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节选

“安妮老板,再来一大杯冰啤酒!”

“好嘞,这就来!”

橙黄色的火焰在酒馆的壁炉内微微摇晃着,一头火红长发的少女穿着碎花长裙,在木质的酒桌之间穿行,忙碌地招待着客人们。

来到酒馆里的酒客多是穿着结实耐脏的粗布麻衣,带着满身疲惫气息的中年人,有男有女。然而不论男女,往往都在一大口啤酒的灌溉下,变得面容舒缓,就连身上紧绷着的肌肉似乎也放松了下来。

偶尔也有几只人类的幼崽混杂在其中,或是在大人们恶趣味的哄骗中,咂嘴尝下几滴酒液,然后在酒精的作用下变得面容扭曲;又或是彼此间嘻嘻哈哈地你追我赶,嬉笑尖叫,但也没有多少人在意或去阻止。

热闹、嘈杂,本就是这样的小酒馆的主旋律,而站在酒馆台上的人更是将这样的旋律一遍又一遍地推向高潮。

身着侍者服,年纪十六、七岁左右的黑发少年站在台上,他先是空着手展示了一下自己的双手,然后一手虚握成拳,另一只手竟从那只本应空无的拳头中抽出了一条纯黑色的方布。

并不算表现效果很惊艳的一个小魔术,却让整个酒馆的声音下降了不止一个分贝,大家的视线都不由投向少年那似乎有着魔力的双手,连尖叫喊闹的小孩子们也不由被其所吸引。

黑发少年捏着那块黑色方布,照旧将其正反面都展示一遍,然后空出一只手来,像是在蛊惑人心一般,手指轻轻挥动,做成了一个轻捏的手势,另一只手则顺势将黑色方布蒙了上去。

这时,少年将视线从自己的双手移开,投向了台下的观众们。他的脸上挂着无可挑剔的笑容,微微颌首像是在致谢众人,又好似在示意观众接下来会展示更为神奇的一幕。

他的视线再度转向自己的双手,只见他的双手伴随着某种奇妙的节奏晃上两晃,那块黑色的方布也随之摇摆舞动。然后下一刻,黑布撤开,一朵带着颤巍巍露水的玫瑰就凭空出现了在他轻捏的手指之中。

未待观众思考,他已将手上的玫瑰向空中抛出,几片殷红的玫瑰花瓣从空中飘落,少年伸手向空中一捞,玫瑰花再度稳稳落在了他的手中,只是花朵的颜色已经从妖艳的殷红变成了明丽的蓝紫色。

“好!”

“再来一个,爱德蒙!”

“哟,安妮老板,你家的小爱德蒙可真不错,你可真是捡到宝了啊。”

呼喊声,叫好声此起彼伏,本就不大的小酒馆内充斥着热切的范围。红发的安妮嗔怒地瞪了一眼最后那个嘴上没有把门的家伙,却换来了一阵更响亮的哈哈大笑声。

就在这时,一个略显不和谐的声音响了起来。

“我说……小爱德蒙,嗝……你的这些小把戏啊……我们都已经看腻了啊,就没有什么……嗯……新的花样,也让大家或,嗝……更加快活快活嘛!”

说话的是一个醉醺醺的男子,他迷离着双眼,咧着一张嘴,晃晃悠悠地举着酒杯,往自己的嘴里灌了好大一口,溢出的酒液顺着嘴角流到了凌乱的胡须,最后滴落到脏兮兮的,还打着好几个补丁的粗布麻衣上,看起来可谓是邋遢至极。

……酒鬼。

爱德蒙认识他,镇子上最有名的酒鬼——当然,那并不是什么好的名声。终年以来酗酒度日,倒也算是安妮酒馆里的老顾客了。

什么?你问他的名字?那就只有天知道了,可能连他本人也不记得了吧,反正所有人都喊他酒鬼就是了。他也不在乎那个,对他而言,只要有酒喝就够了。

酒鬼的话像是一根小小的火柴,让酒馆的氛围燃烧的更加旺烈了。在这样热切的氛围下,只要有人起头,无论这个内容是什么,都一定会有一大批的人跟风起哄,更何况是一群喝的面红耳赤的家伙们呢?

“哦哦哦!!!”

“快活!!!”

“快活!!!”

高涨的热情像是要冲破房顶,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爱德蒙,期待他接下来的表演。

“啧!”

