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节选

入春的京城,罕见的迎来一场小雪。

雪花飘渺,还未落地,便化为雪水,在青灰色的石板上留下淡淡的泥渍。

勋王府东阁的临云小筑,海棠正在主院卧房外惴惴不安的来回踱步,不时的走到紧闭的卧房门口窥探屋内的情况。

她扶着门框,顺着门缝,企图从紧密的门缝中一窥究竟。只怪门缝实在太严实,怎么也瞧不见。

最后,就只能用耳朵紧贴着门框倾听里面的声音。

“啊……啊……唔……痛……”里面传来女子断断续续痛苦的呻吟声,一声高过一声。

海棠听到南清渺呼痛的声音,不知所措。

双掌合一,对着上天寻求一些慰藉,虔诚祈祷:“天上的各路神仙,一定要让小姐平安顺利的诞下麟儿。只要小姐母子能平安,奴婢可以折寿十年,奴婢给你们磕头了。”说完,便重重的磕着脑袋,额间瞬间留下一片红印子。

海棠在屋外心急如焚,而屋内,南清渺穿着一袭浅黄色的里衣躺在床榻上。

她的里衣已被汗湿了,紧紧的贴在身上,额间的汗珠还在一颗一颗的往下滑,她已无力再呼喊了,只能张开口,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额间的小碎发,紧紧的贴在那张未施粉黛却又苍白得几乎透明的脸上。

原本清澈灵动的双眸,蒙上一片灰蒙,再也没有半分光华,只是无神的盯着红色的床幔,呼呼的喘着气。

她紧咬着牙关,唇瓣间渗出隐隐血渍。朦朦胧胧的,好似整个世界都是猩红。

额上的汗从未停止,一颗颗往外冒。

紧紧的抓住身下的白色锦缎,形如枯槁的十指崩出一条条青色的筋脉,顺着手臂攀爬而上。

高高隆起的肚子,被身着素色棉锻的嬷嬷正用双手挤压着,推动着。

她能清楚感觉到腹中的胎儿正不停的挣扎,泪水从眼角潺潺不绝的掉落,染湿了床榻上的白色的锦缎。

瞳孔跟着一阵阵密密麻麻的疼痛,不断收缩着。她狠狠的咬住自己唇瓣,让自己的意识更加清醒。

一阵撕裂般的疼痛过后,床榻上的白色锦缎绽放出血色。一遍又一遍的晕染着床榻,红得刺目惊心。

她缓缓抬眸,若有似无吐气,便瞧见嬷嬷把一团血肉模糊的东西放在床榻边的木盆里面。

不用细看,她就可以辨认出那是一个未发育成熟的婴儿的模样,婴儿五官清晰可辨,但四肢并未发育完全。

泪水瞬间决堤,从眼角滑落,轻轻落在床榻上瞬间化为水渍,融入床榻上那绽放着血迹的白色锦缎,化为一片凄凉。

这是她的孩儿,是她没有保护好他。如若……如若……他顺遂长大,那该是一个多么俊秀的少年郎。

只是如今却用一碗药物将他荼杀了,让他还未看一眼这世间,便就这样离开了。

她视线不移,双眼无神的紧紧的盯着木盘中那团从她腹中坠落的血肉,心口泛起密密麻麻的苦痛,痛得她几乎无法呼吸,紧紧得攥紧身下的锦缎。

恍惚间她的意识开始逐渐涣散,开始不受控制。

身下仿佛有什么东西,一直源源不绝的从她身体里涌出,灵魂也从身体里慢慢被剥离,伴随着漫天的黑暗一路疯狂地往下坠!

