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节选


第1章 死生之地
一个沉寂的凌晨。
秋霜染得枯树枝透出惨白,枝干嶙峋的树上一只乌鸦从高处向低处跳了跳,翅膀震落仅存的一片枯叶。
乌鸦通体油亮,肥硕得动作显得笨拙,黑豆似的眼睛在扫过地面时,闪出精光。
呱~~
这是它向同伴发出的信号,几十只大大小小的乌鸦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在那片枯叶落地的瞬间也向地面俯冲下去。它们兴奋得像参加宴席的宾客,也许,正是如此。
脚下这片土地叫白沙洲,白沙河在此处水域扩大,滋养出水草丰美的白沙洲。因为处在齐、梁、陈三国交界,是为兵家必争之地。六年来几乎每天都在发生战斗,丰饶山水成了无数人的埋骨之地。
草木腥颓,泥下枯骨。
血腥和腐肉在草地、湖边和林间被乌鸦取食。粮草断绝让此地居民骨瘦如柴,兵士一天只进食一顿,唯有这饮血食肉的乌鸦个个膘肥体壮。
“还有人活着吗?还有人活着吗?”吼声嘶哑打破凌晨的死寂,一队人马踏得泥水飞溅冲进这片泥沼,马蹄还未停稳,人已迫不及待趟进泥水中,逐个翻过那些趴伏在泥水里的尸身,希望能找到活人。“
还有人活着吗!”
带头的中年汉子尤其焦急,他几乎踉跄。当眼前出现一副玄铁铠甲时,他呆愣在原地,而后像是怕惊扰什么似的缓缓靠近,扒开铠甲上的枯草。蚊蝇“轰”地飞起,只留给汉子一个蛆虫附骨的画面。汉子将手中佩刀杵在泥地,双手攥住破烂铠甲一角,颤抖着将腐肉碎骨拢进铠甲中,又拾起旁边被血和泥浸住的玄铁长刀。
他体格健壮,黝黑的面颊沾满泥水和血迹,肩头从铠甲缝隙裂开一道伤,血肉模糊。汉子捧长刀的手颤抖不止,终于隐忍不住,在一声怒吼之后,双腿不支,扑通一声跪在泥里,仰天长泣:“将军……”
汉子像个孩子跪在那里压抑地哭泣,长刀滑落在地,汉子右手抓住自己那把刀,一下一下插进烂泥地,宣泄胸中悲愤。
“将军……”
任他怎么呼喊,除了乌鸦扑棱翅膀的声音,周围一片萧杀死寂。
“报,李统领,兄弟们……一个活的都没有……白沙洲五万守军……全部战死……”
十几个年轻兵卒簇拥在汉子身后,长枪杵地,无声悲泣,一下接一下,在烂泥地激起泥水血水混合的泥花,向战死沙场的亡魂致敬。
庆宝六年,白沙洲一役战况惨烈,最后一支梁军大败,自此,齐国灭梁,统一中原。
战报速速到齐国都城临城,满城捷报,金銮殿上齐帝陈有极却否了群臣欢庆的上书提议,并颁诏全国致哀三日,为祭奠白沙洲一役中战死的将军府三子李远奉。同时,赐将军府御笔金扁:
擎国之柱
“我大齐虽胜,李将军与五万李家军却长眠在战场,想到这些真让人痛心疾首,夜不能寐,夜不能寐啊……”
陈有极是个武皇帝,十五岁随军,二十多年征战下来似乎对治国有了新想法,武可定国安邦,但要想国泰民安还要懂治国之道。
所谓祸不单行。也许是悲伤过度,也许积劳成疾,某日饮酒后,陈有极对太监余福说头疼,第二天便再也没有醒来。
刚刚褪去为三将军李远奉而着素衣的朝臣们,在错愕中又穿上皇帝驾崩的祭服。
最悲伤的莫过于镇国将军府老将军李誊。李誊是陈有极的太傅,如子如徒,历经凶险扶持他征战天下,一统江山,如今大业初成,人却死了。
而为保陈有极皇位稳固,李誊的五子两女中已经有二子一女战死沙场。
将军百战死,倒是没有遗憾,但这支离破碎的天下,食草哀嚎的百姓让李老将军无时无刻不在期待陈有极这样的圣君明主能治国安民。
现在,什么都化作一场空。
“父亲,二皇子……哦,皇上虽说还年轻,可我看才学也不差,人也聪明,您就别唉声叹气了。”
李千荟倒了杯热茶,捧到父亲李誊面前。李家满门将军李千荟行四,是大齐国有名是女将军,因伤换防在家,如今只能强压三哥战死的悲痛安慰老父亲。
“荟儿,你知道先皇为什么迟迟不立储君吗?”李誊望着案上兵书问女儿。
“女儿不敢妄议,不过,先皇骁勇善战,正值壮年,膝下皇子又都年少,不急于立储也不奇怪。”李千荟答。
“是,也不是。大齐终究还是落在陈姜手上……荟儿,给为父研磨,镇国将军府到了功成身退的时候。”
李誊似乎喃喃自语,李千荟见父亲面色凝重也不敢多问,只是听到自己父亲直呼新皇帝名讳时吓了一跳,左右看看没有外人,才默默研磨,见父亲执笔写下辞官告老还乡的奏折。
烛火微跳,李千荟顿觉一惊,反手打灭案上烛火,抽出配剑格挡,一道黑影破窗而入,银光乍现间,一道剑锋直刺李誊咽喉。
锵~~
眨眼之间,金属兵器剧烈碰撞出火星,黑衣人的剑锋擦过李老将军颈侧。一剑不成,黑衣人不再恋战,踢翻桌案飞身而起逃出窗外。
“四姐,照顾伯父。”不知何时出现的青衣人说罢紧随黑衣人追出去。
李千荟对着背影道:
“霜生,小心!是离泽!”
