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节选

第一章

萧伯纳说:

人生有两大悲剧,一是踌躇满志;一是万念俱灰。

人生有两大喜剧,一是坚韧不拨;一是胸怀大志。

其实人生更需要深度学习和深度思考,人类真正的力量并不来源于身体的强横,而是思想、思维和眼界。

可是这几样现在与许国锴都不沾边。他此时冷得发抖,勉力将背包中所有厚衣服都翻出来,穿在身上,任然冷,干脆将所有衣服都抖出来,堆在床上然后钻进去,象个刺猬一样缩成一团,可还是冷得发抖,牙齿打颤。

四周明明奥热无比,斗窒中气温更是高达三十八度五,隔壁房间的风扇呼呼呼的狂转,公寓楼里所有空调全开。

躺在床板凉席上,许国锴脑门发热。他来南方三天,上班第二天,公司几个人都没认熟。夹克里边口袋里还有两百块钱,临行妈妈一再交待,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动用,如果实在撑不下去,就回家,这就是他最后回家的路费。许国锴紧咬牙关,希望控制住自己,让牙齿不再打架。他现在头脑和内腑都热得要命,而身体却冷得几近麻木。

下午快下班时,一台大货车来到工厂大院,作为搬运工,许国锴当仁不让,毫不例外的被叫下去搬运货物。刚走出二楼阳台走廊,一阵大风刮来,让人精神一振,一扫连日烦奥闷热,让人遍体舒适凉爽,许国锴脑子里没来由的想起宋玉对楚王问里那句:“快哉,此大王快哉之雄风!”

可没等他高兴劲过,下一秒他就笑不出来了,倾刻间浓厚的乌云翻涌而至,好死不死的大叉车将货厢里成捆的货物全搬下来,一边催大货车赶快开走,以腾出位置把货品搬进一楼公司仓库,可哪里还来得及?暴雨说下就下,眼看着瓢泼大雨倾泻而下,许国锴傻眼,跟着众人一起在走廊下围观。

就见一个年约三十来岁的女人,举着一把太阳伞,一声尖叫,把众人吓一大跳:“布啊,我的布啊!”

说着一头扎进雨中。大伙心里明白,这些布若被雨淋透,立刻就成半废品,因为谁也没能力将一整车布立马加工成成衣,更不用说展开凉干之类,那简直就是句屁话。叉车司机从大卡车内叉起一块大帆布,放到地上。大货车上下来个四十几岁的男人,看样子是布匹供应商,遇上这不讲理的鬼天气,他二话不说,下车就把帆布拉开,往布料上盖。如果这批布料报废,他也脱不了干系,责任自然不能怪给工厂一方,否则下回生意将没得做。

女人歪着脖子夹着阳伞,一边动手帮男人拉帆布,一边用眼神求助似地看向众人,可没人愿意迎接她求助的目光,开玩笑,这么大雨,拿老板那么点工资,这种关键时候,谁上?说白了,人家出门只是打工,可不是为老板卖命的!

一阵风过,被女人脖子夹得牢牢的轻薄阳伞,哪经得住这股狂风,立刻反转,歪过一边,伞背朝天。狂风携着粗大的雨滴,砸在她白晰精致的脸蛋上,酸酸的疼,一头黑发被雨水一浇,贴满她脑门脸颊,遮挡她半边脸孔。可被雨水浸湿的帆布更硬更重,她一个娇滴滴的女人又如何拉扯得开?

许国锴再不犹豫了,冲上前就把女人扒拉过一边,吼道:

“一边去,我来!”这一拉,用力不轻,女人被拖得连跙几步,来到走廊底下。许国锴跟四十几岁的男人联手,将帆布张开,盖在布捆上,这些布都带有牢固的有胶质外包装袋,以方便运输、存贮,下面还垫着叉车脚板,并不是直接堆放在地上,否则叉车也没法伸叉叉运。只要雨水没有沿包装口灌入,短时间内问题不大,但长时间肯定不行。

