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节选


第1章 夜半药堂有杀气
夜半人静,弦月如钩。
在声声悠远的犬吠里,一双翘头皂靴蹬出了重影,速度快得几近腾空,掠过泛着冷光的青石板路,直至拐进了那门悬双鱼幌子的无疾堂。
堂内,老大夫正俯身抻扯一方幕布遮住了什么物事,闻声回头见是生客,旋即迎面上前。
来者是个少年郎,他将背上沾泥带血的女人放平在躺椅上,疾言厉色地命令道:“尸厥症,快救她!”
说罢,他自行把门阖上,又从缝里向外察看。手中搪着剑颚,一副警惕设防的模样,俨然是在避人耳目。
老大夫见这架势不妙。
更不妙的是,他在那女子的百会穴处施了针刺放血法,仍不见其面色回转,连脉象也没有任何起伏,“少、少侠,她死了,救不了的。”
那少年眸光一凛,蓦地抽出腰间长剑直指老大夫的咽喉,“救不活她,你也得死!”尚为稚嫩清朗的声音,却是副老成狠辣的派头。
老大夫扑通拜倒在地上,抱拳哀求,“少侠饶命!少侠饶命!她经脉全断,委实回天无力啊!”
少年额角青筋随呼呼而出的粗气一鼓一张,“筋脉全断?”
登时像被抽走了精神气似的,他垂下手来,难以自信地看向那面色惨白,丝血无存的女人,嗓音如紧绷而轻颤的线,“为什么要这样?我都已经答应你了,师父……”
他发出细微的抽泣声,已然涨红了脸,泪珠滚落,眼里水雾不尽。
老大夫见这年纪仿若十六七的小儿郎杵着恸哭流涕,忙道:“少侠,我不会说出去的,今夜就当无人来过。如若,如若有何需求,只管吩咐,我照做便是,看在老夫一把年纪的份上,放过我吧?”老大夫浑身微颤,同时,一双浊目又精光矍铄。
少年冷静下来,横腕抹掉涕泪,很快又恢复成凶狠的小兽模样,逼视他,“你要说什么?”
老大夫瞬间寒冷得难以自控,通体剧抖,“没,没有……”
少年歪着头睥睨那老大夫,看他又像鸵鸟把头埋进沙里一般深深俯首投地,可笑至极。
“你知道我们是谁?”
不等人回答,少年骤然冷眼发狠,凶煞至极地竖剑从老大夫的后颈直锸下去——
剑尖穿喉破地,浓墨般的血流成泊,在影子里蔓延开来,愈发像诡异的深井之口。
忽而,眼角余光里有一抹黑色突兀地动了动。
少年转过去——在一隅角落,那块盖住什么物体而呈拱形的布罩掉落在地,露出了一座铁笼,里边匍匐着个羸形垢面的小姑娘,衣衫褴褛,小手指正抓着黑布一角。
她眼里先后映入了两个死人,却并不害怕,反而把手伸向缝细窄仄的阑干,使劲挤出来时,手背都擦破了皮,通红中渗着血丝。
少年拔出剑来时,那老大夫被连带着翻倒在地,仰面朝天,死不瞑目。
他就带着杀气提剑走了过去,小姑娘没有丝毫退怯,仍在拼命把手塞出来。
竹竿似的胳膊只包了一张铁青色的皮一样,脸紧紧贴在笼子上,勒出了纵横交错的印记。
少年不知道她要干什么,不自觉地再靠近一点。
终于,小姑娘勾到了他的衣角,抬眼仰面之际,眸里一亮。
她轻轻曳动他的衣服,声音几近喑哑,“大哥哥,你放我出去好不好……不然……杀死我也行。”
杀了她?小孩子懂什么是死吗?
少年皱了皱眉头,不言不语,只挥剑一劈,将铁笼削成两半,就不再管顾小姑娘的死活,回身去将女人重新背上,离开了无疾堂。
待他走后,小姑娘爬出笼子,来到老大夫身边,对着他的尸体手捶脚踩。
嘴里呜呜咽咽,哭着打他骂他,拳拳发着狠,脚脚带着恨,可惜都像打在棉花上一样。
小姑娘知道不管她怎么打,这个坏老头都不会感到痛了,也不会再起来给她扎毒灌药了。
她一屁股坐在地上放声嚎哭,这是十年来,第一次大胆地号出了天大的委屈。
未几,哭声戛然而止。
小姑娘竟倒在地上乱脚蹬踢,双手紧绞腹部的衣裳,像火里被灼烧的虫子一样蜷曲起身子直打滚……
***
翌日,整个期春城的百姓都在唾骂一个人。
茶楼朱槛、饭馆隔扇、酒肆小座、面摊围桌……乃至街上路人摩肩,都有这般愤慨之言——
“这个边沉杀师灭族,叛国投敌,今儿个还有脸入宫领赏了,呸!谛京的败类!我咒他没命享福,不得好死!”
“可不是!谁知道边将军英明一世,收了这么个狼心狗肺的混账徒弟!”
“迟早得下地狱!”一位老者猛然站起来义愤填膺的吼叫。
“才十七岁,怎敢如此冷血心肠,仇待养育他十几年的恩师!还屠杀了边氏一族四十几口人!”
道是大泷皇帝派出的五百铁骑于昨日,终于寻到了躲藏十二载的前朝余孽——边氏一族。
捉拿区区几十人,本无需如此庞大的军力,怪是那名为边零露的传奇女将,武功盖世,以一敌百,恐怖如斯。
人人皆说她是天界战神转世,谁敢诛杀必将祸及子孙三代。
可偏偏是她那徒弟边沉偷袭了她,攻其命门,断之经脉。
这件事的影响可见一斑,乃至多年后,一提到它,百姓们仍会群情奋起,当地知情的、外地不知晓的,你接一茬他问一句,对边沉口诛笔伐。
***
六年后。
大街上一条熙熙攘攘的人流在奔相赶集,两旁店肆鳞次栉比,街摊杂玩琳琅,商贩们吆喝声此起彼伏,卖力谋生计。
也有闲情逸致的游客乘舟过画桥,漾起粼粼水波……偌大的期春城,甚是繁荣昌盛。
与此同时,某条弄巷里肃杀之气凛冽。
曲折的青石板路上,一隅之地铺满了金叶子,那是旁户富丽的人家庭院里的两棵银杏出墙来,已交织长成遮天蔽日,璀璨夺目的盛况。
从落叶处拐进去,沿途赫然躺了七七八八副尸体,惨烈惊心,血溅白墙宛若雪地红梅。
边沉被十几个手持利器的蒙面斗笠人逼到绝路,抵上脊背的是一堵高墙。
他耸肩,戏谑一问:“活着不好吗?”
话音刚落,最前面的三个斗笠人率先出招击剑,他迅疾抬腿横踢,连断三刃,紧接着蹬踏斗笠人的身体直接攀上屋檐,席卷一连串瓦片下去,数人当场被割喉毙命。
边沉再趁机从天而降,对准其中一人的颅顶,重脚猛踏,致之脊椎断裂瞬间致死,眼疾手快地敛过兵器又一举挑开冒进偷袭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