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节选

天刚蒙蒙亮,上京内城的城门将将才打开,西安门附近的街上只有几个稀稀拉拉的行人,几个卖早点的摊贩一边打着呵欠一边支起炉子,开始烧水。

深秋的清晨冷得人直跳脚,卖炊饼的赵大一边呵斥着小儿子笨手笨脚,一边搓着手跟旁边卖抄手的王三说话:“唉,这一天天提心吊胆的,也不知以后该怎么过…”

王三看他神情萧索,也不由得跟着叹气。

北蛮围城已经七日了,虽说上京城防坚固,上京市民还是人心惶惶。

当今天下又称九州大陆,共有四国一城七部落,四国为东齐,南瑞,北蛮,西陆,占据了这片大陆中心最广袤的土地。一城是月城,居大陆东南,神秘而强大,无人敢招惹。至于七部落,邻近北蛮,是北方草原七个部落的统称。

数十年前,赫连部统一了北方草原数十个大大小小的部落,建立了北蛮,偏偏拿不下这七个部落,数十年来,双方时有战争,老狼王甚至因此受伤丢掉了性命。

东齐位于整个大陆气候最宜人的东部,立国两百年来风调雨顺,直到二十年前,还是这片大陆上最强大的国家,东齐的国都上京,更是四国中最富庶繁华之地。然而自二十年前本朝天丰帝登基以来,国力日渐衰微,被位于西北的强邻北蛮觊觎已久。

天丰十年,北蛮第一次试探着南下边境劫掠成功,此后短短十年间,多次劫掠东齐边境,甚至先后两次攻到上京城下,幸而城墙坚固未被攻破,最终东齐割地赔款了事。

“多亏了太祖爷爷,咱这上京城才能这般结实,那些蛮人打到城下又怎样,还不是攻不进来!叫我说咱这上京城,在这天下也是头一份!”赵大对面正架起大铁镬子烧水下抄手的老黑头扯着嗓子接过话,语气中很是自豪。

东齐开国祖先极有远见,各大州府的城墙都很坚固,尤其是作为国都的上京。

上京城本是依山而建,东齐祖先立国时为了长远防御,按照“城必有郭,城以卫民,郭以卫城”的规制,修筑了外城。

外城共有四座城门,分别是东华门,西安门,南胜门,北定门。其中北定门依歧山而建,岐山地势险俊,易守难攻,其他三门环绕着一条宽阔的护城河,敌人插翅也难进。

上京在建城之初,便采用了极其严苛的标准,在石灰浆里掺入浓浓的糯米浆,修建时每一层都在夯干之前再压上第二层,层层叠叠,压缩得极为牢固,城墙高近5丈,厚约2丈,在周边所有国家中独树一帜。

不仅如此,外城四个城门也都非常厚重,在木门外包上厚厚的铁皮,再打上铆钉,论防御力四国城池无人能出其右。北蛮人也因北两次打到上京城下都无功而返。

“是啊,听说望川和渭水两个郡,北蛮人两天就攻下了,就连安平,也只是打了三天…也就咱这上京,北蛮人怎么都攻不下…”王三接话道。

“唉!虽说攻不进来,只是不知道这一次朝廷又要赔多少银子出去…”赵大摇了摇头,几个卖早点的都是相熟的人,闻言都哀声叹气。

突然,西安门上空响起了急促刺耳的警报,在众人惊骇万分的目光中,一声尖厉的叫声划破上空:“快跑啊!蛮子破城了!”

两百年未破的西安门轰然倒塌,密密麻麻的北蛮士兵仿佛从地底下冒出来一般,潮水般涌上城头。

城上守了一夜饥困交加的城防营士卒猝不及防,转眼之间死伤过半,西安门守将杜飞一刀劈翻迎面敌军,冲身边亲兵大吼一声:“快,西城破了!速去城南大营给卫侯爷报信!”

亲兵大叫:“将军,已经发信号了!蛮子太多,冲不出去!”

杜飞气急败坏:“妈的!这些蛮人怎么进来的!”

剩下的城防士兵已经反应过来,拼死抵抗,双方你来我往,不时有人被砍翻在地,被砍倒的人往往只来得及拼尽残余力气吼出最后一声,便不甘地瞪圆了眼睛气绝。

告急信号已经发出一刻钟,城内援兵迟迟不来,西安门唯一的守军城防营被死死堵在城墙上,蛮兵还在源源不断从城门进城。

杜飞刚刚格开迎面一柄厚背胡刀,就看见不远处亲兵拼命向这边冲过来,同时伴着一声撕心裂肺的“将军小心!”