刚刚把帆布拉开盖好,一阵大风刮来,眼看帆布就要被卷起,许国锴想都没想,整个人和身扑上去,死死的压住就要被风掀起的一角。

光下雨没关系,就当是大夏天冲个凉水澡。可是风太冷了,雨水湿漉漉贴住他前心后背,刺骨的寒意冲进他张开的皮肤毛孔,顿时使他周身皮肤都皱起一层鸡皮疙瘩。许国锴禁不住打个寒颤,牙齿上下碰的格格直响。他预感这次只怕会惹上麻烦,可此刻已不容他多想了。

风太大,按得住边角,按不住边沿。但许国锴依旧紧拉不放。他不能眼睁睁看着一场辛劳变成徒劳无功。眼看许国锴连同帆布就要被狂风掀上半空,刚被许国锴拉开站在走廊底下避雨的女人,发疯似地冲上去,扑在许国锴后背,紧紧搂住他。两个人的重量才堪堪将掀起的雨布压下来。她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被狂风掀起然后又重重的甩到地上……,现在玉人在背,两人衣衫单薄,肌肤相触,可许国锴心中却没有半分涟漪,他现在冷得直打哆嗦哩。

立在走廊下的男人们脸上再也挂不住,纷纷上前伸把手,将风吹的七起八落的帆布拉下来按下去,一直坐在卡车驾驶室的司机,也从货车车厢找出绳索,众人七手八脚的将绳索拉开,拉紧绑在布捆之上。

这场大雨来得快,一时还没有停止的迹象。许国锴在现场没法呆了,他浑身湿透,夏天衣服本来的单薄轻透,贴在身上让不该裸露的地方呈现轮廓,终是不雅,许国锴没敢多逗留,转身向宿舍奔去。刚才发疯般扑在他身上的女人,此时更加不堪,她被雨水湿透的花裙子,有如印花薄膜般贴在身上,让身体凸凹感甚至内衣形状、颜色都纤毫毕现。她感觉一众男人直勾勾的眼光就围着她身体打转,她俏脸一红,低下头,转身返回公寓,接下来的事情,她会打电话叫人打理。

许国锴回去冲个凉,换身衣服,就感觉鼻子不通,头也有点昏,他也没当会回事,以为很快会好起来的。女人一进屋就去浴室将浴缸热水放满,然后关门把自己扔进浴缸,身子一缩,整个人缩进热水里。

许国锴到食堂打饭,没吃两口,吃不下去,嘴里没味,就把饭盘端回宿舍,他想或许等下饿了,会吃点?

回到宿舍,只觉头重脚轻,浑身无力。浑身发冷而喉咙冒火,内脏一片火热,他勉力将所有厚衣服套在身上,也不管衣服厚薄通通拿出来堆在床上,钻进去,象个刺猬一样缩成一团。他知道感染风寒了,只要能尽快发身汗,事情很快就会过去。可事实并没有他想象那么简单,此刻他意识清醒,但仍然管不住上下牙齿打架,筛糠般浑身颤抖。

头脑渐渐昏沉,度日如年中, 感觉身体就象片失重的落叶,正飘向无尽的黑暗的深渊。昏沉中也不知过去多久,迷迷糊糊中,好象有人拍打他身体,耳边传来母亲和姐姐的呼唤。

许国锴不知道时间过去多久,也许是一天,也许是十年、二十年,周围有时很安静,安静到他能听到血液在他血管中流动的声响;有时很嘈杂,一阵风过,日子就象大风中一本日历,风吹日历哗啦啦的翻动,日子就这样随着日历翻动飞快地流逝,一转眼就过去好多年。风停,当日历定格的那页,上面大红字体就停在西历2035年1月25日。

这一天,空气中弥漫着春天的气息,但天地间依然天寒地冻。

许国锴转眼就成了两鬓斑白,躯背微佝的中年大叔模样。也有着这个年龄段男人特有的委琐、现实、势利、狭隘,因为看到自己人生的天花板,一辈子最大出息也不过如此,所以会变得尖锐而好斗。