视线慢慢变得模糊,慢慢的再也听不见任何一个声音,再也看不见任何一个面孔……

“姑娘,姑娘……”卧房里开始乱成一团。

一身锦缎的王嬷嬷,上前摇晃了几下床榻上的南清渺,见她不动,便毫不避嫌的在她耳边冷冷地低声道:“最好识相点早早下去陪小贱种!也少受点罪。”

接着又继续用力摇了摇床榻上的女子,见她苍白到几乎透明的脸庞无任何反应,嘴角满意的扯出一道笑纹。

接着,她便摆出一副神情紧张的张嘴大叫:“不好了,姑娘血崩!快去请大夫……”

屋外的海棠闻言,一下子跌落在地板上。哆嗦着身子,双掌依旧合一,不停的磕着头,嘴上还在不停的嘟喃着:“保佑姑娘!”“保佑姑娘。”

片刻间,海棠额间的碎发已经沾满血迹,凄红的血顺着额间,潺潺而下,苍白脸上画上凄凉。

她仿佛没有疼痛般,不停的磕头祈求着。

突然,眼角余光便瞧见院门外,一个如刀削般丰神俊朗的男子,正抬脚阔步走进来。

欣长的身躯穿着暗黑色云翔符蝠纹长袍,腰间束着一条靛蓝色祥云宽边锦带。腰间缀着一枚莹润泽白的玉佩正随着他快速的步伐一动一动。

海棠踉跄的爬上来,跑到跟前,叩跪道:“王爷,姑娘血崩了,你快救救姑娘……”边跪求边在青石板上重重的磕着脑袋。“你一定要救救姑娘……”

昊玄勋闻言双眉微蹙成小山,眸底闪过阴鸷,神情更加紧绷。

他加快了脚下的步伐,从海棠身旁急促走过。不等里面的人开门,便一脚踹开紧闭的卧房门。

门一撞开,便闻见满室弥漫的血腥,窒息的味道像一双大手般扼住了他的喉头,用力收紧,他的呼吸在那一刻被禁锢了,眸底的冷冽的寒光忽明忽暗。

目光落在床榻旁装着血肉模糊的婴儿的木盘内,心脏一缩,仿佛感觉到生命中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正在缓缓的离他而去,而他,无法抓住!

那个孩子……终究还是离开了。

他的视线落在床榻躺在那一滩血红中的女子,她双眸微眯,原丰盈红润的脸颊呈现凹陷,脸色也苍白到无一丝血色。

干裂脱皮的唇瓣上咬出两道齿印,上面未干凅的血痕,可以看得出来,她咬的时候定是用尽了全力。

他不可置信,“渺渺……”

只是一个月未见,他的渺渺宛如破布娃娃般躺在凌乱血腥的床榻上,就像那秋日池塘中残败的荷花,安静无声,没有生机。

唯有那枯瘦修长,指骨分明的手指,隐隐施力紧紧的抓住身下的锦锻,透露着她的一丝还活着的痕迹。

莫玄勋这一声不大不小的呼唤,南清渺好似听到叫唤般,竟缓缓睁开双眸,眸光暗淡涣散,无限空洞。

她失神的盯着门口,双眸好似被掏空了灵魂一般无神,嘴唇下意识的蠕动了两下,但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过了半响,慢慢转动着眼珠,直至停留在莫玄勋身上,目光依旧呆滞涣散。

她将目光聚焦在他身上。

这个男子还是一如她当年瞧见般挺拔。

一头乌黑的头发高高束起,戴着一顶银白鑲玉的发冠,冠顶点缀着的白玉莹润透亮,彰显着他的矜贵。

莫玄勋,大昊的勋王,当朝皇帝的三皇子!而她,只是一个六品外放小官之女,他就是她高不可攀的存在,终是她自视甚高。

细细想来,若不是那次意外以身为他解了毒,她根本没有机会入府。

入府这一年来,莫玄勋踏足凌云小筑,几乎皆是饮了酒。且从不见他温柔待她,这一切不都在说他并不爱她。

明明前一晚两人共度春宵,二日,他面对她依旧冷淡,疏离,这不也是在告诉她这一个事实。

是她一直在自欺欺人,以为自己为他身受剧毒,以为她带她入府,便就是原谅她,便是对落雨姐姐的事情对过往不究了。

即便王妃三番五次找她不痛快,他对此置之不理,她也会对他的冷情百般找理由。

她一心认为,总有一天他会爱上她,即使只有一点点。

却没有去想,他如若在乎她,就不会让她无名份入府,让她连一个通房丫头都不如,就连居住的地方也是王府的客居。

直到今日,她才无比清晰的认知到自己终究捂不热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