爱德蒙的脸上仍挂着分毫不乱,无可挑剔的微笑,只是无人注意到有一道不耐的咂嘴声消失在酒馆的嘈杂之中。

少年的心头微动,想要举起双手,再度掌控住场中的局势。可还未待他有所动作,坐在酒鬼隔桌的一个女人倒先不乐意了。她不轻不重地踹了那个醉鬼一脚,站起身环视了一下四周。

女人的体型很是丰腴,甚至称得上健硕,直起身来的气场隐隐盖住了整个小酒馆。她有着和自身很不相称的一个名字——索菲娅,全身上下只有一头灿烂的金发比较符合这个名字的气质。

“吵吵吵,吵什么吵?要快活回自己家被窝里快活去!“

场上不断高涨的氛围略微一滞,但下一刻,在场的男人们却不约而同的发出了嘿嘿的笑声,甚至还有几个妇人自家的男人,不甘示弱的眼神相互碰撞,懂的都懂。只有些年轻的姑娘们听到了,不由地涨红了脸。

“还有你这个老酒鬼,什么小把戏、新花样,嗯?爱德蒙都说过那叫做魔术!小爱德蒙,你不用听这群家伙们的,你表演什么我们就看什么。”

酒鬼被踢了一脚也不生气,咧着嘴揉了揉被踢的地方,接着举着酒杯又灌了一大口啤酒,顺手抹干了胡须上的酒滴。

“对,对,魔术,嘿嘿!”

爱德蒙见状略微挑了挑眉,他走下台,挂着微笑,躬身将手中的蓝玫瑰递给了索菲娅。

“感谢您,美丽的女士。”

接过花朵的索菲娅面容绽出了璀璨的笑容,她拍了拍爱德蒙的肩膀,高兴地说道。

“哟,爱德蒙你的小嘴巴可真甜,好久没有人喊过我美丽的女士了,咯咯咯。”

感到肩部传来的恐怖压力与疼痛感,爱德蒙标准的笑容隐隐有些变形,不过他还是维持住了自己的形象,转身回到台上。

“接下来,我将会为大家表演一个新的魔术……”

……

酒馆内的篝火终成带着温度的余晖,今夜的莱特小镇依旧平静安宁,一轮即将盈满的上凸月遥挂在夜幕上,皎洁的月光透过窗棂洒在黑发的少年身上。

突然,他的身体像是接收信号不良的电视图像一样,变得模糊杂乱,时有时无。

爱德蒙的眼睛猛然睁开,挺身从床上坐了起来,他面色难看地看着自己的身体,过了好一会儿,这种现象才慢慢消褪了下去。

黑发黑眸的少年脸色并没有随之好转,反而变得愈加阴沉。

“魔王复苏?勇者召唤?这可真的是……啧,麻烦到要死啊!”

窗外的明月依旧皎洁,可他的心头却多了一层阴影。

爱德蒙并不是这个世界的原住民,而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人,死后穿越来到了这里。

只是那些前世的记忆,在爱德蒙的脑海中早就变得模糊不清了。

自己是怎么死的?自己叫什么?是否还有什么留恋的事情?

爱德蒙记不得那些事情,也不在乎那些事情。记得又能如何呢,终究是回不去的,不过徒增烦扰罢了。

他唯一记得的,是死后来到了一片虚空中,无尽的,难以形容难以想象的,甚至连空间和时间的概念都被混淆了的虚空。

他不知道自己在那里飘荡了多久。

几百年?

几千年?

也许是几天?

可能是几秒也说不定呢。

深邃,深邃……

悠远,悠远……

然而他还「存在」着,他的意识仍得以存留,他的思想并没有彻底的消亡。

——他,还“活着”!

是奇迹吧?没错,这就是奇迹,化不可能为可能的奇迹,爱德蒙这个人的「存在」就是奇迹。

【我是奇迹?】

爱德蒙颇有些无趣地思考着。

可是奇迹又有什么用呢?

「欺瞒现实」?

虚空之中,哪里又会存在什么所谓的「现实」。

「愚弄命运」?

爱德蒙那脱离了网络的命运之线,无论怎样摆弄,也不过就是自娱自乐罢了。

此时的爱德蒙就像是一个断了线的单机游戏,手上有着厉害的作弊器,却没有办法发挥功效。

此为孱弱的……

此为微小的……

此为「虚假的奇迹」!