话音未落,青衣人已经紧随黑影跃过将军府几座楼台高墙,在夜色中,两个影子一前一后穿过街巷,在巡逻队头上轻飘飘飞起,追逐到最后在一片密林边停下。
“我的剑不杀不相干的人,你走吧。”黑衣人停下脚步,转身,将手中的剑入鞘。
“离泽?你真的是离泽吗?明明是个大活人,怎么会被人叫妖兽离泽呢?看来传言有误啊。”
青衣人也把自己的剑入鞘,举着双手以示并无攻击之意,一步步挪向离泽。
“站住!再往前,休怪我不客气!”离泽似乎有些生气,声音透着杀气。
青衣人停下脚步,真诚地深施一礼,道:
“离泽兄,在下天狮宗贺岚,为了恭迎兄台大驾,已经在将军府守了三个月。果然不出我所料,武林,哦不,整个大齐最有名的杀手要对将军府出手了。”
离泽只眨眨眼,不打算理贺岚。但他又甩不掉这个轻功和自己不相上下的人,只好站在原地沉默。
“离泽兄,你放心,我天狮宗不介入朝廷党争,也不管武林派别争斗,我跟着你更和天狮宗无关。完全是我个人行为。”贺岚又走近几步,离泽下意识握住背后剑柄。
“离泽兄,其实在下是来说声谢谢的。”说完又深施一礼:
“镇国将军府四公子李昭然结拜大哥贺岚,在此谢过离大侠不杀之恩。”
离泽有些厌恶这个话唠,转转眼冷漠道:
“没有完成任务是我技不如人,贺公子何谢之有。请勿过度揣测。后会无期。”
说完,一跃而起,欲飞身融入夜色中。瞬间,贺岚猛一勾手,掌风骤起,同时脚下一点飞到离泽身后,另一只脚尖踢向离泽背后的剑鞘。
离泽被迫空中转身,扭头间,贺岚剑尖一挑,黑色遮面巾已经飘悠悠落在空中。离泽五官被他看得清清楚楚。
那是一张平平无奇的脸,除了没有血色,比平常人显得惨白,实在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杀手被挑遮面巾,与割颈砍头并无不同,是为奇耻大辱。离泽颤抖着手握住背后另一把剑柄。贺岚似乎就在等这一刻,失望道:
“居然不是绝世美人,实在令人失望。就算看清阁下的脸,贺某也无意去官府报案画像。”
离泽握剑柄的手渐渐用力,在思索到底用不用拔剑。
“师父,师父,您可回来啦。”
一声童音响起,八九岁模样的小男孩从树林中跑出来扑向离泽。离泽一惊,令到:
“快回去!”
待小男孩看到这里还有外人在的时候已经晚了,吓得呆立在树下,盯着贺岚。
贺岚倒是很从容,对着小男孩道:
“喂,我把你师父送回来了,他今天有点不舒服。回去给他泡半个时辰冷水浴,半边莲一味喝上。记得啊。”
说完,向小男孩抛出一只布袋,看着离泽小声嘀咕:
“差一点儿就能逼你出月照梨花剑了,这次算你幸运,我可不想被小孩看见打架……一……二……三……四……倒……”
随着贺岚“倒”字出口,离泽身形一晃缓缓歪向小男孩。
“师父!师父!你怎么了师父?”小男孩焦急问。
“喂,小孩,刚刚不是教你了吗?半个时辰冷水浴,半边莲一味。还有,那药囊里有我的秘制丹药,每日口服一颗,连服三日。没了叫他来找我取。”
说完,向相反方向走了几步,回身嘱咐:
“叫他一定得来找我取药啊,否则会出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