回应。
少女的淡淡香味落入他的鼻腔，很好闻，让他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平静下来。
这味道久远且让他无比熟悉。
久远到很多年前。
久远到......仿佛混沌初开。
这是他和那个给了他“家”的少女的初见。
名为路渊的男孩，第一次见到告诉他“生命是有光的”这个秘密的少女，苏夕颜的故事。
一切都回不去从前了，过去只可追忆而无法更改，唯有孤独永恒。
可路渊在这时却突然很不甘心。
他错了，他并无法在这样的画面前冷静。
那股执念早就已经超越了时光，突破了生和死的界限。
最后一段回忆也渐渐崩塌了。
光不见了。
少女的声音消失了。
执念的微弱火苗被黑暗包裹。
最后一丝温暖也即将要消散殆尽。
最后的声音是遥远的，要将他带往归墟的蝉鸣。
遥远。
遥远又寂寥。
仿佛永远不会止息。
一直到——
“！”
蝉鸣声突然近了，他也仿佛脚下失去了支撑物似的，猛地从恍惚中惊醒。
睁开眼时视野昏黄，自窗外落下的阳光并不毒辣，但依然让他一时间无法适应，下意识侧过了头，并以手阻挡。
头顶是陌生的天花板。
他渐渐也意识到，自己正躺在一张床上，身穿着病号服，空气里漫散着一股药水的味道。
“我......”
他茫然，因为自己本该死在了终焉神座上。
可视线再度落在手背，他却错愕地发现，这不再是一只存在着触目伤痕的成年人的手，而是一只干净无比的属于少年的手！
他的视线继续向上移去，很快落在了床头的病人信息卡上。
路渊。
16岁。
——床头的卡片上如此写着。
他的正对面，那液晶屏电视的上方，则是一座连带着显示了日期的电子钟。
其上的日期则是......
星历116年6月10日17时30分。
若是以电子钟的时间为准，他在这一年的年龄和卡片中的完全一致！
“......”
路渊企图从病房中看出些什么，可这一切都真实极了，根本不像是幻境。
他想起身再度确认自己现在的状况，可他很快却发现被单的一侧似乎是被某物所轻轻压住，微微起身，目光向左侧看去的时候，他的身子在一瞬间震动。
少女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枕在他的床边，一只手隔着被单轻放在他的腿上。
夕阳余晖自窗外洒落，将她的银色长发渲染成金色，她侧着头，睡颜正对着路渊的脸，睫毛长长的，脸上仍挂着不小心睡着前的担忧神色。
每个人的一生里总会有这么一个人吧？
哪怕是许久都未曾见面，哪怕时间改变了自己太多，只是当再一次遇见她时，你依然会忽然惊悸忽然震动，然后眼中的世界里只剩下了她。
少女就是藏在他心底的那么一个人。
她的名字是......苏夕颜。
恍如隔世。
这是......重生吗？
窗中倒影着少年的影子，十六岁的澄澈与青春帅气，走出半生，归来时仍是少年。
可偏偏路渊在这时又感受到了掌心的灼烧感，像是要刺穿血肉融入灵魂深处。
翻过手时，他也看到了那道正在淡化着的，融入他身体的复杂纹印。
他记得这纹印。
这是神纹。
而其所象征的......正是终焉之神的权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