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节选
初春时节的凌晨，梅雨纷纷，雾霭重重，洛不言对这诡异的天气早已司空见惯，只默默叹几口气，背个小包，便撑伞出了门。
其实到了这种时候，打不打伞已经不再重要，因为这些雾水总能想尽办法钻入你的衣襟，然后你会觉得浑身湿黏难受，分不清那到底是汗水还是水汽。
洛不言本来不想出门的，他一向讨厌这种湿热黏滑的天气，但现实不允许，如果再不去挣点儿钱弄些吃食的话，微歌那丫头会饿死的。
不愧是水乡金泉呢，雨雾将整座乡村包围得足够彻底，茫茫一片犹如铺天盖地的白雪，又像女儿家戴的面纱，若隐若现。
洛不言慢步走在河堤，路边常有小贩叫卖，络绎不绝，随着风传到很远。
这里曾经也是他的舞台，只是如今有了个“铁饭碗”后，便很少再回来了。
河对岸的春风苑，算是个不咸不淡的风月场所，老板娘名叫香翠，生得漂亮，略施粉黛便足以叫人神魂颠倒，即使如今四十过半，也依旧是金泉的一枝花。
然而老板娘的风评并不好，或者说两极分化恶劣，说她坏的都是乡中的女人，反过来的都是男人。
所谓风评的大致意思，大概是说老板娘不守女子贞洁，随意和男人勾勾搭搭，还有人说老板娘的床榻上滚过的男人，没有一百也有五十。
洛不言知道这些，但也清楚这些与他无关，他就是个身无分文的可怜孤儿，每日吃饭都成问题，不说有无银两来春风苑消费娱乐，就是有钱，也会被老板娘轰出去。
春风苑不接待未成年的少男，这是老板娘定下的规矩，偏偏又经常收少男少女，作为未来的杂役或花女培养，于是被很多人嘲讽虚立牌坊。
洛不言没有随波逐流，他对老板娘的态度，一直都是感激的，正如眼下他走过江上的长桥，要往对岸的春风苑走去。
背包里放着一堆小木偶，那是洛不言平日里制作的玩意儿，也是维持生计的主业。
由于家境贫寒，所以在吃的上面自然是敷衍到了极致，这也导致洛不言的身体发育并不好，加上年纪不过十六，看起来还没富豪家七八岁的顽童高大。
小个子的洛不言，难免无法正常找到吃饭的活儿，好在脑袋里奇思妙想，随处可见丢弃的木块，便寻来仔细研磨，做成一个个的精致木偶。
木偶售卖的火热很难不惹人眼红，洛不言又势单力薄，被人哄抢不是一次两次，但他没有选择，只能回家，拿起木块和小刀，继续雕刻下一件。
转折点在遇到老板娘的那天，彼时洛不言十岁，原本摆着摊，正低头昏昏欲睡，忽而感觉有阴影降临，他抬头望去，是个很美的女人。
女人豪气地把木偶全包了下来，还多匀了点消费，接着自称是春风苑的管事，提议以后洛不言的木偶干脆都供给她们好了。
这种铁饭碗，傻子才不接，但洛不言深知世事三昧，先故作姿态地考虑一番，然后在女人不断加价的节奏中迫不及待地敲定。
女人笑得像只高傲的孔雀，在身旁男人的怀中逐渐走远，直到彻底消失在朦胧如诗画的雾里。
女人就是青翠。
到了河对岸，还得继续往江河下游走去，洛不言也不着急，提溜两下背后小包，脚步不疾不徐，慢悠悠地轻松惬意。
越是下游，路边的人烟就越是稀少，薄雾朦胧，杨柳倒愈发的多，随意被人种在河岸，常年无人打理，茂密得像是一片小树林。
倘若可以无视掉小树林里时不时传来的男女娇呼声，洛不言还是挺喜欢这个地方的。
春风苑就在前面，但洛不言止住了脚步，因为老板娘说他要是敢踏进来，就算仅仅是半只脚，也会打断他的两条腿。
嗯，蛮严格的老板娘。
委实说当下的情况有些尴尬，听声音，小树林里显然是到了高潮部分，女子的惊呼渐渐变得高昂，男子低吼，听得出很用力。
约莫十数分钟的时间，小树林嗦嗦作响，衣衫不整的男子率先走出，见到洛不言后吓了一跳，脸皮子抽抽，笑也不是哭也不是。
“胡大叔，买个木偶么？嫂子的生日快要到了，就当是件礼物嘛。”
“不……好吧。”
男人讪讪一笑，不敢去看洛不言的目光，连对方递来的木偶是何模样也没看，给了钱连忙急急离去。
今天第一单生意完成，洛不言心情不错，看着这位胡大叔一边奔走一边提裤子的狼狈背影，再忍不住笑出声来。
