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节选

这一日,在武昌府南的官道上走来一个少年,他约莫十二三岁,浑身衣衫褴褛,露出的肌肤青紫交加,面上泛着菜色。时值隆冬,脚下只穿着一双烂草鞋,脚跟已冻得赤肿。饶是这样,他走路依然稳健,在寒风萧瑟中,向着武昌府城而去。

路上不时有车马行人与他擦身而过,偶尔会有人向他投来怜悯的眼色,然而,也仅仅只是怜悯而已,并没有谁会古道热肠,对他嘘寒问暖,稍加关心。

少年早已习惯了世人的冷漠,他心知:天大地大,万事只有靠自己。

少年名叫祁风,乃大明国荆州府江陵县人氏,因家族遭逢变故,亲人死的死,散的散,只落得他孤身一人,心伤绝望之余,外出流浪,希冀找到仇人,以命相搏,能报大仇固然是好,万一报仇不成,死了也好去阴曹地府和父母相会,省得一人孤存于世,苦受凄凉。祁风年纪虽小,但他猝逢大变,劫后余生,性情所思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祁风一路向北,早已走的乏了,肚子也饿得直叫,眼看武昌府城已遥遥在望,倍感鼓舞,略一振作,加快脚步向府城疾行而去。

他正呼哧呼哧喘气,埋头走着,一不留神,撞进一人胸前。祁风只感觉一股绵柔之力轻轻将自己弹开,力道虽然不猛,却似乎后劲无穷,其势必然摔个屁股着地,但在一瞬间,被那人探出一手,抓住后领,稳稳扶住,这才免于跌倒。

“小朋友,你受惊了。”那人和声说道。

祁风抬眼一看,只见身前站着一位道人,一身青色道袍,头戴玄冠,面容清癯,嘴边三绺胡须,手中拿着一柄拂尘;在他身后还有一位矮胖道人,也是一般装束,面如满月,肤色甚白,背后背着一口长剑。

祁风不认识他们,嗫嚅道:“噢,没事,我不要紧。”

瘦道人捻着胡须,定睛瞧了瞧祁风,轻轻咦了一声,回头问身后的胖道人:“师弟,你看出来了没?”

胖道人点点头,笑道:“师兄眼力精湛,洞鉴高明,做师弟的自然也不差,这孩子的确是块好材料。”

“世上凡民千万,可塑之仙材万中无一,既能与此子于茫茫人海相遇,实属有缘,我们不可轻易错过。”

胖道人知师兄动了收徒之念,内心完全赞同,说道:“今日之事看来也是天意,若非为那妖人曲折辗转,追寻至此,也难得遇这孩子。天意不可违,师兄不必犹豫。”

瘦道人唔了一声,问祁风道:“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怎么孤身一人?天气寒冷,怎穿着如此窘迫?”

祁风久已不蒙旁人关心,毕竟孩子心性,一见有人嘘寒问暖,喉头骤然一酸,眼泪夺眶而出,哽咽着述说了自己身世以及家族变故。

瘦道人叹息一声,抚摸着祁风的头,道:“风儿,你受苦了。但天地有正气,世间大抵还是好人居多,你也别太寒心。贫道鹤云子,这是我师弟鸿秋子。你的仇人心狠手辣,滥杀无辜,天理难容,我师兄弟日后自会替你报仇。”

鸿秋子也道:“风儿,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善恶到头终有报,你也别太伤心。”

祁风擦干眼泪,嗯了一声,默然不语。

鹤云子道:“风儿,你长途奔波,吃了不少苦,肚子也一定饿了。走,我们带你去城中吃点好的。”不待祁风答应,就牵了他手,缓步向武昌城走去。

武昌城濒临长江,人烟富庶,街市繁华,各类店铺鳞次栉比,叫卖声此起彼伏,讨价的还价的,不绝于耳,好一派热闹景象。

三人来到城中,穿街过巷,于偏僻处找到一家饭馆。饭馆门可罗雀,较之大街上的店铺别是一番天地。

鹤云子道:“这里安静,就选这家吧。”于是迈步走进店内,立马有跑堂的满脸堆笑,上来招呼:“二位道爷,想必您是吃素,要不我们另起炉灶,另刷锅碗,给您安排一顿斋宴?”