心口一凉,他低头去看,一枝长矛的尖头正从前胸透出来。

杜飞眼前一黑,他仰天倒下去时心中一阵绝望,难道二百年未破的上京城,今日便就此陷落了吗?

……

西城的百姓简直乱成了一锅粥。

上京自建成以来从未被攻破过,就算过去两次被北蛮人打到城下,最后也有惊无险,上京百姓再也想不到北蛮人真能打进来。

胆小的躲在家里不敢动,有胆大的或心存侥幸的便带着家人和细软出逃,实则是北蛮残杀暴虐的名声在外,但凡有点出路的人们都不敢躲在家里等死。

逃难的人们潮水般往各处逃去,满心希望能快点逃到东城或南城,东城位于皇城,有御林军守卫,南城更是卫侯爷的城南大营驻地所在,至少能有一线生机。

逃难的队伍迎面正遇上破城而入的北蛮先头部队,带着浑身血气与暴戻的蛮人哈哈狂笑,大声呼喝着“挡我者死”,将面前的手无寸铁的百姓砍翻在地,余者慌忙往后奔逃,却又被后方人群堵得死死的,走投无路间,蛮求 见胡刀又至。

这一天,上京城内处处火光,户户哭声。到处可见妇孺横死,老弱倒毙。昔日歌舞升平霓裳似锦的东齐国都成了人间地狱,不知多少无辜百姓惨死。

***

西安门刚刚破开之际,西城的一处宅子亮起了灯。

顾安澜从榻上坐起,小绿在外面轻声禀报:“少爷,平四爷求见。”

他披衣来到屋外,一个黑衣人单膝跪地禀报道:“少主,北蛮人已经拿下西安门。”

“这么快?”顾安澜拧起了好看的眉毛,眼中一道精光闪过,“不应该呀!北蛮人围了这么多天都没办法,昨日使团方才进城,这就破了?是蛮人使团有诈?”

“是”,平四回禀:“属下亲眼所见,北蛮使团半夜偷袭了西安门,放了伏兵进来。”

“既如此,想必东齐有人里应外合。”顾安澜下了结论。

他让平四起来:“知道东齐的内应是谁吗?”

平四不敢怠慢,“从北蛮围城开始,上京的燕子就已经全派出去了,这几日城中行踪异常的文武官员不少,像太子少师罗季惟、兵部侍郎孙佑、兵部谍司都指挥使向远飞、户部几位郎中…都有嫌疑,但是到底是谁里应外合打开的西安门,暂时未能确定。”

“罗季惟?”顾安澜闻言略感诧异,“他可是毅勇侯的恩师啊?”

东齐自天丰帝登基以来,朝廷纲纪废弛,文官贪腐成风,军中也大多军纪涣散,也就毅勇侯卫越等少数将帅,可以与北蛮一战。

毅勇侯卫越的先祖是东齐开国军神卫尧臣,卫家子弟从小学习兵法武艺,个个都是军中骁将。过去北蛮先后两次打到上京城下未果,虽说主要是城墙坚固,但是跟卫越在上京城下力挫北蛮也有关系,只不过胆小懦弱的天丰帝为息事宁人,最终驳斥了以卫越为首的主战派,赔了大笔银子不说,连秦川草原那一大片地都被割了出去。

“是,正是罗季惟,但是属下判断,毅勇侯并不知此事。”平四回道。

“北蛮一向好勇斗狠,但此次破城处处透着谋算,收买要员、掩藏行踪、假意和谈…攻下上京太过顺利,自身实力几乎无损,如此处心积虑绝非短期所为。鸿燕堂竟然到现在连内应是谁都不知道?”顾安澜的声音不高,平四却已脸上变色,伏地不敢起身。

自今日清晨目睹北蛮使团夜袭西安门开始,平四就明白,自己手下出了岔子。

世人皆知,月城虽只是一座城,却是无人敢惹的存在,盖因它不只是一座城, 它还是整个大陆最神秘而强大的江湖势力,城内高手如林,奇人异士无数,毒药暗器皆是世间少有。

月城的情报能力也是当世一流。遍布各国朝野的数千只鸿燕堂的燕子织成了一张密密麻麻的网,各国政要秘闻、朝局变换、军情民事,事无巨细,大抵逃不过他们的眼睛。

然而现在,就在少主眼皮底下,自己这鸿燕堂就出了如此大的一个岔子,如若因此乱了少主布局,那真是罪该万死。

顾安澜眉毛皱起:“说吧,出了什么事?”

