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节选

每一棵树上的叶子,无声无息地生长,又无声无息地凋落。但正是有了这些悄无声息的树叶,才有了树的生机与活力。每一个社会的普通人,就像这每一棵树上的叶子,经历的生长与凋落,虽然默默无闻、平淡无奇,但正是这些普通人,创造了这个缤纷的世界,多彩的生活。这就是我们每个普通人在这个世界上的真实人生。

七十年代中后期,西南农村丘陵地带。一个小山丘脚下,有一个八九户人家的村落。这个村落在当地有个土称,名叫“塆”。这个村落名字叫新房子塆,因为这些人家的房子,除了三户人家是解放前用木板建起来的木房子之外,其余的都是解放后才修建起来的土墙屋子。这些土墙屋子的房顶,有一半是用稻草做的盖子。

深夜,天空里正稀里哗啦地下着秋雨。村头的北边,有两间低矮的土屋,靠近土屋的旁边斜搭了一间更加矮小的偏房。土屋的左边正房盖着瓦,右边正房及作为厨房的矮小偏房盖的是稻草。

此时,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哭声从右边正房的小窗户里传了出来。那个窗户非常简易,没有木框,只是用两根木棍撑着,用塑料薄膜蒙上,这个塑料薄膜权当作房屋里面与外面象征性的隔层。窗台上点着一盏用墨水瓶加一根小竹管做成的煤油灯。一灯如豆,昏昏暗暗,偶尔从塑料隔层的缝隙里吹进来的秋风,让小小的灯火东晃西摇,随时都有熄灭的样子。。

哭声是从一个年仅二十六岁的年轻妇女那里传出来的。她名叫钟紫碧,此时靠在一张简易的木床边上,一边哭着,一边用后脑勺狠狠地撞着背靠的土墙,任由眼泪鼻涕在脸上肆意纵横。她的身边,站着三个彷徨无助的孩子——两个女孩,一个男孩。大女孩九岁,名叫林惊烟,因为患有间隙性癫痫病导致脑袋受损,没有上学,智力有些低下;第二个男孩六岁,名叫林惊鸿;最小的那个女儿四岁,名叫林惊雾。三个孩子看着妈妈哭泣的模样,显得非常惶恐,只能眼巴巴地将目光转向旁边坐在厨房小矮石头门槛上的爸爸:一个三十四岁的中年男人。这个中年男人名叫林世芳,此时他哭丧着脸,耷拉着脑袋,任由女人对他边哭边骂,大气也不敢出。

紧挨木床的旁边,有个陈旧的木柜子。木柜子上放着一个生锈的铁盆子,屋顶上面的秋雨从稻草里渗透进来,吧嗒吧嗒地掉进铁盆里,溅起了一朵朵的水花,此时雨水已经盛满了大半个铁盆子,溅出的水花滴落在房间的土质地上,湿了一片。

左边作为正房的屋子里,也放着一个木盆子,正在接着从破损瓦片里的房顶上漏下来的雨水。

男人见铁盆里接的雨水快盛满了,便进厨房里拿来一个木水瓢,让小男孩拿着接住漏雨的地方,打开左边正房的大门,将铁盆子端起来向屋外的土泥巴坝子倒了出去,然后将铁盆子放在木柜子上继续接漏雨。

外面的风雨声更大了。

三个孩子目视着爸爸的这一切,看着仍在继续边哭边骂便撞墙的妈妈,虽然一个个瞌睡都已经来了,但却不知如何是好。

林世芳不敢出声,因为他一出声,钟紫碧就会骂得更厉害,哭得更大声,撞墙的力度也会更大一些。林世芳跟三个孩子一样,也只能是偶尔偷偷地看一下自己的妻子,无可奈何。结婚九年,他非常了解自己妻子的这个坏脾气:每次她生气的时候,都是要死要活的,不把家里闹得个天翻地覆,惊动左邻右舍前来劝解才罢休——可惜今晚风雨交加,女人的哭声村里没人听见,肯定是没人来劝架的了!