鸿秋子道:“我二人不必了,你问问这位小兄弟,只管招待好他就成。”转头对祁风道:“风儿,你尽管点菜,好好吃一顿,可别客气。”

跑堂的便问祁风吃什么,还指了指粘在东边墙上的菜谱,心料祁风是乞丐儿,怕他不识字,便念了几道菜名。

祁风自三岁便开始习字读书,四书五经早已烂熟于心,识字自然没问题,朝菜谱望了几眼,点了三菜一汤,两荤两素。不多时,饭菜上桌。祁风深知礼仪,见二道人只是一味喝茶,不动碗筷,便不敢独吃。

鹤云子笑道:“风儿,我二人修道多年,早已绝弃烟火之食,这些饭菜你自己吃,不用管我们。”

祁风闻言,便开始大快朵颐,乱扒乱嚼,吃了两大碗饭后,又盛上满满一碗。

鹤鸿二人望着窗外,若有所思。

“师兄,你说那妖人能躲到哪去?这武昌城中我们来回寻了几遍,仍是毫无音信,难不成叫他侥幸脱了身?”鸿秋子忽然开言。

鹤云子正要答应,蓦见店外一颗大樟树枝叶晃动,簌簌作响,一条蓝色人影倏地一闪,飞上饭店屋脊,就听朗厉的声音说道:“贼牛鼻子,你二人心术不正,年轻时偷鸡摸狗干的好事,以为没人宣扬,就没人知道?当年百春老人一念仁慈,只将你们逐出师门,才苟且偷生,存活至今。不料今时今日,竟然人模狗样,沐猴而冠,以正派自居!我师弟冯昆与你们往日无冤,近日无仇,只不过来武昌城内寻点乐子,何碍于你,竟要将他打伤?幸他命不该绝,亡命之际,遇我救援。做师兄的,自然不能不替师弟出头。你二人若果真正气凛然,除恶务尽,便于今晚子夜时分前往城南三十里的报恩寺,我们性命相搏,一较高下。你们若不敢赴约,我自有寻你处。”

说完,嗤的一声,从窗外飞进一柄飞刀,扎入店柱中。刀尖穿着一封拜帖,上书:巫山秀竹峰香云洞洞主虞勒敬拜。

鹤鸿二人本在湘西雪峰山铁砧岩修炼,一时静极思动,无意间来到武昌城中闲游,偶然撞见采花妖人冯昆作恶。知他身边携有一件异宝,名唤万蛛神纱,偶然起意劫夺,顺便锄奸,遂一拍两合,联手将冯昆打伤。本来没想留活口,无奈冯昆生性狡猾机警,于万般险境之中居然逃脱。

鹤鸿二人遥见其身影混入街上人群,一晃不见,料他伤重必难逃远,遂在城中来回搜寻,却终无所获。殊不知冯昆已得虞勒救助,藏在一处隐秘之地,将养伤势。

鹤鸿二人唯恐遗患将来,便出城往南寻去,不料和祁风迎面相撞。二人一眼看出祁风天赋异禀,心生收徒之念,暂把冯昆放下,带祁风进城吃饭。不料在一偏僻小店,被虞勒跟踪,若非其人自行现身,竟丝毫不曾察觉。

二人心下细忖:“如果虞勒当时暗中动手相害,我等后果难料。”不由得不寒而栗。

鸿秋子忽问:“师兄,敌人来者不善,你以为该当如何?”

鹤云子道:“虞勒虽属乎邪道,但据他适才所为而言,倒也不失为光明磊落大丈夫。我们与他异门别路,没甚来往,平日互不招惹,相安无事,谁料今日却因冯昆惹上了他,真是始料不及。”

“也怪我二人一时未予细思,本来惩恶锄奸,义所当为,因此一事,惹上这么个硬茬,实在殊非所愿。”

“凡义所当为,自当竭诚而往。临事勿惧,事毕勿悔,自是我辈修道之人所应为。既然虞勒找上门来了,前面纵有刀山火海,我二人也只好去会他一会。”鹤云子说的甚是慨然。

祁风边吃着饭,边留心观察,知道那蓝影妖人不是善类,二位恩人惹上了麻烦。待听闻鹤云子后来所言,但觉义气凛然,无愧侠士风范,不由得好生佩服。

饭毕结账后,天色已是申牌时分。三人出了饭馆,沿街走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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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