平四磕头道:“少主,燕十三昨日不见了!最后见过她的两个燕子都死了!”

“哦?”顾安澜知道,燕十三就是鸿燕堂第十三组燕子的头领。

“属下见过尸体,虽然伤痕已被伪装,但是属下熟悉燕十三的手法,那两只燕子必定为燕十三所杀。事发突然,属下尚不知她出手的原因,但那两只燕子是负责跟踪罗季惟的,且事发之后查到燕十三最后的消失的地方也是在罗府附近。”

“现下还未有燕十三的行踪,联系到今日西安门之变,属下大胆推测,这两只燕子定是获知了东齐跟北蛮勾结的人是谁,因而被燕十三所杀。”

“目前来看,跟北蛮勾结的最大嫌疑人是罗季惟。”

顾安澜看向院外,沉吟不语。

因为地处偏远阴冷,不论农耕还是畜牧,北蛮均处劣势,生活极为困苦。这些年来,从已故老狼王赫连古德到现任北蛮王赫连那日,心心念念的就是打开上京的大门,将东齐的美女绸缎黄金玉器纳入囊中。

北蛮人口少,只是东齐的五分之一,然而车轮之上,不分男女,人人皆可上马提刀下马放牧,悍勇之极。

北蛮周边三国中,南瑞国小,又兼民族多样,各自为政,以至于内乱连年,民生困苦,如同鸡肋,北蛮人不屑染指。余下的西陆与东齐都曾被北蛮觊觎过,只是西陆自新皇登基后,励精图治,军队骁勇,若北蛮存心染指,自身也将大伤元气;况且西陆虽大,土地多贫瘠,加之早些年陷入皇室内斗,国力大伤,北蛮纵使战胜也捞不到太多好处。

只有东齐,地处中原腹地,气候适宜,物产丰富,百姓富有,更兼文采绵绣人物风流,早些年东齐实力四国第一,挟天朝上国之势,北蛮无论如何也不敢染指,偏偏自天丰帝上位后,这些年国力衰微武力颓败,竟然一直在走下坡路。

天丰十年,北蛮日逐王赫连笙第一次率兵劫掠东齐,竟然一直打到了上京城下,天丰帝为此割让了秦川草原。

狼的本性一旦觉醒,便会喜欢上这种嗜血的味道。从此北蛮视东齐为嘴边的肥肉,这些年多次纵兵劫掠东齐边城,已将东齐视为囊中之物。

天丰帝胆小怕事,几次都以赔款了事,只想偏安一隅,谁知北蛮野心越来越大,直到五年前,赫连笙攻下代州,随后竟然又一次打到了上京城下,直到此次上京沦陷。

从前顾安澜尚有几分轻视北蛮,不过好勇斗狠之辈,国中有智计谋略者太少,然而上京城破让他惊觉,北蛮必定出现了长于算计的人物,再加贪婪好战的特性,北蛮已成一个危险的庞然大物,他必须重新审视对北蛮的策略。

“少爷,我们回去吗?等北蛮人拿下上京,就不好走了。”一旁的小绿说完感觉到什么,又补充一句:“我听少爷的。”

顾安澜似笑非笑地看了小绿一眼,小绿后背发凉,该死,她这多嘴毛病又犯了。自家主子是何等人,如何会将北蛮人放在眼里。

平四仍然跪着,顾安澜道:“能在你眼皮底下发生这等事,这燕十三的确有点本事,不过你也有用人不察之过,跟我一起回月城,等回去后,你自己去刑堂找许长老领罚。”

他让平四起身:“燕十三的行踪务必要尽快找到。另外,传话上京分堂,让我们的人撤到南城,先不要轻举妄动,让永春坊也关门,坊中没有去处的以及愿意留下的,让上京分部先安置好,看看形势再说。”

平四站起身,毕恭毕敬地应了声“是”。

天色渐渐大亮,城内厮杀声和哭喊声已经清晰可闻,顾安澜注视城门方向良久,神情复杂地道:“走吧,我们也该回去了。”

——

作者有话说: