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节选

羞里山,住着一位羞于见人的画师,自号羞赧先生。也正是因为这一点,所以他在小乡市井、里里角角都没有什么名气,可谓是到了无人问津的地步。

但是呢,羞人有羞福。

燕城里,有位富商蓄贾的金老爷心生赏画之意,可金府里什么都有,就是没有名师画作。于是写了一份告示昭告天下,重金酬聘画师一名。

此示一出,天下画师竞相而来、毛遂自荐。

自古以来,多钱富财,行万里河山,使鬼推磨;身无分文,难行寸步,乞丐不喜。

羞赧先生囊中羞涩,自然也是心动至极。

于是借此机会,飞鸽传书,将自荐书送到了金老爷手中。

上书:吾因羞人喜隐,不便出山,故此飞鸽传书。名号羞赧先生,乃羞里画师,技高多艺,天下无人可媲美!金老爷慧眼识珠,自行看着办罢。

可谓是自傲无比,但也因此喜得金榜,成了金府画师。

羞里山,仙气环绕,时不时飞出一行白鹭,直上青天;鸟鸣蝶飞,芳草茂郁。一间竹室里,有位着墨白衣,上绘山河图,貌正儒雅的人在品茶自乐。

此人便是羞赧先生。

喟叹一声,放下茶盏,忽闻东西撞落的声音。一瞧,原来是一盒颜料倒在了画布上。

羞赧先生连声惊呼,急急将那颜料盒扶正,拿起画布抖上几抖。

也正是这几抖,抖出了惊喜,让人有故事可道出来。

何故如此呢?

这就得把目光放在那画布上了。

你看它身上,红墨晕晕染染,不注意间,便画出了一位红衣姑娘,宛若新嫁娘。虽教人看不清她的容貌,可还是让人忍不住喜欢。

羞赧先生灵光乍现,提笔作画,名《囍书》——

近日,锱舟北城忽发怪事一桩,引得街上众人云云。

“欸,你们听说了吗,秦府近日失踪了四位婢女,且都貌美如花!”

“知道知道。据说那四位婢女啊,都是在子时消失的。”

“你们说,那四位婢女会不会是被……山里的盗贼抢走了啊!”

“谁知道呢。”

这时,有一人抚着下巴,高深莫测地道:“子时消失的,这个时辰可不吉祥啊!”

有人问:“何故出此言?”

那人将四周偷看了一番,对众人低头悄语:“子时乃大阴,是妖魔鬼怪出没之时。而秦府四位婢女皆是在这段时间失踪的,恐怕……是撞上邪灵了啊!”

闻言,众人心中一跳。

暗自思量,也觉那人说得有几分道理。

晚,众人就寝。

月挂高空,被夜云遮住了一半,诡谲无伦。

诡味儿甚重!

眼放秦府,阴风猎猎。

有一小道儿上,两旁花草诡秘分开,宛若有人在上面行足。

忽闻嘎吱一声,一间闺阁的门被霍然打开,惨叫传出。

次日,秦府乱作一团。

步声急急,妇女痛哭。

一瞧,方见昨夜的那间诡异闺阁里,云集数人。

床上,血迹斑斑,却不见受伤之人。

一位衣着华贵,妆容富丽的妇人扑在床上大哭,嘴里唤着:“我的儿啊,你去了哪儿啊!”

妇人身旁,还有一位老爷。脸上老泪纵横,道不出话来。

这二人,正是秦府之主,秦老爷与秦夫人。失踪之人,便是他们的女儿,秦敷。

旁侧,嬷嬷、小厮与婢女,俱是含伤哭泣。

……

哭够时,秦府之人讨量了一番,认为是山贼偷走了秦敷与四位婢女。秦老爷便差人去官府报官,请求官爷为他们做主。

到了衙门,那厮把秦府一事告于了官员。听罢,官员派遣了几位差役一探究竟。不多时日,就找出了山贼老窝,将其捉拿归案。三日后,午时三刻游街斩首示众。

晚夜又来,众人再次入睡。

有一人却难入寝,便是秦敷的贴身侍女,青儿。

青儿自小侍奉秦敷,故与秦敷无比交好。

自秦敷陨于坏人之手后,心中伤心不断,几日不得好眠。今日实在耐不住寂寞,便下地走走,缓缓心中的伤愁。

不料,她双脚刚下地,便听到了一阵哭声。诡异绵绵,凄凄冷冷。

怪恐人的。

“呜呜呜……”

那哭声来到了偏房门前,将青儿吓得一个哆嗦,脑里空白了半晌。

须臾,青儿轻手轻脚地窝进被褥里,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的。

心道这哭音与小姐有些相似。

可心下又不确定。

秦敷自小就内敛,说话做事都有些小家之气。哭泣时,掩面无声,时不时娇柔拭泪。可如今这个哭得大方,声线诡森,不似秦敷那般温柔。

一番思量,青儿就确定门外的不是个好物。话又说回来,来的即便是秦敷,想来已不是个人了,自然也是开不得门的。

于是青儿严坐于床上,咬唇不发一语。

“叩叩叩!”

门外那物突然三敲房门,没了哭声。

那物敲了半晌,不见有人开门,便出声问:“青儿,你可睡醒了?”

青儿顿时被吓了一跳。

幸得她反应极快,用手捂住了嘴,方才没出声。

只是身子不停地哆哆嗦嗦着,不知怎么办才好。

那物见无人答应,便加大了对门的拍打,用更加木讷可怖的声音问:“青儿,你可醒了?”略顿,那物又哭了起来,拍门道,“呜呜呜,青儿,门外好冷。你若是醒了,便为我开门罢。”

青儿不答话,用手将自己抱作一团,死死地把自己护在被褥里。

忽然,敲门声停了。

可还未等青儿舒口气,那物倏尔发声:“咯咯咯,青儿,你为何不开门?难道是忘了你我的姊妹之情吗?”

顷刻间,青儿无声地哭了起来。

那物冷然叹息了一声,笑道:“咯咯咯,罢了罢了,你既然不来给我开门,那我就自己把门打开罢。”

音落,嘭的一声,门被打开了。

青儿吓得一声恐叫,泪流如泉。

那物,穿白衣,无眼珠,脸上挂血,肤色苍白,有着一双红指甲,脚悬地三尺,两个嘴角弯着诡笑。

吓得青儿立即将自己裹进了被褥里。

她果然猜得没错,这物根本就不是小姐!

“咯咯咯。”

那物恐声笑着,随后准备索青儿的命。

谁知,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驱鬼符打在了那物的背上,随后一道清冷声大喝:“尔等鬼物,不得放肆!”

那鬼物尖声惨叫,随即化身尘土,散落在地上。然后那人取下腰间的葫芦,将它装入其中。

青儿小心翼翼地探出头,便见门外有一位肤白若雪、貌美清雅的青年。

着红衣,手执拂尘,乌发垂髫,腰别葫芦。

见姑娘看着他,怕自己清冷的样子将她吓着了,便弯起了两个唇角,倒是和温尔挂着边儿:“姑娘,没事了。”

如此光景,教青儿有些不好意思了。坐起身,下地上前,羞赧道谢:“多谢公子相救。公子是何人?”

公子温言道:“芦山道士,魏仙人,名魏斋。”

闻言,青儿笑道:“想来魏仙人是位世外高人。”微停,问,“魏仙人可愿帮我一忙?”

咳咳咳,世外高人?

魏斋暗中发笑。老实说,他是个半吊子!哈哈哈,嗯,怎么……还让自己有些不好意思了呢?

要说为何称自己是魏仙人,就得自他十岁时的生辰说起了。

那日,魏母在家为他下面,魏父则与他同行上街,买串糖葫芦作为生辰礼。

……

半个时辰后,父子二人买好了糖葫芦,便返道回家。不料,路行了一半时,前方忽然出现了一位女道人。

穿紫衣,上绘金丝流云,黑发妖艳,至于容貌么……咳咳咳,不清楚。

那道人一手拿酒,一手抓肉,足下东西乱点,身子东倒西歪,时不时发出几声酒笑,想来是吃酒吃醉了。

你瞧她,仰头吃酒,低头吃肉的,一点儿也不正经!

大袖子摆啊摆,终是有东西受不住这份颠簸,从袖子里掉了出来。只是,那女道人醉得厉害,没有察觉自己丢了东西,继续笑呵呵地往前走着。

可谓是心大得很。

魏斋急急跑向前,将那东西拾了起来,大呼:“道长道长,您掉东西了!”

可那女道人未理他,继续吃酒吃肉,一路行足。一点儿也不怜悯身后那小孩为了追她,已是累得气喘吁吁了。

说来也奇怪,那女道人醉着酒,一癫一笑,慢悠悠地行足;而魏甫则是大跑追赶,却怎么也追不上!

更奇怪的是,那道人追着追着,就就就……不见了!!

魏斋心里当下一阵迷茫。

道长呢?!

道长呢?!!

去哪儿了?

那么大一个人,怎么就不见了?!

魏斋颤颤巍巍地看着手里的东西。额,不对,是一本书。

翻开一瞧,冷嘶一声,这竟是一本阴阳书!

不过,美中不足的是,这书没有名字。

魏斋顿足想了片刻,眼一瞥,忽见不远处有一丛芦苇。

嗯,芦苇?那就叫……《芦山道士》罢。

于是就有了芦山道士,魏仙人这一说了。

咳咳,说得太多了,有些丢面子,就到此打住罢。

魏斋莞尔道:“何事?姑娘请说。”

听罢,青儿脸面的紧色淡了下去,将秦府近来发生的怪事讲与了魏斋听。魏斋了然道:“姑娘放心,我定会将秦姑娘带回秦府。告辞。”

然后把葫芦抛于空中,顷刻间,那葫芦变大了数倍。魏斋跃身坐在了葫芦身上,对它道:“走。”

接着那葫芦便动身上路了。

……

再停脚时,魏斋已然身置乱葬岗。

此地,鬼气环绕,夜云阴森,月冷诡谲。

魏斋四处打量,向前行足五十步,倏见一座花楼。

那楼,身有白花,挂着白条,上着白灯笼,在风里凄凄摇摇、飘飘动动。处处透着一个“诡”字。

匾上题着:鬼香坊。

乃是一处大凶之地!

虽说魏斋是个半吊子,可他的“半吊子”,却是与别人的“半吊子”不同的。

别人的半吊子,那是装腔作势,故弄玄虚;而他的半吊子,却是个正儿八经的半仙人。只是……不能飞升做仙官,不免心怀可惜,故此称自己是个半吊子。

当然,这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芦山道士》书尾写着几个跌破眼球的大字,叫……嗯……“半吊子”!

魏斋将葫芦收起,踹门进楼。

楼里众鬼,忽闻一声嘭响,俱是向门口看去,便见那里站着一位红衣公子。

手有拂尘,腰挂葫芦,三千青丝,眉眼清冷。

众鬼面面相觑。

嘿嘿嘿,这位公子倒是生得一副好皮囊,要便宜鬼家主了。

忽而,二楼传来一道媚音:“哟,我道是谁敢在我楼里发脾气呢,”姑娘掩唇娇笑,“原来是位俏公子啊!呵呵呵,我方才还觉得寂寞了些,如今公子一来,倒是添了些乐趣。”

姑娘穿红戴花,手拿一把圆扇,面带笑颜,化着红妆,身姿绝伦。倚在楼栏上,好一副悠闲自得。

这姑娘,名鬼香娘。

魏斋盯着鬼香娘那身红装,摇头微叹息:“今日不该穿红衣的。”

闻言,鬼香娘心生好奇,问:“公子何故出此言?”

魏甫莞尔,眉间的清冷淡了许多,有了几分温雅。

可谓是笑如佛,冷似仙。天生就是如此。

叫那些鬼物垂涎不已。

可说出来的话就很不对味儿了:“我今日此行目的是端了这鬼楼。理应穿白衣,用各位的污血将衣染红,拿去……”他笑眯眯地道,“喂狗!”

众鬼:“!!!”

心里俱是又笑又气,心道这人真是好大的口气!一会儿应是他的肉被喂狗才是!

喔,不对,最后一句话有些冒犯鬼家主了。

众鬼赶紧在心里连声“呸”了几句。

鬼香娘心里倒是平静,她根本就没把魏斋放在眼里。

娇笑着:“公子怎如此的温雅?瞧你,嘴里道着狠话,面上却温文尔雅,倒是叫我更喜欢你了。一会儿若是真打起来,我怎么舍得下手呀!”

魏斋莞尔道:“没关系的。姑娘若是舍不得下手,那到时就呆在原地不动,等着我杀你就是了。”

闻言,鬼香娘笑了,扇着圆扇,妩媚下楼。

她娇笑道:“公子倒是想得美。”

魏斋笑眯眯地道:“我是想得挺美的。”

随后,唇上笑颜一下子就冷了,大挥甩出拂尘。鬼香娘自然是早有准备,脸色在转瞬之间,变得肃然起来,举扇一挥,将拂尘的攻击给化解了。

随后足下一点,飞檐走壁,化作千影。

笑音不断,却是不善。那声音可蛊惑人心,若是稍有不慎,便会被笑得七窍流血。

但是,魏斋天生就定力极好,岂会是姑娘区区几声笑音,就能将他擒住的!

魏斋淡笑一声,凝目而察,迅速找出他想要的那个姑娘,然后再次大挥拂尘。

这次倒是没空手而归,估计是那鬼香娘太得意自信,让魏斋得了手。

他下手不轻,一拂尘打出去,便打乱了鬼香娘的妆发,在她脸上划出了一道口子,还顺道儿将她的头发扯下了几撮。

美人儿都是爱美的,鬼香娘也不例外。

鬼香娘笑颜如花的脸淡了下去,大怒!再无兴趣与魏斋玩花招了,执扇不断暴击。

呵呵呵,原来是位爱美的姑娘啊!

于是便有了他戏耍鬼香娘的光景了。

魏斋时退时进,一会儿飞檐走壁,一会儿薅姑娘的头发。

他就是故意逗着她。打花她的脸,薅光她的头发,划花她的衣服,叫她被自己吓得魂飞魄散!

此时,鬼香娘的脸上已经有了五道伤痕,满脸血糊,哪里还有先前的美艳?

因此,楼里的小鬼俱是被吓了一跳。

这鬼香坊里,俱是美物俊鬼,不曾见过丑物。如今见鬼家主那番惨样,便都呆呆地盯着她,哆哆嗦嗦起来。

也是好笑,哪有鬼被自己的同伴丑怕的?

忽然,鬼香娘的目光落在了它们的身上,见它们眼里有厌色与惧意,再加上脸蛋身子火辣辣地疼,心里当即咯噔一下,危觉不妙。用手在脸上抹了一把,摊开,就见上面全是血,不禁一下子就愣住了。

完了又急急的查看自己的身子,上面也是血迹斑斑。

脸色刷的一下难看起来。

然而,这还不是最让她恐怖伤心的。你看她,皮肤开始苍老起来,肤色也比先前苍白了数倍,犹如抹了三尺厚的白·粉般。

甚是吓人!

鬼香娘怒气冲天,大声震道:“鬼舞出!”

音落,楼中的男物们盘足奏乐,女物们衣着妩媚,妖艳起舞,笑音银铃。绕着魏斋转。

魏斋心中暗自好笑,这群鬼物真是一点儿记性也不长。

于是莞尔道:“姑娘名何?”不过,鬼香娘现在生气于他,恐怕是不会回答这个问题的,便骗道,“若是姑娘告诉我,我就将你的容貌还给你,如何?”

听罢,鬼香娘怒哼道:“哈哈哈,还给我?臭道士,就知道哄人!”

然后圆扇飞出,直向魏斋攻去。魏斋左闪右躲,继续莞尔道:“我是仙面师。”

所谓仙面师,便是指可修容换貌的人。

这类人,深得爱美之人的喜欢。

鬼香娘的动作一顿,半信半疑道:“真的?”

魏斋道:“真的。”

鬼香娘道:“我名鬼香娘。”

闻言,魏斋弯眼勾唇,道:“鬼香坊的鬼物没有半点眼力见儿!鬼香娘乃是鬼香坊的老大,都被我弄得破相了。你们这群小鬼却还敢往我身上扑,莫不是也想做一只丑鬼?”

鬼香娘:“!!!”

众鬼物:“???”

这话说得……怎如此的臭?!

鬼香娘大怒:“臭道士,找死!”

魏斋眉目一挑,好笑道:“怎么会呢?你与我斗了半晌,都未能拿我怎么样。嗯,怎么能说是我找死呢?理应是你找死才对。”

听罢,鬼香娘冷声一笑:“呵呵呵,是吗?”

音落,魏斋脸色顿变。

他被神不知鬼不觉地关进了一个红线笼子里!嗖的一下,吊在了楼梁上。

原来,公子姑娘们的乐舞可编织牢笼。编织时,无身形;编好后,需得把猎物套住,才会舍得显身,让猎物瞧一瞧它的真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