“洛小弟今个儿来这么早啊？”
男主都出来了，后头自然还有女主，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从小树林里走出，见到来人是洛不言，反应颇为正常。
“艾姐姐早上好啊，我睡不着，就起床早了些。”
洛不言轻轻笑道，旋即拿来背后小包，解开布条：“这几日做了七件，刚刚卖了一个，还剩六个，艾姐姐给我六十铜板就行。”
他不得进春风苑，所以每次来送木偶，老板娘都会专门安排个姐姐在此等候，只是今日有趣，等候的姐姐还抽空做了个生意。
艾姐姐粗略看几眼，便点点头说没问题，伸手排出十粒碎银，就要放到洛不言手上。
可洛不言哪里肯接受，道：“艾姐姐，我知道老板娘和诸位姐姐平时对我关照，但这次确实太多了，小弟难以接受。”
“哪里学来的客套话，滚一边儿去。”
艾姐姐笑骂，手指在少年额头上轻点几下，道：“微歌那妮子生病了吧？莫以为我们不知道，这些钱多的你就拿来照顾她吧，也算是我们的一点心意。”
“那……谢谢姐姐了，也请姐姐帮忙传达一下，小弟和微歌很感谢老板娘和其他姐姐。”洛不言语气诚恳。
“知道啦知道啦，姐姐该开门做生意了，滚滚滚。”见远方已有人影走来，艾姐姐开始不耐烦地摆手赶道。
洛不言点点头，朝艾姐姐鞠上一躬，扭头转身的瞬间，与一老男人擦肩而过。
想再回头看时，那老男人已经搂上了嬉笑的艾姐姐，两人一同消失在春风苑的门口。
嗓子里忽然中有些哽咽。
按照一开始的行程，洛不言接下来该去微歌妮子的家了，但艾姐姐多给了些银两，他便打算再去买点药。
微歌全名李微歌，小上洛不言半岁，七年前搬到了他的隔壁，两家算是邻居，李微歌不是孤儿，她与四十多岁的李大娘相依为命，只是李大娘劳累成疾，平时也只能做些简单的活，生活的主要负担，还是落在李微歌的肩上。
结果就是日子过得乱成一锅粥，若非洛不言实在看不下去，时不时送来点蔬菜瓜果，娘儿俩怕是早都饿死了。
李微歌这几日得的只是普通的感冒，但小妮子自幼营养就缺乏，身子骨弱的不行，一个小感冒就足以让她神志不清了。
洛不言去到乡中的药铺，买了点药末屑，这是研药剩下的边角料，药效肯定比不过正经药物，但胜在便宜，费用不到正经药物的一半。
就连药店伙计拿纸给洛不言包药的时候，都嫌浪费了那贱如草纸般的桑皮纸。
洛不言习惯了这等眼神，自不会放在心上，提着药包打着伞，悠然自得地走了。
回家途中，洛不言还去菜场买了一捆青菜，忽而眼神飘向某个方向，咬咬牙，做出纠结的模样，片刻后洛不言从菜场走出，手中除了青菜外，还多了一袋子的猪肉。
话说他自己都好久没吃过肉了。
洛不言先去的李微歌家，墙壁斑驳，大门的漆基本掉的干干净净，但地面始终是一尘不染，想想自己家中的灰尘四溅，洛不言有些不好意思。
一到门口，仿佛是知道洛不言会来似的，大门敞开，一个身形瘦小的丫头咬着牙，费力地提溜一桶脏水正要往外走。
“要帮忙么？”
“不言哥哥你来了！啊……不用不用啦，我自己来就好，你先进去坐会儿吧。”
李微歌小脸上挂着不健康的红晕，看见洛不言的第一反应是惊喜，旋即回过神来对方的问话，连忙拒绝，并加速往外提去。
洛不言还想再说话，但小妮子动作很快，这种时候应该果断出手相助的，于是洛不言果断地……侧身让出空间，任由李微歌提桶外出的同时，他也进了屋子。
然后下一秒，身后传来扑通一声巨响，桶裂水溅的杂音混着女孩儿的痛呼，叫醒了今天尚且还在安睡的清晨。
声音之贯耳，洛不言想不听见都难，他搬来一把全是补丁的小板凳，看着眼前脸色苍白彰显无奈的妇人，行了个礼后坐下，语重心长。
“李大娘，你得劝劝微歌，求人帮忙并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有时候学会依赖他人，也是一门学问呢。”
李大娘却不说话，手中缝制衣物的动作不停，眸子直直地看着洛不言，深处有淡淡的小幽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