这虚假的奇迹并非万能,它无法让爱德蒙重回过去,也不能轻易让爱德蒙摆脱这片无尽虚空。

然而希望还是存在的,终究,爱德蒙寻觅到了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光。

——勇者召唤秘仪。

这是召唤异世界勇者的神秘仪式,乃是贯穿虚空,横跨世界的隧道,只要这个世界上还存在着魔王,这个秘仪就会不断地召唤异界的勇者前来征讨魔王。

而对于爱德蒙来说,这是他解脱绝望,重获新生的通道。

只是天不遂人愿,此界的魔王早已被讨伐,连他的传承与位格都被最后一位勇者粉碎,世间再无魔王,勇者召唤秘仪也自然被废弃,不会再打开对外界的通道。

好在爱德蒙已经获得「奇迹」的力量,即便这只是份「虚假的奇迹」,却足以欺诈过秘仪,绕过“检测魔王”、“召唤勇者”的程序,直接开启通道让自己偷渡进来。

魔王已死,勇者不再,爱德蒙这个偷渡客只需要老老实实躲起来,运用「愚弄命运」的能力,将命运之线隐没在这个世界的命运之网中,他就可以完美的伪装成这个世界本地人,安稳地生活下去。

“啊,是这样的,本应是这样的……”

爱德蒙垂坐在床边,用手拄住自己的脑袋,五只手指插入发间,整个人显得凌乱不堪。

就在刚才, 勇者召唤秘仪竟再次感知到魔王的存在,自动运作,天命勇者应召而来,此刻已经出现在了这个世界上。

爱德蒙是通过勇者召唤秘仪的通道来到这个世界上的,其命运之线也是从秘仪中延伸而来。但由于没有经过正确的步骤与认证,爱德蒙自然是没有“勇者”这个“合法身份”的。

秘仪废弃之时,爱德蒙自然可以如鱼得水般将自己隐匿起来,可当它再度运转,他那从秘仪中延伸出的命运之线就如黑夜中的明火一般瞬间暴露,被这个世界所排斥、驱赶。

他只能再次动用自己的能力,将自己的命运缠绕在那个天命勇者的命运线之上,这才能隐藏掉自己偷渡的身份,在这个世界上留存下来。

只是经此一着,爱德蒙的命运就与和那个勇者绑定上了,二人就此休戚相关,生死与共,难分彼此。

烦躁地揉了揉头发,爱德蒙也无心睡眠,他起身下地,踩着落在床边的月光看向窗外。

勇者召唤秘仪并不是那种摆在地面上的魔法阵,那是镌刻在世界另一面,深埋在整个世界命运之网里的顶级术式。也正因如此,它才能够顺着命运的脉络,检测到魔王自动召唤勇者。

自然,勇者的召唤出场也不会像动漫那样,在一片固定的魔法阵里冒着光芒缓缓浮现,而是在某处地方,由虚空中诞生,爱德蒙就是在前年的一个冬日里,这么样掉落在莱特镇上的。

异界通道开启的位置并不固定,但却总是在莱特镇的附近处,爱德蒙没有过于探求其中的原因,只是隐隐有所感觉,莱特镇附近的空间是特殊的。

顺着命运的牵绊指引,爱德蒙能感应的到,那位不知名的勇者就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

勇者与魔王的出现,严重地打破了爱德蒙平静的生活,毫无疑问,这是个麻烦,是个天大的麻烦。

而爱德蒙平生最讨厌的——就是麻烦!

勇者的故事早已完结数百年之久,就连末代勇者建立的庞大帝国都早已分崩离析,成为了历史的尘埃。

神秘与非凡从人们的视野中渐渐退出隐没,当年的史诗与传说,如今也只是大人们讲与孩子们的睡前故事罢了。就连神圣的教廷都不去宣扬神明们的伟力,而是将人性的闪光作为教义的主旨。

这样安宁平静,没有诡秘玄奇的世界,正是爱德蒙所渴望向往的。在这个平静的小镇上,做一名再普通不过的酒馆魔术师,享受着自己平凡的独处生活,不必思考那么多的劳心劳力的事情,是何等的惬意。

但而今,魔王的再现绝非偶然,若真有阴谋在暗中酝酿,勇者的召唤必在幕后之人的意料之中。命运纠葛之下,爱德蒙已是落入囹圄,若想抽身,唯有自救。

当然,他也可以乐观地去猜想,魔王的再现不过是场巧合意外,他依旧可以安心地做自己的酒馆魔术师,任凭那个未曾谋面的勇者去把外面惹个天翻地覆。

不过,那不就成赌狗了?

爱德蒙苦笑着摇了摇头,目光穿过层层夜幕,似是要看破这未知的阴谋,好解决掉这个突如其来的,令人厌憎、痛恨、深恶痛绝的大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