夜已经很深了,雨还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钟紫碧也许是哭累了,也许是头在墙上撞晕了,慢慢地没有了声音,靠在木床边睡着了。

趁此机会,林世芳将三个小孩安顿在右边正房靠里面的床铺里睡下——那个地方没有漏雨。他自己则坐在门槛边守着妻子,并随时关注着铁盆子里的雨水位置情况,以便随时倒换。尽管如此,由于滴落的雨水越来越大,房间里也早已被从盆子里溅出的雨水浸湿了很多地方,甚至顺着墙角的老鼠洞流了进去……

这个雨夜,就在这夹杂着外面的风雨声、女人间或的哭骂声以及铁盆子里的漏雨声中慢慢地过去了。

第二天,雨终于停了。林惊鸿一大早就起来,先偷偷去看了看他的爸爸妈妈——此时还是实行人民公社生产大队(生产大队里再分成若干个生产队)大集体的时候,林世芳和钟紫碧属于这个红星生产大队的第五生产队(简称五队)社员(那个时候每个生产队里的劳动人民均被称之为社员),尽管昨晚两口子吵了架很晚才睡,但他们依然很早就和五队的其他社员们一起出门干活去了。姐姐林惊烟也已经背了一个竹背篓,出门打猪草去了——尽管她患有间歇性癫痫病,但还是每天会拿把镰刀,背个竹背篓,为家里的两头猪仔寻找它们喜欢吃的野草。妹妹林惊雾因为昨夜很晚才睡,年龄最小,还在床上继续睡觉——醒来之后,她自己会去找本塆的小孩子们玩耍,没人照顾的农村小孩子,很小就会自己给自己找乐子。

林惊鸿走进了靠近正屋左边一个独立的低矮土墙屋子——这个屋子称为牛圈屋。名为牛圈屋,实际既为养猪的猪圈,还兼作茅厕,同时也是拴牛的牛圈,一屋三用。他现在已经是个放牛娃了,还不满六岁的他,已经放了半年多的牛。那牛儿一见他来了,立即从地上“嚯”地一下站起来,抖抖身子,向他发出兴奋的哞哞声——它跟林惊鸿已经混得很熟悉了,一见小主人来了,就知道要牵它出去放野了。

林惊鸿用手挥了挥满屋子嗡嗡着响的蚊虫们,蹲下身子,解开牛绳,牵着牛儿,便向离家不远的生产队池塘走去——在牛儿吃草之前,他要先让牛儿在池塘去饮水。今天他没有骑在牛背上,因为那牛儿昨天似乎没有吃饱,见他准备骑上自己的身子,便有些不耐烦地发出呼呼的警告声。林惊鸿非常明白,它这是在抗议自己,所以就很知趣地没有骑在它的背上。

南国的初秋,正是稻谷快要成熟的季节。层层叠叠的丘陵之间,四处是散落的南方村落。村落和丘陵之间,是一块块大小不一、形状各异,布满了青黄色稻谷的梯田。站在高处,可见生产队上的社员们正在稻田里清理杂草——这些杂草里面生长最多的便是一种名叫稗子的野草,长得比稻谷还要高,生命力很强。它们跟水稻争抢水田里的营养,所以社员们这个时期主要的农活之一,便是要将这些稗子拔掉。这些拔掉的稗子并不会被扔掉,需要收集起来,作为牛儿们的草料。

林世芳便在这支清理杂草的的队伍里。他除了清理杂草之外,还会顺便将一种长得有大半个人高的青色的野草收集起来——这种野草名叫燕麦,在太阳下晾晒干了之后,将它中间的空心杆子剥去外皮,用水煮沸再晾干后,便可剪成两厘米长左右的短节——这个短节是唢呐的吹嘴构造物件,将它用细棉线绑在唢呐的小孔吹嘴上面,便可以用来吹唢呐了。这种东西在民间名叫唢呐哨子,就是用燕麦的杆制作而成的。

林世芳是他们这个生产大队唯一的唢呐客。当初他的妻子就是他自己吹着唢呐接回家里的。

林惊鸿赤着脚穿了一双黄色的胶鞋,两只鞋子的脚尖处都已经破了洞,原来黄色的鞋面也很旧,变成了苍白色,鞋底也早已磨得光光的,在被雨水淋湿的稀泥地上行走,非常地溜滑,稍不注意,就很容易摔跟头,所以他 在牵着牛儿走路的时候,除了尽可能地选择较干或者有野草覆盖的地方外,还要使劲地用十个脚趾扣住鞋底,以便加大与地面的摩擦力,避免可能摔跤将衣服弄得一身稀泥——一旦将衣服弄湿了,可就没有别的多余的衣服换穿了。