这一天是个风雪交加的日子,老北风卷起漫天雪絮,在他周围打着旋,寒意袭击他裸露在外的每一寸肌肤,并且沿着他裤管手袖,沿着他脖子和腰带接缝处,往深处侵袭。

他拖着机械而沉重的双腿,走在家乡依稀熟悉而陌生的土地上,凭着模糊的记忆,父亲的坟墓就在前面不远的山头,他想走到他坟头,同他说些话,一如当年他在父亲床前,给他读《国富论》,跟他讨论手工生产与社会化分工,讨论产品与商品,商品与贸易,银行与产业布局;讲讲这些年生活变化,时代变迁。他碌碌无为,他麻木辛酸的生活,就象一片掉落在水中的树叶一样,身不由已的被水流推动,在树木残枝和浅草纵横的河床浅滩上,兜兜转转,最后又转回到故乡……可他不知道,因为视线模糊,他其实正一步一步走向悬崖边缘。

而彼时华夏国,已经是宇宙第一强国。时速一千五百公里的高速磁浮列车路网,随身穿戴的即时可视通讯,超薄超轻便的量子计算,清洁高效的核聚变能源,满大街疾驰的氢能源和其他电动无人驾驶汽车,来自月球工厂的新型合成材料,雄心勃勃的火星开发和移民计划,工厂里人工合成淀粉、米面……无所不在的科学与技术力量,已经和正在彻底地颠覆人类的行为和思维方式。

与此同时,高企的房价,越来越高贵骄傲自立的女性,让人望而却步的天价婚姻,更高昂更扯渎子的儿女教养成本,无所不在的各种正经和不正经、有违公平伦理的金钱交易,甚至抢夺和诈骗,时刻在真实生活中上演。而国外,由漂亮国策源的各种资源掠夺和战争,各种借维护“人权”之名,行四处放火干丧尽天良之事,几十年他们从来就没有停止过,这世界也没有过真正的太平……。他只想告诉他,这是一个全新的不同于以往任何时代的时代。

而他,除了被动接受着这一切,一切都似乎与他无关,除了麻木、懦弱,好斗、狠辣,还有一点自以为得计的小聪明之外,除了年岁增长,身体日渐衰老,他其实一无所有,依然孒然一身,如同一具行尸走肉一样,行走在这苍茫的风雪肆掠的故乡大地。

天空低垂,铝一样浓厚的云层笼罩着大地;阳光无力,白昼如同黑夜般昏沉。

……许国锴在医院躺了一天一夜,有人终于想起那个粗鲁的拉开撑着伞女人的少年时,他已经陷入深度昏迷,随即被送到医院。

他做了个冗长而奇怪的梦,梦境是那样真实,真实到让人怀疑那一切都是真的,或者即将发生。他浑身酸软无力,连眼皮都无力挣开,但脑细胞却出奇的活跃,虚幻的梦境就这样深深的烙在他记忆深处,他现在就象是千万万穷“屌丝”中的一员,他不想让梦中情景在现实中生活中重现,他在闭目中陷入沉思。

第二天,走出医院,回到工厂。总经理助理高杏来看他,问他恢复得怎样?他说全好了,现在就可以参加工作了。高杏说,还是多歇一天吧,身体要紧。说完感慨,“到底是年轻啊,体质是真的好!”

许国锴撇嘴,“好象你年纪好大,老气横秋的。”

“大一天也是大,你还不服咋的?”高杏叉着腰训他,一派大姐大派头,俏脸却洋溢着笑意。

“好好好,您是姐。”许国锴不敢跟女人争辩,准备举白旗投降,高杏正得意洋洋呢,下一句却把她噎个半死,“哥不跟你小丫头片子一般见识。”

气得高杏杏目圆睁,举手就想揍这丫一顿,许国锴却哈哈一笑,一转身就躲开了。

这方面他到是经验丰富,每次他在家有事没事,总爱去惹老姐许苏琴,许苏琴发怒之前,他立马开跑,跑的比兔子还快。这是多年经验与教训的总结,几成本能,比任何刻意的学习和训练更加有效。开玩笑,谁家有爆力姐姐,不跑,还不被收拾个鼻青脸肿的,挨揍还不能伸张,否则下次被收拾得更惨。再说就算告状也没用,从小爹妈就宠着她,用她的话说,“打弟弟要趁早,你从小就是个陪练的角色,不服咋的?”

每每想起他令人头大的姐姐,许国锴就得吐血三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