除了走路小心之外,他还得小心地关注着牛儿的举动——这条牛儿属于半大的牛儿,大约一岁左右。跟他一样,小牛儿还在成长阶段,有很多的习惯还在养成中。它在一边吃路边草的同时,还会一边偷偷地瞄着自己的小主人——一旦它发现小主人没有盯住自己,觉得有机可乘的时候,便会歪着脑袋,伸出长长的舌头,偷偷地将地里面的庄稼——红薯藤、黄豆苗之类连草带庄稼一起卷进嘴里——庄稼可比路边的野草吃起来味道好很多,是牛儿们最喜欢吃的食材。但红薯藤是红薯的营养藤,是不允许让牛儿随便吃掉的,否则就会影响红薯的成长个头。有时发现了牛儿在偷吃,林惊鸿便会一边大声地呵斥它,一边使劲地拉牛鼻绳。还好牛儿力气不大,脾气也还比较好,所以林惊鸿一拉绳子的时候,它就会乖乖地放弃已经咬在嘴里的庄稼,装作很无辜的样子吃起草来。而林惊鸿的小手也常常被绳子勒出一条条淡红色的绳印子。

林惊鸿给生产队当放牛娃是有工分的。牛是属于生产队里的,交给生产队社员家里养,用于生产队里面犁田和耙田之用,属于耕牛。一个生产队有十几条牛,大多都是交给家中有小孩子的家庭在放养。养小牛一天会被评七分,养大牛一天会评十分。那时成年的男人们劳动一天一般会评二十分,上午十分,下午十分。成年妇女一般情况下是评十六分,上午八分,下午八分。但龙泽贤的爸爸林世芳因为患有支气管炎,劳力不如其他男人那么好,所以生产队里负责评分的人经常每次只给他打八分或者九分。林世芳是个老好人,人家说评多少分就是多少分,他也不去跟人家去计较。但他的妻子钟紫碧则不然,经常为评分的事情与评分的人发生争吵。因为在她看来,大家做同样的活,尽管自己的丈夫力气差一些,但做的事情却是一样多,凭什么他每次就要比别人少得一两分呢?她是个非常要强的女人,一家五口人,都巴望着这个工分吃饭。如果工分少了,分的粮食就会比别人家的少,自己家里的孩子们就要多挨饿。所以她为这事情经常跟别人发生矛盾,也非常嫌弃自己的男人窝囊。昨天晚上,她就是因为丈夫工分只被评了八分和评分的人狠狠地吵了一架,回家后余怒未消便又把自己的男人使劲训斥了一番,怪男人没有去据理力争。见男人一声不吭,也不回答自己,见他如此窝囊的样子,她越想越生气,越想越后悔嫁了一个这么没出息的男人,所以就哭得越来越伤心,悔自己当初瞎了眼睛。林惊鸿六岁当了生产队里的放牛娃,一天的工分也相当于自己家里的小半个劳动力了。

此时钟紫碧正在和一群妇女们在田间里劳动,一边劳动一边和周围的女人们摆着龙门阵——这是一群二十几岁到四十多岁的青壮年女人,每个女人家里都养着几个孩子。她们挽着裤腿,露出一双双本应是洁白但因长期挽起裤腿劳动而被晒成了蜡黄色的小腿——这些小腿因为被稻谷叶子边沿细小的锯齿划伤了皮肤表面,所以每个人小腿上都有一道道的小血印子。

钟紫碧一边干活一边跟身旁的那个妇女说话。

“如果是挑东西,他力气小,比别人挑得少一点,给他评八分我没有意见。但关键昨天是翻红苕藤,他跟别人翻的一样多,凭什么还是要比别人少两分呢?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嘛?”

“是倒是这个道理,”身旁的女人说。

“那个黎久怀这个烂心子,还当什么生产队长!我当初就是被他骗了,经他说媒才嫁给了林世芳的!我真的是瞎了眼睛!”钟紫碧恨恨地说。

“哎!娃儿都这么大了,说这些有啥子用嘛!我家那个人还不是一样没得出息,大字都不认识一个,脾气还不好,动不动就打我!龙世芳好歹有文化,脾气又好。——将就过咯,”身旁的女人安慰着说道。

“当初就是因为他有点文化,听他自己说还曾经在公社的粮站工作过,后来因为灾荒那年(指1959-1961年三年自然灾害事件)没得吃的,他就不在粮站干自己回来了——别人想去都去不了,他笨得要死!——我又听了黎久怀那个烂心子东说西说,才勉强答应嫁过来的——要不是凭他那个样子,我怎么看得上他!”钟紫碧说。

“哦,他还在粮站工作过呀!可惜了!要是当初不走,现在就是国家干部,吃三两米(因为那时国家干部和工人每天定额由国家供应三两米,所以农村人很羡慕,便以“三两米”指代吃国家供应粮的人)了,也不会跟我们一样每天脸朝黄土背朝天了!”

“可不是嘛!享不来福!”钟紫碧说。

两个女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不觉已到晌午了。

“咚……咚……咚……”新房子塆背后小丘顶上的钟声响起来了——那是生产队长黎久怀的小儿子黎少国在敲收工的钟了。这是一口铜钟,因为是挂在小丘坡顶一棵大树的树丫上,位置很高,用一根长长的木杆绑着的铁坨敲打的时候,就会发出沉闷而幽深的声响,声音发散开去,可以传到两三公里之外,四面八方干活的人都能够听见——于是社员们就知道,上午收工的时间到了。于是乎,在地里干活的社员们,一个个就急急忙忙地放下手中的活儿,赶紧回家做饭。各家放牛的、割牛草的、打猪草的孩子们,也纷纷回到家中。不一会儿,便可看见各个村落的家家户户炊烟四起,袅袅地升上天空。

那个时候一天只吃两顿饭。早饭是不吃的,上午那一顿要在中午十一点钟至下午一点钟才吃。

此时林惊鸿肚子已经很饿了。不过他放的牛儿已经吃得饱饱的了,他便趴在牛背上,赶着牛儿往家里面走。

林惊鸿双手紧紧地抓着牛肩上的毛,双腿则搭在牛腹部的两侧,把脸紧紧地贴在牛儿的肩胛骨上。他感觉在牛背上是多么温暖呀!他很喜欢这条牛儿,把牛鼻绳挨着鼻孔的地方挽了一个很大的疙瘩,以免牵它的时候它的鼻孔会受到伤害。每次牛儿想偷吃庄稼的时候,他也只是扬起小桑树条儿,假装要打的样子,但那小树条儿他很少打下去过。在他心目中,小牛儿是他的好朋友和小伙伴。他似乎没有意识到自己是小牛儿的主人,小牛儿犯了错他是可以像别的小孩子一样随便肆无忌惮地抽打它们的!那小牛儿也似乎很有灵性,知道龙林惊鸿不会打自己,所以也经常用鼻子蹭林惊鸿,还发出轻轻的呜呜声,似乎有什么话要跟林惊鸿交谈似的。

林惊鸿将牛儿拴进牛圈里,见爸爸妈妈、姐姐妹妹都已经回到了家里——母亲正在灶台上做饭,父亲正在灶门口添柴烧火。那时做饭其实也很简单,就是将两三木瓢水倒进一口半大的铁锅里,待水烧开的时候,便将一小半竹筒米从木匾桶里盛出来,倒进锅里面,和着南瓜青菜叶子一起煮熟就完事了,简单地说,就是“一锅熟”。那装米的竹筒直径大约四公分,长度大约六公分,每次装米的时候,不能超过两公分,也就是一两米的重量。绝对不能超过了,否则米就不够吃了。

灶房就是那个用稻草盖顶的低矮小偏房。因为空间太小,做饭烧火的时候,那些烟雾便会在房间里打转,非常地呛人,常引起在屋子里的人一阵阵不停地咳嗽——特别是在用杂草或者还没有完全干透的柴禾作燃料的时候,烟雾就会特别的浓。尽管有烟筒将烟雾吸出,但吸烟效果并不太好,大部分烟雾还是会从灶门口溢出,在小小的房间里弥漫,直熏得人的眼泪直流。

不一会儿饭就做好了。

钟紫碧用泥巴色的土碗给三个孩子分别盛了一碗,不说一句话,自己便端着碗到瓦房屋里的木桌子上吃去了。

林世芳在还有余火的柴灶里面烧了几个红辣椒,然后将这些辣椒放在一个用泥烧制的砂钵里,用一根约两公分厚,长约五六公分的圆头木椎捣烂,又在砂钵里放了一点点花椒,一点点盐巴,混合后继续捣烂,作为下饭的佐料。吃的时候,将辣椒佐料用竹筷子夹上一点点,放在南瓜或者青菜叶子上,一起吃下去,这样味道就会好上很多。

几个孩子也学着爸爸的样子,和着辣椒一起吃饭。尽管吃在嘴里火辣辣的,但有了辣咸的味道刺激味蕾,总比没放辣椒的清汤寡水强了不少。

钟紫碧吃完饭,黑着脸,一声不吭,便朝距离自己家里不远处的生产队长黎久怀家里走去了。

林世芳望着钟紫碧去的方向,知道她跟往常一样,又要找那个给自己说媒的队长“算账”去了。因为这种情况他经历了好多次,每次和自己吵完架,她就要去找黎久怀“说理”,责怪他当初给自己说的这门亲事害了她。林世芳知道她是去无理取闹——人家媒人只是介绍两人彼此认识,愿不愿意还是自己拿主意的。她现在觉得嫁错了人,跟媒人又有多大关系呢!尽管他知道队长很委屈,但钟紫碧是个很厉害的女人,他是一点拿她没有办法。再说了,自己家里确实太穷了,用家徒四壁来形容一点也不过分。她嫁给自己,自己患有支气管炎劳力不好,她很不甘心也在情理之中。所以在钟紫碧每次因为一点小事情就大吵大闹的时候,林世芳都会尽量让着她,自己一声不吭,以让她尽量发泄愤怒情绪。可他越是这样,她就越是生气!在她眼里,他这个样子显得更加窝囊,没有一点男人气概!

很快,黎久怀的家里便被骂得鸡犬不宁,狗血淋头了!对于钟紫碧经常来骂自己,尽管身为队长,他也不敢过多地吱声,因为当初确实是他把林世芳夸得很好,说他有文化,脾气好,而且隐瞒了他患有慢性支气管炎这一事实的。林世芳有文化,脾气好,确实是事实。可身体不好,患有支气管炎,也是事实。而这个身体不好的事实对女人来说就确实是大问题了。在农村里生活,靠的就是体力劳动。但患有支气管炎的人,偏偏不能太劳累——太劳累了就会气喘不顺,不停地咳嗽,体力不支。这个病需要营养好,长期将养,多多休息才行。但对于他这样的家庭,营养不用说了,连吃饭都成问题,多休息显然更是不可能的。这对靠劳动为生的人来说,确实是一件很不幸的事情。且钟紫碧又不像村里其他女人们一样甘于平庸。她攀比心很重,是个十分要强的女人。所以稍有不顺,她就三天两头地跟自己男人吵架,且几乎每次吵完架之后,还要去骂那个让自己有了这般处境的媒人,就自然是在情理之中的事情了。

见女人在队长家吵起来,左邻右舍很多吃了饭的人便出来看热闹。他们对这种情形也早已经习以为常了!每次龙世芳和钟紫碧吵架还搭上队长的时候,也有人会好心地来劝解一下,但更多的人是看热闹的心态:一方面看着队长出丑,另一方面也看这个要强的女人到底会闹个什么花样出来。

其实女人也不是完全要去无理取闹:她一方面是要发泄自己的委屈和不满,另一方面也是想让队长觉得理亏,出面给自己的男人工分评得高一点,年底的时候,生产队分粮的时候也可以跟别人家一样,让自己家的口粮多那么一点点,让自己家的三个嗷嗷待哺的孩子每天碗里面多两颗大米饭吃罢了!可是,队长是个坚持原则的人,这又怎么可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